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研究：《詩經(jīng)》中的“人證”與“物證”

《詩經(jīng)》中的“人證”與“物證”陜西上林苑遺址出土的西漢牛郎織女石刻綠頭鴨吳嬌繪雎鳩鳥細井徇繪《詩經(jīng)》收錄了周初到春秋中葉約五百年間的詩篇，最早的詩距今已經(jīng)三千來年。這么久遠的時間，加之上古時期文獻又不足，我們能依靠什么來準確理解這些詩篇的主旨呢？近日中華書局出版了一本新書《大邦之風——李山講〈詩經(jīng)〉》，作者像破案一樣，通過“物證”“人證”等信息，破解著《詩經(jīng)》中的一個又一個謎團。如《詩經(jīng)》中大家都熟悉的《關雎》一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幾乎人人都會背誦，但誰知道“雎鳩”長什么樣子？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一些有配圖的《詩經(jīng)》讀本，對“雎鳩”鳥的介紹，常常選用日本學者細井徇的畫作。但細井徇畫的是一只尖嘴的魚鷹，而“關關雎鳩”，其“關關”是“呱呱”的意思，能發(fā)出“呱呱”聲音的絕不能是“尖嘴”的鳥，只能是“扁嘴鳥”，“扁嘴鳥”又多是水鳥，是候鳥，當沙洲上出現(xiàn)了呱呱叫的候鳥，意味著春天來了。詩歌開篇第一句，是為了把人帶到初春的光景。李山根據(jù)文獻的記載，以及詩篇的意境，認為“雎鳩”鳥的樣子應類似綠頭鴨，俗稱野鴨子?！霸诒狈街性貐^(qū)的河流邊，呱呱叫的水鳥在沙洲上捕魚，意味著春天到來了，這是一個很優(yōu)美的情景，在北方滿目褐色的冬景之中，慢慢地冰消雪化，在料峭的春風中感到一絲溫暖，風輕了，各種味道出來了，鳥的聲音出現(xiàn)了，天時在變，詩歌由萬物生長自然聯(lián)想到人類生活要跟上節(jié)令的步伐。”（《大邦之風》）接下來順理成章就是淑女君子的故事了。關于《關雎》一詩的主旨，古代經(jīng)生們附會為兩說，一說為刺康王。周康王和夫人休息，第二天起晚了，所以有人就演奏《詩經(jīng)》，告誡周康王，要像《關雎》里的夫妻一樣和諧，和諧就是節(jié)制；一說為美文王及其后妃。周文王和他的夫人多么和諧啊，是后人的榜樣。而我們單純看這首詩，完全看不出其與周康王或周文王的關系，也在史料中找不出任何與之相關的蛛絲馬跡。近代以來，人們又多將此詩視為愛情詩，而李山則從“鐘鼓”等物證上指出，這更應該是一首婚姻典禮的儀式樂歌，談戀愛“琴瑟友之”，尚可以理解，但“鐘鼓樂之”，是演奏成套的鐘鼓，需要一定的身份，更需要組成一個“樂隊”，把這樣的場面說成是男子向女子求愛就說不過去了。李山幾十年來研究《詩經(jīng)》的學術成果，有很多打破傳統(tǒng)誤解的新見。又如《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關于此詩的主旨，歷來也眾說紛紜。漢代經(jīng)師認為這是一首諷刺詩，諷刺春秋早期秦國的君主秦襄公不能用周禮、不懂禮儀。然而，我們從詩篇中根本就讀不出這一觀念，這一解讀有點莫名其妙。宋代的朱熹也讀不懂，他說不知道這首詩的主旨在說什么，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朱熹之后又有人附會說這首詩是招募隱士的詩篇，所謂伊人，就是隱藏山水中的高人。到了近代，和《關雎》一樣，《蒹葭》也被看做愛情詩，所謂伊人就又變成了自己思念愛慕的那個人。《大邦之風》的作者則從文化學等角度考證，認為此詩實際是關于牛郎織女的歌唱。在解讀這一首詩的時候，作者以材料和證據(jù)為支撐，而進行了合理的推測。上世紀60年代，有考古學者為了尋找西周鎬京遺址，到陜西灃河中游西周故地做實地調(diào)查，其中一個發(fā)現(xiàn)與《蒹葭》詩篇相關：在漢代建造的昆明池靠北端，推測為西周辟雍的水域所在地，發(fā)現(xiàn)了一座石頭雕刻的男人像。根據(jù)文獻記載推測，他就是牛郎。漢代班固和張衡作《二京賦》《兩都賦》，都曾寫到他，前者說：“左牽牛而右織女?！焙笳咧^：“牽牛立其左，織女處其右。”這就是說，牽牛像的左手方向還有織女像。按照這一線索，人們在昆明池水域之外，在牽牛像所在小島的西南方向的一個村莊，居然發(fā)現(xiàn)了另一座女性石像，即織女的石像。兩座石像，正好是一左一右，隔水遙遙相望。昆明池建筑是漢代的，但石像未必就是漢代的，其起源可能更早些。李山聯(lián)系《詩經(jīng)》中另一首詩《大東》談及周人的信仰，認為牽?？椗畬嶋H是周人的象征符號。西周崩潰后，平王東遷，其故地為秦人所有，而古文獻記載，秦人占領周地后，有青牛作怪，那么這個牛郎的造像，很可能是秦人受到留在周人故地的周人遺民信仰的影響，在辟庸祭祀牽牛之神而樹立的。這樣解釋，“宛在水中央”的就是牛郎，逆流、順流尋找而無果的就是織女了。作者將這樣一首詩通過人證、物證與一個美麗的傳說聯(lián)系在了一起，大大拓展了人們的想象空間。李山多年來都致力于將學術研究回歸到大眾視野中，讓更多的人喜歡《詩經(jīng)》，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