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月光

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一個人的月光【散文隨筆】一個人的月光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然，世間好物不成負，最是清風與明月。

昨夜，臨睡關窗，忽見圓月皎然，正綴闊藍天幕之上，云白如絮，流光深邃，落影迷離。好一輪冰清玉潔，好一幕彩云追月。那一瞬，被夜色擊中。多么久違的月色，猶如月光終究越過了城市的高樓，跨過了中年的灘涂，來與我相見。

癡然呆立，不想轉身，猶如那些幽清的光，滿含了某種柔情，讓我不舍不忍;亦或是那份幽藍洞明的浩瀚，有著巨大吸盤的引力，讓人甘心情愿地被吸附進那份湛然無塵里。

光和光何其好像，又如此不同。此刻我的目光卑微而清澄，卻如此羞愧于確認自我，只有無盡的臣服和渴求吸納;而日光之光，是那樣盛大，盛大到可照見一切微毫，卻灼盛到讓人無法直視。唯有在日薄西山的夕陽里，才肯將結果的光化作柔情，顧盼而去。那么相比之下，月光幽獨，清寂，溫柔，婉約，給你光鏡，卻絕不強烈，只夠你分辯輪廓;留有余地中，只為在你仰頭的一瞬，能仰接萬丈光華，能贈你含情柔眼，脈脈相對。光，原來不是用來鑒別的，而是用來相應的。月的詩意，或許正是回避了現世里的機用主義吧?一如此刻，我和月，兩心相對，不必纖毫畢現，更不必鮮花著錦，只需那點柔光，便一切盡有了。

站累了，索性坐在書桌前，坐在被月光照亮的一片純凈里?？醋?，再看天，以確認這是天上流瀉下來給我的。是啊，坐在其中，就像坐在靜謐的流水中，通體類似洗去塵埃，又類似被這塵世吻過。月光如天使，就那樣以無聲而恒久的目光，舔舐著白晝人間留下的傷口。假設沒有月光，就像失去了母愛，戀人，知音那樣的人間，多讓人生無可戀。

月光落在枕席上，落在書本上，落在手臂上。一切仿佛明顯，又仿佛不同尋常，少了細節(jié)，卻又多出了些隱喻的味道。此時無需執(zhí)著枝節(jié)，只有神諭之光的照拂。塵世類似浮在水上，一切有了帆的意味。月光下，原來暗藏著另一個塵世。如行太湖，凌虛馭風，飄飄然，皎皎然，茫茫然，明河共影，表里俱清澄，不著一塵。有時候，覺得月是身體里的酒意，而酒意，又是身體里的月光。他們都能搖蕩在身體里，讓身心脫然塵上。不同的是，酒意，是混沌了身體全體的知覺，而只留下渾然出竅之感，仿佛大地飛轉，甩脫了既定軌道，然后站在高處看地面的自己，一切顯得可笑而釋然，由于自己已在身外。假設說，酒意是執(zhí)著于大地之上的超脫;那么月光那么是執(zhí)著于天宇之上的空靈，由于身心俱洗，塵埃俱下，渾然無物，此時，最可與水與天與風相應。

此刻，我像一個朦朧被月光灌醉的俗子，停留在貪杯不愿降息的癡念里。由于一夜過去，新的白光迎來的，必將是不同此刻的我。戴著盔甲，或者掃視的面具。月光給我卸載，塵世的白光為我加碼。

躺在床上時，留下一片窗簾沒有拉上，為了是留住床上的那片皎潔。睡上去，我就是睡在月光下了。與月共眠，還有比這更美的事嗎?

月光，便一點點在中年的眼前突走著。

少年之月，當是手指舞動在墻壁上的鶴影，心有微風，便可引吭高歌了。又或月下乘涼，最愛穿個連衣裙，自戀于舞動在月光下的翩躚之態(tài)，那一帶一裾，皆可隨時幻化，裹在里面的人，猶如真超凡脫俗了似的，家里的冷暖瑣碎，皆如河中飄影，杳然遠去，絲毫不相關了。即便哭泣時，也愛對著月光，泠泠清淚仿佛在那一輪柔光里，得到了最好的撫慰。

最動人心魄的當屬離人之月吧。遙遙碧空，過于盛大，猶如不找一顆心遙遙相對，就缺乏以享受月色一樣。于是，月，往往做了紅娘，"我寄愁心于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是的，抬頭之間，我見月時，想到，這也是你的月，他的光照著你，也照著我。于是，這月便成了一雙迷離的眼，那是我的眼，也是你的眼。月色如此之美，相思也變得美觀。或者說，天下最美的相思，確定沒有可以超過月光之下的。由于它自有千絲萬縷的牽引，讓你魂魄相生，性靈相應，就憑對月光的愛好這一點就好。所以，月下，適合盟約，適合醉酒，適合你儂我儂。月光是一副裝幀的過于精致的相框，隨意一物皆可來入畫。唱著都是月亮惹的禍的人，其實唱的是人間的真理吧。相框里面的情意，剔除了月光之框，真有那么不俗而耐看嗎?山高水長的情意，定還是要能經受住白光淬煉的吧。

離人月的美，在于月，還在于是離人。若是長相廝守朝朝暮暮者，還能月缺如環(huán)嗎?過于盛大的碧空和清輝，在失去遙望的距離之時，美感也折扣了。留白，是永遠的美感，當然也意味著永遠的惆悵。

而今之月，卻是純然之月，是我和月二人相對的事了。中年的心，如一張篩子，刪繁就簡，揚沙爍金，能留住的不多，但確定是最貴重的了。如月，如月一樣的心。此時見月，只是月，只是天，天地開闊，當有一種"形如大地體如空，心有琉璃色如雪'的心境了，"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歸一'。猶如一生跋涉，都只為這一刻的返樸歸真。月，已然成了歸真的一頁渡船。扶搖而上，清風吹拂，心便凌然塵上了。人間多繁雜，獨與明月應，已然多美好。人在其中，由不得你會升起絲毫的憎惡。過多的愛與恨，其實都是一種消耗。

想起托爾斯泰的小說中，一位憎惡男女情愛的教士，在月光下行走，月色朦朧，忽見自己一向反對的情侶，此刻正偎依在月光下此情此景，帶給他的不是憎惡，而是理解，而是釋然，而是祈福，結果他成全了他們的愛這樣的成全背后，是月光的功勛啊遮蓋人間狹隘，籠罩心間偏執(zhí)，于是目光也像月光一樣清澈而純真了。

某種程度上，覺得雪和月是好像的。他們都是對人間的一種修飾，重新著色，籠罩掉熟諳的瑣碎，只留下純凈的美感。然而，雪化后，便無處可逃，全體的美仿佛只是一種過于脆弱的假話，三五日，便只剩下屐痕四處，污濁恣肆了;而月不同，無聲而來，無聲而去，像一個無所求的隱者，留光世人，而不求加冕。日日飄然而至，可見或不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