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華人根意識的流變

美國華人根意識的流變

中華民族是一個強調(diào)隸屬的民族。在美國生活的中國人面對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沖突，迫切需要歸屬感。這一代美國華僑不得不面對“根本原因”的問題。漢語中“根”(root)一詞承載了不同層面的含義,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著名學者王靈智教授指出“根”的第一層含義是“生命的延續(xù)”(maintenanceoflife);第二層含義指“身份歸屬地”(thesourcefromwhichonederivesone’sidentity。182從這個層面上看“根”象征著美國華人的種族及文化取向。華人移民美國始于1820年,之后陸續(xù)有幾次移民浪潮,比較大規(guī)模的移民潮分別是19世紀50年代的淘金熱時期;20世紀50年代的移民政策寬松時期及20世紀80年代的技術(shù)移民時期,然而20世紀90年代后期出現(xiàn)了大批美籍華人回流。不同時期的移民潮固然同美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社會背景有關(guān),這些背景之下的美國華人“根”意識流變也在華裔美國文學作品中得到體現(xiàn)。本文對《金山》、《唐人街》、《骨》等幾部華裔美國文學中主要人物的“根”意識進行分析,將“根”意識劃分為四類,并對四類“根”意識的表現(xiàn)時期、主要人群及具體表現(xiàn)進行剖析,證實了“根”意識的流變對美國華人文化及種族身份認同過程的導向作用。一、運刑滿意的華人自19世紀50年代起,大批廣東等地男子由于內(nèi)戰(zhàn)等因素背井離鄉(xiāng),加入美國西部的鐵路修建及淘金大軍。隨著鐵路完工及采礦業(yè)的衰落,這些沒有專長、靠出賣勞動力為生的華人只得從事白人不齒的洗衣工、服務員等工作;抑或是充當黑奴的替代品,在種植園揮灑汗水。完全與美國主流社會隔絕,同時由于城市就業(yè)競爭壓力,白人及黑人極度排斥廉價的華人勞動力,排華暴行猖獗。早期華人遠涉重洋皆為生活所迫,得不到主流社會認同的華人也只能以寄居者(sojourners)身份自居,認定自己只是美國的過客,辛苦勞作只是為了能夠衣錦還鄉(xiāng)回到中國。湯婷婷在《中國佬》中塑造了多位早期華人形象,其中曾祖父及外曾祖父都是夏威夷的拓荒者,兩人共同的心愿都是“我想回家去”。117黎錦揚《花鼓歌》中的查理在舊金山唐人街“自從十五年前買下間餐館后,笑容就從沒有從他臉上消失過。他準備掙夠一大筆錢,然后退休回廣東老家安享晚年”。104王靈智將“落葉歸根”的傳統(tǒng)思想歸結(jié)成為一種“寄居心態(tài)”(SojournerMentality)。193該心態(tài)在華人中普遍存在,對于他們來說,美國只是人生道路中的一個驛站,中國才是真正的家,靈魂的歸宿,即便生前不能如愿,死后遺骨也必須運回故土安葬。正如布魯斯在《茶壺烈酒》中的描述的“如果死后不埋在家鄉(xiāng)的地下,他們的靈魂就會到處游蕩,無依無靠,永不安寧”。24《中國佬》中再現(xiàn)了在內(nèi)華達山脈開采鐵路的華人臨終前的場景“別留下我在雪下挨凍。把我的尸體運回家(中國)”。138伍慧明《骨》中講述了華埠單身漢梁爺爺為死后能被運回中國埋葬而收養(yǎng)“契紙兒子”的故事。美國政府1882年頒布的《排華法案》(“ChineseExclusionLaw”)剝奪了美國華人的公民權(quán),而種族歧視加深了美國華人及主流白人的裂痕。永遠無法像他們出生在美國的兒女那樣做到“落地生根”。二、自主的文化身份認同中美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處于盟國關(guān)系,《排華法案》因阻礙中美關(guān)系正常維系而在1943年12月被廢除,隨之而來的是大批中國移民涌入美國,其中的一部分是女性。華裔女性的到來打破了華裔“單身漢”社會的局面,并為華人社區(q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出生在美國的華人成為華埠的主流。相對于FOB(FreshofBoat)———中國移民,ABC(AmericanBornChinese)———出生在美利堅合眾國的華人的“根意識”具備“落地生根”的特征。美國憲法保障了出生在美國的華裔的公民權(quán),ABC同父輩最大的差異在于他們是合法的美國公民,他們的根就在美國,沒有在中國的人生經(jīng)歷,ABC對中國的了解只限于父母口中的故事,伍慧明在《骨》中通過出生在美國的萊拉之口描述了對ABC中國社會的認識是“那些長不出胡子來、雙肩軟綿綿的太監(jiān),還有裹著三寸金蓮小腳的宮女們,被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童養(yǎng)媳。”40美籍華裔作家湯婷婷在被冠以“中國作家”頭銜的時候聲明“事實上,我是一個美國人,一個美國作家,我和其他美國作家一樣都希望能夠?qū)懗鲆徊績?yōu)秀的美國小說?！边@就體現(xiàn)出了第二代美國華人的美國式身份的認同。葉落歸根是大多數(shù)早期美國華人的夢想,但僅有少數(shù)華人實現(xiàn)了自己的“金山夢”衣錦還鄉(xiāng)。部分華人在美國的敵對環(huán)境中摒棄了中國夢,漸漸認同了自己的美國身份,“落地生根”也是一部分早期美國華人FOB的心態(tài)。王靈智教授認為這是一種“調(diào)節(jié)”(accommodation)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伴隨著美國對新中國實施封鎖政策產(chǎn)生,華人意識到了歸國無望,只能調(diào)整原有的“落葉歸根”心態(tài)?！冻酝瓴琛分械睦顒偩褪恰奥淙~歸根”夢想幻滅,不得不扎根美國的代表。《中國佬》中的舅公九十歲高齡時拒絕老伴邀請回到中國因為“我已經(jīng)決定留在加利福利亞,這里是我的家。我屬于這里?！?84對“落地生根”的華裔來說,中國是過去的家,精神上的家園;而美國卻是實實在在的家,勞苦工作的家。三、美國華人的雜預防意識和文化身份不論是老移民還是出生在美國的華人在身份認同的過程中都會經(jīng)歷一個裂變過程,在最終確認身份歸屬之前,他們會經(jīng)歷“盤根錯節(jié)”的痛苦過程,即對“我是誰”的困惑及身份危機(identitycrisis)導致的人格分裂。到底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是所有美國華人都會有的疑問。《喜福會》中的鐘林冬發(fā)問“我思考我們的兩張面孔,我思考自己的意圖。哪一種是美國的?哪一種是中國的?哪一種更好?如果你表露出一種,你總得犧牲另一種?”《骨》中的大女兒萊拉深知“在她面前的選擇不是當華人還是當美國人,而是她可以帶著變化不定的混合傳統(tǒng)生活,她容納她的經(jīng)歷和傳統(tǒng)的所有方面”。6由此可見,華裔文化身份具有雜糅性(hybridity),眾多華裔美國作家以親身經(jīng)歷為模板,用高超的寫作技巧復刻了美國華人身處兩種文化背景之下的復雜心態(tài):強調(diào)自身是黃色面孔白色心“香蕉人”的同時又肯定了通過祖先或父母所體現(xiàn)出的中國根。湯婷婷、譚恩美等華裔作家用美國的思維,美國人的眼光審視中國文化,詮釋中國典故。美籍華裔作家楊萱表明:“作為亞裔美國人,我的世界更寬廣。我是百分百的中國人,也是百分之百的美國人?！?61對于這些華裔作家來說,對美國文化身份的認同并不排斥他們保留中國文化的根。文化身份的“盤根錯節(jié)”是新老移民身份認同過程中的必經(jīng)階段。四、美國華人的“根意識”“香蕉人”無論如何努力擺脫自己的中國身份,膚色還是將他們排除在了美國主流人群之外,他們還是白人眼中的“他者”。尤其是生活在“華人區(qū)”的美國華裔會潛移默化地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民權(quán)運動”喚起了被邊緣化人群的民族意識,美國華裔也開始追溯中國文化,尋找家族的“根”。漢森理論(HansenTheory)揭示了移民后裔的尋根文化心理,即“移民的兒子希望忘記的東西,移民的孫子希望記住。”190《中國佬》、《金山》等作品均通過追憶家族史的方式表達了作者的“問祖尋根”意識。湯婷婷在《中國佬》中敘述:“我想到中國去,我想和廣東人交談交談,我想搞清楚什么使他們西行,并變成美國人?！?4僅有八分之一中國血統(tǒng)的美國作家鄺麗莎以華人自居,并為華人身份感覺到自豪。王靈智將“民族自豪感”(EthnicPride)歸結(jié)為美籍華裔“問祖尋根”的原因。一方面,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國際地位日漸提高給了美籍華人自豪感,但“問祖尋根”主要還是基于華人們在多種文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