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信仰與女主人公的形象演變

民間信仰與女主人公的形象演變

作為原始信仰時代產(chǎn)生的女性的祖先神，女性神一直是中國民間社會最重要的神之一。民間信眾對于女媧的朝拜從來沒有真正停止過,善男信女們在中國諸多的女媧圣地,以不同方式獻出對她的虔誠信仰。民間女媧信仰的繁盛成為學(xué)界重要的關(guān)注領(lǐng)域。世俗性與神圣性的復(fù)雜扭結(jié)是民間信仰的主要特征,它注定了當(dāng)世的民間女媧信仰從本質(zhì)上有別于先民的女媧崇拜。這種差異性使得民間信仰中的女媧完成了一個雙向的被塑造過程。一、神話的神圣不可侵犯在先民的神話中,女媧是作為大母神的形象被塑造的。女媧首先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者。人們熟知的“摶土造人”的神話,記載于漢末應(yīng)劭的《風(fēng)俗通義》?！短接[》卷七八引《風(fēng)俗通》:“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wù),力不暇供,乃引繩縆于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賢知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引縆人也。”拋開后世記載神話的諸多因素的滲透,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即女媧在天地開辟未有人民時,創(chuàng)造了人類,她是華夏子孫共同的母親。女媧的神績還遠(yuǎn)不止這些,在更早的文獻中,還有女媧化生人類和宇宙的記載?！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中記載有:“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晉郭璞注:“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這樣的記載大致說清了女媧的身份,即“古神女而帝”。其主要的功績就是造人。造人的方式是“化”。有十個神人是由女媧的腸化來的。而郭璞的注釋提到了“一日中七十變”。與之記載相似的文獻是漢《淮南子》,《淮南子·說林篇》:“黃帝生陰陽,上駢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媧所以七十化也?！睎|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媧,古之神圣女,化萬物者也?！庇蛇@個記載可以看出女媧不僅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者,還是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捌呤儭笔窃凇盎f物”,“化”,按袁珂的解釋就是“孕育”、“化生”的意思。神話對于先民的意義也不同于現(xiàn)代人,對其而言,猶如列維·布留爾所說的,“神話則是原始民族的圣經(jīng)故事?！?P437)神話對于先民的意義等同于圣經(jīng)對于基督徒的意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虔誠的信仰,對神話的絕對崇信,不斷強化著女媧大母神形象。在先民看來,女媧作為大神,是無條件存在的,是先于世界萬物存在的。她無所不在、無所不能,享有至高無上的神圣地位。女媧的大母神身份在先民的神話講述中雖然模糊,但卻是神圣的。也正因為女媧的尊崇的大母神身份,民間對其信仰至今不衰,且更有繁盛之勢。但是民間信仰不同于先民對于女媧的信仰,在百姓的心目中,女媧漸漸遠(yuǎn)離神秘而又至高無上的大神地位,人間煙火氣越來越重,逐漸變成了一位美麗可愛、情感細(xì)膩豐富的人間女子。百姓出于敬愛,親切地叫她“老奶奶”。在女媧信仰濃厚的涉縣地區(qū),流傳著女媧埋繡鞋占地的傳說。相傳中皇山是女媧煉石補天的地方,話說女媧在中皇山補天之后,受到玉皇大帝的封賞,被封為媧皇圣母。女媧很是感動,決定重回人間,保護蒼生,延續(xù)種族?？墒腔氐街谢噬綍r,發(fā)現(xiàn)中皇山腰插著一把劍。女媧想,誰把中皇山給占了。于是她在插劍的地方埋了一只繡鞋。修建廟宇的時候,女媧和成湯王發(fā)生爭執(zhí)。成湯王說是他先占下的地,有劍為證。女媧說,你看看下面有我補天后埋得一只繡鞋。后來果然看到了這只繡鞋,成湯王只好很不情愿地將中皇山讓給女媧。(P10)這個傳說中的“老奶奶”讓人忍俊不禁,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會激動、會與人爭執(zhí),“搶地盤”,并以自己的智慧贏得了勝利。其實在涉縣中皇山的媧皇宮里,老百姓也同樣按照,一個女人應(yīng)有的生活來安排女媧的飲食起居。在這里,女媧同人一樣穿衣吃飯睡覺、有宮殿有坐騎;媧皇宮還專門建有梳妝樓,顧名思義,就是女媧梳妝打扮的地方。樓內(nèi)的女媧像頗像個人間愛美的女子,含情多姿,手撫秀發(fā),正在梳頭。其左側(cè)的梳妝臺上擺放著鏡子、梳頭匣、胭脂盒等梳妝用品。在這里,女媧宛然是一個在下界安家、幸福生活的人間女子。在民間信仰中,女媧的形象已經(jīng)不再是神話中面目模糊的大神,而是聰明美麗可愛的“老奶奶”。民間信仰的世俗化一面,使得女媧不斷接近人間,人間煙火氣越來越濃,人性也越加豐富,女媧作為“人”的形象逐漸清晰豐滿起來。女媧由“神”到“人”的形象轉(zhuǎn)變就愈發(fā)使得百姓覺得“老奶奶”的親切,越愿意信任依賴她。這種依賴感讓本就是大母神的女媧化身為庇佑子孫的“萬能神”,盡心來滿足人們多方面的功利訴求。二、功利性和利性。我國簡介,“烏丙安在其著作《中國民間信仰》中指出民間信仰的多功利性,這種功利性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人們根據(jù)功利的需求,強行給他們崇拜的神靈增加職司方面?！?P9)慈祥“老奶奶”成為“萬能神”就是這種多功利性的典型體現(xiàn)。(一)用生時事,和女兒,他從哪里來當(dāng)年女媧摶土造人,創(chuàng)造了人類,成為始祖母,民間也就順理成章地將女媧看成了生殖神。女媧本人,雖然不再摶土造人或揮泥點成人,但也不是高枕無憂,總是惦念著天下蒼生的苦樂,關(guān)心著人間的悲歡離合。哪家人久婚不育,哪家膝下缺子少女,孤老寡弱,她都?xì)v歷在目。于是,她改作送子娘娘,凡對一世行善、盡孝之人,都送子償報,使之門旺族盛,香火不斷;孩子出生后,還可以把孩子的生辰八字禱告于女媧,求得一塊長命鎖戴在孩子的脖子上,讓孩子在女媧保佑下成長。河北涉縣就流傳著“女媧送子”的傳說:傳說秦家莊的秦老漢夫婦年近四十無子,求女媧賜子,給個蛤蟆蝌蚪也行。女媧賜給了他們一個貌似丑陋像蛤蟆,實則貌比潘安,才學(xué)出眾的俊朗少年,這少年還娶了一位貌美的千金小姐,最后過著幸福的生活。(P19)(二)補天極,殺黑龍人所共知的煉石補天神話是女媧重要的文化英雄神格,體現(xiàn)了女媧拯救人類、保護子孫平安生活的獻身精神?！痘茨献印び[冥篇》:“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斬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天漏了女媧娘娘會修補,斬黑龍拯救蒼生。無論人們遇到什么災(zāi)難,女媧都會挺身而出,成為消災(zāi)祛難的子孫保護神。在抗戰(zhàn)年代,當(dāng)?shù)馗橇鱾髦姸嗬夏棠田@靈保佑百姓躲過鬼子殺戮搶劫的傳說。(三)造膜的六驢除了創(chuàng)造與保護人類,女媧還為人們做了許多事情。在文獻記載和民間傳說中,她造六畜,制笙皇,作高禖,定壽數(shù),規(guī)劃制訂了人類社會秩序。文獻《癸巳存稿》卷十一記載了女媧造六畜的功績:“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羊,四日為豬,五日為牛,六日為馬……”。涉縣當(dāng)?shù)貍髡f女媧創(chuàng)造了人類,可是人間的東西不夠吃。玉帝把天上的很多動物放到人間來養(yǎng)。人獸之間經(jīng)常因為食物發(fā)生沖突。于是女媧就用泥造了雞狗羊豬牛馬。自打有了六畜,人們不僅有了充足的食物,還能幫人干活。自此,六畜就和人類相伴相生,共同生活到今天。作于秦末漢初的《世本》當(dāng)中記載“女媧作笙簧?！焙颖鄙婵h也有女媧造笙簧傳說。傳說女媧創(chuàng)造了眾多的人類,讓他們相親相愛結(jié)為夫妻。青年男女尋找自己如意情人,談情說愛時總是要唱歌的,可是人的嗓子不如鳥兒好聽。女媧就想著給人間制造一種東西,能夠發(fā)出比鳥兒還動聽的聲音。為了這件事女媧費盡了心機,還是沒有想出好主意。后來雷神爺爺從天上拿了一個小葫蘆,送給她。女媧就用這個葫蘆制成了第一個笙簧。女媧教給人們制作笙簧和吹奏的技法。人們求愛不僅可以唱歌,還可以吹奏笙簧,人們的生活更快樂幸福了。(P6)除此之外,《風(fēng)俗通義》記載了女媧作高禖的功績:“女媧……為女婚姻、置行禖,自此始?！痹诤颖敝心弦粠н€流傳著女媧定壽數(shù)的故事。相傳女媧把人和六畜造出來之后,他們不知道自己壽命有多大,吃些啥,做些啥,都來問女媧。女媧就安排它們分別活多少年,干什么活,這才安排下人間的生活秩序。(四)尋找破壞—道德訓(xùn)誡:教子女清白做人的家長在河北涉縣,許多人會相信做了壞事是得不到女媧娘娘的護佑的,道德敗壞的人連去朝頂儀式上祭拜女媧的資格都沒有。因此,能否得到女媧娘娘的肯定,成為人們道德判斷的準(zhǔn)則。在河南西華縣一群婦女還找到女媧,尋找破壞龍王神像的兇手。(P154)女媧對于人們的行為,有積極地鼓勵、有消極地懲戒、還有嚴(yán)厲地審判。在人們的深層心理積淀中,女媧已經(jīng)成為教子女清白做人的家長。民間信仰獨特性也許就在于此,其世俗性的特質(zhì)讓遠(yuǎn)古大神變成了慈祥“老奶奶”,“老奶奶”又化身為有求必應(yīng),處處顯靈的“天地全神”,這其中民間信仰的多功利性是其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推動力;不僅如此,其神圣性的一面又讓女媧榮登民間祭壇,成為至善至美的“天地全神”(其中也存在特例,例如甘肅秦安縣隴城鄉(xiāng)就把女媧看作“人文祖先”,沒有太多的功利訴求)。三、神性:為百姓辦的“能力”民間信仰的神圣性將女媧演繹成至善至美的“天地全神”,重新恢復(fù)了女媧的神性光輝,女媧被看作本領(lǐng)最大、品德最美的老奶奶。這里需要指出的是,民間祭壇不同于原始先民的神壇,因此,被百姓推上民間祭壇的女媧,其神性也就不同于原始宗教時期的神性。正如上文提到的,女媧作為先民心目中先于萬物存在的大神,是需要無條件信仰的人類祖先。但是,在民間信眾心中,作為“天地全神”的女媧,其神性內(nèi)涵更多的是為百姓辦事的“能力”,女媧為民間所作的事越來越多,其神性就越大,直至成為“天地全神”。民間大眾對于女媧的崇信也來自于女媧的辦事能力強,能給百姓帶來更多的祥瑞。這也是女媧榮登民間祭壇的真正原因。(一)與女女教育的沖突在百姓的心目中,女媧的本領(lǐng)是最大的,無所不能;甚至在近代,也有關(guān)于描述女媧神力的傳說: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戰(zhàn)士們在山里遇到敵人,是“老奶奶”帶領(lǐng)戰(zhàn)士們度過了難關(guān)。這樣的講述使得人們愈加相信,女媧無所不能,可以解決人們社會生活的種種問題;甚至和女媧娘娘相關(guān)的事物,也有了神力。例如在涉縣,女媧娘娘當(dāng)年補天剩下的石頭被當(dāng)做圣物供奉起來,治病驅(qū)邪、祈驤納福。“有事拜女媧”成了涉縣地區(qū)眾多女媧信徒的慣常行為。涉縣每年三月都要舉行民間祭拜女媧的朝頂儀式,前來祭拜女媧的不少是為求子而來,但也有很多人是為了其他事情,像祈求消災(zāi)治病、升官發(fā)財乃至訴冤陳情等等?？梢哉f,女媧的神力參與到了當(dāng)?shù)匕傩丈畹姆椒矫婷妗?二)民間信仰的神圣性:背景說的描述,描述女性,或稱神仙民間對神仙的態(tài)度是十分復(fù)雜的,他們有時敬畏地祭拜,有時又苛刻地埋怨,有時虔誠地頌揚,有時又戲謔地調(diào)侃。在涉縣就有許多神仙的“軼事”。例如“倒坐三官”的傳說:三個兄弟因為為百姓做事,百姓要為他們蓋廟。廟快完成的時候,老三去看,心想我要是能坐在中間,大哥的位置上多好。于是就坐在了上面,不想一坐起不來了,死在了那里。老二也去看,看老三占了大哥的位置,心想別讓大哥占了我的位置,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也起不來了。老大來了,非常生氣,坐在了老三的位置上。老大氣成了黑臉,老三做了大哥的位置慚愧地成了白臉,老二羞得成了紅臉。這就是天官、地官、水官的由來。這個傳說中,三位神仙也會在乎自己的座次,超越不了功利之心。還有“城隍爺枉法”的故事:嫂子丟了粉線袋,懷疑是小姑子偷了。兩人前去請城隍爺斷案,城隍爺因為收受了嫂子的賄賂,就徇私枉法,顛倒黑白,污蔑小姑偷了嫂子的針線(P183)。由此可以看出,民間信仰常常把神人格化,這些神仙在老百姓的口中,和凡人一樣有七情六欲,有道德瑕疵,被調(diào)侃和批判。但是,在涉縣地區(qū),女媧娘娘是一個完美的神,她雖然有情感有人性,但在道德上永遠(yuǎn)是完滿的。城隍爺會徇私,但她會洞察是非、伸張正義;別的神仙會犯錯,但她永遠(yuǎn)完美。更因為她是一位女神,一位母親,就比別的神更寬容博愛。民間傳說玉皇大帝下瘟疫到人間,是女媧娘娘同情老百姓,給人間送來了艾蒿趨災(zāi)避難。至今人們生了病,還會向女媧“拜藥”?？梢哉f在涉縣,我們聽不到任何關(guān)于女媧的負(fù)面信息,更多的是人祖奶奶樂善好施、慈悲為懷的故事。民間之所以這樣看待女媧,源于百姓對女媧信仰的虔誠。在涉縣采風(fēng)時,筆者曾問當(dāng)?shù)厝诉@樣的問題:如果人們向女媧許愿,但是愿望沒有實現(xiàn),人們會認(rèn)為女媧不靈嗎?被采訪者陳水旺老先生說,有人如果向女媧許愿沒有得到實現(xiàn),人們認(rèn)為是許愿者自身的問題,或歸因于命運,或歸因于許愿者的道德瑕疵;亦或是許愿者觸犯了禁忌?？傊藗兌疾粫裨估夏棠?和老奶奶較勁兒。因此,女媧的存在是不容置疑的,女媧的信仰是不可動搖的。民間信仰的神圣性使得帶有人間煙火氣的女媧,在人們的虔誠的崇信中又榮登民間祭壇,成為無所不能,盡心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