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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外編李雎》水難投石新解
據(jù)唐詩編纂,李毅的《體日上主使》詩:“絲不離針,水也看不見石頭。”其中“投石”甚難解。照字面義,“投石”即扔石頭,“水難投石”可理解為兩種意思:一是水中難扔石頭??墒撬腥邮跻?不可謂“難”。二是水難朝石扔。可是水朝任何東西扔都難,何以偏言朝石頭扔?由此,知“投石”必別有義解。今按,“投石”為同義并列復(fù)合詞。“石”亦“投”義。《廣雅·釋詁四》:“石,也。”又“,投也。”由此,知“投石”即“投”。水難投,事理之常,故下文接言“古來知”?!巴妒被蜃鳌疤崾?《賈子·連語篇》:“提石之者,猶未肯止?!笔瞧淅!疤帷币唷啊绷x,《集韻》去聲十二霽韻:“提,也?!薄妒酚洝そ{侯周勃世家》:“以冒絮提文帝?!彼抉R貞索隱引蕭該說:“提猶也?!庇帧洞炭土袀鳌?“荊軻引其匕首以秦王?!薄稇?zhàn)國策·燕策》“”作“提”,是其證。提、投一聲之轉(zhuǎn),石、音近相借。張錫厚《王梵志詩校輯》卷二《朝廷數(shù)十人》:“朝廷數(shù)十人,平章共博戲?!弊⒃?“朝廷原指皇家議事的地方,轉(zhuǎn)指同朝朋友,又轉(zhuǎn)為朋友?!卑?張先生釋“朝廷”為“朋友”,固是,然謂“朝廷”先“轉(zhuǎn)指同朝朋友,又轉(zhuǎn)為朋友”,乃是采自蔣禮鴻先生《敦煌變文字義通釋》,實(shí)為曲說。唐宋文籍中,不見“朝廷”有用為“同朝朋友”之義者,張先生所說“朝廷”到“朋友”之間的引伸線索,中間缺少了一環(huán)。今考“朝廷”為“朋友”,乃當(dāng)時北方少數(shù)民族方語?!墩f郛》卷二十一引宋·楊伯《臆乘》:“契丹主聞唐莊宗為亂兵所害,哭曰:‘我朝定死也?!斞浴ā?猶華言‘朋友’也?!薄稄V韻》、去聲徑韻下,“廷”、“定”同屬一小韻,二字聲韻皆同,知“朝定”就是“朝廷”,本契丹語之借詞?!俺ⅰ庇脼椤芭笥选绷x,僅見于敦煌文獻(xiàn),而敦煌地近契丹,故借用契丹語辭是很自然的。李商隱《無題》詩:“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逼渲兄皯?yīng)”,諸注此詩者皆不注,大概是以為其用為常義“應(yīng)當(dāng)”。今按,“應(yīng)”與“但”對文,義當(dāng)相近?!暗庇?xùn)“唯、只”,“應(yīng)”也當(dāng)是“唯、只”義?!皯?yīng)”作“唯、只”義用,古籍中有例,只是諸辭書皆不載,先賢時哲也未注意到。例如:《舊唐書》卷七十一《魏徴傳》:“今有人十年長患瘵,治且癒,此人應(yīng)皮骨僅存,便欲使負(fù)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此例“應(yīng)),與“僅”互用,知“應(yīng)”必為“唯、只”義?!抖鼗妥兾募て颇ё兾摹?“父王道:‘不是憂念諸女身,汝等自然已成長,也不憂其國境事,天宮快樂更何憂?吾緣凈飯悉達(dá)多,近日已于成正覺,叵耐見今巳出世,應(yīng)恐化盡我門徒?!贝死涎浴安皇恰膊弧?下言“應(yīng)恐,……”,據(jù)語氣語意,可知“應(yīng)”為“唯、只”義?!墩f郛》卷十九引宋·蔡絛《鐵圍山叢談》:“掖庭宮嬙,歲給帛多色彩爾,遇支賜俸稍絹,應(yīng)生白者多,即一束十端必間有一端為紅生絹,蓋忌其純白故也?!贝死皯?yīng)生白者多”。意為只(因)生白者多?!皯?yīng)”有唯、只義,故常與唯、只同義連用:《全唐詩外編》載李頻《送劉山人歸洞庭》詩:“去意無人命,唯應(yīng)道是從?!庇至_隱《下第》詩:“名慚桂花一枝綠,憶松江滿筋紅;惟應(yīng)鮑叔深知我,他日蒲帆百尺風(fēng)?!庇重炐荨端蛙庌@先生歸羅浮山》詩:“再見先生又何日,只應(yīng)頻夢紫金城?!彼巍ぺw與時《賓退錄》卷五引蕭東夫《呂公洞》詩:“復(fù)此經(jīng)過三十年,惟應(yīng)巖石故依然;城南老樹朽為土,簷外稚松青拂天”。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八《沿襲·崔護(hù)詩》引唐·獨(dú)孤及《和<贈遠(yuǎn)>》詩:“借問離居恨深淺,只應(yīng)獨(dú)有庭花知?!贝死爸弧?、“應(yīng)”、“獨(dú)”三詞同義連用。《說郛》卷四十二引元·鄭禧《春夢錄·醉樂花前》詞:“蜂媒問人情思,總無言,應(yīng)只自低頭?!泵显魄洹秱麘奄浌嗜恕吩?“稍稍晨鳥翔,淅淅草上霜?!表f應(yīng)物《曉坐西齋》詩:“鼕鼕城鼓動,稍稍林鴉去?!辈軇住渡骄与s興》詩:“梢梢岸上柳,粼粼岸下波?!睆埾唷对娫~曲語辭匯釋》卷二“稍稍”條下引以上三例,謂頭兩例“皆以形容鳥羽之森然”,第三例是“蕭然”義。今按,以上三例當(dāng)皆釋為“隱隱約約”義,張說可商。孟云卿詩乃描寫晨景。清晨尚朦朧,故看天空鳥飛隱隱約約。韋應(yīng)物詩謂林中烏鴉時起時落、時隱時現(xiàn)而飛去。釋“稍稍”為隱隱約約,方顯出兩詩所描寫的優(yōu)美意境,若釋為“形容鳥羽之森然”,則詩味索然,且晨鳥林鴉翔飛,必不能見其羽。曹勛詩“梢梢”即“稍稍”?!吧疑野渡狭?謂柳枝裊娜,隱約可辨。與“粼粼岸下波”句,描畫出了一派恬淡幽雅的風(fēng)光。若釋“梢梢”為“蕭然”,則是一幅蕭索冷落的景象,這不僅與“粼粼岸下波”這樣富有生氣的畫面不諧,與詩所要表現(xiàn)的意境也顯然不合?!吧陨浴惫逃须[隱約約義,只是諸辭書皆不載。例如:張祜《晚下彭澤》詩(見《全唐詩外編》):“依依戌前鼓,稍稍村外笛?!薄吧陨浴迸c“依依”對文,皆隱隱約約義。由隱隱約約義引申,“稍稍”又產(chǎn)生了“悄悄”義,此義諸辭書也不載。例如:《說郛》卷三十一載宋·趙令畤《侯鯖錄》引梅圣俞《花娘歌》:“去春送客出東城,舟中接膝心已傾,自茲稍稍有期約,五月蓮航并釣行?!彼巍ず檫~《夷堅(jiān)志補(bǔ)》卷十七《王燮薦橋宅》:“邢之內(nèi)子及姑慶國夫人者,皆唱言不可用。邢患之,稍稍語內(nèi)子曰:‘人言是非未足信,我將自驗(yàn)之?!焱??!睋?jù)流以明源,也可證“稍稍”確有隱隱約約義。中華書局1986年版王瑛《詩詞曲語辭例釋》(增訂本)附錄二《存疑錄》(以下簡稱王瑛《存疑錄》)錄此詞,云:“《敦煌變文字義通釋》1981年新版243頁‘哆’條云:‘多話、絮煩’,疑‘哆侈’與“哆’同義?!卑?釋“哆侈”為“多話、絮煩”義,施之于以上各例,于文皆不可通,可見非是。今考“哆侈”、“”為雙聲聯(lián)綿詞,實(shí)“姑侈”、“姑姼”之聲轉(zhuǎn)?!稄V韻》平聲二十四鹽韻:“姑(處占切),輕薄貌。又尺涉切?!庇稚下曀募堩?“侈(尺氏切);姑姼,輕薄貌。又美也。姑,叱涉切?!睋?jù)此,“哆侈(哆?)”之義有二:1.輕薄貌;2.美。盧全詩的“哆?”在這兩義之間,“小婦哆?上高堂”即小婦優(yōu)美而又顯得輕薄地步上高堂。杜牧詩的“哆侈”用的是“美”義。上兩句謂歸隱深山煉出五色丹丸已經(jīng)成了虛話,石已爛了,松樹已成了柴,極喻時間不容再遲疑,意思是要抓緊鉆營仕宦;下兩句乃轉(zhuǎn)了念頭,謂美麗不一定要文彩似錦,鉆求仕宦不一定要鋒利如錐。這表現(xiàn)了杜牧對待功名的矛盾心情?!端南灿洝穭〉摹岸叱蕖庇玫氖恰拜p薄貌”義。全句意謂自己幻想著能立于皇宮(楓宸)中與皇帝議事,成為朝廷大臣,跨著駿馬(鳴珂)盡夜歡游,又只怕顯得太輕薄,冒于求進(jìn),且喜雙親健在,夫妻和諧,聊可自慰?!扒f狀”極喻不常之態(tài),這正是對“輕薄貌(哆侈)”的補(bǔ)充說明?!傲_”、“嫌犯”等詞意涵鄧肅《臨江仙》詞:“簾幕低垂圍篤耨,雕觴笑捧春蔥?!标惲痢豆鹬ο恪吩~:“任點(diǎn)取、龍涎篤耨,兒女子看承,萬屈千屈?!庇帧顿R新郎》詞:“篤耨龍涎燒未也,好向兒家祝取?!蓖蹒洞嬉射洝蜂洿嗽~,說:“疑指香爐,或與‘龍涎’同為香之一種?!卑?“篤耨”是“香之一種”,非指香爐。宋·方勺《泊宅篇》三卷本卷上“龍圖閣”條:“近歲除直秘閣者尤多,兩浙市舶張?jiān)愤M(jìn)篤祿香得之,時號‘篤祿’學(xué)士?!薄昂V祿”當(dāng)即“篤耨”?!墩f郛》卷六十五載唐無名氏《香譜》香品一:“乳香,《廣志》云:即南海波斯國松樹脂有紫赤如櫻桃者名乳香。蓋薰陸之類也。今以通明者為勝,目曰的乳?!薄暗娜椤币喈?dāng)即“篤耨”?!昂V耨”、“篤祿”、“的乳”一語之轉(zhuǎn)。字本當(dāng)作“的乳”?!墩f文》七下日部:“的,明也?!币虼讼銥椤巴鳌敝叭橄恪?故稱為“的乳”,口耳相傳,遂依音作字為“篤耨”、“篤祿”。王瑛《存疑錄》:“《殺狗勸夫》劇三:‘我常時有命如無命,怎好又廝羅惹無情做有情。按此系孫大之妻叫門、孫二不應(yīng)時唱詞?!吨x天香》劇二:‘這的是柳耆卿酒后疏狂,這爺爺記恨無輕放,怎當(dāng)那橫枝羅惹不許堤防?!度龏Z槊》劇一:‘今日太平也都指望清官賞,剗地胡羅惹斬在云陽?!謩∪?‘剗地信別人閑議論,將俺胡羅惹沒淹潤?!队駢卮骸穭∪?‘那里怕邏惹著囊揣的秀才,兀良我則怕生唬殺軟弱的裙釵?!对诵×罴逢惒葩帧渡狡卵颉?‘嘆蕭何,反調(diào)唆,未央宮罹惹秭侯過。千古史書難改抹:成,也是他;敗,也是他?!渥肿鳌尽?當(dāng)誤。按徐君瑞《金元戲曲方言考》‘羅惹’條云:‘逼迫’。疑未確?!卑?“羅惹”非“逼迫”義,王先生所疑甚是。檢陸澹安《戲曲詞語匯釋》:“羅惹:招惹、纏撓?!彼f近是,然未深究??肌傲_惹”為并列復(fù)詞?!稜栄拧め屍鳌?“鳥罟謂之羅?!惫弊?“謂羅絡(luò)之?!薄斗窖浴肪硎?“拏,揚(yáng)州會稽之語也,或謂之惹?!惫弊?“言情惹也”。所謂“情惹”,即以情相招惹?!稄V雅·釋詁》:“惹、,拏也?!蓖跄顚O《疏證》:“此釋紛拏之義也?!薄墩f文》十二上手部:“拏,牽引也?!本C合以上各家對“羅”、“惹”的義訓(xùn),可知“羅惹”之義實(shí)為紛亂地羅絡(luò)牽引?!稓⒐穭穹颉防^孫大之妻本與孫二無情,不好胡亂羅絡(luò)牽引為有情。《謝天香》例謂難當(dāng)橫枝羅絡(luò)牽引不許提防?!度龏Z槊》劇一“剗地”猶今語“反而”,見顧學(xué)頡、王學(xué)奇《元曲釋詞》一冊,句意謂現(xiàn)在太平,本指望清官賞賜,卻反而把人胡亂羅絡(luò)牽引斬在云陽。劇三例“淹潤”一詞,陸澹安《戲曲詞語匯釋》釋為“溫和”,非;《天津師大學(xué)報》1984年5期熊顯翰《釋“淹潤”》一文引此例釋為“講情面”,是。該例意為信了別人的閑言碎語,將我胡亂羅絡(luò)牽引不講情面?!队駢卮骸防?“邏”為“羅”之同音假借,謂不怕胡亂羅絡(luò)牽引了那憨直的秀才,只怕嚇壞了那軟弱的婦人。陳草庵《山坡羊》例,“罹”字或不誤,《漢書·于定國傳》集注:“羅,罹也?!薄斗窖浴肪砥摺傲_謂之離,離謂之羅?!薄对姟?“魚網(wǎng)之設(shè),鴻則離之。”“離之”即被羅絡(luò)之?!半x”即“罹”,亦即“羅”,“罹”、“羅”一聲之轉(zhuǎn)。該例意為蕭何胡亂羅絡(luò)牽引秭侯的過失,調(diào)唆劉邦殺掉秭侯?!抖鲙匪?“紅娘聞?wù)Z道:‘休針喇,放二四不識娘羞,待要打折我腿,縫合我口?!薄洞鍢诽谩穭∪?“你可休將人來者刺,來日個坐早衙,大人行把狀插,小夫人必事發(fā),王都管必定殺?!薄逗笸セā穭∪?“你道是不曾見他女嬌娃,這的是誰人題下這首《后庭花》?須不是把你胡遮刺,莫不我雙眼昏花?”《忍字記》劇二:“(旦兒云)劉均佐,可不道你出家來,你看經(jīng)念佛,剗地殺人?(正末唱)那里有皂直掇披上錦袈裟,那里也金刀兒削了青絲發(fā),休廝纏,胡遮刺,我是你的丈夫,你須是我的渾家?!币陨稀抖鲙防?凌景埏注云:“疑‘休針喇’是不要亂說之意。或云是刺心話?;蛟?應(yīng)在‘休’字?jǐn)嗑?‘針喇放二四’指正在胡說?;蛟?此應(yīng)用韻,疑為‘聲嗽’之誤,‘聲嗽’為金元人習(xí)用語?!薄逗笸セā?、《忍字記》二例,《元劇方言例釋》178頁“胡遮刺”條引之,而釋為“胡指、亂扯”。王瑛《存疑錄》錄“針喇、者刺、遮刺”為一條,說:“按以上三種形體字音相同,應(yīng)是一個詞的異形,疑均為無故攀指之意?!苯癜?王瑛先生以為針喇、者刺、遮刺是一個詞的異形,甚確。凌景埏先生所舉“或云疑‘針喇’為‘聲嗽’之誤”,非是。至于其義,凌景埏先生所舉“或云是刺心話?;蛟粦?yīng)在‘休’字?jǐn)嗑?‘針喇放二四’指正在胡說”亦誤。凌景埏先生“疑‘休針喇’是不要亂說之意?!薄对獎∷渍Z方言例釋》釋為“胡指、亂扯”,王瑛先生以為“無故攀指”,皆從句例語意揣測而出,雖于句例之文可通,然未得其詞源,故諸說皆欠周洽??肌搬樌蹦恕叭浴敝曓D(zhuǎn),“者刺”、“遮刺”為“”、“拏”之聲轉(zhuǎn)。針喇、者刺、遮刺、仍、、奢拏皆為一語之轉(zhuǎn)。《集韻》四平聲十六蒸韻:“,仍,語煩?!薄稄V韻》平聲上二十五寒韻:“,語不可解?!薄队衿肪砭叛圆?“,女加切,譜,言不可解也?!薄?知加切,,羞窮也,怒也?!彼^“語煩”,所謂“言不可解”、“語不可解”,都是說的一個意思,即多語牽連、羅唆不清。加上“羞窮”、“怒”,表面上看來是三個不同義項(xiàng),實(shí)際乃是各說詞義之一隅:“羞窮”從內(nèi)心思想情緒而言,“怒”從情緒的外部表現(xiàn)形式而言,多語羅唆從情緒的發(fā)泄形式而言。合而觀之,即可得出“針喇、者刺、遮刺”之義——煩語羞惱?!抖鲙防?“放二四”一語,陸澹安《戲曲詞語匯釋》釋為“撒賴”,可從?!靶葆樌奔床灰獰┱Z休惱,故下文接著說“放二四不知娘羞?!薄洞鍢诽谩防?謂你不要煩語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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