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起源傳說的流變

羅馬起源傳說的流變

起源傳說具有強烈的歷史色彩，不同于歷史。對起源傳說內(nèi)容的真實性進行歷史學(xué)的考證近乎徒勞。然而,從歷史人類學(xué)的視角來看,起源傳說反映人們對祖先和民族歷史的認識,可以作為觀念史或心態(tài)史研究的標本。不同歷史時期的起源傳說往往呈現(xiàn)不同的面貌。這種多樣性和多變性與人們的思想觀念、意識形態(tài)、宗教信仰的變遷密切相關(guān),而觀念的發(fā)展、變化,歸根結(jié)底是由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所決定的。本文旨在對羅馬起源傳說的結(jié)構(gòu)與內(nèi)容進行追本溯源的考察,以便認識羅馬起源傳說是在怎樣的語境下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目前已知的羅馬起源傳說超過25種1。它們分別反映不同歷史時代、不同民族、或不同階層對于羅馬城和羅馬人起源的集體記憶。這種關(guān)于祖先來源的集體記憶其實早在史前時代就已存在,有些被遺忘了,有些則流傳到文明時代,并通過文字記載而最終定型。有文獻記載的羅馬起源傳說最早可上溯到公元前5世紀—前4世紀。2但是,從知識考古學(xué)角度來看,這一時期只是層累形成的羅馬起源傳說的“地表層”。3為了徹底探測羅馬起源傳說的“地層”構(gòu)造,有必要跨出文明的門檻,深入發(fā)掘其中所包含的源于原始信仰的因素。一、原始洞穴居民:羅馬人的“歷史”羅馬起源傳說與祖先崇拜有關(guān),而祖先崇拜的起源可追溯到史前社會的圖騰崇拜。所謂圖騰崇拜指的是一些原始部落以某些動植物、非生物或自然現(xiàn)象為族名、族徽,認為它們跟自己有親緣關(guān)系,視之為祖先的化身。通常一個氏族、部落只有一個圖騰,但也有奉兩個或兩個以上圖騰的。4圖騰崇拜可以說是祖先崇拜的一種特殊形式。5正如在祖先崇拜中,人們相信祖先的靈魂能保佑家族成員平安與子孫繁衍,在圖騰崇拜中,圖騰動植物也被視為具有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具有“保護”與“豐殖”的能力。在羅馬起源傳說中可以發(fā)現(xiàn)各種不同的圖騰文化遺跡,6其中最具有圖騰特征的動物是“母狼”。傳說羅馬的建城始祖羅穆路斯和雷穆斯兄弟在嬰兒時期被遺棄,一只母狼保護、哺育了他們;他們還有一個外號叫“母狼”的養(yǎng)母阿卡·拉倫提娜(AccaLarentina)。7“狼”與羅馬的發(fā)源地帕拉丁山(Palatium)的原始居民有著不解之緣。考古學(xué)證據(jù)表明,在舊石器時代,帕拉丁山曾有尼安德特人活動的痕跡。8他們是著名的洞穴居民,以采集—游獵為生。根據(jù)其墓葬的儀式化特征推測,他們已具有某種原始宗教信仰。羅馬和拉丁地區(qū)的原始居民同樣經(jīng)歷了從狩獵社會到農(nóng)耕社會的發(fā)展歷程,即便他們與三四萬年前滅絕了的尼安德特人沒有直接的親緣關(guān)系,二者的生存狀況和思維發(fā)展水平也應(yīng)大體相當。他們雖然沒有留下任何神話記載,但有理由相信,這些原始居民關(guān)于自身和聚落的文化記憶以故事碎片形式傳承到后來的文明社會。9可想而知,當時帕拉丁山附近多有豺狼等野獸出沒,人們靠洞穴躲避野獸侵犯。相傳棄嬰羅穆路斯—雷穆斯就是在帕拉丁山西南方面的山腳下的一個名叫“盧帕卡”(Lupercal,意思是“狼洞”)的山洞旁被牧人發(fā)現(xiàn)的。10傳說自羅穆路斯時代起,羅馬人每年2月15日都在此舉行“盧帕卡利亞祭”(Lupercalia,或譯“驅(qū)狼祭”)。11關(guān)于這個神秘洞穴的傳說,也許是原始穴居生活在后代人心中留下的一種潛意識。公元前3千紀—前2千紀,帕拉丁山時常有游牧民往來其間。12公元前13世紀—前12世紀青銅時代晚期,羅馬先民進入定居的農(nóng)耕社會。在帕拉丁山舉行的“盧帕卡利亞祭”與牧民的生產(chǎn)、生活頗有關(guān)系,它應(yīng)是史前時代早已有之的一種古老宗教崇拜。Lupercalia一詞由“狼”(Lupi)與“羊”(hirci)組成,13二者同時受到牧人的崇拜:“狼”既是牧民和畜群的最大威脅,也是力量的象征;羊則是財富和生殖力的象征。在祭祀儀式上,人們殺一狗(疑為狼的替身)、一羊。祭司奠灑奶汁,而不是酒水向山神浮努斯/浮娜(Faunus/Fauna)獻祭,14此舉說明該儀式與生殖、哺育有關(guān)。羅馬男青年分成兩組,圍繞帕拉丁山裸奔,邊跑邊用山羊皮擰成的皮鞭抽打沿途遇到的人、尤其是女人,旨在促使人丁興旺。15盧帕卡利亞祭除了具有祈禱生育的功能之外,還有祓除、辟邪的功能。有學(xué)者提出,它最初可能是為驅(qū)鬼而設(shè)的。因為“盧帕奇”青年奔跑的路線原本不是圍繞帕拉丁山,而是在山下的公共墓地。而用皮鞭抽打路人,其含義大約是震懾、驅(qū)除鬼魅,勿使其附著在人身上作祟。因此,阿泰姆(FranzAltheim)說:“盧帕卡利亞祭具有雙重性質(zhì),不僅為了祈求人畜興旺,而且是為了鎮(zhèn)壓作祟的惡鬼?！?6古時候羅馬人有個風俗,家中迎娶新婦時,為了防止新婦把邪魔、惡鬼帶進家宅,要把一塊狼油抹在大門上,17因為他們相信狼具有鎮(zhèn)邪的威力。18羅穆路斯兄弟養(yǎng)母的外號“母狼”的來歷令古代作家頗感困惑。19其實,阿卡·拉倫提娜很可能就是由帕拉丁山的狼圖騰或狼神演化而來的。因為,阿卡·拉倫提娜的丈夫名叫“浮斯圖路斯”(Faustulus),這個“浮斯圖路斯”可能就是帕拉丁的山林之神“浮努斯”(Faunus)的化身。而浮努斯有個伴侶浮娜(Fauna)。那么,阿卡·拉倫提娜應(yīng)該就是浮娜的化身,浮努斯與浮娜同為盧帕卡利亞祭的祭祀對象。有學(xué)者認為他們是一對狼神(或狼/羊神)。20無論是哺育羅穆路斯兄弟的那只母狼,還是收養(yǎng)羅穆路斯兄弟的外號“母狼”的阿卡·拉倫提娜,都意味著對羅馬始祖有保護與養(yǎng)育之恩。根據(jù)狼對帕拉丁山史前居民的生產(chǎn)、生活的特殊重要性和羅馬先民對狼的特殊感情,我們推測,羅穆路斯兄弟與母狼的傳說很可能脫胎于帕拉丁山史前聚落的狼圖騰崇拜。羅穆路斯兄弟傳說還提到另一個保護神——啄木鳥(Picus)?！皨雰禾稍谀抢?有傳說中的母狼趨前讓他們吮奶,一只啄木鳥也來幫忙喂食,守護他們。如今這些生物是用來祭祀戰(zhàn)神的,拉丁人對啄木鳥特別崇敬?！?1啄木鳥崇拜在古代意大利分布區(qū)域較廣,最突出的例子是意大利東部亞得里亞沿海地區(qū)的彼塞嫩城(Picenum)。彼塞嫩人自稱祖先是跟隨一只啄木鳥來到意大利定居的,該城邦奉“啄木鳥”為邦神(LarPraestites),以鳥名為城邦冠名。22在前羅馬時代的拉丁神話中,彼庫斯原是拉丁姆的一位國王,他是薩圖努斯之子、法烏努斯之父,23后來被忌妒的妻子女仙喀耳刻變成了一只啄木鳥。24如果說“狼”和“啄木鳥”是具有保護功能的圖騰,那么“母羊”和“無花果樹”就是具有強大生殖力的圖騰。與盧帕卡利亞祭類似,具有生殖崇拜特點的祭祀,還有卡普羅提娜祭(Caprotina,源于capra“母山羊”。每年7月7日舉行),前者以男性參與者為主,后者以女性參與者為主;前者祭“狼神”或“狼/羊神”,后者祭“母山羊神”(IunoCaprotina)。值得注意的是,兩者都與羅穆路斯傳說有關(guān),盧帕卡利亞祭在羅穆路斯兄弟誕生之地舉行;而卡普羅提娜祭則在羅穆路斯升天的地方——“山羊沼”(PalusCapreae)舉行。舉行卡普羅提娜祭時,人們“用一種名叫‘母羊’的野生無花果樹(caprifius)的樹枝搭成小棚子,盛宴款待婦女……成群結(jié)隊的婦女們四處奔跑,互相投擲小石塊,擊打自己的同伴”25。很明顯,這是一種原始的祈孕儀式。無花果樹(Ficus)因其果實繁多,且汁液黏稠、乳白而甘甜,與乳汁相似,被古代拉丁人視為“豐孕”象征。傳說在母狼哺育羅穆路斯兄弟的那個地方,也有一棵野生無花果樹(FicusRuminalis)。26共和時代的羅馬人雖然每年舉行卡普羅提娜祭,但已不知其原始的祈孕含義,誤以為這一古老的風俗是為了紀念建城始祖羅穆路斯的神秘失蹤,當時人們驚慌失措,大聲呼喊,瘋狂奔走。27其實,當帕拉丁原始聚落的居民舉行這類祭祀時,根本沒有關(guān)于建城始祖的觀念,更不知有羅穆路斯。與圖騰崇拜類似的是另一種古老的祖先崇拜——圣火崇拜,即古代印歐民族普遍奉行的祭祀灶火的習(xí)俗。古人以為舞動的火焰就是祖先的靈魂和家神、邦神的影子。而每一代家庭成員、每個公民的神圣責任就是維護圣火不滅,子嗣永繼,城邦永存。28根據(jù)一個古老的傳說,人們曾在帕拉丁山祭祀一對火神兄妹卡庫斯與卡卡(Cacus/Caca),視之為聚落的保護神(Penates),29這也許是羅馬先民圣火崇拜的緣起。后來與希臘的圣火女神赫斯提婭(Hestia)崇拜類似,羅馬人也形成了自己的圣火女神“維斯塔”崇拜(Vesta)。羅馬城邦的圣火所位于城中心的廣場上,邦神(Penates)就收藏在圣火所內(nèi)。30圣火由終生守貞的女祭司(Vestales)守護?；蛘f羅穆路斯兄弟的母親本是阿爾巴的圣火女祭司,或說羅穆路斯兄弟就是從圣火神受孕而生的?！鞍柊腿说膰跛颂釣跛埂幸淮卧诩抑锌吹揭粋€奇異的幻想,即從爐膛中升起一個男性生殖器,停在那里許多日子。再說在圖斯卡尼有一個特提斯神諭,塔克提烏斯從中得到了個答復(fù)說:若有一名處女與這個幻象交媾,會生下一個英勇過人的兒子,享有非凡的福分和氣力。因此塔克提烏斯就把這個神諭告訴了他的一個女兒,讓她去同那個幻象交媾,然而,他的女兒不屑去做這事,讓一個女仆去了……女仆成了母親,替幻象生下了一對雙胞兄弟?！?1相傳,王政時期第6代國王塞爾維烏斯(ServiusTullius)也是圣火神托胎降生的,因為人們發(fā)現(xiàn)這個搖籃里的嬰兒頭部有一團火焰籠罩。32另據(jù)傳說,普雷奈斯特城(Praeneste)的創(chuàng)始人(Caeculus)也是女子與灶火迸出的火星交媾而生的。33上述現(xiàn)象表明,羅馬起源傳說繼承了史前圖騰崇拜的某些遺產(chǎn)——當時人們還未達到對建城者(人本身)進行崇拜的高級階段,將母狼、啄木鳥、無花果樹、母豬、灶火等奉為始祖。進入文明時代的羅馬人不再認圖騰動植物為祖先,然而圖騰崇拜為羅馬起源傳說提供了思想來源、創(chuàng)作靈感和生動素材。羅穆路斯兄弟傳說正是在繼承、改造史前宗教信仰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而來的。二、古意識的缺失和歷史的復(fù)歸從原始的采集—狩獵階段進入農(nóng)耕文明,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逐漸加強,對動植物具有了優(yōu)勢心理,遂告別圖騰崇拜。但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仍然十分渺小,出于對自然的敬畏之心,人們將某些自然現(xiàn)象、自然力量奉為天神加以崇拜。圖騰始祖于是讓位于自然神,他們高高在上,統(tǒng)治著人類。這種原始思維的進化現(xiàn)象在羅馬史前神話傳說中也有所反映。維吉爾在《埃涅阿斯紀》描述了一幅羅穆路斯建城之前的神話世界。在羅穆路斯誕生之地——帕拉丁的山林中生活中一群神仙和神秘人類:“這些樹林里原來住著土生土長的浮努斯林神們和河仙,還住著一種人。他們是從梗木樹干上長出來的;他們不懂得什么文明的生活方式;他們還不懂得套牛,不懂得生產(chǎn)和收獲糧食,更不懂得節(jié)約儲備;他們靠吃樹上的果實和狩獵過著艱苦的生活?！?4那里亂石嶙峋,多有洞穴。其中一個山洞里盤踞著怪物卡庫斯,他是一個身材巨大的噴火巨人,嗜血成性,喜食人類和牲畜。35“從前有個山洞……這里住著卡庫斯,他是個面貌丑惡的半人半妖的怪物。地上經(jīng)常流淌著新殺死的人的熱血,一張張人臉,蒼白而腐爛可怕,掛在入口處,恫嚇著人們。這個怪物的父親是烏爾坎,他走起路來擺動著高大的身軀,嘴里吐出黑火?！?6力大無窮的英雄赫丘利(Hercules)趕牛群路過帕拉丁,卡庫斯搶奪他的牲畜,結(jié)果被赫丘利斬殺。37維吉爾的描述與舊石器時代的狩獵與采集生產(chǎn)方式和生活狀態(tài)不謀而合,若非出自詩人的藝術(shù)想象,便是摻雜著遠古時代記憶碎片的神話傳說。怪物卡庫斯象征著威脅采集者和獵人生命的兇猛野獸或山火。人們對他又敬又畏,也許曾主動奉獻犧牲(人和牲畜)以祈求平安。在希臘、羅馬時期的藝術(shù)作品中,赫丘利(或赫克勒斯)總是身披著獅子皮,手持狼牙棒,一幅舊石器時代獵人的模樣。而“從樹干長出的人類”則是對以采集為生的原始居民的寫照。在詩人筆下,隨著薩圖努斯神(Saturnus)的到來,拉丁地區(qū)進入了新時代:“薩圖努斯神從奧林普斯逃亡到這里……他把這些野蠻的、散居在高山里的部落組織了起來,給他們制定了法律,并選了‘拉丁姆’作為這地方的名稱……人們說,他的統(tǒng)治時期是黃金時代,的確他治理百姓是溫和而和平的,但是后來漸漸地世風日下,時代變得暗淡無光,人們瘋狂地好戰(zhàn),貪欲橫流。”38薩圖努斯是“播種之神”,應(yīng)是新石器農(nóng)耕革命的產(chǎn)物。39這段關(guān)于薩圖努斯的神話清楚暗示了拉丁地區(qū)史前居民在生產(chǎn)、生活方面的進步——游蕩的采集者和獵人逐漸定居下來,最初的社會組織形成。這是一個以原始共產(chǎn)主義為背景的“黃金時代”。但和諧只限于氏族、部落內(nèi)部,部落之間卻互相掠奪,沖突時有發(fā)生,這一切最終導(dǎo)致設(shè)防聚落的出現(xiàn)。晚近產(chǎn)生的羅馬建城傳說未提及史前聚落的存在。羅馬城仿佛是從無到有的。然而,在幾乎被遺忘了的遠古神話中,早在羅穆路斯建城之前,這塊土地上已有統(tǒng)治者,甚至有“城”(Oppidum)。帕拉丁山并非羅馬唯一的發(fā)源地?？ㄆね?Capitolium)、雅尼庫倫(Ianiculum)和帕拉丁這三座山丘在神話中具有突出地位,那里有羅馬的史前之城。40卡皮托山的地位最重要,41“這座樹木蓋頂?shù)男∩缴献≈晃惶焐瘛柨ǖ讈喨苏f他們?？匆娪缺忍卦谶@山上,右手搖晃著黑風盾,掀起烏云?！?2后來,“薩圖努斯神在此建造了一座城堡——薩圖尼亞城(Saturnia)?！?3雅尼庫倫山上有一座雅尼庫魯姆城,傳說是“老年的雅努斯神(Ianus)建造的”。埃特魯里亞人統(tǒng)治時期,該城易名為埃尼亞德(Aineide),傳說是埃涅阿斯所建,希臘人稱之為安提波利斯(Antipolis),意思是“(與羅馬)對立之城”。44帕拉丁山也有一座古城瓦倫提亞(Valentia),意思是“威力之城”(源于valens“威力”),相傳為古代居民阿波里基尼人(Aborigeni)所建。Aborigeni一詞的意思是“自起源以來”(aborigine),故而哈利卡納索斯的狄奧尼修斯說,Aborigeni相當于希臘語的“始祖”之意,說明這個民族是意大利土著居民,羅馬人的祖先。45也有人認為羅馬人的祖先不叫Aborigeni,而是Aberrigines,該詞源于“流浪”(aberrare),說明居住在帕拉丁山的先民是一群無家可歸、占山為王的強盜或牧民。46此說并非毫無根據(jù)的污蔑之辭。如前所述,公元前3千紀—前2千紀,帕拉丁山已時常有牧民來此放牧。而且羅馬本地的起源傳說也提到,羅穆路斯—雷穆斯兄弟曾當過強盜的頭領(lǐng),干過打家劫舍的營生。傳說在帕拉丁山還有一個希臘人的聚落——帕蘭特烏姆(Pallanteum),是由阿爾卡底亞(Arcadia)的英雄埃萬德爾(Evander)及其子帕蘭特(Pallante)率領(lǐng)的希臘移民所建。47上述神話描述了這樣一幅史前羅馬的圖景:卡皮托山和雅尼庫倫山有神王建立的城堡,暗示其地理位置最為重要,聚落最為古老。帕拉丁山也有設(shè)防的聚落,但相比之下,比較荒涼,先民在此放牧、狩獵,林間常有野獸出沒,偶有強盜搶劫牲畜。在帕拉丁與卡皮托兩山中間的谷地,有希臘移民往來、逗留的跡象。傳說中的這些遠古聚落曾經(jīng)真實存在過嗎?根據(jù)考古學(xué)的發(fā)現(xiàn),目前已知在羅馬諸山中,卡皮托山最早有人居住。第一批聚落在青銅時代中期出現(xiàn)(公元前17世紀—前14世紀)。48在兩個山峰之間(卡皮托和阿克斯)的東南坡和山下羅馬時代的“牲口市場”各有一個村落。49該聚落遺址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薩圖努斯神王在黃金時代建立的薩圖尼亞城,因為迄今為止還沒發(fā)現(xiàn)更早的聚落。而且關(guān)于薩圖尼亞城的傳說沒有串入希臘神話與荷馬史詩情節(jié),應(yīng)當是羅馬本地最古老的史前神話傳說之一。50卡皮托山遺址中的亞平寧型陶器一直延續(xù)到公元前9世紀,此后就消失了,說明該地的居民點逐漸被廢棄,也許是因為該山的主要功能發(fā)生了改變——由居民區(qū)變成了臨時避難的“衛(wèi)城”。雅尼庫倫山的歷史發(fā)生得很晚,直到青銅時代晚期都沒有定居點存在的跡象,不知何故被古人如此看重。帕拉丁山在考古學(xué)上的歷史開始于青銅時代晚期(又被稱為“拉丁文化IA期”),即公元前13世紀—前12世紀,從那時起才出現(xiàn)村落,并且一直發(fā)展到有文獻可考的歷史時期。帕拉丁山史前村落的年代恰好同傳說中的特洛伊戰(zhàn)爭發(fā)生的時期相吻合,并在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邁錫尼彩陶碎片,拉丁地區(qū)也有明顯的邁錫尼彩陶文化輸入的跡象。一系列外來英雄傳說——希臘半神半人英雄赫丘利、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與阿爾卡底亞英雄埃萬德爾的先后到來,大約就發(fā)生在這一時期。以這些神話傳說為主題的邁錫尼彩陶,在拉丁濱海地區(qū)和埃特魯利亞濱海地區(qū)大量出土。希臘英雄傳說是通過地中海世界古已有之的交流網(wǎng)絡(luò)進入意大利和西西里的。東西地中海一體化的趨勢始于公元前2千紀中葉與公元前8世紀兩次海上殖民浪潮。來自阿爾卡底亞和伯羅奔尼撒的殖民者在南部意大利和西西里建立起一系列殖民城邦,其中塔林敦(Tarantum)、圖努姆(Tonnum)是通往愛琴海地區(qū)最重要的貿(mào)易橋梁。早在公元前14世紀—前12世紀,晚期型希臘陶器已輸入意大利南部。公元前12世紀—前11世紀(傳說中的特洛伊戰(zhàn)爭發(fā)生時期),以南部意大利城市為中介,愛琴海地區(qū)與拉丁地區(qū)和埃特魯利亞地區(qū)有了間接的貿(mào)易接觸。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產(chǎn)生了東地中海的英雄們紛紛渡海來到意大利和西西里建邦立業(yè)的傳說。這種現(xiàn)象其實是對當時地中海世界各民族交往情況的一種反映。在希臘神話傳入之前,羅馬諸山的居民尚處于萬物有靈、圖騰崇拜階段,尊動物、植物、圣火為始祖,在觀念上屈服于各種自然神靈的統(tǒng)治。邁錫尼的殖民者和希臘商人帶來了赫丘利、埃萬德爾、奧德賽等具有人形和人性的先進的神祗與英雄。這兩種神話傳說一經(jīng)接觸,羅馬的本地諸神如薩圖努斯、卡庫斯/卡卡、浮努斯/浮娜、彼庫斯等就紛紛化身為人,迎接這些外來的神與英雄。51這種觀念上的進步從一個側(cè)面說明,來自希臘的物質(zhì)交流與文化傳播極大地推動了拉丁地區(qū)原始聚落的文明化進程。到拉丁文化IIB期(公元前9世紀—前8世紀),羅馬諸山聚落的規(guī)模逐漸擴大,似乎已形成了統(tǒng)一體。1985年,意大利考古學(xué)家在帕拉丁山腳下發(fā)現(xiàn)了一段約公元前730—前720年的古城墻遺址。有學(xué)者認為,這很可能就是文獻記載的羅穆路斯于公元前751年奠基的城址(pomerium)。52雖然羅穆路斯是否確有其人實難考證,但這種人工設(shè)防工事的出現(xiàn)至少能證明當時羅馬已進入文明時代,產(chǎn)生了早期國家?？脊艑W(xué)證據(jù)表明,從史前聚落到早期國家,羅馬諸丘的聚落呈現(xiàn)出一種連續(xù)性的發(fā)展過程。而羅馬建城傳說也恰好承接聚落神話的余緒,反映了史前社會演進的不同階段,因此很可能并非純粹出于想象和虛構(gòu),而是歷史記憶的再現(xiàn)。三、奧德賽、埃涅阿斯的出現(xiàn)與羅馬的起源說在文明時代產(chǎn)生的建城始祖與史前始祖的本質(zhì)區(qū)別在于,他(她)不再是某種神秘的動植物,也不是某個高高在上、永生的天神,而是一個富有人性與理性的凡人。這種轉(zhuǎn)型意味著理性思維的覺醒與神話思維的讓步。理性思維是如何推動羅馬建城始祖?zhèn)髡f的生成與演變的呢?在公元前5世紀中期之前,“羅馬”這個名字似乎還不為希臘人所知。公元前9世紀的荷馬史詩中將包括意大利在內(nèi)的西地中海地區(qū)稱作“西土”(hesperia)。公元前8世紀上半葉,希臘人似乎已得知拉丁人和埃特魯里亞人這兩個民族,并產(chǎn)生了奧德賽(Odysseus)與山林女神喀耳刻(Circe)生拉丁人的始祖拉提努斯(Latinus)和阿格里俄斯(Agrios),他們統(tǒng)治著圖倫尼亞人(Tyrsenians,即埃特魯里亞人的別稱)的推源神話。53公元前5世紀,希羅多德在《歷史》中幾次提及西西里和南部意大利的塔林敦等希臘殖民城邦,卻無一處提到羅馬。公元前4世紀,希臘人產(chǎn)生了“意大利人”始祖“伊塔盧斯”(Italus)的傳說。54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xué)》中對意大利的部族分布多有敘述,把拉丁地區(qū)稱作奧皮卡(Opica),但并未提到羅馬。55公元前6世紀晚期—前5世紀中期,希臘人產(chǎn)生關(guān)于奧德賽、埃涅阿斯漂流到意大利,其后代建立羅馬的傳說。56埃涅阿斯被帖撒羅尼亞(Thessalonia)南部的埃涅尼亞城(Aenenia)、西西里的埃利克城(Eryx)、塞革斯特城(Segeste)奉為建城始祖。赫倫尼庫斯(Hellenicus,約公元前430年)是第一個報道埃涅阿斯與羅馬的關(guān)系的希臘作家。他說,當埃涅阿斯率眾逃亡到羅馬時,隨行的婦女們厭倦了漂泊,在一位名叫羅瑪?shù)呐庸膭酉?她們燒毀了所有船只,特洛伊人于是在羅馬定居下來。57與此同時,南部意大利流傳著“奧德賽與喀耳刻生羅馬努斯(羅馬人的祖先)”的傳說。58該傳說顯然是更古老的“奧德賽與喀耳刻生拉提努斯”傳說的變體,而“羅馬努斯”(Romanus)不過是“拉提努斯”(Latinus)的翻版而已。不過,公元前4世紀早期,當亞里山大利亞的學(xué)者們開始編寫羅馬史時,“埃涅阿斯的子孫創(chuàng)建羅馬”之說以壓倒性優(yōu)勢勝出。希臘人根據(jù)“羅馬”的城名推斷,羅馬人的祖先是一個名叫“羅瑪”(Rhome)的特洛伊婦女,或是一個名叫“羅穆斯”(Romus)的青年。59直到公元前4世紀中期之前,希臘人一直以為羅馬人和其他拉丁人的祖先都是來自希臘世界的神或英雄的后代。這一時期形成的羅馬起源傳說,在創(chuàng)作思路上具有以希臘為中心的特點。60大約公元前5世紀晚期至公元前4世紀早期,羅馬本地關(guān)于“羅穆路斯—雷穆斯”雙胞胎兄弟創(chuàng)建羅馬的口頭傳說也逐漸形成。公元前4世紀中期,希臘人不得不承認“羅穆路斯—雷穆斯”的存在,但試圖將他們嵌入以希臘為中心的起源傳說框架中。希臘人一般以為羅馬人所說的“雷穆斯”與希臘人所說的“羅穆斯”是一人。西西里的阿西穆斯(Alcimus,公元前4世紀中期)提出,埃涅阿斯與第勒尼婭(Tyrhenia)61生有一兒一女(羅穆路斯和阿爾巴),阿爾巴生羅穆斯,羅穆斯獨自建立了羅馬。62卡利阿斯(Callias,約公元前290年)說,埃涅阿斯同那位縱火燒船的特洛伊婦女羅瑪所生的女兒也叫羅瑪,這位羅瑪嫁給了拉丁人的國王拉提努斯,生下羅穆路斯和羅穆斯兄弟,兩兄弟后來建立了羅馬。赫格西亞納克斯(Hegesianax,公元前2世紀)說,羅穆路斯和羅穆斯都是埃涅阿斯所生,羅穆斯創(chuàng)建了羅馬,他又同兄弟羅穆路斯一起創(chuàng)建了卡普亞。63公元前3世紀—前2世紀,第一代拉丁作家將埃涅阿斯傳說與羅穆路斯—雷穆斯傳說進行了整合。奈維烏斯(Naevius,公元前235—前204年)和恩尼烏斯(Ennius,公元前239—前169年)說,羅穆路斯是埃涅阿斯的外孫。64羅馬貴族出身的瓦羅(Varro)、費邊·皮克托(FabiusPictor)等認為,羅馬建城于公元前8世紀中期,距離特洛伊陷落后埃涅阿斯到達意大利的時間有數(shù)代之遙,遂插入阿爾巴(Alba)王朝世系表,使羅穆路斯兄弟變成埃涅阿斯的十幾代后裔。65早期羅馬作家的作品大多散逸,只是通過后世作家的轉(zhuǎn)引,我們才了解到部分信息。目前所知關(guān)于羅馬起源的最為全面、系統(tǒng)的敘述,主要來自公元前1世紀至公元2世紀的希臘、羅馬作家如李維、哈利卡納索斯的狄奧尼修斯和普魯塔克的作品。從羅瑪?shù)搅_穆路斯,羅馬建城始祖?zhèn)髡f的發(fā)展如何受到希臘神話體系的影響,又是如何逐漸擺脫希臘范式的?以下試作具體分析。(一)羅瑪生羅穆路斯的誕生與羅姆5.羅姆拉維尼烏姆的出現(xiàn)公元前5世紀或更早已有關(guān)于羅瑪?shù)膫髡f。普魯塔克在《羅穆路斯傳》中列舉了幾種關(guān)于羅瑪?shù)膫髡f。特洛伊城陷落的時候,有些人逃脫了,覓得船只揚帆而去。風暴將他們驅(qū)送到圖斯卡尼海岸,他們駛進了臺伯河,停泊下來。在那里,婦女們一想到海洋,就心亂如麻,煩惱異常。她們當中有一位據(jù)說是出身高貴、見解卓絕、名叫羅瑪?shù)呐?向她們提議燒毀船只。焚船后,男人們起先十分憤怒,但也不得不在帕拉丁山定居安身……因為是羅瑪使他們創(chuàng)建了城邦的,他們就用她的名字來命名,以示崇高的敬意。66另外有些人說,那個將自己的名字給予城邦的羅瑪是伊塔盧斯(Italus)和琉卡里亞(Leucaria)之女,或者根據(jù)另一種說法是赫拉克勒斯之子特勒孚斯(Telephus)的女兒。他們說,她嫁給了埃涅阿斯;或者根據(jù)另一種說法,嫁給了埃涅阿斯之子阿斯卡尼烏斯;67另一些人說,城邦是那位特洛伊婦女的女兒羅瑪命名的,她嫁給了特勒馬庫斯(Telemacus)之子拉提努斯(Latinus),并給他生下了羅穆路斯。68關(guān)于羅瑪?shù)膫髡f明顯分為前后兩個階段:最初只有羅瑪,后來加入了羅穆路斯和羅穆斯。這種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三個推源始祖之間的矛盾與整合?！傲_瑪生羅穆斯”顯示了希臘人制造的兩種推源始祖(女性與男性)的矛盾和試圖統(tǒng)一的痕跡,二者最終都被羅馬本地的始祖?zhèn)髡f(羅穆路斯)所取代?！傲_瑪生羅穆路斯”則體現(xiàn)出一種過渡性變化:希臘人在接受了羅馬本地傳說之后,對羅瑪?shù)挠洃洸⑽戳⒓聪?她不再是羅馬的創(chuàng)建者,但仍與建城始祖羅穆路斯兄弟有著親緣關(guān)系?！傲_瑪”代表“羅馬”,那么在她的關(guān)系網(wǎng)中出現(xiàn)的那些傳說人物究竟與羅馬有何相干?羅瑪為什么是“赫拉克勒斯之子特勒孚斯(Telephus)的女兒”?赫拉克勒斯(羅馬人稱“赫丘利”)崇拜是最早傳入羅馬的希臘神祗崇拜。在羅馬廣場的“牛市”堅立著獻給該神的神壇(AraMaxima),當希臘人看到羅馬人祭祀希臘神赫克勒斯時,自然以為羅馬人的祖先必定是其后裔。但赫克勒斯的子女眾多,希臘人為何認定特勒福斯與羅馬的起源有關(guān)?選擇特勒福斯的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的神奇出生與羅穆路斯兄弟的誕生極為相似。根據(jù)阿爾卡底亞地區(qū)的一個傳說:天神赫克勒斯同阿略斯(Aleus)城邦的公主兼女祭司奧格(Auge)的私通,生下特勒孚斯。一說,國王下令處死失貞的奧格和嬰兒,將其投入大海,69母子漂流到彌西亞(Mysia)獲救,特勒孚斯后來繼承了王位;另一種說法是,嬰兒特勒孚斯被棄于帕特嫩山(Parthenion),有神鹿前來哺育,后被牧民收養(yǎng)。70再者,羅瑪為何與埃涅阿斯發(fā)生關(guān)系?研究表明,早在公元前8世紀—前7世紀,埃涅阿斯崇拜已隨希臘殖民者登陸西西里島。公元前6世紀—前5世紀,以埃涅阿斯為主題的希臘彩陶大量輸入埃特魯里亞地區(qū)。71阿爾弗迪認為,最初埃涅阿斯被一些埃特魯里亞人的城邦奉為建城始祖,由于埃特魯里亞人在拉丁地區(qū)的政治影響,公元前7世紀末,埃涅阿斯崇拜傳入拉維尼烏姆,被拉丁同盟奉為共同始祖,也被羅馬人接受。72但也有學(xué)者認為,埃涅阿斯崇拜是通過拉維尼烏姆城直接傳入羅馬的。73古代拉丁各部族每年都聚集在拉維尼烏姆,祭祀共同的祖先和象征祖先靈魂的維斯塔和佩納特斯。從公元前338年起,羅馬的執(zhí)政官、獨裁官、行政長官等高級職官上任伊始與卸任之后,都要親赴拉維尼亞,向佩納特斯和維斯塔獻祭。74加圖說:“拉維尼烏姆是拉丁地區(qū)最早建立的城邦,我們的邦神就來自那里。”75拉丁人所祭的祖先最初被稱為英迪吉(Indiges)。從很早的歷史時期開始,英迪吉就被當成埃涅阿斯而受到祭祀?？脊艑W(xué)家在拉維尼烏姆發(fā)現(xiàn)了“埃涅阿斯之墓”(墓主人的真實身份是公元前7世紀的一位氏族首領(lǐng)),出土了一些刻有“LAREAENIAD(ONOM)”(獻給祖先之神埃涅阿斯)銘文的許愿牌。76公元前6世紀,拉維尼烏姆的邦神佩納特斯與來自希臘的半神英雄狄奧斯庫里合而為一。77公元前5世紀早期,羅馬從拉維尼烏姆引進邦神狄奧斯庫里。拉維尼亞人既奉埃涅阿斯為祖先,于是又有本地邦神來自特洛伊之說。78羅馬人既引進了拉維尼烏姆的邦神,也就與埃涅阿斯發(fā)生了聯(lián)系。正如羅馬的邦神是埃涅阿斯從特洛伊帶來的,羅馬的化身羅瑪也是埃涅阿斯從特洛伊帶出來的逃難婦女。這難道不是對羅馬與拉維尼烏姆之間的那種古老的宗教紐帶的隱喻?通過拉維尼烏姆的埃涅阿斯崇拜,希臘人找到了認識拉丁人世界的平臺;而羅馬與拉維尼烏姆的那種宗教聯(lián)系則激發(fā)了希臘人關(guān)于羅馬起源的想象。這條線索在羅馬起源傳說生成過程中相當重要,并且不止一次發(fā)揮作用。最后,羅瑪作為伊達洛斯的女兒或拉提努斯的妻子又說明什么?這似乎是希臘人從地理學(xué)角度所做的推源想象,因為拉提努斯、伊達洛斯、羅瑪顯然是拉丁姆、意大利和羅馬這些地理區(qū)劃的人格化身。繼公元前8世紀的拉提努斯傳說,公元前4世紀產(chǎn)生了伊達洛斯傳說,現(xiàn)在又有了伊達洛斯生羅瑪、拉提努斯娶羅瑪?shù)膫髡f,希臘人關(guān)于意大利地區(qū)的神話傳說的發(fā)展演變體現(xiàn)了他們對意大利和拉丁地區(qū)的地理視野的擴展。(二)羅馬努斯、羅麥斯、狄奧尼烏姆的出現(xiàn)和羅馬城的存“有些人說不是別人,而是奧德賽和喀爾刻之子羅馬努斯開拓了這個城邦?！?9“另一些人說是羅穆斯,他是由埃馬提昂之子狄奧墨德斯(Diomedes)從特洛伊城遣送去的?！?0“更有人說開拓這個城邦的是拉丁人的暴君羅密斯,他趕走了圖斯卡尼人之后,從貼撒利來到呂底亞,又從呂底亞來到了意大利。”81女始祖“羅瑪”與男始祖“羅穆斯”有什么區(qū)別?羅瑪并沒有直接建造羅馬城。她之所以被奉為羅馬始祖,只是因為她焚毀了特洛伊人的船只,把他們留在帕拉丁山定居?！耙驗槭橇_瑪使他們創(chuàng)建了城邦的,他們就用她的名字來命名”82;或者因為她生育了羅馬城的創(chuàng)建者羅穆斯、羅穆路斯。羅瑪是一個非暴力的符號,無法顯示羅馬的“偉大”——而大多數(shù)關(guān)于“羅馬”的詞源解釋和起源傳說都突出其武力征伐特征。83羅瑪沒有神圣的出身,并非“不朽”,也就不能昭示羅馬城的永恒性。正是這些特點顯示出“羅瑪”產(chǎn)生的時代較早。當羅馬霸業(yè)既成之后,羅瑪?shù)姆栆饬x既不能滿足希臘人探詢羅馬為何如此強大的好奇心,也不能滿足羅馬人抒發(fā)民族自豪感和政治宣傳的需要,勢必黯然退場。相反,羅馬努斯、羅穆斯、羅密斯這些男性推源始祖則是羅馬的直接創(chuàng)建者,帶有暴力氣質(zhì)。羅穆斯和羅馬努斯是來自希臘的殖民者,羅密斯是野心勃勃的僭主,他們都依靠武力征服建立城邦。羅穆斯是宙斯之子,羅馬努斯是奧德賽與山林仙女喀耳刻之子,他們有著神的血統(tǒng),是半神半人的英雄。不過,除羅密斯以外,在其他傳說中,幾乎見不到意大利本地民間傳說的因素,只是在古希臘英雄神話傳說的體系中勉強添加了一個想象中的羅馬人的始祖,無怪乎這類傳說不被羅馬人接受,后來差不多被遺忘了。與羅瑪一樣,羅馬努斯和羅穆斯也與特洛伊戰(zhàn)后漂流英雄的傳說有關(guān)。與羅瑪不同的是,他們屬于特洛伊人的對手阿該亞人陣營。羅瑪與特洛伊的漂流英雄——埃涅阿斯傳說有關(guān),羅馬努斯和羅穆斯則與阿該亞人的漂流英雄——奧德賽與狄奧墨德斯傳說有關(guān)。于是,串入特洛伊傳說系統(tǒng)之內(nèi)的羅馬始祖,因“特洛伊—阿該亞陣營”的對立而分裂,演化出兩套系統(tǒng)。不過,看似走上不同發(fā)展道路的羅馬始祖?zhèn)髡f,其實始終圍繞著一個關(guān)鍵點——拉維尼烏姆。通過前面的分析,我們已知把羅馬(羅瑪)與埃涅阿斯聯(lián)系在一起的關(guān)鍵點在于拉維尼烏姆,或者說,在于羅馬的邦神來自拉維尼烏姆——從這條線索上又衍生出“羅穆斯是埃涅阿斯與拉維尼婭(即拉維尼烏姆的化身)之子”。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把羅馬與奧德賽——狄奧墨德斯聯(lián)系在一起的也正是羅馬的邦神。在荷馬史詩中,狄奧墨德斯是阿該亞聯(lián)軍的一員猛將。在《伊利亞特》第5卷中,他在戰(zhàn)場上投石擊傷了埃涅阿斯,并刺傷前來救助的阿芙洛狄特女神;在第10卷中,他與奧德賽夜探敵營,并肩殺敵。84而在后荷馬史詩的文學(xué)作品中,則有狄奧墨德斯與奧德賽潛進特洛伊城,盜走該城的邦神帕拉丟(Palladium),致使特洛伊城陷落的傳說。85狄奧墨德斯從戰(zhàn)場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妻子不忠,于是出走意大利,定居于阿普利亞(Apulia)。該傳說后來演變成狄奧墨德斯在意大利遇到逃難而來的埃涅阿斯,遂將特洛伊的邦神歸還于他。86可見,種種傳說都圍繞羅馬人的邦神來自拉維尼烏姆這一歷史事實展開,而拉維尼烏姆的邦神被認為來自特洛伊,于是攜帶特洛伊邦神漂流海外的英雄則分別與羅馬起源傳說有了瓜葛。(三)羅馬法文化中的神獸與神獸羅穆路斯—雷穆斯雙胞胎兄弟傳說的某些特點反映出,羅馬起源傳說在其發(fā)展過程中,一方面深受“希臘中心主義”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具有本地特色。例如,羅穆路斯兄弟的出生地漸漸由特洛伊變成了阿爾巴·隆加(AlbaLonga),這種親緣關(guān)系其實是對上古拉丁各部族之間的地緣政治關(guān)系的一種隱喻——阿爾巴·隆加曾為拉丁同盟的宗主國,被視為諸邦之母。又如,羅穆路斯兄弟從埃涅阿斯之子變成他的十幾代后裔,這種世系的演變反映了羅馬作家在歷史年代學(xué)方面的思考。即便是“母狼哺育雙胞胎”這類神話思維也必定來源于社會生活實踐。需要弄清的是,哪些現(xiàn)實因素決定了這一神話情節(jié)的產(chǎn)生,其形成過程如何?！傲_穆路斯”與“雷穆斯”為什么會變成“雙胞胎兄弟”?“母狼育嬰”情節(jié)又是從何而來?有的學(xué)者主張從政治角度來解釋,把“雙胞胎建城始祖”看成羅馬二元政治的象征。蒙森(Th.Mommen)說,該傳說產(chǎn)生于共和初期,象征著共和國的雙執(zhí)政官制度(Consules);87韋斯曼(T.P.Wiseman)則認為,該傳說產(chǎn)生于共和前期,反映了貴族與平民之間的沖突。88然而,沒有證據(jù)表明羅馬上層階級需要靠刻意編造這種神話來論證其統(tǒng)治的合法性。而且這些解釋都忽略了一點,即作為羅馬人的始祖“雙胞胎兄弟”傳說實際具有祖先崇拜的符號意義。因此,不宜單純從政治角度尋找“雙胞胎傳說”的生成原因,而應(yīng)更多地聯(lián)系羅馬人的宗教信仰加以考察。母狼作為古代圖騰崇拜的遺留物,直到公元前5世紀前期,在埃特魯利亞地區(qū)仍被奉為神獸受到崇拜?，F(xiàn)收藏于羅馬卡皮托博物館的著名青銅雕像“母狼與羅穆路斯—雷穆斯”,就出自這一時期的埃特魯利亞工匠之手。不過,當初發(fā)現(xiàn)這尊文物時,母狼腹下并無雙胞胎嬰兒,“雙胞胎”乃是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工匠后來添加的。公元前5世紀,埃特魯利亞地區(qū)還流行著一種“母獸育嬰”的神話傳說。例如,在意大利北部城市博羅尼亞(初為埃特魯利亞人的城市Felisa)出土的一塊公元前5世紀的墓碑浮雕中,有一頭母狼,站姿,俯首,腹下有一男嬰,跪姿,仰頭吮奶。此外,在位于羅馬城東南部的一座深受埃特魯利亞文化影響的拉丁城市普雷奈斯特(Praeneste)出土的一件公元前5世紀的祭祀用具(cista),其足部雕刻著一頭母獅(或母狼),臥姿,俯首,腹部也有一個嬰孩做吮乳狀(圖3)。不能肯定這些造像是羅馬起源傳說的早期樣本,不過從“母狼”到“育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