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村口那一片果園

1、有一段時間沒有到你身邊了，忙起來就把你忘了，只有在靜下心來的時候，才會想到你。但我想，在你的親人中，想你想得最多的人還是我，而非你的姊妹和哥哥。怎么就相離了那么遠呢？完全不是260公里的實際距離。你一1一直在家鄉(xiāng)，除了來過濟南（那還是因為我在這里的緣故），你連菏澤都沒去過，沒坐過船，沒見過大海，就那么留在家鄉(xiāng)的田野里，留在我對蘋果樹的想象里，一直到今天。讓人常常懷念那些日子啊，不動聲色地懷念。村西那2片承包的果園，本是生產(chǎn)大隊最后的集體資產(chǎn)，被咱家適時承包下來，那時候已經(jīng)不指望果園結(jié)什么果子，但果樹不能砍，只圖耕種果樹行間隙中的土地。蘋果樹行種上了棉花，可蘋果花照樣開得花團錦簇，散發(fā)著帶著甜味

2、的幽3香，有種呈現(xiàn)自身的欲望，其實那果樹結(jié)了幾十年被淘汰的品種，叫國光,青果子等不到成熟就被孩子們摘去一空了。我們那時還不曾訂婚，雖然知道訂婚是早晚的事。棉苗還沒有出土，地面散落著蔫了的花瓣，陽光從花葉間瀉4下來，在我們身上跳躍，撲翅亂飛的麻雀像飛矢一樣從這棵樹移到那棵樹，蜜蜂嚶嚶嗡嗡。蘋果樹厚厚的傘蓋下，濃郁得像音樂一樣甜絲絲的空氣里，我摘下一簇又一簇的蘋果花，攥在手里嗅著，專門拿花頂你腮上的酒窩，酒窩5你只長了一個，在右腮。我們認識的時候，你比我還高半頭，那時候我們才上小學五年級。你剛懷上女兒的時候，有一天我騎自行車，你拉一輛空地板車坐在自行車后座上，那土路本來不平，我又在那不平的路上故意

3、不好好騎，6東搖西晃地顛簸你，不知怎么你扯住的地板車車把就碰到了小腹上，從那就開始流血了，懷著孩子卻像來了例假似的，一連十多天，家里人都心慌，到單縣人民醫(yī)院瞧病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后來打了保胎針才算止祝但我一直懷7疑，你后來的癌變由此而起，你在三十來歲、孩子還很小的時候離世，我是有責任的，是有罪的，也是欠你的，我在省腫瘤醫(yī)院為你治療4個月也沒治好你的玻你走時很平靜，沒有留下一句話。我下午3點回到家，你在半昏迷中8認出我來，已經(jīng)不能說話，只抓住我的手往嘴邊拉，眼里滾下淚珠，我們都哭了。時值盛夏，你不時把蓋在身上的被單扯下去，晚6點半你開始嗯嗯地出氣，大張著嘴，我和母親、岳母在身邊目睹了你絕氣的整

4、個過程。你死后要9穿壽衣，我給你洗身子，骨瘦如柴，肚子脹得像一面鼓，翻身都困難。夜里我陪著你，天很熱，棺材還不曾置辦，我在你床頭放一風扇，吹得蒙臉紙不停地翻起，吹落了就再給你蒙上。你死時睜著眼睛，人言死后不閉眼是因為還10有心事，是啊，兒女還小，你能沒有心事嗎？你至死沒有對我說什么，治療之后，你說自己能慢慢好起來，留話不必太早，再見到我你已不能言人生就是一團不解的恩怨，我欠你的又何止這些？但只這一件就害了你的性命。伯父11伯母、父親母親、叔叔嬸嬸都還健在，你這下一輩的人卻先走了。你活著的時候好幾年家里很窮，回娘家買不起禮品，兒子患了腸炎，拉綠水，倘不是賣舊物得一塊五毛錢，兒子小命就有危險。后來

5、我到了濟南，掙不下錢，春節(jié)12回家給你和孩子捎個14英寸黑白電視，還是在天橋底下買的舊的。我知道你始終如一地愛我，至死愛我，你心里只有我，活著處處為我考慮，死后亦不會與我為難，所以我坦然，一個心虧者的坦然。很多的時候、很多的夢里，13都是你活過來的青春的生命，總以為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你看街上這么多的女人/神采飛揚、花花綠綠/和你一樣的年輕/可她們和我有什么干系？一直不相信你會死去，那夢境何如感覺一般清晰？我確曾寫過不少緬懷你的詩，14我應(yīng)該在這里念給你聽：我常常懷念那片承包的果園那村口扇形一樣展開的果園現(xiàn)在已經(jīng)逝去,被房舍填滿二十年前,我們十幾歲還未曾訂婚幫著家人把果枝修剪春暖花開的時候,常常

6、想起你蘋果花一樣動人的容顏綴滿花朵的樹15枝間掛著你珠色的衣衫陽光從繁花的縫隙飄下來投下明艷的圖案灌漿的麥子抽打我的小腿多么想走近細看一眼那樣的圣潔，不敢冒犯那件衣衫因你故去疊放經(jīng)年衣袋放著你20歲時的身份證件當我?guī)Ш⒆觽冸x開了家鄉(xiāng)常常朝著菏16澤的方向望望天色懷念你柔弱得似一根絲線現(xiàn)在我一直站在你身邊，望著你，夕輝斜映著你的墳丘，地平線的云朵已由紅轉(zhuǎn)暗，玫瑰色的晚霞映著東魚河的河灘，映著開滿潔白花朵的蘋果樹。伯母病逝那一年秋天，伯父的靈柩從17東魚河北遷回安葬，我在祖墳邊守一夜靈，那一夜露水很重，噗嗒噗嗒從靈棚上直落，睡不著，在你墳頭站了足有一小時。我是個大馬哈，甚竟記不清我們女兒的生日，我說是陰歷十月二十，她奶奶說陰歷十一月二十，我說我不18可能記錯，可女兒的生日一直是按她奶奶說的過的。我想跟你說說這些，只有你記得清楚（忘不了翌日曠野里的日出，那一天的紅云如龍似鳳，永遠不可能再看到那樣壯麗的美景，在家鄉(xiāng)，在你身邊）。先祖的墓地開始暮色籠罩19，先前的二姐，后來的妻子，現(xiàn)在的亡人，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