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沈祖棻先生

[doc]緬懷沈祖菜先生緬懷沈祖菜先生？學林漫話？緬懷沈祖菜先生口劉慶云20世紀50年代的武漢大學中文系師資力量雄厚，隊伍整齊，有 "五老"，"八中"之說."五老〃指劉永濟，劉博平,陳登?。愐≈埽斔?，黃焯教授;〃八中〃則為周大璞，李健章,程千帆，沈祖菜,胡國瑞，李格非,畢奐午，劉綬松先生?祖菜師為其中惟一的女性.他們?nèi)缃穸家严群笞鞴牛艚o我們是永難磨滅的無盡的懷念 .1957年'-3我進入武漢大學中文系讀書時，即耳聞沈祖菜先生的才名.先生'-3時有女詞人，女才子,女學者等稱譽，有人說，其才情不在其夫君程千帆先生之下，有些方面甚或過之，因而引發(fā)了我們一片崇敬之心.我們也聽說，沈先生身體不太好，生孩子剖腹產(chǎn)時，因醫(yī)務人員粗心大意,紗布未予取出，以致再次接受開刀手術，故體質(zhì)頗為虛弱.對此我們曾不免大為惋嘆.因此頭兒年，我們很少見到沈先生.直到大學四年級,沈先生為我們開設〃唐人七絕研究“選修課,始得常睹豐采?大學畢業(yè)后，我讀唐宋文學專業(yè)研究生，參加古典文學教研室的活動，因沈先生是詩詞學專家，常有機會請益，遂接觸較多.沈先生可能是受到江浙一帶佳山秀水的滋養(yǎng)，皮膚白晰，面112LI姣好，端莊秀麗?我們見到的沈先生當時已人到中年，乂經(jīng)過長期病痛的折磨,但仍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先生生性善良，為人謙和，從不張揚，從不矜傲,說話輕言細語，面帶微笑.對我們晚輩也是平等相待，不端任何架子，總是諄諄善誘,鼓勵有加?沈先生住在武漢大學二區(qū)的一套房子里，和我的導師劉永濟先生家隔得 很近,大概是前后棟?我和研究生老馬常去她家，每次去，她總要親自為我們沏一杯香茶?我們感 到請教先生已是打擾，勞神先生親為沏茶很覺過意不去，請她"下不為例〃，可下次再去，先生依然故我.我們主要向先生請教詞學方面的問題，先生總是有問必答.和她在一起，真?zhèn)€是如沐春風，和煦溫暖，既覺得她是一位學識淵博的謹嚴學者，乂覺得她像一位慈祥親切的母親?沈先生講課不以具有十足的鼓動力為特點,而是以細膩，形象見長，或者說，她不是以長江大河的洶涌澎湃激蕩人的心潮，而是娓娓道來，似潺漫的涓涓細流滲入人的心田肺腑?先生既是古典詩詞的研究者，乂是深有造詣的詩人，詞人，對于前人的作品有自己獨特的感悟,具有不同凡響的藝術感受力?聽她講析作品，使入如親臨其境，LI睹其入，心靈亦隨之融入境界，感受角色，同抒情主人公一道歌哭笑涕.記得先生講王昌齡的《長信秋詞》："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先釋詞:奉.即捧，將，即持?然后結(jié)合作品釋〃團扇“,〃昭陽〃之典，〃日影〃之喻?講宮女的動作，輔以手勢，今猶歷歷在口，揭示宮人內(nèi)心之幽怨，鞭辟入里，印象至深.講陳陶的《隴西行》：“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時，則將"無定河邊骨〃的現(xiàn)實與〃春閨夢里人〃的夢境加以對照，將現(xiàn)實中荒野口骨與夢境中的英武戰(zhàn)士加以對照,將現(xiàn)實中的絕望與夢幻中的希望加以對照，使我們深刻地領會到詩中所蘊含的悲劇意義.這里要特別提到的是一次難忘的教學觀摩.1963年，湖北113省決定召開李清照學術研討會?在研討會召開前，武漢市數(shù)所 高校組織了一次教學觀摩?聽課者為中文系的古典文學教師與研究生，地點在當時的武漢師范學院（今湖北大學）教學樓，主講者為沈祖菜教授.講課中沈先生重點講析了李清照的《醉花陰》（薄霧濃云）（這首詞的講義未收入《宋詞賞析》）?講授這首詞時，除了對其環(huán)境氛圍的烘托 ,時空轉(zhuǎn)換的特點作了解析外，還對上片〃佳節(jié)乂重陽〃的〃乂"字的作用作了強調(diào)，指 出：⑴它表現(xiàn)了詞人對分別已久的時間感受：乂到了重陽！⑵〃乂重陽"別已久的時間感受：乂到了重陽?、啤▉V重陽"含有與昔日重陽對照之意,昔時重陽是共度佳節(jié)，如今卻是獨對良辰，蘊寓有今昔對比，歡愁各異的感慨.當然先生著重講的還是詞中那膾炙人口的名句:"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先是介紹元代伊世珍《瑯娠記》中載錄的趣事:清照以此詞寄其夫趙明誠，明誠極嘆賞，務欲勝之，遂廢寢忘食三晝夜作五十闋，雜清照詞于其中以示友人，友人玩味再三，謂〃只三句絕佳〃，即〃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接著先生解析三甸何以〃絕佳〃.指出〃莫道"一句系對前面所敘離懷別苦的總結(jié)，亦即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之意，但李氏用〃莫道〃，〃不〃兩個詞語，即是通過否定之否定達到肯定,其表達感情之強度，力度更勝過江氏?既然是銷魂失魄,何以為證呢？那就是〃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瘦弱的形象即可為證啊!談到這兩句時，先生打了個比喻，說好比戲臺上鑼鼓已開臺，主人公在后臺已亮了一嗓，先聲奪人,但觀眾聞其聲，未見其人，正引頸期待著主人公的出場，這時帷幕陡地拉開,主人公出場亮相，給人留下鮮明的印象 .這首詞前面已描寫了抒情主人公的愁悶心態(tài)，〃東籬把酒〃的動作，但她究竟是何等模樣,我們尚未知曉，〃簾卷西風〃就是帷幕拉開，〃人比黃花瘦〃就是亮相，我們終于看到了抒情主人公的形象."西風〃不僅起拉開帷幕的作用，還和前面的重陽節(jié)令，〃涼初透〃的氣候相應照，進一步烘托環(huán)境氛 114圍，同時和下面的〃黃花〃共同構(gòu)成一幅凄美的圖畫 ?接著先生談到〃人比黃花瘦 〃的比喻何其恰切，精妙.她說用來比喻瘦的物體有很多，而此處的〃黃花〃卻不是任何其他物體可以替代 的.如果寫"簾卷西風，人比猴兒瘦〃（眾笑），行嗎?尖嘴猴腮,這個形象不美，豈能形容閨閣離人！ 乂如〃簾卷西風，人比干柴瘦〃（眾笑），這用來形容枯瘦老頭尚可，形容閨中少婦則不合適.用花來形容是可以的，但如果說〃人比牡丹瘦〃，就不貼切，因為牡 丹顯得肥碩而富貴,李清照也沒有說〃人比桃花瘦〃，因為一則與她寫作的時令不符，再則桃花的品質(zhì) 與詩人的氣質(zhì)不其相合.以〃黃花〃比瘦,其精妙處有三:其一，取自眼前現(xiàn)成景物，與 詞中"東籬把酒〃相應，陶淵明詩有〃采菊東籬下"之句，說〃東籬〃即寓示有菊?其二,菊有幽雅傲霜之品質(zhì)，為詞人所喜，與詞人品性相合.其三，西風中搖曳之菊纖弱凄美，更便于塑造一個因愁而瘦的閨閣美人形象.這堂精彩的講課結(jié)束后，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走出教室仍在議論紛紛,對先生的學識與講課藝術贊不絕口.先生講析作品是如此形象，透辟，深刻，對我以后的教學，科研有非常重要的啟示:做學問正須腳踏實地從微觀入手，潛泳其內(nèi)，再出乎其外 .這里要順便說到的是:先生這種體察細致,從不同角度反復進行比較，掘幽發(fā)微，對作品進行藝術再創(chuàng)造的方法與風格，同樣體現(xiàn)在她的科研成果中，她的《宋詞賞析》，《唐人七絕選釋》便是典型的代表作.先生對作品的深微鑒賞是對前人簡單評點的一種突破，是對古典詩詞接受美學的一種發(fā)展.20世紀80年代以來出版的各種詩詞鑒賞辭典無疑受到沈先生研究方法的啟示.當年，為了參加李清照學術研討會,我和同f-j師弟馬昌松各寫了一篇關于李清照創(chuàng)作的論文，我寫的是《李清照早期詞的反封建意義》，馬昌松寫的是《李清照詞的愛國主義思想》?寫好以后都送給沈先生審閱.我們自知寫得很膚淺，幼稚，但先生居然115說“寫得不錯〃，還說要推薦給會議準備編輯的論文集予以發(fā)表，關懷鼓勵之情溢于言表.這次學術討論會在武昌洪山一賓館內(nèi)召開，先生因身體欠安未能參加?會議討論結(jié)束,湖北省委宣傳部的領導在當時〃以階級斗爭為綱〃思想指導下，竟然給李清照定性為〃一哭哭啼啼的貴婦人〃，給我們這些人大大潑了一瓢冷水,我們的〃反封建意義〃論，〃愛國主義思想〃論自然是極不合時 宜,論文結(jié)集之事當然亦告吹?但沈先生的獎掖后學之意，卻讓我們一直銘感在心沈先生工作兢兢業(yè)業(yè)，教學一絲不茍,對教學改革也曾表示積極擁護.但當時的所謂教學改革主要是開門辦學，即下到農(nóng)村或偏遠地區(qū)開班上課，這對年輕教師來說也許不會有太大的困難,但對年老體弱的教師來說無異是一種苦役，而沈先生也居然做好了思想準備?有次教研室開會討論開門辦學，先生發(fā)言說,昨晚做了一個夢，自己居然翻越一座很高的山，爬著爬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覺得很累.她說這個夢寓示著出去開門辦學是很艱苦的，我應該做好吃苦的準備?說得非常誠懇，我當時聽了很受感動，現(xiàn)在想來真?zhèn)€叫人心酸 .那時程千帆先生以〃非罪"獲譴，沈先生不但要獨自挑起一家八口的生活重擔,還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在這種情況下，還要以贏弱多病之軀去面對諸如開門辦學之類的種種舉措，內(nèi)心該有多少難處和苦處啊！沈先生才華橫溢，學識淵博，道德高尚，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