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府詩集》歌行字考

《樂府詩集》歌行字考

《樂福詩集》共有154種以“行”為主題的樂福詩。如長歌、短歌、苦澀的冬天、酒馬長城洞、相思、微笑、善良的行為等。其中，18種“歌”和“行”結(jié)合，呈現(xiàn)出“歌行”的形式。不僅如此,唐代“歌行”還成為一種詩體的名稱被廣泛稱呼使用。但是“歌行”的本義時至今日仍是一個難解之謎。在中國古代詩歌研究中,“歌行”本義不明,使“歌行”與“七言古詩”、“樂府歌行”、“新題樂府”等概念長期糾纏在一起,從而造成“歌行”體詩歌難以定位定體的困難格局。而“歌行”本義之不明在于“行”之本義難解。歷代對“行”有諸多訓(xùn)釋,但這些解釋大多與“歌行”的詩體特征的描述混雜在一起,闡釋愈多,歧義愈煩,令人不知所從?，F(xiàn)擇其要錄之:宋人姜夔說:“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第30頁)明代吳訥《文章辨體》遵用之:“體如行書曰行……放情長言曰歌?！?第33頁)李之儀說:“方其意有所可,浩然發(fā)于句之長短、聲之高下,則為歌;欲有所達而意未能見,必遵而引之以致其所欲達,則為行?！?第463頁)張表臣:“猗遷抑揚永言謂之歌,步驟馳騁斐然成章謂之行?！?第476頁)明人徐師曾說法與之相仿:“放情長言,雜而無方者曰歌;步驟馳騁,疏而不滯者曰行;兼之曰歌行?！?第104頁)徐禎卿亦曰:“歌聲雜而無方,行體疏而不滯?！?第767頁)胡震亨說:“歌,曲之總名。衍其事而歌之曰行。歌最古,行與歌行皆始漢,唐人因之?！?第2頁)這些釋義中除了李善的“行,曲也”待考外,其他所談的大多與“歌行”的詩體特征混雜在一起,與本義相差甚遠。清人馮班即指出:“聲成文謂之歌。曰行者,字不可解。”(第37頁)又說:“魏晉所奏樂府,如艷歌行、長歌行、短歌行之類,大略是漢時歌謠,謂之曰行,本不知何解。宋人云‘體如行書’,真可掩口也?！?第42頁)這里馮班不僅否認以前諸釋,也指出了一個令人尷尬的事實:時過境遷,樂府中常用作歌詩題名的“行”字之本義,在從唐至清千百年來的學(xué)術(shù)研究中竟無確解?！靶小敝玖x無解,也激起眾多當代學(xué)者的研究熱情。日本學(xué)者清水茂聯(lián)系中國1955年發(fā)現(xiàn)的“行鐘”與“歌鐘”推論:“依‘歌鐘’音階的樂曲是‘歌’,依‘行鐘’音階的樂曲是‘行’?！锤桤娨綦A演奏的樂曲,因其具有完整的音階,就被題名作歌,或者不作特別命名;與之相對,用于旅行的音樂,即依行鐘簡單的大音程跳躍的音階演奏的樂曲,因其具有旅行音樂的意味,而被題名作‘行’,或即使樂曲并非用于旅行,但‘行’的名稱照樣保留了下來?！?第339頁)正像他自己所說,此種解釋只是可能性較大。他也并無十足的把握認定它。葛曉音認為樂府詩以“行”名篇的原始意義,是為了表現(xiàn)這類詩歌語意復(fù)疊、節(jié)奏分明的基本特征:她在《關(guān)于“行”之釋義的補正》一文中將這一觀點更加具體明確化。認為“行”是指“分解分章的曲辭”(第101頁)。歷來可歌之詩,俱分解分章,《詩三百》即是如此。所以分解分章并不是樂府“行”詩獨有之特點。林心治在《歌行的基本含義及其由來——唐歌行詩體論之一》中對“行”及“歌行”的歷來闡釋進行了一番梳理,贊同王士禎《池北偶談》中所引《炙課錄》的說法:“歌、行、引,本一曲爾。一曲之中有此三節(jié)。又始發(fā)聲謂之引,引者,導(dǎo)引也。既引矣,其聲稍放,故謂之行,行者,其聲行也。既行矣,于是聲音遂縱,所謂歌也。唯一曲備三節(jié),故引自引,行自行,歌自歌,其音節(jié)有緩急,而文義有終始,故不同也。正如大曲有入破、滾、煞之類。今詩家分之各自成曲,故謂之樂府,無復(fù)異制矣?！彼J為:“這是一種較為切近實際的解釋。歌、行、引等本出自樂府,樂府詩皆有與之相配的樂調(diào),樂調(diào)不同,唱法有異,或同一曲調(diào)各節(jié)之音律有別,自然會形成各種不同的聲氣體格,與這種體格相配的樂辭(詩),取其內(nèi)容、范圍或意義與曲調(diào)(或樂節(jié))相合而為題,就是順理成章的了。可以說,這就是樂府詩以歌、行、引名篇的由來?！?第23頁)崔煉農(nóng)在《歌弦唱奏方式與辭樂關(guān)系》一文中觀點與之相仿,認為“行”是一種音樂術(shù)語。他說:“‘行’乃特指絲竹演奏曲調(diào)的過程,與‘絲竹’的本質(zhì)特點相對應(yīng)。漢代‘相和歌’既以‘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為特點,其中器樂的比重已經(jīng)大大超過聲歌,以‘行’稱名恰如其分?！?第188頁)綜述之,所有這些闡釋不出兩種途徑,一是從樂府詩的音樂及演奏性出發(fā),二是從詩體特征出發(fā)。各有所據(jù),似乎有道理,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缺憾,即推測的成分過多,并且缺少語義學(xué)上的證據(jù)。在考證“行”的本義之前,必須排除不是本義的闡釋。首先看“行,曲也”到底指的是什么。此種訓(xùn)釋出自唐人,除李善注外,司馬貞、顏師古均作如此說?？墒?在唐以前的故訓(xùn)材料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行”有“曲”義。而且可以明確地判斷,“曲”非“行”之本義。因為不但“行”、“引”常被注為“曲”,其他用作樂府歌詩題名的字如“弄”、“操”等也常被注為“曲”。如:如此說來,“曲”并非“行”之本義,而是一個類概念,是對樂府歌詩這一類事物的總稱。因為配樂演唱,所以稱樂府歌詩為“曲”。從《樂府詩集》和它所輯錄的前代古籍中可以找到很多這樣的例子:《梁書》:“羊偘性豪侈,善音律……嘗自造采蓮棹歌兩曲,甚有新致。”(第737頁)《古今樂錄》曰:“梁天監(jiān)十一年冬,武帝改西曲,制《江南上云樂》十四曲,《江南弄》七曲”(第726頁)《樂府詩集》在《三洲歌》之三首歌辭之后標“右三曲”;《襄陽蹋銅蹄》之后標“右六曲”;《江陵樂》之后標“右四曲”,《青陽度》之后標“右三曲”。最明確的說法莫過于郭茂倩的一段話:“漢、魏之世,歌詠雜興,而詩之流乃有八名:曰行,曰引,曰歌,曰謠,曰吟,曰詠,曰怨,曰嘆,皆詩人六義之余也。至其協(xié)聲律,播金石,而總謂之曲?！?第884頁)“曲”既然非“行”之本義,而是一種類概念。那么要找到“行”之本義,還必須尋找別的材料。從這條資料可以看出,在“行”大量用作樂府歌詩題名的時代,它有“言辭”的義項。不僅如此,后代的韻書也記載“行”有“言”義。如:“行”有“言”義或“語”義,是與“語言”有關(guān)的詞,這樣來理解它,就可以看出“行”用作樂府歌詩題名,其實同“吟”、“詠”、“嘆”、“歌”等詞具有差不多同等的地位與意義。這種地位與意義上的一致性也進一步肯定“言辭”應(yīng)該是它的本義,而不應(yīng)像宋明時人那樣上升到文體意義上去理解,也不應(yīng)像當代一些學(xué)者那樣從音樂演奏的角度去推測它可能有的意義。還可以找到一些語例來證明這種一致性。李白《猛虎行》中:“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行”、“吟”對舉。樂府歌詩篇名有《壯士吟》,還有《壯士行》,有《宛轉(zhuǎn)歌》、《邯鄲歌》、《董逃歌》,還有《宛轉(zhuǎn)行》、《邯鄲行》、《董逃行》等?！靶小庇小把浴绷x或“語”義,所以鄭樵在《爾雅注》中干脆說:“行即,瞋語也?！薄靶小庇小把浴绷x,就可用來指與音樂歌舞相對而言的“歌辭”。這樣再來看如司馬相如的“為鼓一再行”,就好理解了,就是說司馬相如鼓琴一曲,而配兩種歌辭。《史記》司馬貞索引輯錄了這兩首歌詩,一曰:“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皇。有一艷女在此堂,室邇?nèi)隋诙疚夷c,何由交接為鴛鴦?！庇衷?“鳳兮鳳兮從皇棲,得托子尾永為妃。交情通體必和睦,中夜相從別有誰?”用作“歌辭”時,也可“歌”、“行”二字并用,這應(yīng)該就是“長歌行”、“短歌行”、“艷歌行”等樂府歌詩篇名的原始含義及其由來。其他如鐸舞歌行、拂舞歌行、杯槃舞歌行、巾舞歌行都是如此行文。很明顯這里的“歌行”即是指相對于樂、舞而言的“歌辭”。只是這里的“歌行”依舊不是后來詩體意義上的“歌行”。由此可知,“歌行”一詞的使用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一,與“行”一起作為樂府歌詩的題名,代表與樂曲歌舞相對的“歌辭”;二,不用作題名時,用作“歌辭”的通稱;三,用作詩體名稱。從《爾雅》中“行”之釋義及郭璞等人的注疏看,“行”有“言”或“語”義,是江東方言。從漢至隋唐稱自安徽蕪湖以下的長江下游南岸地區(qū)為江東,即今江蘇省南京一帶。這就可以清楚地解釋清水茂的“為什么‘**行’在樂府詩題中多被使用,‘行’是從哪里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