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在永州

1、一代才俊柳宗元因參與永貞革新遭貶，于永貞元年（ 805）九月十三日貶為邵州刺史，匆匆 行至荊南，接到再貶永州司馬的昭令。因為“朝議謂王叔文之黨或自員外郎出為刺史，貶 之太輕”，朝廷再次申明：柳、劉八司馬“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這就等于宣判了他 們與王叔文、王伾一樣是政治上的罪人，斷絕了他們重返京城的希望。經(jīng)過三個多月的長 途跋涉，行程三千余里，年底才到達永州。隨行的有六七十歲的老母盧氏，五歲的女兒和 娘，以及堂弟柳宗直，表弟盧遵等人。在懲咎賦中，柳描寫了乘船過茫茫洞庭逆湘水 而上的情景，折射出當時的心境：日光被遮掩而天空陰晦不明，黑云翻滾直上九霄。黃昏 的時候下起綿綿淫雨，不時可以聽到嗷

2、嗷的猿聲哀怨鳴叫。許多的鳥兒聚集著啾啾亂啼， 江水涌動，遠處的洲渚似乎與小山相連。小舟隨風飄動不知會在哪里停留，不知我的形魂 會在哪里相屬。來到永州，“至則無以為居，居龍興寺西序之下” ，與和尚生活在一起。子厚遭貶后，繼續(xù) 遭到政敵及投機者的攻擊， 流言飛語， 鋪天蓋地，“不能塞眾人之怒， 謗語轉侈，囂囂嗷嗷”， “萬罪橫生，不知其端”，身心受到嚴重摧殘。 由于王叔文的被處死， 自感于黨人中 “罪狀” 最甚的柳宗元也曾擔心被處死。 因“炎暑熇蒸， 其下卑濕”，水土不服，加之“診視無所向， 藥石無所求”，他年近七旬的老母到永州剛剛半年就染病身亡。 孝子“孤囚牢系，魄逝心壞”， “窮天下之聲，無以

3、舒其哀矣。盡天下之辭，無以傳其酷矣。 ”（先太夫人河東縣太君歸袝 志）永州多火災，子厚“五年之間，四為天火所迫，徒跣走出，壞墻穴牖，僅免燔灼。書 籍散亂毀裂，不知所往；一遇火恐，累日茫洋” （與楊京兆憑書）。從北方來到南方，氣 候不適，語言不通，未老先衰，疾病纏身， “以是兀兀忘行，尤負重憂，殘骸余魂，百病所 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 （寄許京兆孟容書 ）。在長詩同劉二十八院長寄澧州張使君 八十韻第三部分自敘了在永州的艱苦生活與憂憤心情。 “沉埋全死地，流落半生涯” ，這 是貶居生活的高度概括。 “入郡腰恒折，逢人手盡叉” ，屈身事人，低調生活。甚至發(fā)出了“守道甘長絕，明心欲自堊”的撕心裂肺的

4、悲鳴。在詩中描寫了一個古老、荒涼、悲慘的 生活境界，用荒草蓋屋，用古槎架橋，用罽當衾御寒，用椰殼當水勺，窗框成了蝎窩，梁 上爬滿蝸牛，其生活之貧困落后，社會之空荒蕭條，由此可見一斑。但子厚胸懷豁達， 隨遇而安，樂與老百姓為伍，同山民農夫有著廣泛的交往：“俚兒供苦筍，傖父饋酸楂”“勸策扶危杖，邀持當酒茶”，“香飯舂菰米，珍蔬折五茹”。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適應，他融入永州人民的懷抱之中，徜徉在山水林壑之間。為了轉移視線， 調節(jié)心態(tài)，一方面刻苦學習，“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一方面關注社稷生民，思考改革， 寫下一篇篇雄文。在永州，子厚與地方官吏的關系相處較好，得到關照。如元和三年“遷 永州刺史朝散大夫”的崔

5、敏，柳曾陪他宴游南池和過盧少府郊居。元和五年九月十日崔在 任上去世，柳寫了祭崔敏文，提到“某咸以罪戾，謫茲炎方，眾垂惠和，枯槁以光” 說明上司與他相處友善，給予子厚慰藉。韋宙任永州刺吏時，元和八年秋到黃溪祈雨，子 厚見召從行。河東人薛存義，代理零陵縣令兩年，“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 者均”。柳寫零陵三亭記、送薛存義序，對其政績給予了充分肯定，可見兩人友誼頗 深。子厚與農夫、漁父的交往較多，這可以從他的詩文、書信中反映出來。首春逢耕者這首詩，反映來永州后的第一個春天，他向“田父”傾訴自己“慕隱既有系，圖功遂無成”的 苦衷，得到老農的同情。這說明他把農民作為自己交流的對象。田家三首是一

6、組田園詩, 通過寫景記事，樸實生動地表現(xiàn)了農村悲慘的生活圖景，流露出對窮苦農民的深切同情， 對封建官吏的憎惡。詩中有個細節(jié)，“行人迷去住，野鳥競棲宿。田翁笑相念，昏黑慎原陸” 田翁擔心“我”走夜路有危險而誠心留宿，既反映了永州淳樸的民風，又說明了作者與農民的關系非同一般。捕蛇者說記敘了蔣氏一家三代都以捕蛇頂租的悲慘遭遇，揭露了統(tǒng) 治者橫征暴斂給人民造成的苦難，說明苛政比猛虎、毒蛇更兇狠可怕。作品刻畫了蔣氏這 個捕蛇者的生動形象，描繪了農村被摧殘的凄涼景象，沒有對農民、農村的深刻了解，光 憑道聽途說是無法寫出的。他自敘 : “但當把鋤荷釺，決溪泉為圃以給茹，其隙則浚溝池， 藝樹木，行歌坐釣，望青

7、天白云，以此為適，亦足老死無戚戚者” （與楊誨之第二書 ）儼 然是永州的普通百姓。柳宗元交往的人物頗多，據(jù)粗略統(tǒng)計有近百人。比較有代表性的，一是和尚，其上目的是 為了“統(tǒng)合儒釋”；二是后學之士，包括柳氏宗族的后輩，柳均給予循循善誘與教誨；三是 與謫吏交往，同病相憐。 “永州多謫吏”，南承嗣、李幼清、元克已、吳武陵等都與柳建立 了友誼。特別是與吳武陵過從甚密，感情深厚，有的著作是在吳的督促下完成的。如貞 符。故子厚說：“會足下至，然后有助我之道。 ”通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交流，傾訴內心 的思慮，進行心靈的溝通，釋放胸中的郁悶，求得一時的平和?！坝嗉任瘡U于世，恒得與是山水為伍！ ”“悶即出游”，“

8、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 幽泉怪石，無遠不到” 。子厚任的是閑職，有時間流遍永州的山山水水。他在永州的住處主 要有兩處，先住城南龍興寺，元和五年（ 810）遷居河西愚溪之畔。他的游蹤可分為三塊， 一是城南、東山一帶包括龍興寺、南池、法華寺、華嚴巖、三亭等。二是城北一帶，包括 萬石亭、鐵爐步、司馬壙、湘口館、石角山等。三是河西一帶，包括西山、愚溪、鈷鉧潭、 小石潭、小石城山、袁家渴、石渠、石澗、南澗、朝陽巖、蘋島等。 游黃溪記說：“環(huán) 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黃溪東屯，其間名山水而 村者以百數(shù)， 黃溪最善?！边@說明子厚的遺跡到過永州周圍最遠的地方， 往北是

9、祁陽的浯溪，往西是湘江的發(fā)源地即廣西的靈川，往南是道縣青口至雙牌的瀧泉，往東是距零陵縣治 里的黃溪。從北方來到南方， 永州山水處處給他以新奇之感： “楚天碧”，“山水綠”，“嘉木立，美竹露， 奇石顯”。秀麗的山水吸引了視線，淘冶了性情，撫慰了受傷的心靈，他也將自己的喜樂哀 怒寄托在山水之中。隨著時間的推移，處死的擔憂已不復存在。元和三年，朝廷對八司馬 的態(tài)度似乎有所松動，程異被重新啟用，擢為侍御史，復為揚子留后。 “有詔以韓曄及禹錫 等為遠州刺吏”，柳宗元曾被詔補這袁州刺吏，由于武元衡及諫言官們的反對，詔令沒有實 行。但這給柳又帶來了一線希望“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 。元和五年，柳“方筑愚溪

10、東南為室”，“筑室茨草，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漁，種黍可以酒，甘終為永州民” （送 從弟謀歸江陵序）。他已融入永州人民之中，融入永州山水之中。經(jīng)過血的洗禮，火的煎 滶，他對社會與人生有了大徹大悟，激情與理想凝聚筆尖，文采飛揚。永州十年，面對逆境，他不懈的追求，頑強地拼搏，深刻地思考哲學、政治、歷史、人生 等問題，寫下封建論 、天對、天說、貞符、非國語等著作。他倡導郡縣制， 反對分封制，批判天命論，宣揚無神論，強調人民群眾的歷史決定作用，主張“民利民自 利”等，在思想文化領域作出了突出貢獻，成為唐代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他與韓愈一 同領導了唐代的古文運動，并提出了“文者以明道”的理論，大膽創(chuàng)新，

11、勇于實踐，取得 了豐碩成果。以“永州八記”為代表的山水文學，開創(chuàng)了中國游記散文的先河，詠物遺懷， 情景交融，堪稱典范之作。 段太尉逸事狀、宋清傳、童區(qū)寄傳等人物傳記，描寫的 人物栩栩如生，體現(xiàn)了作者揚善懲惡的人文思想。 三戒、蝜蝂傳、哀溺文等寓言小 品，語言簡潔，諷刺辛辣。 “九賦”“十騷”等被譽為“辭賦中的奇葩” 。“論文八書”發(fā)表的精辟見解，不僅是古文運動的指導文獻，而且是文學史上的重要著述。 江雪、漁翁、 南澗中題等詩千古傳誦，獨樹一幟。中華書局出版的柳宗元集共收詩文678 篇，其中約有 500 篇寫于永州，內容豐富，形式多樣，不少作品達到了思想性與藝術性的完美 結合。子厚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他用激情與智慧鑄造的一篇篇美文，是對永州山水、永 州人民的回報與感恩。他與永州山水同在，他與永州人民血肉相連。子厚于元和十年（ 815）正月奉詔北上，三月再遷柳州，在永州實際生活九年多，足足十個 年頭。柳宗元是永州的名片與驕傲，而永州則是柳宗元的第二個故鄉(xiāng)。離開永州時，親友 鄰居們?yōu)樗T行，到驛站后寫下七絕離觴不醉至驛卻寄相送諸公回寄。在途中，又寫 了詔追赴都回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