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當代文學論文-新舊能否兩立：二十年代《小說月報》對于整理國故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doc

現(xiàn)當代文學論文-新舊能否兩立：二十年代小說月報對于整理國故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關(guān)鍵詞】整理國故/國學/新文學/文學研究會/新舊沖突整理國故的提倡者在最初論證其正當性和必要性時，基本不存“打倒舊文化”之意，但到北伐前后幾年間卻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越來越從破壞的角度詮釋整理國故。最具象征意義的是與整理國故活動有一定距離的文學研究會在1923年和1929年的小說月報上分別刊發(fā)兩組相關(guān)文章，前者力圖為整理國故正名，后者卻主張推翻國學。這一態(tài)度逆轉(zhuǎn)與世風密切關(guān)聯(lián)，許多新派學者正基于整體性的新舊不兩立的認知，為劃清與“舊派”的界線而走上反對自己前期主張之路。以“反傳統(tǒng)”著稱的五四新文化運動在向“孔家店”發(fā)起激烈攻擊后不久，又轉(zhuǎn)向?qū)鹘y(tǒng)持相對肯定態(tài)度的整理國故，當時在新派內(nèi)部就未形成充分的共識（注：關(guān)于新派對整理國故缺乏共識，參見羅志田古今與中外的時空互動：新文化運動時期關(guān)于整理國故的思想論爭，近代史研究2000年6期。本文是接續(xù)該文的系列論文，對相關(guān)既存研究的簡述，參見該文第一部分，此不贅。）。從1923年起，新派內(nèi)部就整理國故問題展開了一場整合觀念的論爭（詳另文），有意思的是本來與整理國故相對疏遠的文學界新人物也對此發(fā)生了較強的興趣，參與到這一論爭之中。尤其是文學研究會所掌握的小說月報專門刊發(fā)了一組旨在為整理國故正名的文章，但到1929年，該刊又發(fā)表一組完全站在對立一面主張推翻國學的文章。本文即嘗試論述文學研究會這兩次對整理國故截然相反的主張，因這些面相過去較少受到研究者的關(guān)注，故偏重于敘述；復因時人用語有其時代風格和個人特性，凡轉(zhuǎn)成第三者敘述可能走樣（因而有可能造成無意識的“曲解”）時，皆盡可能讓當事人自己說話，故引用時人言論相對較詳。一引言：雜志的興起五四后的中國，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是雜志的興起。熊十力觀察到，“今日優(yōu)秀之才，多從事于雜志；以東鱗西爪之學說鼓舞青年，對于精深之學術(shù)，不能澄思渺慮，為有系統(tǒng)之研究。默觀今日各校學生，每日除照例上課外，人人讀雜志，人人做雜志（此舉大數(shù)言，不能說無例外）。長此不改，將永遠有絕學之憂”（注：熊子真致蔡元培，1920年春，新潮2卷4號（1920年5月），上海書店1986年影印本，828頁。）。這也是前有淵源的，鄧實在1903年論述政藝通報發(fā)行之趣意時提出，以學術(shù)思想養(yǎng)成國人之政治思想是“今日之急務(wù)”，其途徑則“養(yǎng)之于新聞雜志”（注：鄧實：論政治思想（政藝通報發(fā)行之趣意），光緒癸卯政藝叢書政學文編卷一，臺北文海出版社影印，94頁。）。既然“雜志”的功用和目的都落實在“政治思想”之上，則不論其怎樣借助于“學術(shù)思想”，終與學術(shù)本身有相當?shù)木嚯x。王國維便指出：“庚辛以還，各種雜志接踵而起。其執(zhí)筆者，非喜事之學生則亡命之逋臣也。此等之雜志，本不知學問為何物，而但有政治上之目的。雖時有學術(shù)上之議論，不但？剽竊滅裂而已?！保ㄗⅲ和鯂S：論近年之學術(shù)界，靜庵文集（王國維遺書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94頁。按最后的“不但”二字與上文不洽，或當為“不過”，或“不”字衍而當僅留“但”字。）且當時辦雜志和讀雜志者漸有形成一個社群的趨勢，不甚注意雜志之外的讀物。抗父（樊少泉？）注意到，20世紀前20年的“中國義理之學，與書畫諸技術(shù)，即群眾普通舊學之程度，在今日誠為衰頹。然昔人所謂考證之學，則于最近二十年中，為從古未有之進步。特專門之事、少數(shù)個人之業(yè)，世人鮮有知之者，而閱雜志之少壯諸君則知之尤鮮?！笨垢杆^的中國舊學的進步，主要體現(xiàn)在古器物古書籍的發(fā)現(xiàn)及與此相關(guān)的以羅振玉、王國維“為中心”的新式研究，同時也包括“由固有之學派發(fā)生”的孫詒讓的周禮正義、柯劭的新元史、王先謙的漢書補注以及楊守敬的水經(jīng)注疏等前此二十年中未見的“大著述”。他的結(jié)論是“今日專門舊學之進步，實與群眾普通舊學之退步為正比例”（注：抗父：最近二十年間中國舊學之進步，東方雜志19卷3號（1922年2月10日），33、38頁。）。則當時一方面是人人讀雜志，另一方面是中國舊學與“社會”的疏離，那些“由固有之學派發(fā)生”的專門著述尤其不為“閱雜志之少壯諸君”所注意，整個社會似乎呈現(xiàn)一種分解疏離的狀態(tài)。這里“專門”與“普通”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最可見時代的變遷，抗父所舉的多數(shù)新舊學者，在政教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傳統(tǒng)社會，應(yīng)該都是可以獲得廣泛承認的人物；但在四民社會解體之后（注：關(guān)于四民社會的解體及其影響，參見羅志田權(quán)勢轉(zhuǎn)移：近代中國的思想、社會與學術(shù)（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其著述便成為“專門舊學”，逐漸疏離于“群眾”，因而也難得社會的“公認”。身處國學范圍之外的張彭春（時任清華學堂教務(wù)主任）那時便發(fā)現(xiàn)，“中國所謂學的都偏于史，所謂好古敏以求之者也?，F(xiàn)在公認的學問家如同梁、胡，也是對于古書專作整理的工夫”（注：張彭春：日程草案（即日記），1923年8月12日。原件藏美國哈佛燕京圖書館，我所用的是臺北中研院近史所的微縮膠卷。）。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觀察，梁啟超和胡適取代抗父所提到的諸位成為當時“公認的學問家”，本身就是時代變遷的表征；他們的主要讀者聽眾恐怕即是“閱雜志之少壯諸君”，且有可能正是這些人的擁戴造成了梁、胡的被“公認”，而其被“公認”也提示著“學術(shù)”及學術(shù)的社會評估正由個人長期積累的著述方式轉(zhuǎn)向相對頻繁快捷的“雜志”文字的發(fā)表（注：梁啟超與胡適1921年春的通信可為此一轉(zhuǎn)變的注腳，梁去信說：“學問之道，愈研究則愈感不足；必欲為躊躇滿志之著作乃以問世，必終其身不能成一書而已。有所見則貢諸社會，自能引起討論；不論所見當否，而于世于己皆有益。故吾亦盼公之（墨辯）新詁，作速寫定；不必以名山之業(yè)太自矜慎，致同好者觖望也?！焙饛驼f：我的稿本“先生勸我早日整理出版，這話極是。我常說，我們著書作事，但求空前，不妄想絕后。但近年頗中清代學者的毒，每得一題，不敢輕易下筆。將來當力改之，要以不十分對不住讀者的期望為標準?！焙m文存二集卷1，亞東圖書館，1924年，252、253頁。胡適提到的清代學者與時人的區(qū)別正體現(xiàn)了治學取向的時代轉(zhuǎn)變。）。同時，被“公認”的梁、胡等既然“對于古書專作整理的工夫”，許多人自然會追隨摹仿。在這樣的情勢下，中國的“專門舊學”雖然疏離于“群眾”，由當時“做雜志”的胡適等人提倡的“整理國故”卻又能不脛而走，很快風靡全國。胡適在1923年說，“這四五年來，我不知收到多少青年朋友詢問治國學有何門徑的信”（注：胡適：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胡適文存二集卷1，165頁。）。此語如果屬實，很能表明當時青年中欲治國學者甚眾。學者研治的對象基本未變，而其社會反應(yīng)適成對比，充分體現(xiàn)了“話語權(quán)勢”的轉(zhuǎn)移。而整理國故的迅速流行，部分也因為只有國故才是中國新舊學者相對得心應(yīng)手的治學對象，其間國學的科學化（這樣便不再是“舊學”甚至不那么“中國”）更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注：參見羅志田走向國學與史學的“賽先生”，近代史研究2000年3期。）。梁啟超雖是胡適的先輩，但在整理國故方面卻不能不追隨那時更受“閱雜志之少壯諸君”擁戴的胡適，他于1923年初在東南大學說，“近來國人對于知識方面，很是注意。整理國故的名詞，我們也聽得純熟。誠然整理國故我們是認為急務(wù)，不過若是謂除整理國故外遂別無學問，那卻不然”。與胡適不同的是，梁啟超明確指出“我們中國文化比世界各國并無遜色。那一般沉醉西方，說中國一無所有的人，自屬淺薄可笑”。梁并贊揚東南大學的同學“從不對于國學輕下批評，這是很好的現(xiàn)象。自然，我也聞聽有許多人諷刺南京學生守舊，但是只要舊的是好，守舊又何足詬??？”（注：梁啟超：治國學的兩條大路，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中華書局1989年影印本，114、119頁。）不過梁啟超和胡適對國故或中國文化的根本態(tài)度畢竟不同，而梁氏演講的東南大學恰于1922年辦出了一份以“昌明國粹，融化新知”為宗旨的雜志學衡（注：參見沈松僑學衡派與五四時期的反新文化運動，臺灣大學，1984年。），這份似舊還新的雜志的出現(xiàn)以及1925年章士釗創(chuàng)辦新的甲寅周刊，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整理國故活動的走向，甚至可能是導致其衰落的重要因素。兩份雜志的主事者都具備不比一般新文化人差的西學素養(yǎng)，而其對國故的態(tài)度頗接近上引梁啟超的主張，這就給新文化人以有力的挑戰(zhàn)：眼看其倡導的整理國故事業(yè)如日中天，自難放棄，但繼續(xù)推動整理國故則有與這兩份雜志“同流合污”的嫌疑。新派內(nèi)部對整理國故本缺乏充分的共識，面臨這樣的挑戰(zhàn)更導致其不同觀念的重新碰撞與競爭。本來與整理國故相對疏遠的文學界新人物也參與到新派內(nèi)部整合觀念的論爭之中；尤其是文學研究會所掌握的小說月報專門刊發(fā)了一組論證整理國故與新文學運動關(guān)系的文章，旨在為整理國故正名。如果放棄傳統(tǒng)的“文苑”與“儒林”之分，而依照前引熊十力和抗父的分類，這些文學界人其實也都屬于“做雜志”或“閱雜志”的人這一大類；不僅他們，從新派人物所欲與之區(qū)別的學衡和甲寅到后來也參與論爭的創(chuàng)造社同人以及在當時各報副刊上立說諸人，大致都可列入與“雜志”相關(guān)的新興群體；思想上對立或歧異的新舊群體在社會分野上卻大體接近，這是一個溢出本文范圍卻非常值得探討的現(xiàn)象，此不贅（注：陳以愛先已注意到報刊雜志與整理國故得到普及的關(guān)系，參見其“整理國故運動的普及化”，“五四運動八十周年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臺北政治大學，1999年。）。下文先討論文學研究會為整理國故正名的努力。二正名的努力：整理國故與新文學運動在經(jīng)學已走向邊緣的民國初年，整理國故實際上更多偏重于史學，然其對文學界也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1921年小說月報改由文學研究會的沈雁冰編輯，新設(shè)“研究”欄，專以“介紹西洋文學變遷之過程”和“整理中國文學變遷之過程”為要歸；同時該刊發(fā)表的文學研究會章程也宣布“以研究介紹世界文學、整理中國舊文學、創(chuàng)造新文學為宗旨”；鄭振鐸在其文藝叢談中復明確提出，“現(xiàn)在中國的文學家有兩重的重大的責任：一是整理中國的文學；二是介紹世界的文學”（注：改革宣言、鄭振鐸：文藝叢談（一）、文學研究會章程，小說月報12卷1號（1921年1月），2、4頁，附錄欄1頁。）。三者皆以整理中國文學為新文學的主要目標之一，大致反映了整理國故風潮鼓蕩下文學研究會同人當時的愿望。但后來小說月報實際仍以介紹外國文學為主，整理中國文學卻基本未見實行。讀者陳德徵于1922年5月來信，重提整理中國文學的要求。陳以為，“中國夾以偉大的國民性，在幾千年歷史當中，可說充塞了文學的天才或天才底作品，徹底質(zhì)既厚而量又富，難道不值得研究？就使中國民族是被損害的民族，也應(yīng)有彼特有的長處，難道不值得研究？”總之，“中國文學，有彼自己底位置，我們除非有意蔑視，終當引為急宜研究的一件事”。但他也特別“鄭重聲明”說：“我并不是希望專研究外國文學者轉(zhuǎn)向以復古”，尤其不贊成“和學衡派一樣”復辟式的復古。“我以為應(yīng)拿現(xiàn)在的眼光思想去窺測批評中國文學，我以為應(yīng)拿現(xiàn)在的運動和文字去反證和表述中國文學”（注：陳德徵來信，1922年5月6日，小說月報13卷6號（1922年6月），通信欄1-2頁。）。沈雁冰復信表示原則贊成，指出“研究中國文學當然是極重要的一件事，我們亦極想做，可是這件事不能逼出來的。我的偏見，以為現(xiàn)在這種時局，是出產(chǎn)悲壯慷慨或是頹喪失望的創(chuàng)作的適宜時候，有熱血的并且受生活壓迫的人，誰又耐煩坐下來翻舊書呵。我是一個迷信文學者，社會之反影的人，我愛聽現(xiàn)代人的呼痛聲、訴冤聲，不大愛聽古代人的假笑佯啼、無病呻吟、煙視媚行的不自然動作。不幸中國舊文學里充滿了這些聲音。我的自私心很強，一想到皺著眉頭去到那充滿行尸走肉的舊籍里覓求人的聲音，便覺得是太苦了?！敝档米⒁獾氖巧蜓惚f他“去年底曾也有一時想讀讀舊書，現(xiàn)在竟全然不想了”（注：沈雁冰復陳德徵，小說月報13卷6號，通信欄2-3頁。）?？芍斔I備改革小說月報時還受到整理國故風氣的影響，確曾試圖回頭整理中國舊書。但他何以短短幾個月就改變初衷呢？一個重要原因恐怕正是陳德徵自己也想劃清界限的學衡派提出了類似主張。另一讀者也來信指出文學研究會的章程上有“整理中國固有文學一項，迄未見有何表現(xiàn)”，沈雁冰答復說：“文學研究會章程上之整理中國固有文學，自然是同志日夜在念的；一年來尚無意見發(fā)表的緣故，別人我不知道，就我自己說，確是未曾下過怎樣的研究工夫，不敢亂說，免得把非粹的反認為粹。今年提倡國粹的聲浪從南京發(fā)出，頗震動了死寂的空氣；我拜讀了好幾篇，覺得他們的整理國故有些和孫詒讓等前輩同一鼻孔出氣是表彰國故，說西洋現(xiàn)今的政法和思想都是我國固有的。這其間，難免牽強附會，往往有在中籍里斷章取義以比附西說等等毛病。就算都不牽強附會，究竟述祖德的大文章和世界文化之進步有什么關(guān)系，那我可真不明白了。我覺得現(xiàn)在該不是民族自夸的時代，民族自夸”的思想也該不要再裝進青年人的頭腦里去罷？我對于這樣的整理國故真不勝其懷疑了！”（注：萬良來信，1922年5月24日，沈雁冰復萬良，小說月報13卷7號(1922年7月)，通信欄2-3頁。）很明顯，正是南京“提倡國粹的聲浪”導致了沈雁冰對整理國故的懷疑。不過，沈雁冰也表示，“照現(xiàn)在假古董盛行的情勢而論，我反極盼望懂得真古董的朋友們出來登個謹防假冒的廣告呢”！這一點他在為其所編的小說月報寫的最后一頁中再次提出：“現(xiàn)在保存國粹之聲又很熱鬧，但其中恐怕難免有許多被誤認的粹；我們覺得若以非粹的東西誤認為粹，其罪更甚于不保存。這一點我們要請大家注意，特于七號起加辟故書新評一欄，發(fā)表同人的管見，并俟佳篇；兼以為小規(guī)模的整理國故的工夫?！保ㄗⅲ荷蜓惚鶑完惖箩?，小說月報13卷6號，通信欄3頁；沈雁冰：最后一頁，小說月報13卷6號。）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