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歷史史學動態(tài)雁過長空影沉寒水-吳天墀先生與我二三憶素材

PAGEPAGE4雁過長空，影沉寒水——吳天墀先生與我二三憶“雁過長空，影沉寒水”是宋代禪宗高僧天衣義懷的名句，下面還有兩句說明：“雁無遺蹤之意，水無留影之心?！币馑际钦f大雁從長空飛過，原本沒有想要將其身影存留寒水；世間萬事萬物如雁凌空，飛過即過。但世俗閱歷并非如此，大雁終歸橫空拂過，其在寒水深處留下的記憶究竟不行磨滅。故我將天衣義懷的說明改為：“雁無遺蹤之意，水有留影之心?！边@是一種深厚的記憶，豈是可以隨著大雁飛過就了無痕跡了的？我們這一代學人屬于不幸的一代，自其誕生即與各種政治運動相生相伴，荒廢了應當讀書學習的大好時間。但我們這一代學人也是幸運的一代，考進高校以后，還能遇上碩果僅存的一些具有舊式學問分子風范的老師。他們之中，有的干脆耳提面命，有的偶或春風化雨，讓我畢身受益無窮。吳天墀先生屬于后者，與我交往并不頻繁，但從吳先生處所獲教益卻不行用頻次加以計算。一初見吳先生，記得是在1978年年底。新年將至，年級寫了一封熱忱洋溢的賀信，并一點兒小小的禮物（似乎是一份年歷），分別送給為我們授課的老師。那時，吳先生已從歷史系資料室回到了教學崗位，將為我們上古代漢語。我們?nèi)サ絽窍壬?，是培根路上的一個舊式院落。吳先生熱忱地把我們迎進屋內(nèi)，看得出他由內(nèi)向外迸發(fā)出來的喜悅。坐下后，我們先向吳先生表達了新年的慶賀，然后便聽他給我們講如何學好歷史。當時的感覺，吳先生學養(yǎng)極其深厚，海闊天空，縱橫古今，信手拈來，夸夸其談，似乎還談到了原子彈爆炸的原理，用以告誡我們學問要寬，博方能約。那天，吳先生興致很高，談鋒極健。因為還要去別的老師家，我們不得已打斷了他的談話。告辭出來，我們猜想?yún)窍壬那槿绱酥茫蛟S因為我們是他落難后第一批登門的學生。很快，吳先生便正式給我們上古代漢語課了。不同于從前的老師，吳先生喜愛用乾嘉訓詁的手法講古漢語，一字一詞，經(jīng)常從先秦梳理到明清，外帶與其相關的一些文化事相。因為我們水平有限，聽來有些枯燥，漸漸便有同學起先逃課，而且越來越多。剛起先，我也云里霧里，漸漸地，聽出了些門道，便始終堅持下來。其結果，不僅是對某些古代字詞的語義有了貫穿的了解，連帶乾嘉學派治學的方法也都潛移默化地學到了很多。好“鉆字眼”（不輕易放過古代文獻中的字詞），就是那時上吳先生課學到的。課程結束，吳先生的考試更有意思，除了特定的字詞說明，重點是用古代漢語寫一篇短文，題目、字數(shù)不限，關鍵是看你的“文言”程度。愛下圍棋的同學寫了《黑白賦》，諸如“起于角邊，逐鹿中原”云云；沉迷騷體的同學仿了《春風頌》，諸如“緩緩乎來兮，吾將高歌而迎之”等等。那時，唐雨耳朵聽字的傳奇正在中國大地風靡，有同學便寫了《唐雨傳》：“唐雨者，蜀之大足人也，有奇術，耳能聽字……”。記憶最深的，是一個同學仿《聊齋志異》筆法寫的故事：“一叟蹲東，有一頑皮小兒投石擊股。不中，遂濺數(shù)點糞漬于股上。叟怒，斥之曰：‘何方小子，敢欺老叟！’……”我則以龍泉百工堰為題寫了《百工堰記》，根據(jù)古代“記”的寫法，中規(guī)中矩。試卷下來，吳先生給了我“良”的成果。在別人看來或許不算什么，但在我這個七八級中的小字輩看來，卻是很了不得的進步。后來，吳先生又組織了一次全系的古代漢語競賽。賽題很活，既有很廣的古代文化學問，又有把白話了的張岱《湖心亭看雪》還原成古文。獲獎名單公布出來，七七級的景蜀慧得了一等獎，而我則得了三等獎。內(nèi)心明白，這都歸功于我對吳先生古代漢語課的堅持，否則難有這樣的成果。攻讀碩士探討生期間，吳先生又給我們上西夏史專題課。吳先生講西夏史，不是作為一個地方割據(jù)政權來講，而是把它放在整個西北以及大宋史的背景來講，從不站在中原正統(tǒng)論、中心論、優(yōu)越論等等立場。此一學術立場，后來被我用到了《大理國史》的寫作之中。《“五花爨弄”及其意義新探》（載《貴州民族探討》2005年第4期）一文，通過對大理國宮廷樂舞“五花爨弄”傳入中原后演化而為宋元非以唱功為主的一類戲劇，以及申發(fā)出“客串”、“硶人”、“寒磣”等等詞語，證明邊疆少數(shù)民族與內(nèi)地的文化影響是相互的，也是得益于此一學術立場。當時，黨和政府正在號召開發(fā)大西北。故在期末“為什么要學習西夏史”的考試答卷上，除了把吳先生講的幾點寫進去外，我還聯(lián)系到開發(fā)大西北的實情做了一些闡發(fā)，受到了吳先生的特別激勵。后來醒悟，吳先生所要激勵的其實是歷史學的現(xiàn)實關懷立場?？肆_齊所謂“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湯因比所謂“歷史探討就是和古人對話”，所表述的都是此一現(xiàn)實關懷立場。碩士畢業(yè)以后，我去了云南社科院歷史所工作，時時常還和吳先生保持聯(lián)系，每年年底也會寄一張明信片問候新年?；爻啥继接H，還特地去吳先生家探望過幾次，給他講我新近的學術愛好，看他整理得井井有條的卡片。吳先生也時時常地回我一兩封短信，出了新書，也都寄來給我。有一年春天，和他學生參與了青羊?qū)m花會，在花簇前拍了張照，吳先生還特地在后面題上字寄來給我。2003年秋，我從云南回四川高校工作，在復生兄的陪伴下，特地去探望了吳先生。那時，吳先生已經(jīng)九十高齡了，但身體還好，同樣健談，端出橘子來給我們吃，還要親自剝給我們。復生兄和我不好意思，接過來自己剝了吃。吳先生拿過我送他的新著《大理國史》，湊近眼前，順手翻看了幾頁，表彰了我，又問了一些他感愛好的問題。怕他太累，我們沒有待得太久，告辭了出來。幾個月后，我從上海開會回來，驚聞吳先生已經(jīng)駕鶴仙去了。問復生兄，說是沒怎么張揚，靜靜地把他送走了。但沒能最終送別吳先生，我是至今引為缺憾，終歸從吳先生那里獲得教益太多。二治學半生，愛好很廣，自認為稱得起有學術貢獻的不外寺廟文化與大理國史探討兩項。而此兩項，都從吳先生那里獲得了教益。在《中國寺廟文化》的后記，我曾有一段關于此書緣起的陳述：“不止一次地有人問我何以選擇寺廟文化這個課題。怎么說呢？盡管我對名寺古剎的愛好由來已久，而干脆的激發(fā)卻是來自四川高校歷史系的吳天墀先生。大約是在十多年前，一次純粹的閑聊，吳先生說，中國古代的寺廟其實就是古代的公園。由此推想開去，我發(fā)覺，中國古代的寺廟不僅僅是公園，也是藝術的殿堂、文化的殿堂。在它里面，中國文化的幾乎全部方面都留下了印跡。假如把中國文化視為一張無頭無緒的網(wǎng)，寺廟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文化諸象就應當是一個最關重要的網(wǎng)結。這樣，把寺廟文化作為一種獨特的類型文化加以探討的想法便萌生了?！庇浀媚鞘菂窍壬瞎糯鷿h語課的時候，課間休息，我們圍著吳先生閑聊，不知怎么扯到了寺廟上來。吳先生告知我們，古代寺廟其實相當于現(xiàn)在的公園，到里面去的人并不都是信徒，很多人是去里面玩的，因為古代沒有公共消遣場所。吳先生還舉了一些例子，主要是宋代成都大慈寺的。這對我的觸動很大，由是起先留意這一方面的材料，并逐步拓寬到了寺廟里的其他活動。到1988年，海南出版社（后來改為三環(huán)出版社）組織“龍文化大系叢書”，約我寫一本關于寺廟文化的薄書，于是有了《寺廟與中國文化》。之后，“西南探討書系”的編委又約我寫一本關于西南寺廟的書，這就是《西南寺廟文化》。在此兩本書的基礎上，我便寫了洋洋灑灑七十多萬字的《中國寺廟文化》，算是我寺廟文化探討的代表之作。被納入“中國當代中青年學者學術精華書系”的《中國寺廟文化論》是對《中國寺廟文化》的補充，《相國寺——在唐宋帝國的神圣與凡俗之間》則是《中國寺廟文化》的個案嘗試。這一切，都發(fā)端于吳先生的那一席無心插柳的閑聊，成就了一個后學的學術探討之路。1987年碩士探討生畢業(yè)，我被分去云南社科院歷史探討所工作。當時的所領導出于云南社科院應當為云南的歷史文化建設服務，要求我轉(zhuǎn)向云南地方史探討，而把宋史探討這類全國性的課題留給中國社科院的學者。不得以，又不愿徹底放棄系統(tǒng)學習了三年的宋史，我便選擇了大理國史，一來可以接著發(fā)揮我學過宋史的特長，二來則因還沒有像樣的探討成果問世。但選定以后，卻不知道怎樣入手，大理國史探討的難度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于是，把吳先生的《西夏史稿》借回來仔細致細地讀了一遍，心里這才有了些底。個人感覺大理國史與西夏史有很多相像之處，都是地方民族政權，版圖也都大致相仿，應當可以仿照《西夏史稿》的體例寫一本大理國史的專著?！段飨氖犯濉返恼鹿?jié)支配是先講政權的興衰，然后再講社會文化形態(tài)。仿此支配，《大理國史》也是先講政權的興衰，然后再講社會文化形態(tài)，所不同的，是《西夏史稿》原來只有1章講社會文化形態(tài)，《大理國史》里則被分成了5章。體例上，因為大理國史的材料實在太少，沒法像吳先生那樣從容綻開論述；也因為功力不夠，最終沒敢像《西夏史稿》那樣于“注釋”中綻開各種相關考證。很多考據(jù)性的東西被我搬到了正文之中，又讓《大理國史》讀來特別晦澀，不像《西夏史稿》那樣簡練流暢。在《西夏史稿》的“前言”里，吳先生虛心地稱之“屬稿本性的東西”。我當時也把書名定為《大理國史稿》，并在“前言”中稱其“仍舊屬于一個稿本”，“還有隨著新材料的不斷發(fā)覺而不斷修改完善的意思”，缺憾的是，在出版過程中，出版社擅自將“稿”字去掉了，說是便于該書的銷售，讓我失去了一個向吳先生表示敬意的機會。撰寫過程中，有一年回成都，去探望吳先生，向他談起《大理國史稿》的寫作，吳先生給了我很多珍貴的建議，尤其讓我要多留意相關的考古發(fā)覺。后來寫大理國的職官部分，就主要用的是考古材料。也是那次，吳先生聽說我的那本《西夏史稿》是借來的，馬上找了一本初版的《西夏史稿》送我，并愧疚地說是再版的他已經(jīng)沒有了。《大理國史》最終得以完成，吳先生及其《西夏史稿》實實在在給了很多的啟發(fā)。從吳先生那里，我所獲得的教益遠遠不止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