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內(nèi)行走的寫作與生命體驗

1、向內(nèi)行走的寫作與生命體驗韓銀梅的寫作之路開始的比較晚， 三十歲發(fā)表了第一篇短篇 小說，在緩慢地寫作了十幾年后， 人到中年的她不自覺地開始對 “晚年”題材有了情有獨鐘的關注，陸續(xù)寫出長命百歲 我 廝守的終結 晚秋我們的晚年 等這類題材的中短篇小說。 有人說她的小說題材過于狹窄， 成了“老年專業(yè)戶”， 但在韓銀 梅看來， “晚年”不僅僅是人生的一個階段， 其中更是蘊含著豐 富的時間和生命的意義。 美國著名批評家喬納森 . 卡勒曾說：“文 學是一種為揭露和批評自己的局限性而存在的藝術機制。 它不斷 地試驗如果用不同的方式寫作會發(fā)生什么。 ”韓銀梅無疑在試圖 為自己的寫作開拓出另一條道路， 她從生活向

2、內(nèi)行走， 讓自己的 視線掀開生活的浮面朝著更深的地方游去。與其他女作家相比， 韓銀梅的小說顯得更接地氣， 現(xiàn)實感很 強。不同于西海固女作家馬金蓮描摹的鄉(xiāng)村風情畫和苦難敘事， 出生于 60 年代的韓銀梅在經(jīng)過多年的磨礪，積累了豐厚的人生 閱歷，她是唯一一個關注老人問題的寧夏女作家。 她穿透現(xiàn)實生 活中的人情故事， 對當下一些最熱門的社會話題進行了審視和批 判，悄無聲息的蜿蜒著人情冷暖， 從小說里的主人公眼中審視這 個世界。韓銀梅的小說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敘事風格上的那種淡 然，在她的筆下，生活似乎有著另一面，作者在娓娓道來故事的 同時，結局往往峰回路轉，一件件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事情，卻又 充滿著陌

3、生而又豐富的人生意味。在妻子的夏天中，一對結 婚十多年的夫妻過著平淡的生活， 偶然的一天， 妻子懷疑丈夫有 了“外遇”， 便偷翻丈夫的手機搜尋證據(jù)， 丈夫的衣兜里掉出一 張女人的身份證讓她找到了線索。 故事的結局很突兀， 當她打電 話后才得知身份證的主人在外出旅游時出了車禍，剛辦完喪事， 妻子的內(nèi)心有些慚愧又有些釋然， 然后她獨自一人去逛商場， 準 備給丈夫挑選一件像樣的男裝。 晚秋里的故事可謂是以誤會 開頭，以誤會收場。 徐老先生在他七十八歲大壽的時候因為家里 的一個鐘點女工和老伴鬧翻離了婚， 老伴跟蹤他， 最后發(fā)現(xiàn)徐老 先生去了中藥足浴， 而且給服務員小莉買了一款近三千元的鉑金 項鏈， 于

4、是老伴和女兒帶來警察去足浴中心大鬧了一場， 故事到 這里戛然而止。 也許這樣突兀的故事結局可能讓部分讀者覺得難 以接受，但無論故事如何表述，現(xiàn)實總是不突兀的。韓銀梅的小說有一種西方意識流的特點， 小說的敘事打破了 單一、直線發(fā)展的結構， 通過人物的意識活動和自由聯(lián)想來組織 故事， 情節(jié)和時間上常常是過去和現(xiàn)在交叉或重疊， 這在中篇小 說長命百歲中表現(xiàn)的最為具體。當朱巧珍老人拿著材料為自 己爭取 170 塊錢的基本生活費到處奔波時，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早 年也同樣為別人爭取過生活費的情景； 有時候在大街上走著， 碰 不到曾經(jīng)熟悉的人， 她的心里就泛起一種孤單和憂愁， 曾經(jīng)當街 道居委會主任時的美好

5、片段就一一浮現(xiàn)出來。 小說中特別注重表 現(xiàn)人物意識活動本身， 著力描寫人物心理的種種感受， 開掘深層 的意識來展露隱蔽的靈魂和內(nèi)心世界。就像隱藏在愛情故事 里那一段當年喬紅“第三者插足”的愛情故事， 在現(xiàn)在看來是那 么平常。 20 年后喬紅回國順便來看我，我們一起找尋舊日的蹤 跡，小說在回憶與現(xiàn)實的相互交織中進行，讓兩個離異的女人， 對于生活與生命都有了新的看法，當年的轟轟烈烈已不復存在， 現(xiàn)實中的她們是孤獨的，友情成了唯一的精神慰藉。女性寫作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細膩， 作者用細膩的筆觸， 伸 入人物的內(nèi)心，跟隨小說中主人公的意識流展開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 小說六約站從創(chuàng)作手法和構思方面有點類似于張愛

6、玲的封 鎖，同樣描寫了一個發(fā)生在車廂內(nèi)的故事，以主人公老涂的內(nèi) 心描述和分析為故事線索， 展現(xiàn)人物內(nèi)心的復雜情緒。 老涂坐公 交車去給女兒送針線匣子， 一位年輕的女子坐在了他的身旁， 引 發(fā)老涂的一連串心理活動。作者詳細描寫了老涂內(nèi)心的不安， “單不說別的， 僅看挨著自己的那雙被裹裙包著的勻稱的腿就知 道了，那裹裙花色沉暗，卻露著妖嬈。還有裝在黑色細條皮涼鞋 里的那雙腳，白白的一排腳趾頭上是一串綠紐扣兒一樣的指 甲”老涂又在猜測，“這個女人是從六約站上來的，她的家難道就住在六約街上嗎？還是她母親家住在這里？她是個 護士， 還是個教師呢？”通過一連串的自我發(fā)問， 作者細致地抓 住了老涂內(nèi)心緊張不

7、安的情緒， 他“奇怪自己的心怎會如此地跳 躍！他兩只手不安地倒換著抱在腿上的那個笨頭笨腦的針線匣小說是作家的第二生活。作家在給予讀者一種美的享受的同 時，也通過真實的細節(jié)表達，構建起故事的內(nèi)在韻律。例如在洗 澡中，作者描寫那個賣牌子的姑娘， “穿著水漬斑駁的白大褂， 一張還算說得過去的蘋果臉上有著一處明顯的敗筆， 就是那雙眉 毛，大概紋得太粗太濃了，又清洗過，連眉毛上的肉都歪歪扭扭 地削去了一層，那個痕跡就無可奈何地臥在那里了。 ”“換衣間 又小又簡陋，靠墻放著的兩個長條椅和一排放衣柜早都被水蒸氣 漚成了黑色，房頂上的水珠在還沒有準備就緒就掉在了大衣上， 特別是掉在頭發(fā)縫里的時候， 就好像被什

8、么鳥糞打中了似的。 ” 作者善于關注日常生活中的人們， 把小說的細節(jié)刻畫的可謂傳神 而又貼切，不但寫出了人物的內(nèi)在感覺， 更通過真實的細節(jié)表達 使作品指向更深刻的意義。在小說我如營盤錢如水里，作者 這樣寫到，“我經(jīng)常低著頭專心擺弄著我手底下千軍萬馬般的鈔 票，像擺弄撲克牌的巫師，如果我剛將一把錢放進錢堆里，再把 它們原封不動地找出來，那就不可能了，它們像一滴水溶進了大 河，你再也認不出它們誰是誰了。 ”“我看著大玻璃窗外的那兩 棵大樹，此時正是炎炎夏日，兩棵枝葉繁盛的大樹像一對和睦的 老夫妻，沒有憂傷，卻有著一些不易察覺的牽掛?！薄奥L的、 無休止的數(shù)錢像是人生在做著一種修煉， 又像是一輩子所

9、必須接 受的懲罰。我一方面從精神上不斷地否定著涅似的以此為生的工 作，一方面卻一絲不茍如履薄冰地前行著?！?“好的文學作品，照例會使人覺得在真美感情以外，還有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 讀者從作品中接觸到了另外一種人生， 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示， 對人生和生命能做更深一層的 理解?！表n銀梅正是這樣一位有著深度體驗的作家， 她在敘述這 些極為平常的“家務事”中， 沒有停留在故事表層， 而是傳達給 讀者對于生命過程的思悟， 作品中始終彌漫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生 命感。在中篇小說長命百歲中，作者以溫潤的語調，講述了 長壽老人朱巧珍昔日的風光無限與今日的孤獨憂愁， 對現(xiàn)實生活 的不滿經(jīng)常讓她陷入過去的點點滴滴

10、， 她覺得自己活得時間太長 了，“朱巧珍起先都不敢想八十三歲以后的日子， 如果當年那些 眾人的口徑生了效， 非要她活一百歲不可， 就意味著她要再熬十 七年。那時候她還為這十七年發(fā)愁！還想過自己的事，安眠藥攢 了幾瓶了，就是下不了決心， 倒不是怕死， 是怕讓吳保雷背黑鍋， 不能讓娃娃難做人呀！”在另一篇小說橙味小鎮(zhèn)里，主人公 吳解放回小鎮(zhèn)照顧九十高齡癱瘓了十幾年的植物人父親， 熟悉的 小鎮(zhèn)勾起吳解放兒時的記憶， 他想起去世多年的母親的名字， 同 時，父親現(xiàn)在的這種狀態(tài)也令他對生命的繁衍不息有了重新的思 量。作者聚焦于“年老”孤獨的生命狀態(tài)， 對“他們”的過往回 憶和現(xiàn)在的生活感受都呈現(xiàn)出了別樣的

11、豐富的描寫， 令人禁不住 心疼一下。時光和生命在個體上的顯現(xiàn)可謂是韓銀梅作品的靈魂， 她把 人物的內(nèi)心放置在回憶與現(xiàn)實、 衰老與年輕的對比中， 顯得無比的蒼涼。洗澡里的她不過了年就年滿七十六歲了，身材已經(jīng) 完全失調，“特別是這個肚子，它太大了，與多年前就要臨產(chǎn)的 樣子一模一樣?！彼恍⌒拇蛩榱搜b在玻璃瓶內(nèi)的洗發(fā)液，之后便一直處于擔心的狀態(tài)中。 既擔心玻璃碴被踩到傷了別人， 更擔 心傷到了自己，“如果是自己出了事，那麻煩可就大了！首先， 沒有人來照顧她，也并不是沒有，是她不愿意拖累他們，不到最 后那一刻，她是不想制造那種麻煩的， 可旦夕禍福誰又能免得了 呢？還是要小心啊！ ”最后，當那一堆玻璃碴

12、被清掃后，她懸著 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一種成就感就從心里生了上來?！表n 銀梅發(fā)掘了人在步入老年之后所面臨的生活中的種種問題，例如坐公交車時擔心被讓座的老涂， 洗澡時擔心自己被玻璃碴扎到?jīng)] 人照顧的“她”，以及盼望著生命終結的那天到來的薛奶奶和朱 巧珍。作品揭示出“晚秋”之際的人們， 在面對著各種各樣的病 痛襲擊的時候，他們內(nèi)心的焦躁不安、自顧不暇，害怕孤單又不 想麻煩子女的各種矛盾心理。當然，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 那就是故事情節(jié) 的重復太多。比如，在朱巧珍與白如蓮中寫白如蓮和他的丈 夫王先生一家，“那么一條長炕，三個人愛擠在一邊上睡。白如 蓮管早先縫得又高又長的枕頭叫做夫妻枕，加上小芝也枕得 下”，“王先生給這娘倆講故事，講曹操，講孫權劉備，講大觀 園，白如蓮最愛聽孔雀東南飛里被母親逼散了的劉蘭芝和焦仲 卿”。同樣的情節(jié)也出現(xiàn)在長命百歲里，寫到朱巧珍和月廣 明一家，“那是朱巧珍自制的雙人枕頭，又高又長。是她和月廣 明兩個人枕的，有時把羊命也加上。月廣明摟著她倆講故事，講屯土山關公約三事，救白馬曹操解重圍講牛魔王罷戰(zhàn)赴 華宴，孫行者二調芭蕉扇。還講王熙鳳正言彈妒意，林黛玉 俏語謔嬌音。”另一個情節(jié)還出現(xiàn)在我廝守的終結里，那 個九十多歲的薛奶奶，整天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