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學問之趣味》賞析

(102)梁啟超《學問之趣味》賞析我是個主張趣味主義的人，倘若用化學化分“梁啟超”這件東西，把里頭所含一種元素名叫“趣味”的抽出來，只怕所剩下的僅有個0了。我以為凡人必須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生活才有價值；若哭喪著臉挨過幾十年，那么，生活便成沙漠，要他何用？中國人見面最歡喜用的一句話：“近來作何消遣？”這句話我聽著便討厭。話里的意思，好像生活得不耐煩了，幾十年日子沒有法子過，勉強找些事情來消他遣他。一個人若生活于這種狀態(tài)之下，我勸他不如早日投海。我覺得天下萬事萬物都有趣味，我只嫌二十四點鐘不能擴充到四十八點，不夠我享用。我一年到頭不肯歇息。問我忙什么，忙的是我的趣味，我以為這便是人生最合理的生活，我常常想動員別人也學我這樣生活。凡屬趣味，我一概都承認他是好的。但怎么才算趣味？不能不下一個注腳。我說：“凡一件事做下去不會生出和趣味相反的結(jié)果的，這件事便可以為趣味的主體?！倍缅X有趣味嗎？輸了，怎么樣？吃酒，有趣味嗎？病了，怎么樣？做官，有趣味嗎？沒有官做的時候，怎么樣……諸如此類，雖然在短時間內(nèi)像有趣味，結(jié)果會鬧出俗語說的“沒趣一齊來”，所以我們不能承認他是趣味。凡趣味的性質(zhì)，總是以趣味始，以趣味終。所以能為趣味之主體者，莫如下列的幾項：一、勞作，二、游戲，三、藝術，四、學問。諸君聽我這段話，切勿誤會：以為我用道德觀念來選擇趣味。我不問德不德，只問趣不趣。我并不是因為睹錢不道德才排斥睹錢，因為睹錢的本質(zhì)會鬧到?jīng)]趣，鬧到?jīng)]趣便破壞了我的趣味主義，所以排斥睹錢。我并不是因為學問是道德才提倡學問，因為學問的本質(zhì)，能夠以趣味始，以趣味終，最合于我的趣味主義條件，所以提倡學問。學問的趣味，是怎么一回事呢？這句話我不能回答。凡趣味總要自己領略，自己未曾領略得到時，旁人沒有法子告訴你。佛典說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問我這水怎樣的冷，我便把所有形容詞說盡，也形容不出給你聽，除非你親自喝一口。我這題目：《學問之趣味》，并不是要說學問是如何如何的有趣味，只是要說如何如何便會嘗得著學問的趣味。諸君要嘗學問的趣味嗎？據(jù)我所經(jīng)歷過的，有下列幾條路應走：第一，無所為。趣味主義最重要的條件是“無所為而為”。凡有所為而為的事，都是以別一件事為目的而以這一件事為手段。為達目的起見，勉強用手段：目的達到時，手段便拋卻。是用來摩擦我的趣味。這類朋友，能夠和我同嗜好一種學問的自然最好，我便和他搭伙研究。即或不然，他有他的嗜好，我有我的嗜好，只要彼此都有研究精神，我和他常常在一塊或常常通信，便不知便覺把彼此趣味都摩擦出來了。得著一兩位這種朋友，便算人生大幸福之一。我想只要你肯找，斷不會找不出來。我說的這四件事，雖然像是老生常談，但恐怕大多數(shù)人都不曾這樣做。唉！世上人多么可憐?。∮羞@種不假外求，不會蝕本，不會出毛病的趣味世界，竟沒有幾個人肯來享受！古書說的故事“野人獻曝”，我是嘗冬天曬太陽滋味嘗得舒服透了，不忍一人獨享，特地恭恭敬敬地來告訴諸君，諸君或者會欣然采納吧？但我還有一句話：太陽雖好，總要諸君親自去曬，旁人卻替你曬不來。（選自梁啟超《飲冰室合集》中華書局1989年版）【欣賞】曾和一位朋友聊天，說起讀書的愛好時，他說最喜歡讀名人傳記，理由是名人的經(jīng)歷可以為我們提供許多生活的經(jīng)驗，避免我們的人生走不必要的彎路。讀梁啟超的文章，雖然不是讀他的傳記，但有不少是談他的做學問、做人的經(jīng)驗。前些年武漢市的中考語文試題選擇了他的文章《最苦與最樂》，談的是人生在世應該盡到自己的責任，把盡責作為最樂，沒盡責作為最苦。而這篇文章是一篇論說求取學問趣味方法的文章，作者談的也是自己的真實體會，而且透過字里行間我們切實感受到了他的一顆拳拳之心。文章首先從“趣味”談起，認為人的一生應該生活于趣味之中，因為這是一種有價值的生活。倘若只把生活作為消遣，“我勸他不如早日投?！薄Ｕf明白點，就是不如不活著。那么什么是“趣味”呢？作者列舉了睹錢、吃酒、生病、做官等，認為這些都不應該是趣味，真正的趣味，應該是以趣味始，以趣味終的做學問。但是做學問的趣味如何才能嘗得？也就是說獲取趣味的方法是什么？作者認為首先要“無所為”，即不能帶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其次要“不息”，即持之以恒，不能有絲毫的懈?。坏谌且M行“深入的研究”，不能淺嘗輒止，停留在問題的表面，或僅僅是一知半解；第四要“找朋友”，這個朋友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朋友，而是在做學問的道路中能夠相互從專業(yè)上或精神上相互支持和促進的朋友。如果具備了這四點，也就尋求到了獲得做學問之趣味的方法。對于學生來說，無論他學習成績?nèi)绾?，對于“學問”一詞總會很敬畏，也都希望自己成為有學問的人。大家在學校里、在家庭中、在社會上，都能聽到對自己的希望之聲，但這些聲音往往讓我們感到刻板、生硬，帶有說教或教訓的味道，有時甚至讓人產(chǎn)生逆反心理。當然，我們中的一些人，受不了來自方方面面的說教壓力，也就不會再去考慮“學問”一詞的魅力，而是甘愿“沉淪”，當一名“消遣”生活的人。而本篇文章也是說理，卻給人以深切感人的印象，讓人愿讀愿看，也愿意按照作者所指道路堅定地走下去，其主要原因正如我們上文所說，他聯(lián)系了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有理有據(jù)，談得深，論得真。我們不要以為寫議論文就應該言辭干脆激烈，慷慨激昂。那樣的文風，是“文化大革命”的風格，不是我們所需要的。我們要想具有做學問的決心，不妨現(xiàn)在就學習梁啟超先生的文風，因為這種文風是扎扎實實的，有理有據(jù)的，讓人心悅誠服的，而做學問也是來不得半點虛假和膚淺的。清晰的結(jié)構(gòu)和合理的鋪墊是文章的第二個特點。當然文章的主要內(nèi)容是講述了四點尋求趣味的方法，這些內(nèi)容很條理，但是開頭的兩段決不是可有可無的，沒有這兩段的恰當鋪墊，后面的論述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深入透徹。我們寫文章常?？桃庾非箝_門見山的效果，減去了必要的鋪墊和過渡，突兀、生硬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