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朝宮體詩及其作家的界定

梁王朝宮體詩及其作家的界定

在學習宮體詩時，我們總是面臨這樣一個重要問題。這是什么樣的詩？在唐代歷史上，歷史學家進行了簡單的解釋。姚思蓮和李燕壽說這“輕輕地”。一、梁代宮體詩的寫作背景從現(xiàn)存歷史文獻來看,最早從政治的角度公開批判宮體詩的應(yīng)該是蕭梁王朝的政敵慕容紹宗。武定六年(548年),東魏伐梁,慕容紹宗作《檄梁文》,即指斥梁武帝蕭衍“持險躁之風俗,兼輕薄之子孫”慕容紹宗之后,對宮體詩進行批判的是蕭梁王朝的另一個政敵侯景。太清二年(548年),侯景勾結(jié)蕭正德發(fā)動叛亂,圍困臺城,上啟歷數(shù)梁武帝蕭衍的十大過失,論及其諸子過惡,于皇太子蕭綱,也舉其生活腐敗,創(chuàng)作艷詩?；侍又橛袷呛?酒色是耽,吐言止于輕薄,賦詠不出《桑中》。慕容紹宗是軍事家,侯景則是政治陰謀家,其炫說此事的真正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文學批評,而是借文學批評以行政治攻擊之實。不過,雖說其目的不純,但他們言蕭綱過惡,不言其他,惟舉其倡導宮體詩一事,足見這是蕭綱自531年至548年為太子的這18年間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個影響極大、無可回避的重要事件,其嚴重性已大大超過了蕭綱的其他過惡。而這一事件之所以性質(zhì)惡劣,影響極大,主要是蕭綱身為儲君,本應(yīng)養(yǎng)德垂范,而他卻“吐言止于輕薄,賦詠不出《桑中》”,倡導了一種以女性為描寫對象的風格輕艷的詩體,以這種傳統(tǒng)政教詩教所不齒的亡國之音擾亂朝綱,敗壞了社會道德風俗。慕容紹宗和侯景將其引以為討伐和造反的口實,原因正在于此。也就是他們批判蕭綱確實是從既有的事實出發(fā),并非是出于政治需要而刻意構(gòu)陷,所以當梁武帝看到侯景的啟時才會有“且慚且怒”慕容紹宗和侯景對梁王朝所進行的政治攻擊表明,梁太子東宮發(fā)生的宮體詩事件在時人的眼中已不是一個單純的文學事件,它已然成為了蕭梁王朝在政教上難以抹去的污點,作為家丑,它傳遍了大江南北,為天下所笑。梁王朝滅亡后,由梁入陳的蕭梁舊臣何之元痛定思痛,“以為梁氏肇自武皇,終于敬帝,其興亡之運,盛衰之跡,足以垂鑒戒,定褒貶”至乎文章妖艷,隳墜風典,誦于婦人之口,不及君子之聽,斯乃文士之深病,政教之厚疵。然雕蟲之技,非關(guān)治忽,壯士不為,人君焉用?所謂“文章妖艷”,即慕容紹宗和侯景所說的“輕薄”之意,指的就是宮體詩是一種專事描寫女性的風格淫艷的詩體。然而同慕容紹宗和侯景相比,何之元卻透露了更多關(guān)于宮體詩的歷史信息。首先,其言“誦于婦人之口,不及君子之聽”,則告訴我們,宮體詩不唯是專門描寫女性,就連其閱讀對象,也是女性。因?qū)m體詩是以女性為描寫對象的供婦女誦讀的一種詩體,與傳統(tǒng)的思想觀念的要求背道而馳,這在之元看來,自然是“隳墜風典”,不但是輔助東宮的文士們的最大過失,同時也是梁代國家政教上最大的污點。其次,其言“壯士不為,人君焉用”,則又告訴我們,由于東宮太子倡導宮體詩,許多寫宮體詩的文人因此得到了任用,而那些真正具有治國之才,不屑于為此雕蟲小技的人卻被摒棄不用,給國家的用人制度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之元所揭示的這種狀況,其實侯景也曾表示過不屑和憤怒,其啟云:“建康宮室崇侈,陛下唯與主書參斷萬機。”慕容紹宗、侯景是梁王朝的政敵,何之元則是梁王朝的堅定維護者。他們都親身經(jīng)歷了宮體詩流行的時代,雖然各自立場不同,但都把宮體詩的倡導作為梁代政治最大的過失進行批評,足見此事在當時的影響之大,給人們心靈的震撼之深。這說明在當時它絕不是一個一般性的事件,時人都極為了解事件的整個過程,知道宮體詩是一種什么樣的詩體,也知道它給這個國家的政治造成了怎樣的影響。作為事件的親身經(jīng)歷者,他們對宮體詩情況所作出的這些描述,當然是今天了解宮體詩最為直接的珍貴材料,值得我們重視。從慕容紹宗、侯景和何之元對宮體詩的批判,我們至少可以了解到梁代宮體詩的這幾方面的情況:一是專事描寫女性、風格淫艷;二是專供婦女閱讀、賞玩;三是東宮提倡宮體詩,以能詩為晉身之階;四是在梁王朝的歷史進程中,宮體詩曾對國家政體起到了相當?shù)钠茐淖饔?。作為典型的亡國之?它嚴重地敗壞了梁王朝的政治風教和道德風俗,極大地損害了朝廷的用人制度,從而導致了梁王朝的覆滅。這些情況,實際上已經(jīng)較為清楚地顯示了宮體詩當日的面目。了解了時人敘述的歷史,再來看唐代史學家對宮體詩的批評,我們就會感覺到,他們所陳述的關(guān)于宮體詩的情形,也同樣是不能輕易就視為有意的夸大或狹隘的理解的,認為它有悖于歷史事實。比如魏徵說梁簡文帝“清辭巧制,止乎衽席之間;雕琢蔓藻,思極閨闈之內(nèi)”,姚思廉言其“傷于輕艷”,描述的就是宮體詩專事描寫女性,風格淫艷的特征。而姚思廉《陳書》卷6《后主本紀》云:自魏正始、晉中朝以來,貴臣雖有識治者,皆以文學相處,罕關(guān)庶務(wù),朝章大典,方參議焉,文案簿領(lǐng),咸委小吏,浸以成俗,迄至于陳。后主因循,未遑改革,故施文慶、沈客卿之徒,專掌軍國要務(wù),奸黠左道,以裒刻為功,自取身榮,不存國計,是以朝經(jīng)墮廢,禍生鄰國。斯亦運鐘百六,鼎玉遷變,非唯人事不昌,蓋天意然也。又引魏徵云:古人有言,亡國之主,多有才藝,考之梁、陳及隋,信非虛論。然則不崇教義之本,偏尚淫麗之文,徒長澆偽之風,無救亂亡之禍矣。此則專述近代取才專用文學之禍,批評文士們“皆以文學相處,罕關(guān)庶務(wù)”,這雖然是兼論六代,但卻包括了梁王朝的“篤志藝文,采浮淫而棄忠信”為什么唐初史學家對宮體詩的描述與慕容紹宗、侯景和何之元的敘述如此一致呢?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必須要明確一個重要的事實,這就是唐初史學家如姚思廉、李大師、李延壽、令狐德棻、李百藥、魏徵、虞世南等人,其實也是剛剛從梁陳政治廢墟上爬過來的人,宮體詩的時代離他們并不遙遠。實際的情況是,梁代宮體詩興起后,“陳氏因之,未能全變”也就是身負家國之恨,親眼看到了宮體詩對國家政治造成的嚴重影響,當一個充滿希望、富有朝氣的新王朝誕生時,出于強烈的愛護之意,唐初史學家才將其引為一個沉痛的歷史教訓來總結(jié),大有“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嘗戲作艷詩,世南進表諫曰:“圣作雖工,體制非雅。上之所好,下必隨之。此文一行,恐致風靡。輕薄成俗,非為國之利。賜令繼和,輒申狂簡,而今之后,更有斯文。繼之以死,請不奉詔旨?！比撼冀匀羰滥?天下何憂不治!因顧謂世南曰:“朕更有此詩,卿能死否?”世南曰:“臣聞詩者,動天地,感鬼神,上以風化下,下以俗承上。故季札聽詩,而知國之興廢。盛衰之道,實基于茲。臣雖愚誠,愿不奉詔。”世南生于梁王朝滅亡后的第一年,歷仕陳、隋、唐三朝,對于宮體詩當日對國家政治造成的極大的負面影響,當然是有著切膚之痛,不堪回首,故犯顏直諫,斷然不肯奉太宗之詔而賡和宮體詩。顯然,世南是不愿意看到宮體詩借尸還魂,讓梁陳的悲劇在新生的大唐之世重演。二、蕭綱詩中的徐式的廢國詩其實,徐摛和蕭綱當初在東宮倡導宮體詩,并非無人反對,據(jù)《梁書·徐摛傳》,第一個表示不滿和憤怒的就是梁武帝蕭衍。摛文體既別,春坊盡學之,“宮體”之號,自斯而起。高祖聞之怒,召摛加讓,及見,應(yīng)對明敏,辭義可觀,高祖意釋。由這個記述可以看出,梁武帝之所以對徐摛創(chuàng)制的宮體詩感到憤怒,主要在于其“文體既別,春坊盡學之,‘宮體’之號,自斯而起”。這里所說的“文體”,不應(yīng)照字面直接理解為散文文體,而是指詩歌在創(chuàng)作上呈現(xiàn)出的形態(tài),六朝時期凡稱文者,在很多情況下是專指詩歌的,比如蕭綱《與湘東王書》中提到的文,就是指詩而言,而他說的“比見京師文體”之“文體”,也同樣是就詩體來說的,與這里所說的“文體”意思相同。所以,“文體既別”的意思就是指徐摛創(chuàng)作的詩歌在體制上與以往的詩歌不同。那么,徐摛的“文體既別”究竟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呢?《周書》是這樣描述的:時肩吾為梁太子中庶子,掌管記。東海徐摛為左衛(wèi)率。摛子陵及信,并為抄撰學士。父子在東宮,出入禁闥,恩禮莫與比隆。既有盛才,文并綺艷,故世號為徐、庾體焉。當時后進,競相模范。每有一文,京都莫不傳誦。可見徐摛的“文體既別”,正在于其“綺艷”。不過,這種“綺艷”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綺艷,而是“既別”于以往,具有自己獨特的面目,即徐摛式的綺艷,否則本傳就不會稱其“既別”了。關(guān)于徐摛式的綺艷,據(jù)本傳,一個最重要的特征是“好為新變,不拘舊體”,如何理解其內(nèi)涵呢?隋代陽玠松《談藪》曾舉過一個例子:(徐摛)博學多才,好為新變,不拘舊體常體。一人病癰,曰:“朱血夜流,黃膿晝?yōu)a,斜看紫肺,正視紅肝。”又曰:“戶上懸簾,明知是箔,魚游畏網(wǎng),判是見罾?！庇衷?“床非快馬,蹋腳相連。席異儒生,帶經(jīng)長臥?！比酥“b,本屬不幸,對于其人所遭受的痛苦,一般人都會表示同情而極力安慰,然而徐摛出言卻極為變態(tài),非但毫無同情心,相反倒是醉心于病癰者痛苦情狀的賞玩和調(diào)謔,充滿了低級趣味,極輕薄無聊。由此可見,徐摛的“好為新變,不拘舊體”,乃是以變態(tài)的審美觀、異乎尋常的思維和筆法來描寫人和事,博人眼球,給人以特別的新鮮感。這一特點,如果我們稍作留意,就會發(fā)現(xiàn),它同樣也體現(xiàn)在徐摛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先看其《賦得簾塵詩》:朝逐珠胎卷,夜傍玉鉤垂。恒教羅袖拂,不分秋風吹。這本是詠物,描寫的主體是塵,但作者卻別出心裁,將它和居家的女性聯(lián)系起來,認為簾上灰塵的本性是最喜歡女子去拂拭它,而不愿意讓秋風將它吹走。又如《壞橋》詩:匝欄生闇蘚,覆板沒魚衣。岸曲斜梁阻,何時香步歸。此詩專詠壞橋,寫其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的情景,然作者睹物興懷,抒發(fā)滄桑之感,想起的不是別的,而是曾經(jīng)從這橋上走過的女人。再如《詠筆》詩:本自靈山出,名因瑞草傳。纖端奉積潤,弱質(zhì)散芳煙。直寫飛蓬牒,橫承落絮篇。一逢提握重,寧憶仲升捐。此篇詠筆,表其名貴及書寫時游走的情景,然而手握此筆的卻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她正用此筆書寫著“飛蓬牒”、“落絮篇”,表達自己對遠方行人的無窮思念。徐摛的詩流傳下來的不多,然此三首已足以顯示其“文體既別”,說明徐摛式的綺艷是怎樣的一種形態(tài)了。它表明,在徐摛的筆下,無論是寫事還是寫物,總離不開女人,仿佛世上萬事萬物與女人總有那么一層脫不開的關(guān)系。女人,成了其詩中一種詠物言事必不可少的媒介。文學創(chuàng)作并不是不可以描寫女人,但一味以女人說事,且極盡輕薄之能事,這在世人的眼中,就顯得無聊了。按上引《梁書·徐摛傳》,徐摛的新變體詩歌曾經(jīng)引得“春坊盡學之”。既如此,蕭綱為首的東宮文人這一時期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也是否盡心仿習,體現(xiàn)出了徐摛式的綺艷呢?下面,我們就來作一個詳細的考察。蕭綱集中有一首《詠梁塵詩》,明顯是唱和徐摛的《賦得簾塵詩》的,其詩云:依帷蒙重翠,帶日聚輕紅。定為歌聲起,非關(guān)團扇風。詩本詠梁塵,但蕭綱和徐摛一樣,也同樣把它和女人聯(lián)系在一起,認為梁塵最關(guān)情的是女子的歌聲,而不是肅殺的秋風,它不肯為秋風而移步,而愿為女子動聽的歌聲而起舞。顯然,蕭綱是把徐摛式的綺艷學到了家了。另外,蕭綱還有《和徐錄事見內(nèi)人作臥具》詩,徐錄事即徐摛,據(jù)徐摛本傳,蕭綱移鎮(zhèn)京口,徐摛復隨府轉(zhuǎn)為安北中錄事參軍,按此,則知徐摛固有《見內(nèi)人作臥具》一詩密房寒日晚,落照度窗邊。紅簾遙不隔,輕帷半卷懸。方知纖手制,詎減縫裳妍。龍刀橫膝上,畫尺墮衣前。熨斗金涂色,簪管白牙纏。衣裁合歡襵,文作鴛鴦連?？p用雙針縷,絮是八蠶綿。香和麗丘蜜,麝吐中臺煙。已入琉璃帳,兼雜太華氈。且共雕爐暖,非同團扇捐。更恐從軍別,空床徒自憐。徐摛的詩今已不傳,已難以看到蕭綱在創(chuàng)作上是如何學習徐摛的痕跡。不過,蕭綱的這首和詩卻是完全備具了徐摛式的綺艷。內(nèi)人制作臥具,本為生活所用,作者卻妄自揣測其心思,認為女子精心制作臥具是想用此暖丈夫心懷,留住丈夫,她既害怕像團扇一樣,秋天到了即被人捐廢,更害怕有朝一日丈夫從軍而別,空床獨守。這樣的筆法,已經(jīng)談不上是深于情專于情,而是輕佻,充滿了戲謔的味道,創(chuàng)作態(tài)度極不嚴肅,可以說是得到了徐氏筆法的神髓。不言而喻,徐摛的那一首《見內(nèi)人作臥具》詩,正是蕭綱此詩的范本。再看蕭綱之外的其他詩人的創(chuàng)作,無論題材與手法,也無不是走徐摛式的綺艷的道路,詠物既如其《賦得簾塵》、《壞橋》、《詠筆》詩,而描寫女性也完全仿佛其《見內(nèi)人作臥具》詩。詠物的如江伯搖的《八絕楚越衫一首》,雖是詠衫,但著眼的卻是女人“開看不忍著,一見落千行”的傷情;劉孝儀的《詠石蓮》寫石蓮,也是少不了女人“不解無情物,那得似人心”的哀嘆;而紀少瑜的《詠殘燈》,態(tài)度尤其曖昧,其意似乎并不在那盞明滅不定的殘燈,而在殘燈下輕解羅衣的女子。寫女性的如劉邈的《見人織聊為之詠》,劉孝威的《鄀縣遇見人織率爾寄婦》,庾肩吾的《詠美人自看畫應(yīng)令》,庾信的《奉和詠舞》,無論題目還是內(nèi)容,都充滿了輕薄的味道,無怪乎就連他們自己都把這類詩稱之為“戲贈”和“戲作”了。名之為“戲贈”和“戲作”,當然是說詩的寫作不是真正地因情而發(fā),而是為了滿足自己戲謔的心態(tài)而為了。但是,好為側(cè)艷之詞是南朝一代風氣,實不獨梁代為然,文人中也不只徐摛如此,且譴責徐摛的梁武帝本人就是好為艷詩者,其樂府如《秋歌》、《子夜歌》、《歡聞歌》、《碧玉歌》,詩如《詠舞》、《連句詩》、《戲作》等,淫艷的程度絕不亞于東宮文人所作宮體詩。因此,如果說武帝僅僅因為徐摛所創(chuàng)詩體的綺艷既別于以往而譴責他,這是說不過去的。所以梁武帝之譴責徐摛,應(yīng)該就不是因其詩歌本身的綺艷,而是其他方面的原因了。這個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此處雖然沒有明言,但根據(jù)上述何之元提供的情況,宮體詩曾是“誦于婦人之口,不及君子之聽”,就說明徐摛創(chuàng)制的宮體詩不唯是專門描寫女性,其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供內(nèi)廷婦女閱讀。了解這一情況,我們也就可以明白武帝的憤怒之所在了,正是身為太子家令的徐摛創(chuàng)制了這種“文體既別”的艷詩供內(nèi)廷婦女閱讀,有悖于風教,造成了“且變朝野”的極壞影響,才引起了梁武帝的震怒。首先,內(nèi)庭之教,本應(yīng)使后宮婦女“綜箴誡以訓心,觀女圖而作軌”至于東宮倡導宮體詩究竟對梁王朝的國體及君主的形象造成了什么樣的傷害,我們從武帝的“聞之怒”就已經(jīng)可以嗅到幾分氣息。十分清楚,這是有人對東宮太子及文人的做法極為不滿才將此事上達武帝的。這就表明,對于東宮創(chuàng)制宮體詩所導致的“后生好事,遞相放習,朝野紛紛”為了化解這場危機,武帝才有了后來針對東宮文學之士的一些處理措施。雖然史書并未明確其事,但這從兩件事我們還是可以看出其中端倪。一是中大通三年出徐摛為新安太守。徐摛被出為新安太守,表面看是因朱異之間,然究其實卻是暗合了武帝心意的。《梁書》述其事云:(朱異)遂承間白高祖曰:“摛年老,又愛泉石,意在一郡,以自怡養(yǎng)?！备咦嬷^摛欲之,乃召摛曰:“新安大好山水,任昉等并經(jīng)為之,卿為我臥治此郡。”中大通三年,遂出為新安太守。朱異說“摛年老,又愛泉石,意在一郡,以自怡養(yǎng)”,而高祖也認為徐摛有這種想法,以此為由放逐了徐摛。這聽上去很像是一個冷笑話,所謂“愛泉石”,是南朝文人的風尚,不過就是個人的一種生活喜好的表現(xiàn),算不上是一種過失,并不能構(gòu)成徐摛必須要離開東宮的理由。所以惟一可以解釋的是,高祖心中實際上已早有調(diào)離徐摛的想法,此時表示贊同乃是一種順水推舟的做法。可見高祖雖寵愛徐摛,卻是不能不顧及物議與輿情,從國家政治的高度作出自己的姿態(tài),對宮體詩的倡導者予以懲戒。二是對宮體詩人庾肩吾的冷落?！蛾悤份d:是時朝廷政事多委東宮,不害與舍人庾肩吾直日奏事。梁武帝嘗謂肩吾曰:“卿是文學之士,吏事非卿所長,何不使殷不害來邪?”其見知如此。庾肩吾是重要的宮體詩人,是東宮太子賞愛的抄撰學士。武帝此時以文學之士為由告誡庾肩吾不要參與政事,是很值得玩味的。這明顯是釋放了一個重要的政治信號,即對宮體詩人在政治上特別給予“文學之士”的定位,明確其職能權(quán)限,把他們與處理國家事務(wù)的吏人區(qū)別開來,以此警告東宮太子不能重用那些以寫宮體詩而得官的文人,使他們遠離國家政治事務(wù)。這可以說是武帝鑒于物議與輿情,對東宮宮體詩人作出的一次集體處理。遺憾的是,梁武帝雖然明白宮體詩事件的利害關(guān)系并及時地作了干預(yù),但出于文人心性,對事件責任人并沒有采取特別激烈的措施,更沒有詔告天下對宮體詩申明自己的觀點。因此,梁武帝對這件事的處置,等于是對宮體詩采取了一種放任的態(tài)度,這也無怪乎徐摛創(chuàng)立的宮體詩后來會“且變朝野”,一發(fā)不可收拾,終于導致了何之元所說的亡國之禍的產(chǎn)生。三、宮體詩的表現(xiàn)方式—徐陵《玉臺新詠序》所透露的宮體詩信息除了慕容紹宗、侯景、何之元、梁武帝外,梁代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人物對宮體詩發(fā)表過意見,就是父子俱在東宮的著名宮體詩人徐陵,他的這些意見集中體現(xiàn)在其《玉臺新詠序》一文中。徐陵是宮體詩事件的當事人,經(jīng)歷了事件的整個過程,所以考察宮體詩的情況,他的意見最不應(yīng)忽略。將徐陵的意見與侯景、慕容紹宗、何之元、梁武帝的批評相比照,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之間實際上是完全可以互相印證的。而且,通過徐陵的論述,還可以得到更多的歷史細節(jié),從而幫助我們?nèi)妗⑸钊氲亓私鈱m體詩形成發(fā)展的歷史過程,對宮體詩的面目獲得一個更為直觀而清晰的認識。首先,何之元指出的宮體詩“誦于婦人之口,不及君子之聽”的情況,在徐陵的《序》中更有詳細的交代。按照徐陵的陳述,他編撰的《玉臺新詠》就是一部“艷歌”總集,專門收錄歌詠婦女的“往世名篇”和“當今巧制”。他之所以要編這樣一部集子,主要緣于當時的后宮佳麗“無怡神于暇景,惟屬意于新詩”其次,慕容紹宗、侯景、何之元指責宮體詩的“輕薄”、“妖艷”,其指義其實并不具體。在分析了徐摛的“好為新變,不拘舊體”的內(nèi)涵之后,已經(jīng)可以明確,宮體詩的“輕薄”或“妖艷”,實際上就是以變態(tài)的審美觀、異乎尋常的思維和筆法來描寫人和事,博人眼球,給人以特別的新鮮感。這其中,女人成了宮體詩的一種詠物言事必不可少的媒介。但是,宮體詩又為何會形成這樣的一種特征呢?通過《玉臺新詠序》了解了宮體詩為婦人而作的創(chuàng)作目的后,我們終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由于宮體詩是供婦女閱讀,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就得要充分考慮到婦女的特點,從適合婦女的閱讀心理和習慣出發(fā),更多地關(guān)注婦女本身及其生活中至細至微的素材,如眼、眉、手、腰、啼、笑、羞、憐等情貌體態(tài),衣領(lǐng)、繡鞋、枕、席、衾、帳等生活用品。當這些東西被作者盡情地表現(xiàn)在詩歌中時,撲面而來的自然是濃重的香艷氣息,呈現(xiàn)出輕靡或輕艷的風格特色。由于這個原因,也就決定了宮體詩的表現(xiàn)方式有自己的特點,這就是“多半是男人托女人的口吻說的”再次,據(jù)上引《梁書·徐摛傳》,梁武帝聽說宮體之事后十分憤怒,召摛加讓,只是由于徐摛的“應(yīng)對明敏,辭義可觀”,武帝才氣平意釋。按文義,徐摛應(yīng)是有理有據(jù)地同武帝講清楚了這個問題的,而武帝對他的回答也十分滿意?？上芳衣匀チ诵鞊?yīng)對的詳細內(nèi)容,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極大的遺憾。不過,徐陵在《玉臺新詠序》中曾專門討論過為什么艷詩可以供后宮閱讀的問題,這應(yīng)該就是乃父當年辯解的內(nèi)容。既而椒宮宛轉(zhuǎn),柘館陰岑,絳鶴晨嚴,銅蠡晝靜。三星未夕,不事懷衾;五日猶賒,誰能理曲。優(yōu)游少讬,寂寞多閑。厭長樂之疏鐘,勞中宮之緩箭。纖腰無力,怯南陽之搗衣;生長深宮,笑扶風之織錦。雖復投壺玉女,為觀盡于百驍;爭博齊姬,心賞窮于六箸。無怡神于暇景,惟屬意于新詩,庶得代彼皋蘇,微蠲愁疾。文中徐陵雖沒有直接說明宮體詩為何可以作為后宮的省覽之物,但其“投壺玉女,為歡盡于百驍;爭博齊姬,心賞窮于六箸”以及后文的“孌彼諸姬,聊同棄日”云云,實際上已經(jīng)給出了自己的解釋。《論語·陽貨》曰:“子曰:飽食終日,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已。”邢昺疏:“夫子為其飽食終日,無所據(jù)樂,善生淫欲,故教之曰:‘不有博弈是戲者乎?’若其為之,猶勝乎止也。欲令據(jù)此為樂,則不生淫欲也?！彼?、宮體詩的作家群以上我們對梁王朝時期南北人士關(guān)于宮體詩的描述作了詳細的考察,通過梳理這些歷史碎片,挖掘其承載的豐富的歷史信息,宮體詩的面目逐漸明朗而清晰。至此可以明確,宮體詩是一個特定的歷史概念,它特指蕭綱自531年至548年為太子的這18年間以徐摛為首的東宮文人創(chuàng)制的一種專事描寫女性和詠物、體制淫放的詩歌,目的是供后宮婦女賞玩,希望它能“代彼萱蘇”,使后宮婦女“微蠲愁疾”,起到一種怡情養(yǎng)性的作用。由于這個詩派的形成有其特定的宗旨、時間、地點和作家群,所以宮體詩及其作家的界定就不能超越這個歷史范圍去考慮,而必須滿足這個前提和條件。首先,梁代前后文人所創(chuàng)作的那些描寫女性、風格輕艷的詩歌,均不得籠統(tǒng)地稱其為宮體詩。這些詩歌,諸如晉代的《桃葉歌》和《碧玉歌》,劉宋時鮑照和湯惠休的詩,陳代陳后主、江總以及隋唐一些作家的詩,雖然描寫了女性,風格淫艷,與宮體詩的詩體特征極其相似,但它們與宮體詩畢竟不是同一個時代的產(chǎn)物,已經(jīng)缺少了梁代宮體詩所具有的歷史內(nèi)涵,時間、地點、作者以及創(chuàng)作宗旨、創(chuàng)作思想都不可同日而語。比如,梁代宮體詩的創(chuàng)制是專供后宮婦女閱讀賞玩,而其前后的艷詩卻沒有這樣特殊的創(chuàng)作目的,主要是詩人的娛情遣興,同好間互相賞玩而已。即使是受梁代宮體詩影響極深的陳代艷詩,也是陳后主、諸貴人及女學士與狎客“共賦新詩,互相贈答”,令宮女“習而哥(歌)之,分部迭進,持以相樂”其次,即使是梁代作家創(chuàng)作的艷詩,也不能輕易就把它們歸入宮體詩之列。比如梁武帝寫過艷詩,然而他的艷詩卻不能算作宮體詩,因為武帝本不屬東宮文人作家群,事實上,他是在宮體詩造成相當?shù)挠绊懞蟛胖肋@件事的,且以帝王之尊對事件作過干預(yù)和處理。再如沈約,他雖然寫過《六憶詩》那樣的艷詩,但他在513年就已離世,而此時蕭綱尚未入主東宮,宮體詩也尚未產(chǎn)生,所以其《六憶詩》之類的艷詩也是不得序入宮體詩之列的。更值得注意的是,宮體詩出現(xiàn)后,曾經(jīng)是“后生好事,遞相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