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的餃子落身的面”

1、“起身的餃子落身的面”周海亮父親年輕時是一位石匠。父親每個星期都會回一次家，騎著一輛舊自 行車，剛到村頭，鈴鐺便會清脆地響起來。我循聲跑到村頭迎接父親。 父親不下車，只用一條腿支地，側(cè)身、彎腰之后，我便騎上他的臂彎。 父親將我抱上自行車的前梁，說：“走咧！”然后，鈴聲一路歡唱起 來。我們到家時母親正在灶間忙碌。年靶的母親頭發(fā)烏黑，面色紅潤。雞 蛋在鍋沿上磕出美妙的聲響，小蔥碧綠，木耳柔潤，爆醬的香氣令人 垂涎。那是純正的膠東打鹵面，母親的手藝令村人羨慕。那天的晚飯 自然溫情且豪邁，父親那時可以吃掉四海碗打鹵面?！捌鹕淼娘溩勇渖淼拿妗！备赣H在家住了一天，又該起程了。可我很 少看見父親起程時的情景

2、。每次他離開時，都是披星戴月。我總在睡夢里聽見母親下地的聲音。那聲音輕柔、舒緩。母親和好面， 剁好餡，接著，她用搟面杖在厚實(shí)的面板上輾轉(zhuǎn)出歲月的安然與寧靜。 然后是拉動風(fēng)箱的聲音，餃子下鍋的聲音，父親下地的聲音，兩個人 小聲說話的聲音，滿屋子都是迷迷茫茫的水汽。再然后，父親從水汽 中走出家門。父親干了近三十年石匠，回家，進(jìn)山；再回家，再進(jìn)山 這種兩點(diǎn)一線的路線重復(fù)了一千五百多次，而母親從未怠慢一一起身, 餃子；落身，面。扎扎實(shí)實(shí)。即使在那些最難熬的時日里，母親也不 肯馬虎。除了吃餃子與面的時日，一家人分散在不同地方，啃著窩頭 和咸菜。父親年紀(jì)大了后，再也揮不動開山錘，然而，我卻開始走出了家門。

3、 那時，我在離家一百多里的地方上學(xué)。我騎著父親的自行車，會在周 末回家。迎接我的同樣是熱氣騰騰的面一一正宗的膠東打鹵面，撒了蛋花、蔥 花、木耳、蝦仁、肉絲和綠油油的蔬菜。學(xué)校的伙食很差，母親做的 面便成了一種奢求。好在有星期天，有家，有母親。在我返校前，自然能吃到一頓餃子。晶瑩剔透的餃子皮，香噴噴的大 肉餡，一根大蔥，幾瓣醬蒜，一碟醋，一杯熱茶。我狼吞虎咽，將餃 子吃出驚天動地的聲音那聲音令母親心安。畢業(yè)后，我去了城市。那是最為艱難的幾年，工作和一日三餐都沒有 著落。當(dāng)我餓得撐不住時，就會找個借口回家，然后在家里住上一陣 子。回家后，我坐在門檻上抽煙，看母親認(rèn)真地煮面。母親從我邁進(jìn)家門 的那一

4、刻就開始忙碌，將一直忙碌到我再次離開家門。那幾天她不停 地烙餅，在餅里放上糖、雞蛋、蔥花和咸肉，然后向餅面上蘸芝麻, 印出美麗的花紋。那些烙餅是我回到城市里的一日三餐，母親深知城 市并不像我描述的那么美好?？伤龔膩聿粏枺炎约旱膼酆拓?zé)任全 都變成餃子、烙餅和面。母親沉默地看著我吃。沉默的母親有些蒼老?！捌鹕淼娘溩勇渖淼拿妫艺娴牟恢肋@樣的風(fēng)俗因何而來。也許, 餃子屬于“硬”食的一種，不僅好吃，而且耐饑，較適合吃完以后趕 遠(yuǎn)路；而面屬于“軟食的一種，也好吃，還易于消化，較適合吃完 以后睡覺或者休息。一次，我將這些說給母親聽。母親卻說：這應(yīng) 該是一種祝愿吧！餃子是交好運(yùn)的意思，而面，意在長長久

5、久。 出門，交好運(yùn)；回家，長長久久，很好的寓意。還能圖個什么呢？ 我心想：母親的話，是有些道理的。平凡的人們，還能圖個什么？出 門平安，回家長久，足夠了。然而，母親很少出門，自然也沒有機(jī)會吃到我們?yōu)樗郎?zhǔn)備的“起身的 餃子落身的面”?？墒悄谴危赣H要去縣城看望重病的姑姑一一本來 計(jì)劃一家人同去，可由于秋收，母親只好獨(dú)行。頭天晚上，我和父親 商量好，第二天一早會為母親準(zhǔn)備一盤餃子。我?guī)缀鯊匾刮疵?。我?不能按時醒來，我怕母親吃不到“起身的餃子”?？晌疫€是沒能按時 醒來，似乎剛打了一個盹兒，天就亮了。當(dāng)我們醒來時，母親早已坐 上通往縣城的班車?？墒?，以前的那些年月里，母親卻從來不曾忘記 或耽誤為我和

6、父親準(zhǔn)備“起身的餃子”一一哪怕是一次。很多時候, 我想母親已經(jīng)超越了身為一個母親應(yīng)具備的能力，她變成了一尊神, 守護(hù)著我和父親。然而，她卻是空著肚子走出家門的。家里有她伺候了大半輩子的丈夫 和兒子，卻無人為她煮一碗餃子?！捌鹕淼娘溩勇渖淼拿妗?，這個習(xí)俗讓我憂傷且難堪。母親是在三天后回來的，顯得異常疲憊。我發(fā)現(xiàn)她真的老了。可走進(jìn) 院子里，母親就笑了一一她聞到了蛋花的香味，以及小蔥、木耳和蝦 仁的香味一一她聞到了 “落身的面”。那笑，讓母親暫時變得年輕。 母親吃得很安靜，很鄭重。吃完一小碗，她抬起頭，看看我和父親。 母親說：“挺好吃?！边@三個字，足夠母親和我們幸福并珍惜一生。名師點(diǎn)評“我有一個做石匠的父親，一個星期才回一次家。每次父親回家時, 母親總是煮面；父親離開時，母親又起早煮餃子。“我”長大后，在 城里找工作遇到困難時，總是回家“蹭飯”。母親照常在“我回來 時煮面，在“我”離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