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安化：因貧致病、因病返貧

1、湖南安化：因貧致病、因病返貧作者：南方周末記者 HYPERLINK /author/%E7%8E%8B%E7%91%9E%E9%94%8B%C2%A0 王瑞鋒南方周末實習生 HYPERLINK /author/%E6%9F%AF%E8%A8%80 柯言發(fā)自：湖南安化2016-02-28 11:57:28來源：調查三期重度塵肺病人朱賢圣已經離不開氧氣。（王瑞鋒/圖）標簽 HYPERLINK /tags/tagsearch/tags/%E6%89%B6%E8%B4%AB 扶貧 HYPERLINK /tags/tagsearch/tags/%E8%B4%AB%E5%9B%B0%E6%88%B7 貧困

2、戶 HYPERLINK /tags/tagsearch/tags/%E8%84%B1%E8%B4%AB 脫貧在安化，想過好日子才下井挖煤的農民最終不少人得了塵肺病，日子過得還不如以前。至2014年底，安化縣共有貧困戶44960戶，其中，因病致貧、因病返貧農戶18883戶，占總數(shù)的42%。許多塵肺家庭不堪重負甚至傾家蕩產，陷入了“因貧致病、因病致貧”的惡性循環(huán)。每一口呼吸，都像是一次告別。步履蹣跚，大口喘著粗氣，47歲的農民朱賢圣看起來已經是一個老人了，他把自己從床邊慢慢挪到沙發(fā)上，將一根軟管塞進鼻孔，軟管另一端連接著一個氧氣袋。吸進一口氣，他的喉嚨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再呼出一口，肚子里就發(fā)出咕嚕咕

3、嚕的叫聲。他的肺壞掉了。三十年前，和清塘鎮(zhèn)上的大部分年輕人一樣，朱賢圣渴求擺脫貧困、改變命運，唯一的捷徑便是到煤礦下井挖煤。勤勞致富，他相信這句老話，不認命。然而，井下挖煤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完全暴露在黑色的粉塵之中。八年前，渾身乏力的朱賢圣被檢查出患有塵肺病，完全喪失了勞動能力，整個家庭陷入困頓。這是一種無法逆轉的病癥，朱賢圣只能靠氧氣袋維持生命。粗放無序的經濟發(fā)展模式最終陷入死循環(huán)。塵肺病逐步在湖南安化這座國家級貧困縣爆發(fā)，原本希望通過勤勞致富的人們因疾病再次回到貧困的世界里。塵肺病患者的數(shù)目并不在少數(shù)。據(jù)公益組織大愛清塵統(tǒng)計，截至2015年底，僅在6.3萬人口的湖南省安化縣清塘鎮(zhèn)，塵肺病人

4、就多達3000人。如何幫助塵肺病人徹底擺脫貧困，是安化縣面臨的一道考驗，同時對未來經濟發(fā)展模式具有借鑒意義。“得病返貧的，都是最勤快的人”朱賢圣窮怕了。19歲那年，他娶了比自己小三歲的胡愛君，婚房是一棟祖?zhèn)鞯哪痉孔?，四面漏風屋頂漏雨。他希望過上好日子，夢想著能蓋一棟磚瓦房?；楹蟛粠滋?，朱賢圣和父親、弟弟三人一起到鄰村的小煤礦下井挖煤。距離安化縣城一百多公里的清塘鎮(zhèn)地處山區(qū)，山地面積多達64%，耕地稀少，煤炭資源十分豐富。下井挖煤，成為年輕人改善生活的捷徑。“山里的男人，沒有沒下過井的。二三十年前，下井一個月就能掙一百多，也不拖欠工錢，比種地強多了?！敝熨t圣說。朱賢圣相信勤能致富。終于在1997

5、年，他用挖了十年煤攢下的積蓄，蓋了一棟兩層的磚瓦毛坯房。不用種地，清塘鎮(zhèn)家家戶戶的日子也有了改觀。到了2001年，每次下井朱賢圣都感覺渾身乏力，呼吸艱難，他不得不放棄挖煤的工作，和妻子一起到廣東東莞打工，扛水泥。渾身乏力、呼吸不暢，這種“怪病”開始在鎮(zhèn)上流傳。最早被發(fā)現(xiàn)怪病的是八里潭村的劉呈句。這個精壯的男人在1997年發(fā)現(xiàn)自己連走路都氣喘吁吁，但縣醫(yī)院卻查不出什么名堂。直到2003年，他去湖南省益陽市疾控中心檢查，確診是塵肺病三期。2008年夏天，朱賢圣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沒有舉起磚頭的力氣，同樣確診為塵肺病三期?！皦m肺一期二期還可以干活，三期就喪失勞動能力了?！敝熨t圣說。越來越多的農民礦工被查出塵

6、肺病。清塘鎮(zhèn)紀委書記饒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2010年左右鎮(zhèn)上的塵肺病人集中爆發(fā)，“目前全鎮(zhèn)共發(fā)現(xiàn)三千多名塵肺病人，其中一千多人喪失勞動能力列入貧困人口，年齡集中在30到50歲之間的青壯年?！辈痪茫熨t圣的父親也確診為塵肺病患者。塵肺病是一種在生產和勞動中長期吸入粉塵，積存于末梢支氣管下的肺泡，從而引起的以肺組織彌漫性纖維化的全身性疾病。塵肺病不可逆轉，患者胸悶、呼吸沉重、肺里有咳不完的痰，隨著病情加重，塵肺病人的肺會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喪失勞動能力之后，塵肺家庭的經濟狀況也急轉直下。數(shù)年間，朱賢圣的治療費用已經花了十多萬元，負債累累。2015年10月，朱賢圣的父親終于無法呼吸而離世。弟弟朱賢軍

7、也表現(xiàn)出塵肺病早期的癥狀?！暗貌》地毜模际亲钋诳斓娜?。這真是個悲劇。”饒聰說。劉呈句的境況更加艱難。被確診為塵肺病三期的前一年，在郴州挖煤的弟弟遭遇塌方遇難，緊接著弟媳婦因為難產去世，劉呈句要撫養(yǎng)自己和弟弟的三個孩子。不得已，16歲的大女兒輟學在長沙當保姆，11歲的小兒子差一點被劉呈句送人?！跋脒^好日子才出來挖煤，結果挖煤得這場病，日子過得還不如以前。這就是命。”劉呈句說。“與死神賽跑”為了擺脫因病重新陷入的貧困，劉呈句想到過維權，但很快就放棄了。劉呈句找到了工作過的四家煤礦的老板，但四個老板都否認是在他們礦上得的病。朱賢圣也找到當年煤礦的老板，煤老板反問他“怎么證明是在我的礦上得的病”，朱

8、賢圣無言以對。“后來就不找了，認命了。”2016年1月23日，躺在挖煤攢錢蓋起的兩層磚瓦樓里，朱賢圣擺擺手說。清塘鎮(zhèn)法律服務所主任吳吉華試圖幫助這些塵肺病人維權，結果發(fā)現(xiàn)難度極大?！爱斈暝S多小煤礦都是非法開采，礦工在很多煤礦挖煤，找到老板也不認賬。”在清塘鎮(zhèn)，大部分人和劉呈句一樣選擇了認命，只有19名塵肺病人進行抗爭。砂坪村的吳拾中便是其中之一。砂坪村是個3000人的大村，塵肺病人數(shù)量多達400人。吳拾中在清塘鎮(zhèn)蓮花洞煤礦挖了五年煤，2009年3月，應政府部門要求，煤礦為礦工進行集體體檢，他被診斷出塵肺病一期。讓吳拾中意想不到的是，檢查出塵肺病后，他接著被煤礦開除，“我去找煤老板李金山說理，想

9、要一萬塊錢認命了。他說一分錢都不賠，打官司奉陪。”一起被開除的共有19名患有塵肺病的礦工，他們決心用法律維護自己的權益。如同他們艱難的呼吸一樣，這條道路并不順暢?！皼]簽過合同，也沒有工傷保險，僅僅是確定勞動關系，就用了四年時間。”吳拾中說。直到2013年4月，安化縣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做出裁決：蓮花洞煤礦向吳拾中支付工傷保險待遇共計23萬多元。因不滿裁決結果，蓮花洞煤礦又將吳拾中告上法庭，但煤礦沒有獲得法院的支持。2014年3月，益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蓮花洞煤礦支付吳拾中23萬元賠償。依據(jù)法院判決，19名塵肺礦工共獲得賠償款375萬元。然而，法院判決后，煤礦以經營困難為由拒絕支付賠償金

10、，“與死神賽跑”的吳拾中依然等不來他的救命錢，開始多次上訪。六年時間里，吳拾中打官司維權就花了2萬多元。2015年1月，在清塘鎮(zhèn)政府的協(xié)調下，蓮花洞煤礦支付了37.6萬元，并承諾每年支付10%的賠償金。但是2016年的賠償金，蓮花洞煤礦仍然拒絕支付。2016年1月23日，吳拾中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三天前，因拒絕執(zhí)行賠償，李金山被司法拘留十五天。因病致貧，維權成本高，使得塵肺病人的生活更加貧困。如今，吳拾中的病情已經惡化為塵肺病二期。為了維持生計，他在建筑工地上打工，一年下來收入只有一萬元?！爸虏∨c致貧的循環(huán)”塵肺病致貧、返貧的爆發(fā)，引起了安化縣相關部門的關注。2015年5月，該縣扶貧局調研稱，安

11、化因病致貧和因病返貧的現(xiàn)象突出，“至2014年底，我縣共有貧困戶44960戶，其中，因病致貧、因病返貧農戶18883戶，占總數(shù)的42%?！卑不h扶貧局提供給南方周末記者的調研報告顯示，安化作為湖南省重點產煤縣，20世紀90年代初全縣小煤礦遍地開花，高峰時期曾達280多家。為了擺脫貧困，盡快賺錢、賺更多的錢，很多農民選擇下井挖煤。彼時，去煤礦挖煤的農村從業(yè)人員多達8000多人。那時，朱賢圣所在的鎮(zhèn)擁有130多家大小煤礦，由于管理混亂無序，礦工們幾乎沒有任何勞動保障。朱賢圣說，礦下電鉆打完炮眼，緊接著用炸藥放炮，鋪天蓋地的粉塵幾乎看不見人。煙塵彌漫中，朱賢圣負責將煤塊抬進礦車，工作一天下來，鼻子嘴

12、巴里全是黑色的煤塵，“口罩從來沒發(fā)過，也沒人戴過。”正是在那種沒有防護的工作環(huán)境下長期挖煤，農民礦工患塵肺病幾率極高。據(jù)安化縣扶貧局稱，說有“塵肺病家庭”“塵肺病村”“塵肺病鄉(xiāng)”絕非聳人聽聞。因塵肺病返貧的比例，在清塘鎮(zhèn)也十分突出。該鎮(zhèn)紀委書記饒聰說，全鎮(zhèn)貧困人口共有六千多人，其中因塵肺病返貧的一千多人，占30%，“這一千多人主要是塵肺三期，完全喪失了勞動能力，剩余兩千多名塵肺病人隨著病情惡化，返貧數(shù)量還會增多?！卑不h扶貧局的調研報告稱，全縣90%的塵肺病患者都是家里的經濟支柱，患病后喪失勞動能力，家里斷了經濟收入來源，還要支付巨額的治療費，許多塵肺家庭不堪重負甚至傾家蕩產，陷入了“因貧致病

13、、因病致貧”的惡性循環(huán)。對于塵肺病人的救助，當?shù)卣€沒有找到更好的解決之道，仍然局限在發(fā)錢發(fā)物。公開報道顯示，2014年12月，安化縣政府募集了52臺制氧機發(fā)放給塵肺病三期患者，并對235名塵肺病人進行治療，每人減免醫(yī)藥費1萬元，對于起訴煤礦的19人每人資助5000元生活費。“從2013年開始，清塘鎮(zhèn)每年消除貧困人口1500人左右，因災難、教育、變故導致的貧困容易消除，塵肺貧困人口是難中之難?！别埪斦f，對于塵肺病貧困人員的扶貧措施，主要有對能勞動的患者家屬進行產業(yè)扶持，辦理低保，每年抽出50萬元行政經費臨時救助，邀請公益組織幫助，呼吁將塵肺病納入社保救助體系等。2012年大愛清塵、廣東青橙助

14、學團等民間公益組織進駐清塘鎮(zhèn)，他們給塵肺病人帶來了制氧機、免費洗肺、資助孩子上學，受到了鎮(zhèn)政府的熱情歡迎，包括饒聰在內的十多名鎮(zhèn)干部主動成為大愛清塵的志愿者。清塘鎮(zhèn)財政所副所長張敏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四年時間里他們探訪了400名塵肺病患者。不過這些仍然是杯水車薪。朱賢圣說，他一年低保1500元，妻子種植中藥玉竹一年收入3000元，還有一畝地種玉米，除此就沒有收入了。而他每月的藥物費用在1700元左右，還不包括一次一萬元的洗肺費用?！皦m肺病人脫貧，關鍵靠省財政或國家兜底解決，否則只有自然死亡才能脫貧?！别埪斦f，縣、鎮(zhèn)兩級政府的財政已經無力承擔，隨著煤炭價格下跌，清塘鎮(zhèn)2015年1500萬元的稅收任

15、務只完成了一半，而在2008年鎮(zhèn)政府的稅收是4000萬，“鎮(zhèn)公務員已經三個月沒發(fā)工資了。”“終于引起國家重視了”2016年1月21日，一則消息在整座小鎮(zhèn)里流傳。這一天，國家衛(wèi)計委、國家發(fā)改委、科技部、工信部等10部委聯(lián)合印發(fā)關于加強農民工塵肺病防治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要求切實保護農民工職業(yè)健康和相關權益?！敖K于引起國家重視了，我們有救了?！眲⒊示湔f，他專門上網查閱這則消息，一字一句地讀。塵肺病是我國最嚴重的職業(yè)病。公開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4年，我國共報告職業(yè)病29972例，其中職業(yè)性塵肺病26873例，占89.66%，且呈現(xiàn)地區(qū)性、行業(yè)聚集性等特點。意見指出，由于一些用人單位不履行防治

16、主體責任，健康監(jiān)護不到位，加上部分農民工缺乏職業(yè)防護和維權意識，農民工罹患塵肺病的勢頭并沒有得到有效控制，病后得不到及時診斷、救治和賠償?shù)膯栴}也沒有得到有效解決。饒聰認為，如果醫(yī)療費用有保障，塵肺家庭就不會返貧。安化縣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對塵肺病的防治存在醫(yī)療費用難保障、責任主體難界定、鑒定賠償難到位“三難”的困境，甚至出現(xiàn)“企業(yè)一旦發(fā)現(xiàn)勞動者患有職業(yè)病，就會立即將其辭退，更不會承擔醫(yī)療和生活費用”的狀況。針對這些頑疾，十部委的意見均明確提出了解決方案。意見要求，對于不依法簽訂勞動合同、不按規(guī)定繳納工傷保險費的，各級人力資源社會保障行政部門要及時查處。各級人力資源社會保障行政部門要按規(guī)定及時進行工傷認定和勞動能力鑒定，依法落實其各項工傷保險待遇。對于未參保塵肺病農民工，由用人單位依法支付其各項工傷保險待遇。用人單位不支付的，工傷保險基金按規(guī)定先行支付，并由社會保險經辦機構依法向用人單位追償。而對于朱賢圣這種未參加工傷保險，且用人單位已經不存在或無法確認勞動關系的塵肺病病人，意見要求，參加基本醫(yī)療保險的，按規(gu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