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故事：從《紅樓夢》看古代“姓名權(quán)”

從《紅樓夢》看古代“姓名權(quán)”襲人本名珍珠，寶玉將其更名為襲人。資料圖片在中國古代等級森嚴(yán)、尊卑有序的宗法社會下，人的言行舉止無不受到嚴(yán)格的規(guī)范，姓名自然也難逃窠臼。相比今天，古人姓名不僅是個人代號，還被賦予了更多的內(nèi)涵，隱藏著豐富的法律規(guī)則。而《紅樓夢》中的人物，有名有姓的達(dá)數(shù)百個，書中人物的姓名，也蘊含了許多古代姓名法則。姓的法律功能姓名，姓對應(yīng)家族，名則對應(yīng)個人。宗法制度下，姓的作用遠(yuǎn)大于名，甚至許多人如婦女、下人只有姓，沒有名。按照成文法，姓有兩大功能：其一是“別婚姻”?！巴詹换椤庇谖髦苋攵Y，于唐代入律。至《紅樓夢》成書時的清代，《大清律例》“同姓為婚”條規(guī)定：“凡同姓為婚者，（主婚與男女）各杖六十，離異（婦女歸宗，財禮入官）?！逼涠恰胺仲F賤”。統(tǒng)治階級特別是皇帝為凸顯其高貴，通過政治改革或律令，將一國之姓區(qū)分若干等級。如確立門閥序列的北魏孝文帝，將天下姓氏分成三六九等，強調(diào)“以貴承貴，以賤襲賤”，為后世帝王所沿用。姓還受民間習(xí)慣法規(guī)制。民間習(xí)慣法認(rèn)為，即使同姓，但若不“同譜”“同宗”，仍有貴賤之分。所以，古人常通過“認(rèn)祖歸宗”“通譜”“連宗”等方法，提高家姓地位，甚至達(dá)到攀權(quán)附貴的目的?！都t樓夢》第2回，賈雨村對冷子興說，自己和賈家“自東漢賈復(fù)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并最終攀扯上了賈府，“夤緣”復(fù)舊職，其后又步步高升。第6回也寫道劉姥姥的女婿王狗兒家族與王夫人娘家“連過宗”，并借此到賈府“打秋風(fēng)”（即利用各種關(guān)系向人索取財物）。避諱避諱，是古代人與人之間不平等在姓名上的表現(xiàn)?！洞呵锕騻鳌酚涊d，取名、書寫甚至交談應(yīng)“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諱，包括公諱與家諱，最先作為禮而存在。公諱一般是避免使用皇帝、孔子的名字，家諱則指避免使用家族尊長名字?！短坡墒枇x》將避諱之禮法定，通過“上書奏事犯諱”條（公諱）和“府號官稱犯父祖名”條（家諱）依法護(hù)禮。其中“府號官稱犯父祖名”條規(guī)定：“諸府號、官稱犯父祖名，而冒榮居之……徒一年?！奔垂賳T所任官名與任職地名不得與父、祖之名相同，否則即為犯罪。宋對唐蕭規(guī)曹隨。但是，該制度造成皇權(quán)與父權(quán)沖突，為當(dāng)權(quán)者所不愿，故被明清法律所棄。盡管律無正條，禮儀之邦的國人仍將避家諱奉作圭臬?！都t樓夢》多處體現(xiàn)了避諱這一封建規(guī)矩。第2回，黛玉（母親叫賈敏）寫敏字時會“減一二筆”，并將敏字讀成“密”字；第54回的說書人當(dāng)王熙鳳面說出《鳳求鸞》中的“王熙鳳”后趕緊賠罪；第62回，寶玉和姐妹們玩“射覆”游戲，寶釵“覆”了一個“寶”字，寶玉通過“寶”想到通靈玉的“玉”，于是就聯(lián)想到同時含有“玉”和“釵”字的古詩“敲斷玉釵紅燭冷”，并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謔，我卻射著了。說出來姐姐別惱，就是姐姐的諱，‘釵’字就是了?！边@些都是家諱。與“府號官稱犯父祖名”條不同，“上書奏事犯諱”條則延續(xù)至清代，《大清律例》規(guī)定：“凡上書若奏事，誤犯御名及廟諱者，杖八十。余文書誤犯者，笞四十。若為名字觸犯者，杖一百。其所犯御名及廟諱，聲音相似，字樣各別，及有二字止犯一字者，皆不坐罪。”可見，封建法律對觸犯公諱者懲罰非常嚴(yán)厲。在曹雪芹生活的雍乾年間，因觸犯避諱禁令的文字獄案件不勝枚舉。其實，《紅樓夢》也涉及公諱，它的許多早期抄本中，都通過刻意減筆書寫“玄”“允”“弘”等字，以避康、雍、乾帝之諱。起名周代起，起名就要遵從“五則”“六避”規(guī)則，“五則”指名字五個方面的來源，即“信”“義”“相”“假”“類”；“六避”則要求取名時避國名、避山川名、避官名、避疾患名，避祭品（畜生）名、避祭器名。秦漢以后，門閥制度使社會注重門第觀念和家族出身，由此催生了祧字（行輩字派），祧字多由祖先事先按照輩分?jǐn)M定，歸入族譜，以家禮或家法的形式固定下來，形成規(guī)“范”，凡家族后世人丁均要“范”字取名，不尊族規(guī)者不準(zhǔn)敘入家族世系?！胺丁弊秩∶?guī)則，在家族綿延過程中，使同一支脈族人通過“論字排輩”清楚推算出世系、輩分，成了區(qū)分尊卑的最好方式?！都t樓夢》中的賈家作為詩禮簪纓之族，子孫的取名就是嚴(yán)格按照行輩字派規(guī)則來的：寧榮二公賈演和賈源，“水”字輩，且均是三點“水”；二世賈代化、賈代善、賈代儒等是“代”字輩，且“代”字居中；三世賈赦、賈敬、賈政、賈敏等是“文”字輩，且“文”字居右；四世賈珍、賈珠、賈璉、賈環(huán)等是“玉”字輩，且“玉”旁在左，賈寶玉屬這一輩，理應(yīng)從“范”，但卻取了雙字，不過仍有“玉”字，這是一個特例，為了照應(yīng)“石頭記”并突出其主角地位；第五代賈蓉、賈蘭（蘭）、賈蕓等是“草”字輩，且“草”在頭上?！胺丁弊秩∶?，可以同輩男女“范”一字，如賈敏與賈政等，也可以女性單獨“范”一字，如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未“范”同輩的“玉”字，而“范”“春”字，同樣符合“范”字取名規(guī)則。改名封建社會中的改名，除了自己改以外，多是尊貴者如皇帝、家長給卑賤者如臣民、子孫、奴仆改名?；实劭赏ㄟ^賜姓、賜名以示褒獎，如明成祖賜名下西洋而聞名的馬三保為鄭和。如果被皇帝賜予國姓，對受賜者而言是最高榮譽，如劉邦除封賞項伯為列侯外，還賜姓劉等。當(dāng)然，皇帝還可將臣民的姓貶為惡姓，以示懲罰，如武則天稱帝后，將曾反對其專權(quán)的李姓諸王孫貶姓為虺。在貴族家庭里，家長像皇帝一樣，對子孫、奴仆享有姓名決定權(quán)、改名權(quán)。《紅樓夢》中被改名者主要是奴仆，這充分反映了他們低下的法律地位。第2回，襲人本名珍珠，又姓花，因有詩“花氣襲人知晝暖”，寶玉將其更名為襲人。第21回，寶玉問蕙香的名字是誰起的，蕙香回答：“我原叫蕓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币?qū)氂裾跉忸^上，遂說“正經(jīng)該叫‘晦氣’罷了，什么蕙香呢！”于是因其在家排行第四將其改名為“四兒”。第63回，寶玉給芳官改名“雄奴”“耶律雄奴”，導(dǎo)致芳官常被人叫“野驢子”。其后，寶玉又將芳官改名“溫都里納”等。除了寶玉，書中的主子們幾乎都給人改過名：林黛玉將賈母所賜丫鬟鸚哥改名紫鵑；英蓮被賣入薛家后，被寶釵改名香菱，后作為薛蟠側(cè)室，又被正室夏金桂改名為秋菱；湘云將葵官改叫“韋大英”等。按照現(xiàn)代民法，姓名權(quán)的內(nèi)容至少包含姓名決定權(quán)、使用權(quán)、改名權(quán)三個方面。但在古代作為下人，奴仆顯然沒有姓名決定權(quán)和改名權(quán)，而對姓名的使用，也難稱得上“權(quán)”。所以，封建社會的姓名權(quán)只是權(quán)貴者的專有權(quán)。除了被改名，很多奴仆的名字本身也不具有姓名權(quán)保護(hù)的意義，如賴大、賴二、二姐、三姐、四兒、五兒、狗兒、旺兒等。對于優(yōu)伶這類人，更是如此。為元春省親采買的十二個小戲子，只有帶“官”字的藝名，如文官、齡官等，以賣藝為生，本人也被賣來賣去，沒有人身自由，更遑論姓名權(quán)。而藝名，是這些優(yōu)伶社會地位的枷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