詠史八首其八

詠史八首其八詠史八首其八:詠史八首其一弱冠弄柔翰1，卓犖觀群書2。著論準過秦3，作賦擬子虛4。邊城苦鳴鏑5，羽檄飛京都6。雖非甲胄士7，疇昔覽穰苴8。長嘯激清風，志若無東吳9。鉛刀貴一割10，夢想騁良圖11。左眄澄江湘12，右盼定羌胡13。功成不受爵14，長揖歸田廬15。其二郁郁澗底松16，離離山上苗17。以彼徑寸莖18，蔭此百尺條19。世胄躡高位20，英俊沉下僚21。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22。金張藉舊業(yè)23，七葉珥漢貂24。馮公豈不偉25，白首不見招26。其三吾希段干木27，偃息藩魏君28。吾慕魯仲連29，談笑卻秦軍。當世貴不羈30，遭難能解紛。功成恥受賞，高節(jié)卓不群31。臨組不肯紲32，對珪寧肯分33。連璽曜前庭34，比之猶浮云。其四濟濟京城內(nèi)35，赫赫王侯居36。冠蓋蔭四術(shù)37，朱輪竟長衢38。朝集金張館39，暮宿許史廬40。南鄰擊鐘磬，北里吹笙竽。寂寂揚子宅41，門無卿相輿42。寥寥空宇中43，所講在玄虛44。言論準宣尼45，辭賦擬相如。悠悠百世后46，英名擅八區(qū)47。其五皓天舒白日，靈景耀神州。列宅紫宮里48，飛宇若云浮49。峨峨高門內(nèi)，藹藹皆王侯。自非攀龍客，何為歘來游50。被褐出閶闔51，高步追許由52。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其六荊軻飲燕市53，酒酣氣益震54。哀歌和漸離55，謂若傍無人56。雖無壯士節(jié)57，與世亦殊倫58。高眄邈四海59，豪右何足陳60。貴者雖自貴61，視之若埃塵。賤者雖自賤62，重之若千鈞63。其七主父宦不達64，骨肉還相薄65。買臣困樵采66，伉儷不安宅。陳平無產(chǎn)業(yè)67，歸來翳負郭68。長卿還成都69，壁立何寥廓。四賢豈不偉，遺烈光篇籍。當其未遇時，憂在填溝壑70。英雄有迍邅71，由來自古昔。何世無奇才，遺之在草澤。其八習習籠中鳥72，舉翮觸四隅。落落窮巷士，抱影守空廬。出門無通路，枳棘塞中涂73。計策棄不收，塊若枯池魚。外望無寸祿，內(nèi)顧無斗儲。親戚還相蔑，朋友日夜疏。蘇秦北游說74，李斯西上書75。俯仰生榮華，咄嗟復(fù)雕枯76。飲河期滿腹77，貴足不愿余78。巢林棲一枝，可為達士模。

[1-2]詞句注釋:1.弱冠：古代的男子二十歲行冠禮，表示成人，但體猶未壯，所以叫“弱冠”。柔翰：毛筆。2.卓犖：才能卓越。犖，同“躒”。3.過秦：即《過秦論》，漢賈誼所作。準：以為準則。4.子虛：即《子虛賦》，漢司馬相如所作。擬：以為法則。5.鳴鏑：響箭，本是匈奴所制造，古時發(fā)射它作為戰(zhàn)斗的信號。6.檄：檄文，用來征召的文書，寫在一尺二寸長的木簡上，上插羽毛，以示緊急，所以叫“羽檄”。7.甲胄士：戰(zhàn)士。胄，頭盔。8.疇昔：往時。穰苴：春秋時齊國人，善治軍。齊景公因為他抵抗燕、晉有功，尊為大司馬，所以叫“司馬穰苴”，曾著《兵法》若干卷。9.“長嘯”兩句：放聲長嘯，其聲激揚著清風，心中沒有把東吳放在眼里。10.“鉛刀”句：用漢班超上疏中的成語。李善注引《東觀漢記》：“班超上疏曰：臣乘圣漢威神，冀俲鉛刀一割之用?！便U質(zhì)的刀遲鈍，一割之后就很難使用。拿鉛刀用來比喻自己才能低劣。這句是說自己的才能雖然像鉛刀那樣柔軟，但仍然有一割之用。11.騁：施。良圖：好的計劃。12.眄：看。澄：清。江湘：長江。此為東吳所在，地處東南，所以說“左眄”。13.羌胡：即少數(shù)民族的羌族，在甘肅、青海一帶，地在西北，所以說“右盼”。14.爵：祿位。15.田廬：家園。16.郁郁：嚴密濃綠的樣子。澗底松：比喻才高位卑的寒士。澗，兩山之間。17.離離：下垂的樣子。山上苗：山上小樹。苗，初生的草木。18.彼：指山上苗。徑寸莖：即一寸粗的莖。徑，直徑。19.蔭：遮蔽。此：指澗底松。條：樹枝，這里指樹木。20.世胄世家子弟。胄，長子。躡：履、登。21.沉下僚：沉沒于下級的官職。下僚，下級官員，即屬員。22.“地勢”兩句：這種情況恰如澗底松和山上苗一樣，是地勢造成的，其所從來久矣。23.金：指漢金日磾。《漢書·金日磾傳》載，金日磾家自漢武帝到漢平帝，七代為內(nèi)侍。張：指漢張湯，他家自漢宣帝以后，有十余人為侍中、中常侍?！稘h書·張湯傳贊》云：“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張氏親近貴寵，比于外戚。”24.七葉：七代。珥漢貂：漢代侍中、中常侍的帽子上，皆插貂尾。珥，插。25.馮公：指漢馮唐，他曾指責漢文帝不會用人，年老了還做中郎署長的小官。偉：奇。26.不見招：不被進用。招，招見。27.希：仰望。段干木：戰(zhàn)國初年魏國人時人贊他有文有才，懷君子之道，聲馳千里。但他隱居陋巷，不肯為官。魏文侯請他出任宰相，他不肯接受。魏文侯乘車到他門口，都俯身在車的橫木上向他致敬。28.偃息：仰臥，安臥。藩魏君：保衛(wèi)了魏君。29.慕：仰慕。魯仲連：戰(zhàn)國時齊人。很有正義感。曾周游列國，為人排難解紛但功成之后，以受賞為恥，高風亮節(jié)卓爾不群。30.當世：那時的天下之士。貴：指高貴。不羈：不受約束。31.卓：崇高。不群：超群。32.臨：面對。組：絲織的綬帶。當官的印氧通常掛在綬帶上，系于腰間。紲：系住的意思。33.對：面對。珪：同圭。古代帝王、諸侯舉行禮儀時所用的板狀玉器，上尖下方。34.連璽：指成串的印。35.濟濟：形容人多。36.赫赫：顯赫。37.冠蓋：官員穿戴的服飾和乘坐的車輛，常借指官吏。蔭：遮蔽。四術(shù)：四通八達的道路。38.朱輪：紅色車輪。漢代列侯二千石可乘朱輪的車子。竟：整個。長衢：長街。39.金張：指金日磾和張湯家族。40.許史：許指漢宣帝許皇后的父親，史指漢宣帝祖母史良娣的娘家。41.寂寂：寂靜。揚子：指揚雄。揚雄是西漢末年哲學家、思想家、文學家、歷史學家、語言文學家，是《三字經(jīng)》中的五子之一。42.卿相：古代高級官名。輿：車。43.寥寥：稀少。44.玄虛：玄妙而不可捉摸。揚雄仿《周易》作《太玄經(jīng)》十卷；仿《論語》作《法言》十三卷；擬司馬相如《子虛賦》等而作賦。作者取“玄虛”二字涵蓋了他講學的內(nèi)容。45.準：水準。宣尼：指孔子（漢宣帝追謚孔子為褒城宣尼公）。46.悠悠：長久、遙遠。47.擅：超過。八區(qū)：八方，天下。48.紫宮：指帝王宮禁。49.飛宇：飛檐。50.欻：輕舉、急躁魯莽。51.被褐：穿著粗布短襖，喻不慕名利，安于貧賤。閶闔：宮門，泛指京城。52.許由：傳說中的隱士。相傳堯讓以天下，不受，遁居于潁水之陽箕山下。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愿聞，洗耳于潁水之濱。事見《莊子·逍遙游》《史記·伯夷列傳》。53.荊軻：戰(zhàn)國齊人，好讀書擊劍，為燕太子丹刺秦王，失敗被殺。燕市：燕國的都市。54.酒酣：酒喝得痛快，興致正濃。震：威。55.漸離：即高漸離，燕人，善擊筑。56.謂：以為。據(jù)《史記·刺客列傳》記載，荊軻在燕國時，和燕國的狗屠及會擊筑的高漸離是好朋友，經(jīng)常一起在市中喝酒，酒喝得痛快時，高漸離擊筑，荊軻哀歌相和，已而二人對泣，旁若無人。57.無壯士節(jié)：指刺秦王未成功。節(jié)，操守。58.與世殊倫：與社會上一般人不同。倫，輩。59.邈：小。四海：猶天下。60.豪右：世家大族。古時以右為上，所以稱世家大族為右族。陳：陳述。61.貴者：指豪右。自貴：自以為貴。62.賤者，指荊軻。自賤：自以為賤。63.鈞：量名，三十斤為一鈞。這四句是說貴者像塵埃一樣輕，賤者像千鈞一樣重。64.主父：西漢縱橫家主父偃?！妒酚洝ぶ鞲纲葌鳌份d，主父偃在被漢武帝作用前，曾游學四十余年，以至窮困于燕、趙，父母不把他當兒子看待，兄弟也鄙棄他。65.?。狠p鄙之。66.買臣：即朱買臣，漢武帝時人?！稘h書·朱買臣傳》載，朱買臣未做官時，家里很窮，以打柴維持生計，但好讀書，一邊擔柴，一邊誦書，他的妻子引以為恥，遂改嫁而去。67.陳平：漢高祖的功臣。《史記·陳丞相世家》載，陳平少年時家窮，喜讀書，住偏僻小巷，用席做門。68.翳負郭：以背靠城郭的破房子蔽身。69.長卿：即司馬相如，字長卿。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私奔，同歸相如故里，家中空無所有。70.憂在填溝壑：在他們窮困的時期，有餓死的可能。71.迍邅：處境艱難。72.習習：頻頻飛動貌。73.枳棘：枳木與棘木。因其多刺而稱惡木，常用以比喻惡人或小人。74.蘇秦：戰(zhàn)國時期縱橫家、外交家和謀略家，后被車裂。75.李斯：秦朝丞相，后被腰斬。76.咄嗟：形容時間短。77.飲河：比喻所求不多。《莊子·逍遙游》：堯讓天下于許由，由曰：“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8.貴足：以知足為貴。白話譯文:其一自己二十歲時就寫得一手好文章，博覽群書，見解卓爾不群。寫的論著達到《過秦論》的水準，作的賦可與《子虛賦》相比擬。邊城有戰(zhàn)事，軍隊頻頻放出響箭，插有羽毛的軍書飛報京都。我雖然不是行伍出身，但很早就學習過司馬穰苴兵法，會排兵布陣，運籌帷幄，決勝天下。長嘯激起陣陣清風，我的志向是消滅東吳，統(tǒng)一天下。一把很鈍的鉛刀都希望能有一割之用，我做夢也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只要國家起用我，我就能大展宏圖，實現(xiàn)平定東吳、平定羌胡的夢想。我期望為國建功，并不貪圖封賞，功成之后，拜別君王，歸隱田廬。其二茂密蒼翠的松樹生在澗底，密集柔弱的小苗高踞山上。這手指粗細的小苗，竟遮住了生在澗底身高百尺的松樹。無德無才的貴族后裔因門閥高當上高官顯宦，而有才能的英俊因門閥低只能做個小官。這是不合理的門閥制度造成的，已非一朝一代之事。金、張家族靠門閥高，七代為官，他們冠旁插著貂尾，聲名顯赫。而馮唐偉才，卻不被重用，被冷落到暮年。其三我仰慕段干木，他在陋巷安臥就能起到保衛(wèi)魏國的作用。我仰慕魯仲連，在大敵當前、敵強我弱的形勢下，說服趙國放棄投降計劃，使秦軍撤退。不受約束，自由自在，周游列國為人排難解紛。功成后以受封賞為恥，他的品質(zhì)高貴而超群。不肯要象征權(quán)力和富貴的綬帶，難道還會接受圭璋？成串的官印光耀門庭的爵位，卻視之如浮云。其四繁華的京城內(nèi)，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聲名顯赫的眾多王侯居住在這里。貴族們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冠蓋遮蔽了四通八達的道路，有著紅色輪子的車駕塞滿了長街。達官顯貴們朝夕相聚在金、張、許、史等豪門。不是這家“擊鐘罄”，就是那家“吹笙竽”，整日奏樂歌舞，盡情享樂。揚雄在家著書講學，不與卿相往來。在幽靜空廓的屋子里寫《太玄經(jīng)》，闡述玄遠的道理。其言論達到孔子的水準，寫的辭賦可和司馬相如所寫辭賦相比擬。隨著歲月的流逝，揚雄名揚天下，流芳百世。其五明亮的天空中，太陽放射出的耀眼的光芒照耀著神州大地。排排帶有飛檐的豪華宮殿高聳藍天，像浮在云里，讓人仿佛覺得到了天上的紫微星宮里一樣。原來在高大的門第內(nèi)，住著眾多的王侯。自己并非攀龍附鳳之人，為什么忽然來到這個地方？于是他穿著粗布衣服，離開皇城，要追隨許由做一個隱士。他到高山上抖衣服，到長河中洗腳，要除去世俗的污垢，摒棄榮華、淡薄名利，做一個高士。其六荊軻和高漸離是好朋友，他們在燕市喝酒，喝到盡興時，氣沖牛斗。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慷慨悲歌，旁若無人。此時，荊軻雖然還未做刺殺秦王的壯舉，但他豪氣沖天，傲視天下的英雄氣慨也與世人不同。他不把天下四海放在眼里，更別說那些豪門貴族啦。豪門貴族自以為貴，但在荊軻看來卻如埃塵。那些有才學而出身寒門的人，雖然因貧寒自以為賤，但在荊軻心里卻重如千鈞。其七主父偃未當官時，受困貧窮，連父母兄弟都輕視他。朱買臣未出仕時，家里貧窮，以打柴為生，夫妻不相安，妻子改嫁。陳平少時家貧，住在背靠城郭的僻巷里。司馬相如攜與他私奔的富家女卓文君回到成都，家里空蕩蕩的，只有四堵墻壁。主父偃、朱買臣、陳平、司馬相如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們的業(yè)績留傳后世，光耀史冊。但當他們沒有機遇發(fā)展自己，未出仕時，窮困潦倒，憂愁餓死，填了溝壑。英雄也有困頓不得志的時候，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哪一個時代沒有奇才??？當他們沒有機遇發(fā)展自己，就被遺忘在草野之中。其八像籠中鳥一樣四處碰壁，無法沖破束縛，施展抱負。我這個住在陋巷的高傲不合群的貧寒之士，只能抱著自己的影子，孤獨地守在空蕩蕩的家中。我想憑著個人的聰明才智到社會上做一番事業(yè)，但是枳棘塞滿了道路。我為囯家提的安邦定囯的建議也無人理睬，只好塊然獨處，像枯池里的魚一樣奄奄一息。外無微薄的俸祿，內(nèi)無一斗糧的儲備，生活艱難。親戚們看不起我，朋友們也日漸疏遠。蘇秦向北游說，曾佩六國相印；李斯西上秦囯游說，得為客卿，秦統(tǒng)一六囯后，又任丞相。他們在一俯一仰之間得到榮華富貴，但是兩人都難逃被殺的厄運，在一呼一喏之間就凋枯了。看來，我還是像鼴鼠一樣，喝飽肚子就行，不要多余的東西。像鷦鷯一樣，有一條樹枝棲身便足夠了，淡薄名利、安貧知足，做一個曠達之士。整體賞析:這八首五言詠史詩為歷代傳誦的名篇佳什，奠定了左思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左思一生，雖然“良圖”變成了夢想，志向沒有得到伸展，但并沒因此向權(quán)貴俯首，滾進污淖之中，卻是斷然割斷俗念，“歸隱田園”，潔身自好以終。而《詠史八首》，成了左思平生思想、節(jié)操的寫照，也成為研究左思的重要資料。左思借詠史以言志：“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功成不受爵，長揖歸田廬?！保ㄆ湟唬┳笏嫉膭訖C，是否誠如他所說的那樣純潔、信美，是需要作出具體分析的。然而統(tǒng)一中國，安定局勢，是當時提出的歷史任務(wù)。漢末豪強與軍閥割據(jù)混戰(zhàn)，破壞了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zāi)難。之后，三國鼎立的局面，盡管消滅了許多小的割據(jù)者，為全國的統(tǒng)一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形勢，但距離全國統(tǒng)一時日尚遠。三國后期，崛起于魏的司馬氏集團，成了全國統(tǒng)一趨勢的新勢力的代表。晉武帝泰始元年（265），晉政權(quán)正式成立后，為全國的統(tǒng)一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同時司馬氏集團也急切于在全國的統(tǒng)一中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奪取東吳，蕩平邊境內(nèi)的騷亂勢力，成了上下一致的呼聲。生活在這樣歷史條件下的左思，為形勢所推動，有志于全國的統(tǒng)一，并借以造就自己事業(yè)的思想，大概不是一天產(chǎn)生的。只是到了洛陽，對天下形勢有了更清楚的認識，在心底醞釀了很久的思想才成熟了，爆發(fā)了，寄托在自己的詩篇中。過去的一些論者談及左思的思想時，指出左思有很強的“功業(yè)心”，這無疑是正確的。然而還必須把左思的這種“功業(yè)心”放到具體的歷史條件下去考察，確定哪些是時代所賦予的內(nèi)容，哪些是階級的立場所決定的內(nèi)容，這樣才能更明晰、更準確地評價左思的思想。有著致力于全國統(tǒng)一抱負的左思，并非徒作大言，紙上談兵，而是做了許多切實的準備的。其中最重要的是如他所說的“疇昔覽穰苴”（其一），即讀軍書兵法。在封建社會中，習文秉武，雖然并非什么罕事，然而在士族社會制度中，卻是需要一定的勇氣的。魏晉期間，士族制度占據(jù)著統(tǒng)治地位。士族以“積世業(yè)儒”為貴，左思出生在一個世代業(yè)儒的下層士族之家，不能不受到這種腐朽觀念的影響。但他能夠打破世系門第觀念的束縛，立志到疆場上去，在實現(xiàn)祖國統(tǒng)一的事業(yè)中覓取個人的功名，這是可貴的。而且，隨之左思居住洛陽，見聞到“邊城苦鳴鏑，羽檄飛京都”（其一）的情況，更是急不可捺，躍躍欲試。盡管左思自知自己的軍事才能像鉛刀一樣的鈍，然而能為祖國的統(tǒng)一事業(yè)，即使有一割之用，也是能慰自己平生志向的。但是，左思美好的愿望遭到了士族制度的壓抑和摧殘。晉實行“門選”制以維護士族集團的利益，從而造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局面。更有甚者，一些門第觀念很強的士族，對于文章的品評也是以門第的高低來決定棄取的態(tài)度?！稌x書·左思傳》記載著這樣一則故事：陸機聽說左思構(gòu)思《三都賦》，撫掌大笑，在與他的弟弟陸云的信中說：“此間有傖父，欲作三都賦，須其成，當以覆酒甕耳?！焙髞碛捎谒究諒埲A的推崇，他的賦才得以大出其名。左思的門第寒下，雖然才高志清，卻很難能沖破士族制度的堅硬厚殼而在政治上有所作為。冷酷的現(xiàn)實，使左思獻身無門，報國無期，懷著無限的憤慨?！对伿贰菲涠?，正是他這種憤慨的寫照。詩中，他把像自己一樣才高位卑的寒門子弟，喻作生于澗底的松柏；把依賴祖業(yè)居于要津的才劣質(zhì)拙的士族紈绔子弟，喻作長于山頂?shù)娜崛醯男∶?。松質(zhì)柏節(jié)似的人才，受到柔條弱枝般的人的遮擋，其原因為“地勢使之然”，是士族制度本身造成的。然而士族制度，又是“由來非一朝”。漢張湯、金日磾?shù)淖訉O，憑借著先人的蔭德，數(shù)代都享受著極大的尊榮。而奇?zhèn)コ霰姷鸟T唐，直到白首仍未受到重用。在此，左思不僅把犀利的批判鋒芒，直指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還批判了以往的士族制度。在肯定的對象與否定的對象對比之中，使詩對士族制度的揭露，更加顯得有力。在功名利祿到來之時，左思毅然卻步了，在《詠史八首》詩中讀者可以尋找到理解其原因的線索。左思居住在洛陽，面對著“落落窮巷士，抱影守空廬”（其八）的情景，愧恨交加，認識到自己來洛陽是一次失足。因此自責自慚地說：“自非攀龍客，何為忽來游？”他想步許由的后塵：“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保ㄆ湮澹╇m然想做段干木、魯仲連式的人物，“當世貴不羈，遭難能解紛”（其三）。但是，晉司馬氏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的相互殘殺，愈演愈烈；這里又沒有像魏文侯、平原君那種禮賢下士的人物。況且腐敗的政治，殘酷的殺奪，使榮枯盛辱瞬息萬變。“俯仰生榮華，咄嗟復(fù)雕枯?！痹谶@樣的時代，“飲河期滿腹”的偃鼠，“巢林棲一枝”的鷦鷯，“可為達士?！保ㄆ浒耍?。棄卻富貴，退居鄉(xiāng)里，以求潔身自好，成了左思的必然道路。田園生活，遠離殺奪中心，使左思怡然自得，樂陶其中（見《招隱》之二）。但是左思心情并不平靜：“高志局四海，塊然守空堂。壯齒不恒居，歲暮常慨慷?！保ā峨s詩》）又可見左思選擇退居鄉(xiāng)里的道路，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是有著無限的悲涼與凄愴的。就是這樣，左思的《詠史八首》以它所特有的深厚社會內(nèi)容，熔鑄著左思的平生理想，奠定了它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堅實地位。另外，《詠史八首》在藝術(shù)上也有著它特出的地方。第一，力矯太康頹靡文風，承繼建安雄健骨力。晉初太康文壇上，總的創(chuàng)作傾向是：刻意摹仿古人作品，很少結(jié)合現(xiàn)實實際；追求辭句華麗和對偶的工整，形成了綺靡浮泛的形式主義風尚。在這種頹風面前，左思則獨樹旗幟，以《詠史八首》為代表，繼續(xù)發(fā)揚了建安文學“以情緯文，以文被質(zhì)”的優(yōu)秀傳統(tǒng)。雖然以詠史名篇，不是左思首創(chuàng)，但左思能從現(xiàn)實生活出發(fā)，精心選擇史實，巧妙地融匯進自己的思想、情感，借詠史以抒情，借抒情以譏世。這不僅突破了前人詠史詩只限于一事，“堆垛寡變”的局限，而且與太康文學刻意摹仿古人、脫離現(xiàn)實的形式主義傾向分庭抗禮。在藝術(shù)形式方面，《詠史八首》并非不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