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坨母子的不少讀與同情

趙坨母子的不少讀與同情

在受到風的第一年，曹文看到了“女兒的房間里有個人”的現(xiàn)實。與男孩尊重女人時感到自卑的陳語混雜相比，女性的歌聲和哀歌——中華民族古代文學的最高典范《紅樓夢》（后簡稱《紅》）?？墒怯捎跁r代和自身的局限，他的“了解之同情”并不能遍及所有人，比如對于趙姨娘母子，特別是趙姨娘，他就存有偏見，在小說第54回的回目中他徑稱之為“愚妾”?！都t》的第一個讀評者脂硯齋也貶趙曰“愚惡”。由于對曹雪芹和脂硯齋的盲目崇拜，此后的不少讀評者對趙姨娘作出了更極端的評價。大某山民姚燮說：“天下之最呆、最惡、最無能、最不懂者，無過趙氏”；涂瀛更是破口大罵：“今將趙姨娘合水火五味而烹炮之，不徒臭蟲、瘡痂也，直狗糞而已矣”；《紅》的續(xù)作者高鶚傷天害理地讓趙慘死。對于趙的慘死，明齋主人諸聯(lián)大聲叫好：“趙姨娘之死也使人快?！鄙踔?0世紀的不少紅學家也未看清真相，如白盾先生認為趙姨娘是“陰微卑賤而又歹毒異常的小人”，他認為趙姨娘比王夫人還殘忍，說：“王夫人的‘殘忍’是因‘愚庸’而又當權(quán)造成的，就動機言，她的攆金釧兒、晴雯等，并不知會將她們置于死地”，“而趙姨娘則是一種處心積慮地要去陷害別人、將別人置于死地以利己的人。換言之，即王夫人之殺人，因為她當權(quán)，當權(quán)而又‘愚而好自用’，故‘殺人必多’，可究其動機，卻是不自知的；趙姨娘則反是，雖未當權(quán)，卻處處存害人之意，有殺人之心。假如她和王夫人易地而處，其殺人必不少于王夫人”作為今天的讀評者，如果我們不只是看到趙姨娘母子和龍氏母女一些言行的表面現(xiàn)象，不只是對這些表面現(xiàn)象作泛泛的道德評價，而是具有歷史的、辯證的眼光，以“了解之同情”去審視他們，如果我們再進一步，對趙姨娘母子與龍氏母女進行對比分析，我們就會得出與上述偏見迥然不同的結(jié)論：作為嫡庶制度的受害者，我們應(yīng)對趙姨娘母子充滿同情；作為男權(quán)社會的反叛者，我們應(yīng)對龍氏母女致以敬意。同樣是為人妾婦，同樣是為各自的夫主生育了子女，趙姨娘和龍氏因此便有著相似的心路歷程，她們都希望母以子貴。但由于她們各自的社會地位、文化修養(yǎng)、人生際遇迥異，于是她們的人生之旅、人生結(jié)局便也截然不同。相比較而言，趙姨娘比龍氏忍受了更多難以忍受的苦難。她的父母輩已是奴隸，他們帶給她的是“家生子”的身份，她一出生便注定沒有人身自由，一出生便注定了為人奴的命運。如果她各方面表現(xiàn)平平，那么到了成年，她就會被主子賜配給某個小廝。豆蔻年華時期，她必定是綜合素質(zhì)優(yōu)秀或某些方面較為突出，不然，她就無法通過公府豪門當權(quán)者的“政審”，從一介婢女榮升為榮國（公）府主子賈政的侍妾。她為丈夫生育了一子賈環(huán)和一女探春。她為兒女割斷了奴婢的臍帶，使他們身上擁有主子高貴的血統(tǒng),這是她超越她父母的地方。然而，她的子女的血脈里同樣流淌著她的血，與丈夫帶給他們主子身份相反，她帶給他們的只能是受人歧視的庶出的地位。對于復(fù)雜的生活現(xiàn)象，趙姨娘缺乏深刻的認識，作為蕓蕓眾生之一，她只能按常理樸素地思考一些問題。作為賈政的侍妾，她認為自己已經(jīng)是賈府的二等主子，雖然理應(yīng)對賈母、賈政、王夫人等長輩和平輩正牌主子忍氣吞聲、退避三舍，但理應(yīng)比得寵的大丫頭襲人等高貴，更應(yīng)比優(yōu)伶等奴仆高貴得多，不妨對他們頤指氣使。她還認為，她既是賈環(huán)和探春的母親，就有權(quán)教訓他們，他們也理應(yīng)聽她的話并拉扯她，讓她過上好日子?？墒亲屗纯嗪鸵苫蟮氖牵斔凑兆约旱南敕ㄐ惺聲r，處處碰壁，幾乎成了賈府里的“萬人嫌”在賈府，她像“熬油似的”熬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才成為主子賈政的侍妾并為他生育了子女。她覺得昔日無數(shù)次做小伏低造成的心靈創(chuàng)傷和人格傾斜理應(yīng)得到補償，然而，主子們拒絕她擠進他們的行列，奴仆們譏笑她似主實奴的尷尬地位，就連女兒探春也只把自己視作主子，而把嫡親的娘舅和她這個生母視作奴才。這一點極大地損傷了趙姨娘的自尊心，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還算聽話的兒子身上。然而兒子少不更事，雖然他明明知道自己無法和寶玉相比，人人都欺負他“不是太太養(yǎng)的”，卻偏偏由著自己孩子心性與寶釵丫頭鶯兒賭錢，輸了一二百錢還哭鼻子賴賬。這樣做有失主子的體面，王熙鳳于是打著寶玉的旗號訓斥了他一頓。王熙鳳自己越權(quán)作踐了他不說，還要冒充好人讓他領(lǐng)情?？墒菍τ谒纳岗w姨娘在家里教訓他的話，王熙鳳卻覺得很刺耳，于是隔窗呵斥：“環(huán)兄弟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你只教導他，說這些淡話作什么！”“他現(xiàn)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么相干！”（《紅》第20回）訓得趙姨娘“不敢則聲”。論道理，趙姨娘沒有認真調(diào)查就聽信了賈環(huán)的謊話，是有不對的地方，但考慮到她和賈環(huán)受人歧視的處境，她的輕信也情有可原，更何況她并未煽動兒子去胡攪蠻纏擴大事態(tài)，她的言外之意無非是告誡兒子賤不敵貴，要保證自己的尊嚴不受侵犯，就必須與高貴者保持距離，以免發(fā)生摩擦自取其辱。應(yīng)該說，她的教育方式（在家里而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和教育內(nèi)容還是基本可取的。讓趙姨娘更難堪的是，她管教賈環(huán)要受到訓斥，可是不管教鬧出了亂子，她又要受到責罵。賈環(huán)報復(fù)寶玉，假裝失手推倒“油汪汪的蠟燈”燙傷了他。王熙鳳話中有話地煽動王夫人：“趙姨娘也該管教管教他?！痹谒奶嵝严?，王夫人把趙姨娘找來一頓數(shù)落和責罵：“養(yǎng)出這樣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種子來，也不管管！”其實，趙姨娘動輒得咎的真正原因既不在于她該不該教育子女、教育子女方式當不當，也不在于她“每每生事”、做事“著三不著兩”、“糊涂不知?！?，而在于嫡庶之爭，在于她不該為賈政生了個兒子。很明顯，賈環(huán)是無法真正動搖寶玉的嫡子地位的，但作為賈政財產(chǎn)合法繼承人之一，賈環(huán)的存在對寶玉總是一個潛在的威脅。由于王夫人不便公開出面為寶玉消除這一威脅，于是只好由王熙鳳代她這個嬸母（又是姑母）以公正的名義對趙姨娘母子進行抑勒。長時間巧妙而毒辣的抑勒，弄得趙姨娘聽到別人提及璉二奶奶時“唬的搖手兒”（《紅》第25回），弄得“賈環(huán)素日怕鳳姐比怕王夫人更甚”（《紅》第20回）。按照趙姨娘的邏輯，她為主子生育子女有功，生活應(yīng)該越來越好才對，可是她痛苦地發(fā)現(xiàn)她的生活處境每況愈下，就連她自己的親生女兒探春也胳膊肘向外拐，踩著她。她一味抱怨探春，她不知道，隱蔽戰(zhàn)線里的嫡庶之爭正是這一切的總根源。王夫人姑侄不顯山不露水的敵意或公開的仇視，正是她不幸命運的導火線。雖然礙著男主子賈政等的面皮，王夫人姑侄并不敢真的依著自己的性子把賈環(huán)“攆出去”，但她們卻不妨從政治、外交、經(jīng)濟等方面對他母子進行打擊、孤立和制裁。趙姨娘是個“苦瓠子”，她的月例銀不多，只有區(qū)區(qū)二兩，而她的丫頭們更窮，人均月例錢一吊，可是王熙鳳偏偏奪不足以奉有余，擅自先斬后奏，將姨娘們丫頭的月例錢減半。王夫人過問此事后，王熙鳳懷疑這是趙姨娘在背后抱怨，于是故意在幾個執(zhí)事的媳婦面前公開發(fā)出更惡毒的咒罵和威脅。后來，賈母提議“大家湊分子”給鳳姐過生日。鳳姐記仇，要讓趙姨娘“放血”。她笑著提醒賈母：“上下都全了。還有二位姨奶奶，他出不出，也問一聲兒。盡到他們是理，不然，他們只當小看了他們?！痹捳f得何等冠冕堂皇，而真實動機———用她自己對尤氏說的話來講———卻是趙姨娘等“有了錢也是白填送人，不如拘了來咱們樂”（《紅》第43回）。由于受到王夫人、王熙鳳等一等主子打擊、排擠和制裁，二等主子趙姨娘母子在政治、外交和經(jīng)濟諸方面陷入了更尷尬的境地。他們身邊的一些奴仆眼看跟著他們?nèi)狈饷鞯那熬岸皸壈低睹鳌?。趙姨娘和賈政談話內(nèi)容涉及到寶玉，她的丫環(huán)小鵲連夜向?qū)氂裢L報信。怡紅院的奴婢如芳官等對趙姨娘母子更是充滿鄙視之情。她們合謀愚弄賈環(huán)，招致了趙姨娘的憤怒：“寶玉是哥哥，不敢沖撞他罷了，難道他屋里的貓兒狗兒也不敢問問不成！”（《紅》第60回）趙姨娘前往怡紅院興師問罪，結(jié)果卻自討沒趣。趙姨娘將那些恃一等主子之寵而驕的奴婢比作“貓兒狗兒”雖然有失尖刻，但并不是毫無道理?？墒撬恢?，一等主子的“貓兒狗兒”慣會察言觀色。當一等主子和二等主子和平共處時，他們?yōu)榱瞬┑觅澴u，也會對二等主子搖尾乞憐；當一等主子與二等主子有較大矛盾時，他們卻會做急先鋒，對二等主子狂吠甚至撕咬。他們這一切行動均受到一等主子的庇護、慫恿甚至嘉獎，而二等主子則輕易動他們不得，因為打狗等于欺主。遭受過數(shù)不清的打擊、挫折和屈辱，趙姨娘本能地感覺到嫡子寶玉是阻礙她和賈環(huán)通向幸福之路的絆腳石，而那個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當家少奶奶更是他們的頭號敵人。她私下里咬牙切齒地對馬道婆說：“把他兩個絕了，明日這家私不怕不是我環(huán)兒的?！保ā都t》第25回）可是因為嫡庶之間的力量對比十分懸殊，加上女兒探春又倒向敵對一方，所以趙姨娘母子不敢輕舉妄動。即使是小打小鬧，趙姨娘也害怕受到責罰，而只好用粗話臟話刺激兒子賈環(huán)打頭陣，可賈環(huán)也因害怕“捱了打罵”而“扭頭暴筋蹾摔娘”或用“戳了他娘的肺”的尖刻語言刺激他娘在鬧事時沖在前頭（《紅》第60回）。恨別人恨得要死而又不敢付諸行動的人總是詛咒別人暴死，或者希望害死別人而不留下任何痕跡。這類人最相信或者不如說最希望巫蠱之術(shù)、魘勝之術(shù)靈驗，因此他們也最容易受操巫蠱之術(shù)、魘勝之術(shù)者之騙。趙姨娘就是這種人，她被操魘勝之術(shù)的馬道婆騙走了大把銀子。馬道婆的魘勝之術(shù)對賈寶玉和王熙鳳不可能產(chǎn)生任何危害，要說有什么作用的話，充其量只不過是能讓趙姨娘對賈寶玉和王熙鳳的積怨以虛幻的形式得到一定程度的發(fā)泄而已。曹雪芹讓馬道婆的魘勝之術(shù)居然十分靈驗，要么是出自他對魘勝之術(shù)的迷信，要么是出自他對趙姨娘的偏見。在這一點上，他違背了自己“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宗旨。雖然趙姨娘本能地感覺到賈寶玉和王熙鳳是她和賈環(huán)通向幸福之路的障礙，但她還不能理性地看問題，還認識不到嫡庶之爭是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她既不能正確地看清自己母子、母女真實的地位和處境，又錯誤地對王夫人等統(tǒng)治者抱有幻想。特別是在王熙鳳養(yǎng)病期間，王夫人命探春、寶釵協(xié)助李紈暫掌榮府家政。趙姨娘看探春能染指家政，自以為揚眉吐氣的日子到了，于是從心里認定王夫人是個好人?？墒?，探春在襄理家政期間，卻并沒有特別照顧她這個生母，這引起了她的怨恨。探春只認王夫人為母，只認王子騰為舅，只和寶玉親近，對生母、娘舅、嫡親兄卻保持距離。有人認為這是探春封建正統(tǒng)的嫡庶觀念在作怪，其實這是對探春的誤解。庶出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她討厭別人包括生母提及她“是姨娘養(yǎng)的”，如果不是哪根神經(jīng)出了毛病，她怎么可能維護封建嫡庶制度呢？她這樣做的真正原因，只不過是想利用嫡庶制度對自己有利的那一面（庶女如跟庶母劃清界限可以不在打擊之列）來保證自己的婚姻質(zhì)量而已。身為女性是探春的最大苦難，作為“女孩兒家”，她的后半生是否幸福，主要取決于自己的婚姻質(zhì)量。對于她的婚姻，生母趙姨娘是沒有決定權(quán)的，決定權(quán)掌握在賈母、賈政和王夫人手里。如果賈母、王夫人等對自己的婚姻不肯正面干預(yù)，她有可能落到與迎春“誤嫁中山狼”相似的結(jié)局。探春承受庶出和身為女性的雙重苦難，只好壓抑自己的天性，可她的生母和后世許多讀者責怪她，對她缺乏正確的理解。如果把整個封建社會比作一個磁場的話，那么封建政權(quán)的最高代表皇帝就處于磁場中心，其磁力由中心向邊緣依次減弱。趙姨娘所處的位置———榮國公府不但離磁場中心很近，而且其主人還是皇親國戚，因此，她受到封建勢力的巨大吸附、威壓。婆婆賈母罵她是“爛了舌頭的混帳老婆”、“淫婦”（《紅》第25回）；嫡妻王夫人罵她養(yǎng)出了“黑心下流種子”；丈夫賈政則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她“喝退”；甚至晚輩王熙鳳也敢訓斥她。最后，到了續(xù)四十回高鶚還要讓苦命的她“滿嘴白沫，眼睛直豎，把舌頭吐出”，中邪而死（《紅》第112回）。與趙姨娘相比，《醒》中的龍氏幸運得多。她所處的位置———繡江縣明水鎮(zhèn)，離封建磁場中心十分遙遠，因此，封建勢力幾乎無法對她形成威壓。她的女兒素姐和女婿狄希陳罵架，女兒將女婿打一頓后回了娘家。她不但不以三從四德教育女兒，相反認為女兒這樣做不無道理。丈夫因怪她教女無方而打她，龍氏認為自己和女兒都有人格尊嚴，當丈夫?qū)λ秊E用暴力時，她以咒罵和怠工甚至搞經(jīng)濟破壞相威脅。趙姨娘面臨的主要矛盾是嫡庶斗爭，斗爭的主要目標是爭取經(jīng)濟利益，她的同盟軍是兒子賈環(huán)，女兒探春則因為婚姻方面的顧慮而站到了她的對立面。龍氏的主要任務(wù)是反對男性特權(quán)，爭取并保護女性權(quán)益。她的同盟軍是女兒薛素姐，女兒在前面朝封建男權(quán)沖鋒陷陣，她在后面給女兒撐腰打氣，小兒子薛再冬是可以爭取的中間力量，大兒子薛如卞、二兒子薛如兼則因為通過科舉考試成為統(tǒng)治階級的一員而站到了她的對立面。在封建宗法的男權(quán)社會，男性是主人，可以公開或秘密地擁有多個配偶，而女性是奴隸，必須一妻一夫，必須“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必須放棄人身自由和主體意志，物化為男性的性玩偶或生兒育女的工具。因為“在家從父”，所以薛振可以強行將女兒薛素姐許配給紈绔子弟狄希陳而無須經(jīng)過她的同意。女兒出嫁前夕，他再次向女兒灌輸“出嫁從夫”思想。他叮囑女兒：“就是丈夫在外邊胡做，這是做男子的常事。只怕夫妻的情義不深，若夫妻的情義既深，憑他有什么外遇，被他搖奪不去的。往往男子們有那棄妻寵妾的，也都是那做女人們的量窄心偏激出來的，豈是那做男人的沒個良心？”（《醒》第44回）薛振言外之意是說，丈夫擁有與別的女子“胡做”的特權(quán)，而妻子則必須逆來順受。薛素姐聽不進父親的“忠告”。她受生母龍氏潛移默化的影響，潛意識深處對壓制女性的父權(quán)、夫權(quán)等男權(quán)無比反感，出嫁前夕所做的被換去心臟的噩夢，是這一心理的折光反映，是對父親“教育”的反彈，是準備采取極端形式反抗夫權(quán)的前兆。薛素姐對男權(quán)社會的反抗主要集中在對夫權(quán)的反抗上，她的所有反抗都得到了生母龍氏的支持?；楹?，盡管她不愿與丈夫發(fā)生兩性關(guān)系，再三防范，丈夫還是趁她醉酒之機強行占有了她。她對這沒有愛情的婚姻極為不滿，因此，與丈夫發(fā)生沖突就在情理之中?？墒撬c丈夫吵架，婆婆不是保持中立立場，而是將她打了一頓?；氐侥锛?，嫡母責怪她，生母龍氏支持她卻又遭到了父親的毒打（《醒》第48回）。殘酷的現(xiàn)實使她認識到父權(quán)、夫權(quán)的罪惡并對它們發(fā)出了強烈的詛咒。她“罵他爹，說他爹是老忘八，老燒骨拾的，把個女兒推在火坑里，瞎了眼，尋這們個女婿”（《醒》第52回）。后來，因為她對丈夫采取了一系列聳人聽聞的施虐行動，她的父親薛振被活活氣死。兄弟薛如卞指責她，生母龍氏卻在如卞面前替她辯護：“你小人兒家只這們?；蘖?！你爹八十的人了，你待叫他活到多昝？開口只說是他氣殺了他；要不氣殺他，沒的就活到一百？”（《醒》第60回）對女兒反抗父權(quán)氣死父親的行為，龍氏一味開脫，沒有半點批評，相反，卻批評兒子的指責為“?；蕖?。丈夫的死，龍氏沒有多少悲痛，相反感到如釋重負。丈夫生前，她反抗夫權(quán)，只能動口，不敢動手，因此，她的反抗沒有多少實效。丈夫死后，束縛她的夫權(quán)消弭于無形，她的主體精神得以伸展，她可以更有力地支持女兒對夫權(quán)的反叛薛素姐對夫權(quán)的反叛，首先表現(xiàn)在她否定丈夫有與其他女人“胡做”的權(quán)力。當她發(fā)現(xiàn)丈夫狄希陳保存著妓女孫蘭姬的汗巾和眠鞋時，她憤怒地用針扎他的腿；當她發(fā)現(xiàn)丈夫與父妾調(diào)羹、家人狄周媳婦在房檐底下談話形跡可疑時，她用鐵鉗將他“擰得那通身上下就是生了無數(shù)爛紫葡萄”（《醒》第59回）；當她聽信智姐謊言，懷疑丈夫?qū)⑷A麗的繡衫裙送給了別的女人時，她對他使用了拶指等酷刑（《醒》第63回）。其次，素姐否定丈夫納妾的“合法”權(quán)利。她的丈夫狄希陳在京開當鋪，背著她在外納妾生子，為官赴任時騙她留在家中卻暗攜寵妾前去。素姐知道真相后告訴生母龍氏，龍氏立即支持女兒前去算賬。素姐先是找機會打了丈夫六百四十棒椎，打得他“只有一口油氣，絲來線去的呼吸”（《醒》第95回）；再是找機會將“一熨斗的炭火，盡數(shù)從衣領(lǐng)中傾在（狄希陳）衣服之內(nèi)，燒得個狄希陳就似落在滾湯地獄里的一樣”（《醒》第97回）；最后是找機會差點一箭將他射死（《醒》第100回）。再次，素姐反對丈夫濫用休妻特權(quán)，這一點，同樣得到生母龍氏的支持。素姐在外游玩被地痞流氓“把衣裳剝得罄盡”，“打了個七死八活”。她怨丈夫沒有隨她前往保護，將丈夫胳膊咬得“腫得粗大”。公公要兒子休了她，她賭氣回到娘家。她的大弟弟薛如卞說，姐姐被休，自己無臉見人；二弟弟薛如兼夸獎狄希陳父子有種：“還有點人氣兒”，氣得龍氏臭罵：“賊小砍頭的！你姐姐做了賊，養(yǎng)了漢來？他就待休了！吃虧的沒的只他一個？就只他辱沒了人？也不過是被人打了幾下子，搶了幾件衣裳去了，又沒吃了人別的虧，就那里放著休！”（《醒》第73回）在素姐燒傷狄希陳之后，官府做主，要狄希陳遞呈子休妻。素姐綿里藏針、軟中帶硬地警告丈夫：“小陳哥，賊強人！賊砍半邊頭的！誰家兩口子沒個言差語錯呀？夫妻們有隔宿之仇么？你就下的這們狠遞呈子休我？別說我也沒犯那‘七出’之條，休不動我……賊促壽！你就快快的別興這個念頭！”（《醒》第98回）在龍氏母女看來，女性如沒有什么失身于人等重大過錯是不能隨便被休的。除了反抗父權(quán)、夫權(quán)等男性特權(quán)外，龍氏母女還正面要求女性應(yīng)該像男性一樣享有人身自由和人身安全的權(quán)利。封建宗法的男權(quán)社會規(guī)定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