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與探究之三：藝術(shù)中的歷史 (2)

1、從漢服到中山裝：中國近代服飾變遷背后的社會思潮劉志琴思想觀念和生活方式的關(guān)系是近年來思想史、文化史和社會史研究中的新課題，認識這一問題不僅要在理論上進行新的探索，更要從實證研究上開拓新的領(lǐng)域，把非觀念性(即文本性)的資料，引入思想史的范疇，或從思想史的角度解釋生活方式的變遷。本文以服裝為例提出這一問題，是基于這樣的認識: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模式是禮俗文化，這是以禮為中心的一系列的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制度，它以血緣為紐帶，以等級分配為核心，以倫理道德為本位，滲透中國人精神生活和物質(zhì)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從權(quán)力財產(chǎn)的分配到日用器物的消費，幾乎無所不在，就其內(nèi)容來說具有等級序列、倫理道德和生活方式三位一體的結(jié)構(gòu)。精英

2、文化的倫理價值觀以無可匹敵的強勁的勢態(tài)滲進衣食住行，肇成生活方式的意識形態(tài)化，從而使世俗生活理性化，這就是世俗理性。對此說得最坦率的是明清理學家們提出的“百姓日用即道”的思想命題，它要求人們以倫理之道觀照日常生活；又從日常生活體體會人倫事理，這是中華文明區(qū)別其他文明的重要特色。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近代化離不開這三位一體文化結(jié)構(gòu)的解體，也離不開從生活方式上觀照，服裝是突出的一例。*衣冠之治在清代的強化與民族意識危機在物質(zhì)生活中，衣冠服飾是衣食住行之首，它最顯著、最充分地表現(xiàn)人們的身份地位，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在衣冠服飾上有極其強烈的反映，這在中外概不例外，在中國又與禮制相結(jié)合，并成為禮制的重要內(nèi)容。歷代

3、王朝都以“會典”、“律例”、“典章”或“車服制”、“輿服制”、“喪服制”等各種條文頒布律令，規(guī)范和管理各階層的穿衣戴帽，從服裝的質(zhì)料、色彩、花紋和款式都有詳盡的規(guī)定，不遺瑣細地區(qū)分君臣士庶服裝的差別，違者要以僭禮逾制處以重罰，這是華夏族的傳統(tǒng)。所謂“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边@說明我們的祖先自古以來就以衣冠禮儀的美譽“華夏”作為族稱，這既有重視儀容的方面，也包括用服裝區(qū)分尊卑貴賤這一套規(guī)章制度，使森嚴的等級管制深入到穿衣戴帽，在華夏文明中形成衣冠之治的傳統(tǒng)，這是中國服飾制度的特色。清朝是以異族入主中原，滿族原是尚武的游牧民族，在戎馬生涯中形成自己的生活方式，冠服形制與漢人的

4、服裝大異其趣。清王朝建立后，統(tǒng)治者為了泯滅漢人的民族意識，強制推行滿人的服飾，禁止?jié)h人穿漢裝的法令非常嚴厲，堅持佩戴前朝方巾的儒生，往往遭到殺戮，這在各地引起軒然大波。最令漢人反感的是按滿族的習俗在前額剃發(fā)，后腦留發(fā)梳條大辮子。有的士大夫為了保持漢民族的氣節(jié)，寧可剃了光頭當和尚；有的在頭部畫上明朝的方巾，以示不忘故國衣冠；有的取名守發(fā)、首發(fā)，用隱諱的文字表達內(nèi)心的憤慨。漢人的強烈抵制，迫使清王朝采取男從女不從，生從死不從，陽從陰不從，所謂“十不從”的對策，這才使剃發(fā)易服的民怨得到緩和，清代服飾也得以充分吸收漢族服飾的成就。以官服為例，馬蹄袖、馬褂是清代官員服制的一大特色，但官服上的“補子”直接

5、取之明代，文官繡禽類，武官繡獸類。分別按品級的高低，繡以各類飛禽走獸，以這標幟突出官員在職能和氣質(zhì)上的要求。與明代不同的是，這補子是繡在袍衫外面的大褂子上，稱為“補褂”或“補服”，大褂的前胸是對襟的，補子也分為兩塊，禽獸的花樣與明代也略有差異，由于補子是在成衣后縫上的，對于邊角的加工更為精細，常常配以精致的花邊，突出了裝飾效果。明代的烏紗帽到清代換成花翎，用孔雀毛上的“眼”即“目暈”花樣的多少，分出單眼、雙眼和三眼的級別。官員的朝服和常服，里三層外三層，行袍、行裳、馬褂、坎肩、補服，重重疊疊，還要佩戴各種朝珠、朝帶、玉佩、彩絳、花金圓版、荷包香囊等等，朝珠又有翡翠、瑪瑙、珊瑚、玉石、檀木的等級

6、限定，連絲絳都有明黃、寶藍、石青之分，用什么款式、質(zhì)料和顏色都要受到禮制的規(guī)范，違反規(guī)定的以犯罪論處，雍正皇帝賜死年羹堯，就有擅用鵝黃小刀荷包，穿四衩衣服，縱容家人穿補服的罪狀。將服飾的等級之別，縷分細析到極至。女裝雖然相對寬松，但精雕細刻無微不至，鑲邊有所謂“ 三鑲?cè)凉L”、“五鑲五滾”、“七鑲七滾”，多至“十八鑲”，在鑲滾之外還在下擺、大襟、裙邊和袖口上綴滿各色珠翠和繡花，折裥之間再用絲線交叉串聯(lián)，連看不到的襪底、鞋底也繡上密密的花紋。這樣重重疊疊，無所不在的裝飾效果，雖然有一定的美學價值，但如此繁瑣細密的包裝，是衣冠之治高度細密化的產(chǎn)物，這也使清代的服飾到了難以再發(fā)展的地步。所以清王朝對明

7、朝服制的變更，對華夏族的衣冠形成沖擊，卻從未動搖華夏族的衣冠之治，因為在華夏族的衣冠之治中，衣冠服飾不僅僅是生活的消費品，也是尊卑貴賤等級序列的標志，這是物質(zhì)的也是身份、地位的社會待遇，所以衣冠之治實際上是衣冠之別，有關(guān)種種穿靴、戴帽、著裝、佩飾的煩瑣規(guī)定，莫不是深入到生活的每一細部，維持森嚴的階級統(tǒng)治。所以清王朝服飾變更的是形制，而不是它的實質(zhì)性內(nèi)容，而形制也是為了壓抑和淡化漢人的民族意識，加強清人的統(tǒng)治。正是因為如此，清王朝繼承、強化了華夏衣冠之治的傳統(tǒng)，并摻進民族壓迫意識，形成清代的服飾制度。這也意味著當清王朝統(tǒng)治走向衰微，民族矛盾上升到一定地步，必然要在服飾方面再起風波。到清末，王朝統(tǒng)

8、治已有二百多年的歷史，滿漢文化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融匯，習俗相沿，代代相承，清人的服飾已經(jīng)為漢人所認同，并形成新的服飾傳統(tǒng)，但是潛藏在清初服飾變更中的民族意識并末消亡。當社會矛盾尖銳，階級沖突激化時期，當初強制漢人剃發(fā)易服留下的民族創(chuàng)傷又重新復萌，成為漢人聯(lián)合反對清王朝的契機。太平軍揭竿而起，就以“ 蓄發(fā)易服”號召漢人反清，這對清代的衣冠之治是一重創(chuàng)。太平軍“蓄發(fā)易服”的旋風與不變的衣冠之治太平軍起自貧苦農(nóng)民，起義之初不論是頭領(lǐng)還是普通一兵，在衣襟上概用黃布條為記，穿著簡陋，自無服制之別。占領(lǐng)武昌后，勢力日益壯大，輿馬服飾即有分別，進入南京，洪秀全坐上天國的統(tǒng)治寶座后，立即仿效帝王之制，專設(shè)“典

9、衣衙”，從袍服、靴帽的質(zhì)料、顏色、長短，一律按官職的級別定出標準，以顯示等級的差異。各級將領(lǐng)都穿紅袍馬褂，包頭布的色彩和用料有嚴格的等級區(qū)分，官高一級，拖長一寸。1861年頒布欽定士階條例限定:“民間居常所戴之帽，皆用烏布纂帽。其富厚殷實之人，則緞縐紗，任由自便，但不得用別樣顏色，致與有官爵者相混?！蓖瑫r對秀士、俊士、杰士、達士、國士、武士、榜眼、探花、狀元的衣帽袍靴式樣也作了與其身份相應(yīng)的規(guī)定。對士兵的服飾并無定制，一般的是裹頭、扎巾、短衣、花鞋，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蓄發(fā)系長穗，飄飄下垂。剃頭蓄發(fā)和翎頂冠戴是滿清統(tǒng)治者法定的官服，太平軍首先從這里開刀，嚴厲禁穿清朝官服，要求男子蓄發(fā)留須、婦女放

10、足。在奉天討胡檄的文告中宣稱: “中國有中國之形象，令滿洲悉令削發(fā)，拖一長尾于后，是使中國人變?yōu)榍莴F也。中國有中國之衣冠，令滿洲另置頂戴，胡衣猴冠，壞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國人忘其根本也?！闭J為清朝官員的衣冠是“妖服”，在所到之處一概加以撕毀。每占領(lǐng)一地，第一道公告往往是命令蓄發(fā)，宣布“有再剃者，殺無赦。” 為了不讓帽子遮蓋已經(jīng)剃了發(fā)的，裹上太平軍的紅頭巾，還下令不準戴氈帽。清朝服飾在中國已流行二百多年，經(jīng)過幾代人的傳承，已成為漢族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改變已經(jīng)習慣的東西，尤其是不準戴氈帽，激起人們的反感，有的因為不愿去掉帽子被笞打、示眾，甚至被殺。盡管蓄發(fā)易服，有種種過激的舉動，也

11、遭遇一些人的抵制，但自愿蓄發(fā)者也不在少數(shù)，據(jù)同情太平軍的呤利對蘇州地區(qū)的觀察說: “使我感動的是，他們都樂于留發(fā)，這是太平軍和自由的標記?！边@點在曾國藩的奏折中也有反映，由此可見太平軍的服飾在南方也曾風行一時，由于這是與太平軍政權(quán)相聯(lián)系的服飾樣式，隨著太平天國的滅亡，這一服飾也隨之消亡，以長發(fā)為特征的太平軍卻成為因此得了“長毛”的稱號。太平軍掀起的一股“蓄發(fā)易服”的風潮，是歷代農(nóng)民起義從未有的舉動，無論是漢代的黃巾起義，唐代的黃巢，明代的李自成，在起義中服飾上也有所標記，但從沒有在社會上推行服飾變革，所以這是太平軍的創(chuàng)舉，但它變更的僅僅是款式形制，并非是衣冠的等級之別，洪秀全登基后立即仿效封建

12、王朝的禮制，用衣冠區(qū)分君民士庶，維護層層隸屬的統(tǒng)治，在實質(zhì)上依然是傳統(tǒng)的衣冠之治，所以太平軍的服飾變革有種族色彩并無風俗改良的意義，與近代化無緣。服飾近代化與衣冠之治的解體服飾近代化的啟動，始于以服飾變革作為風俗改良的活動，并以衣冠之治的解體作為重要的標志，這在維新運動中有突出的表現(xiàn)。鴉片戰(zhàn)爭以后西學東漸和早期資本主義的發(fā)生，推動了社會觀念的變化，人們痛感到民智不開是中國積弱的一個重要原因。欲伸民權(quán)，必廣民智，欲啟民智，必先革除惡風陋習對人民的禁錮，其中尤以吸鴉片和裹足所為摧殘民體，有辱國格的兩大公害，先進的知識分子莫不對此口誅筆伐。如果說禁煙尚是對少數(shù)人不良嗜好的整治，反對裹足卻要變更上千年

13、的陳規(guī)陋習，波及千家萬戶，比前者對社會的震撼面更為寬泛，其意義也更為深切。廢除摧殘婦女的纏足鞋、弓鞋，是對女性的解放，也是鞋履的改制用強體、實用的觀念看待人們的衣冠鞋履，勢必要推動服飾的變革早在百日維新期間康有為上書請禁婦女裹足折和請斷發(fā)易服改元折，認為女子裹足，不能勞動；辮發(fā)長垂，不利于機器生產(chǎn)；寬衣博帶，長裙雅步，不便于萬國競爭的時代，請求放足、斷發(fā)、易服以便 “與歐美同俗”，又說:“非易其衣服不能易人心，成風俗，新政亦不能行。”這就把變衣冠作為學習西方文明和推行新政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具有啟發(fā)民智的意義。變衣冠中以放足啟動最早，裹足本不是清人的祖制，順治二年和康熙三年兩度禁止裹足，但終敵不過

14、傳統(tǒng)習慣，旋禁旋弛，連清人婦女也被漢化，穿上瘦金蓮方。這種情況說明，改良習俗如果沒有新觀念的支持，最終免不了要被舊習慣勢力所吞沒。到清末維新變革成為社會思潮，反對裹足又得以避開滿漢的民族矛盾，容易受到統(tǒng)治者的支持，有的官員還帶頭發(fā)獎?wù)乱员碚梅抛愕呐?，所以與剪辮子相比，較少引起社會風波，它的阻力不在上層，而是傳之久遠的習慣勢力。但是斷發(fā)易服是清王朝最忌諱的事，清初用暴力手段強制漢人剃發(fā)留辮，又豈能在清廷的子孫中斷送這一祖制，然而正是斷發(fā)易服又成為點燃人民大眾反清斗爭的火種。近代民主革命思想的醞釀是以反滿的民族革命為召喚的，明亡以后剃發(fā)留辮這一辱沒漢人的亡國之痛，重又在清末民族矛盾中升級?！皻?/p>

15、衣冠真正恨，掃除巢穴待明朝?！薄叭塘钌蠂鹿冢瑴S于夷狄? 相率中原豪杰，還我河山!” 被視為大清國民標志的發(fā)辮，更成為詛咒的對象，“欲除滿清之藩籬，必去滿州之形狀。”一時“豬奴”、“半邊和尚”、“辮發(fā)左衽之丑類”幾乎成為排滿、仇滿的口頭禪。當革命的矛頭指向滿清統(tǒng)治的時候，斷發(fā)易服成為動員民眾支持革命最有力的召喚。直到辛亥革命后，1912年3 月5 日臨時大總統(tǒng)孫中山通令全國剪辮還強調(diào):“滿虜竊國，易于冠裳，強行編發(fā)之制，悉以腥之俗。當其初，高士仁人或不屈被執(zhí)，從容就義；或遁入流，以終余年。.今者滿廷已覆，民國成功，凡我同胞，允宜滌舊染之污，作新國之民?！薄耙猿斔祝鴫延^瞻?！边@種種斷發(fā)易服的

16、言論，雖然充滿了強烈的民族情緒，但不是反清復明的簡單回歸。有識之士超越種族成見，從變易國民心理的角度，宣傳剪辮的利害說: “夫辮發(fā)為物，即不必計其本非漢族制度，及被外人所誚辱，即以利用問題論，試執(zhí)十人而質(zhì)之曰，吾人具此辮發(fā)，于起居動作便乎? 吾可決其以當為不便者十而八九也?！?雖然更改這沿襲三百年的習俗，會遇到舊習慣勢力的種種阻撓，但是這便民實用的價值，最終又導使?jié)M漢居民不分族別地拋棄舊習，選擇了剪辮易服的行為。以剪辮易服為契機，批判封建主義的檄文，嘻笑怒罵，令人叫絕。衣冠之治集中體現(xiàn)在官服上，這在清代又稱補服，即在褂子的前胸后背各綴一塊補子，繡上飛禽走獸，以示官職的差別和道德命義，有的文章反

17、其義而用之，說清國所以不振，是由于文官不事事，武官不能御外外侮，但能殺同類，遂致國事愈壞，民心漸離。這正是官方制度所為。謂予不信，可觀各人的服飾: 文官的補服，是仙鶴、錦雞、孔雀、云雁等等，此等鳥者，或示幽逸，或作聲而唳，或容止閑暇，或供市兒之玩弄，這明明是縱容偷閑溺職，愚弄人民；武官的補服都是獅子、豹、虎、熊、彪之類，面目猙惡，設(shè)這些官治民，實以禽獸對人民也。有的對朝服從頭到腳逐一嘲弄說，紅頂，此物人血做成，其中含有無限冤魂，若將此物置于頭上，勝于虎狼十倍；朝珠，又名奴隸圈，懸于項間，其人即永有奴隸性；馬蹄袖，表示效犬馬之勞，以向主人乞憐；馬靴專為護足之用，套之足上，可以終日跪拜奔走。這種亦

18、莊亦諧而又富有戰(zhàn)斗性的檄文，在辛亥革命前夕不斷見諸報端，由于它以老百姓習見常聞的官員服裝做靶子，傳播革命思想，更易為大眾接受，使人們在斷發(fā)易服的行動中，受到一次反封建的教育。斷發(fā)易服到20世紀初隨著清王朝的倒臺，形成自發(fā)的群眾運動，如火如荼地展開。武昌起義前一些愛國的青年就自發(fā)地割掉辮子，脫下清裝，“革命，革命，剪掉辮子反朝廷成為流行歌謠。廣東省宣布獨立之時，老老少少爭先恐后地剪辮子，一日有20余萬人，中山縣紛紛成立剪辮會，一直深入到農(nóng)村小城鎮(zhèn)，剪辮子成為中國人的盛大節(jié)日，許金城在民國野史中記述說: “無數(shù)的漢人都興高采烈地剪去這條奴隸標志的辮子，也有迷信的，事先選擇吉日，拜祭祖先，然后莊重地

19、剪除，把辮子燒了。更有聯(lián)合多人同日剪辮，并燃放爆竹，舉行公宴慶祝的?！庇械膱蠹堉赋?，民國建立后政體、國體、官制、禮儀、歷法、刑名、娛樂、住所的諸多變化，以服裝的變化最迅速、最廣泛。一時間“新禮服興，翎頂補服滅，剪發(fā)興，辮子滅，盤云髻興，墮馬髻滅，愛國帽興，瓜子帽滅，愛華兕興，女兕滅，天足興，纖足滅，放足鞋興，菱鞋滅?！?穿著打扮煥然一新。剪辮易服是在反封建思想指導下的風俗改良，不同于歷代改元易服之舉。歷史上的變衣冠所變的是形制，不變的是倫理性和等級性，即使起自下層的農(nóng)民起義也不例外，太平天國的“蓄發(fā)易服”，從衣冠上維護尊卑貴賤的等級之別，與清政府并無二致。辛亥革命推翻了統(tǒng)治中國近三百年的清王朝

20、，結(jié)束了在中國延續(xù)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作為封建主義規(guī)章的禮制也隨之瓦解。在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中明確規(guī)定:“ 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qū)別?！庇靡跃S系封建等級制度的衣冠之治，由于它不平等性也遭到取締。民國初年頒布的服制規(guī)定官員不分級別，都以西式大氅或燕尾服作為大禮服，褲為西式長褲。常服可用西式或袍褂，喪禮在臂上圍黑紗。女子禮服，上裝是對襟衫，下穿裙子。此種服制打破等級界限，不分尊卑貴賤，所以雖是官員的制服，但對生活權(quán)利的平等卻起了表率的作用。即使宮廷的遺老遺少無一例外都要遵守服制平等的原則，有記載說: “宮廷內(nèi)外，一切前清官爵命服及袍褂補服翎頂朝珠，一概束之高閣?！闭嬲Y(jié)束衣冠

21、倫理政治化觀念的，是孫中山提出的服裝制作的四條原則，他在復中華國貨維持會的函件中要求制定服裝的圖式，指出:“此等衣式，其要點在適于衛(wèi)生，便于動作，宜于經(jīng)濟，壯于觀瞻?！边@就使得人人須叟不可離身的服裝，擺脫等級制度和政治倫理的干預，促使在中國延續(xù)數(shù)千年的衣冠之治徹底解體，用衛(wèi)生、實用、經(jīng)濟、美觀的思想來制作和選擇服裝，使著裝與現(xiàn)代文明接軌，這是中國服裝史的重大變革。展現(xiàn)個性自由的窗口辛亥革命的成功結(jié)束了幾千年的封建統(tǒng)治，以民權(quán)、平等為核心的民主主義思想取代封建思想體系，在我國社會生活中占有了主導的地位。這一指導思想的確立，宣告了封建文化模式的終結(jié)，等級序列、倫理道德、生活方式一體化的結(jié)構(gòu)解體，服

22、飾消費不再具有身份倫理的限制，還歸人民生活選擇的自由。雖然民眾因為擁有財富多寡的不同并不能真正做到選擇的自由，但是以金錢取代權(quán)力的支配地位，進入商品市場，進行等價交換，是人們擺脫身份地位的約束所能獲得的最廣泛的平等權(quán)利，這給個體自由在服飾領(lǐng)域的施展提供了廣闊的天地。所以在西方世界通行的服裝文明，在中國能得以迅速傳播和實施，是社會變革的成效，也是打開國門后，洶涌而來的洋布、洋裝、洋貨的沖擊在中國引起回應(yīng)。在中國最早穿西服的是雍正皇帝，至今在故宮尚保留他的這一畫像，這如同玩賞鐘表一樣，是統(tǒng)治者滿足追奇獵艷的心理，并無社會意義。乾嘉時期洋裝開始在中國城市出現(xiàn)，人們對此諱莫如深，無人仿效。鴉片戰(zhàn)爭后洋

23、貨傾銷中國，首先在開埠的廣州、香港出現(xiàn)洋式打扮，女的足蹬歐式皮鞋，頭戴曼徹斯特頭巾，買辦中也有穿洋裝的，但在士大夫中絕無僅有。在19世紀末若有人提倡“易西服”，這無異是用夷變夏，為世俗所不容。宋恕力圖從著裝方面造成向西方學習的氛圍，認為變法“改試令，必自易西服始”。他把易西服看成更官制，改試令，設(shè)議院的前堤，這在當時乃是驚世駭俗之論，他自述“與人談三始，猶有然之者；談一始(按:即易西服) 則莫不掩耳而走，怒目而罵，以為背謬已極，名教罪人?！?中國最早赴美留學的幼童，因為辮子，受到美國孩子的嘲笑，紛紛剪辮易服。1881年下令撤回中國，穿西服成為一大罪狀。駐英公使郭嵩燾為避風寒，披了一件洋外衣，竟

24、然遭到彈劾。然而，禁令也好，彈劾也好，都擋不住正在發(fā)生的變化。嘉慶年間的竹枝詞已有“紗袍顏色米湯嬌，褂面洋氈勝紫貂。”洋氈、洋縐等機器生產(chǎn)的洋衣料有的厚實細密，有的輕薄柔軟，以優(yōu)良的質(zhì)地比國產(chǎn)的土布更勝一籌，且因為不涉及服裝的形制，很早就引起國人的興趣。在19世紀中葉據(jù)英國藍皮書報道，在福州“幾乎在每3 個人當中，就有1 人穿著一些我們的紡織品。這個論斷經(jīng)我國經(jīng)濟學史家研究認為言過其實。但是無可否認的是，西方看到中國市場的遼闊，用各種手段掀起傾銷的狂潮，并以價廉物美的優(yōu)勢占領(lǐng)了中國市場。洋貨傾銷最多的要數(shù)洋紗、洋布、洋火、洋油等等，都是有關(guān)衣食能源的生活必需品，僅衣著用料就有洋布、洋綢、洋緞、

25、洋呢、洋羽毛、洋漳絨、洋羽線、洋被、洋毯、洋花邊、洋手巾等，琳瑯滿目。以上海為例，1871年進口洋布1300萬匹，1899年增至1700萬匹?！巴ㄉ檀蟛?，及內(nèi)地市鎮(zhèn)城鄉(xiāng)，衣大布者十之二三，衣洋衣者十之七八?！贝罅康纳唐穼б藗兊南M習慣發(fā)生變化，細致光澤的洋布成為人們時尚的用料進入千家萬戶。衣料質(zhì)地的改變也促進了衣服款式的變化，輕便合體的洋服逐步贏得中國人的歡心。19世紀末穿洋裝還是冒人言大不諱之事，到1903年初廣西梧州中學總教習胡漢民，已經(jīng)容許學生在“歲時令節(jié)，學生披洋衣揖孔孟?！钡詫嬴P毛麟角。真正在社會上發(fā)生重大影響的是軍隊的服裝變革，1904年歸國的留日學生從實戰(zhàn)出發(fā)，建議軍隊剪掉辮

26、子，就受到一些士兵的響應(yīng)，各報刊紛紛予以宣傳鼓動，1905 年端方出洋考察，隨員中有一半剪了辮子，其中有翰林、道府、教員、武員等。1906年新編陸軍為便于戴軍帽，帶頭去掉辮子，一時“軍界中紛紛落發(fā)辮者不可勝數(shù)”。練兵處不敢公然變更祖制，拖著辮子練兵是一大累贅，不得已采取折衷的辦法，下令將辮子盤在軍帽內(nèi)，“不準擅自裁割，” 新軍中有很多是留日學生，并不把這一通令放在眼里，剪發(fā)者仍然不斷，這對社會很有影響力，1906年天津警察受到新軍影響，剪了三分之一。從軍隊到社會，相互促動，剪去辮子穿洋裝已經(jīng)不可抑制。觀念的變化，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對洋裝的普及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本來，民主思想的傳播，激勵了人

27、們對西方文明的向往，人們醉心于天賦人權(quán)、自由平等的理想，認為由這種理想建立的生活方式代表社會前進的方向，誰接受西方習俗，誰就是文明維新，否則就是守舊、冥頑。洋裝成為西方文明的象征，被人們推崇備至，湖北學生界有一篇文章宣揚說，西裝之精神在于發(fā)奮踔勵雄武剛健，有獨立之氣象，無奴隸之根性，穿了它可振工藝，可善外交，可以強兵強種云云，這樣肆意夸大洋裝的心態(tài)，反映崇洋已經(jīng)成為洶涌的社會思潮。民國建立后，以國家法制的形式通令改革服裝，民眾的穿著打扮不再受國家禁令的約束，從此進入自由穿著的時代，但對于穿什么，怎樣穿卻各行其是，五花八門。早在辛亥革命前就有人主張恢復古裝，仿效水滸傳、七俠五義中的武生打扮，“頭

28、頂高髻，內(nèi)束緊身，外披圓領(lǐng)雙結(jié)寬綽長袍?！闭J為這種裝束“既美觀瞻，又復靈便，不失尚武精神?！?浙江麗水光復時，有兩人“頭帶方巾，身穿明代古裝，腰佩龍泉寶劍，站在街頭歡迎?！?更為有趣的是，在新文化運動中首先提出打倒桐城謬種，表示“共和與孔經(jīng)絕對不能并存”的錢玄同，1913 年在浙江就職教育司長時居然身穿孔子時代的深衣玄冠到軍政府報到，并發(fā)表深衣冠服考向全社會推廣。夢想復辟滿清王朝的江蘇都督張勛，組織辮子兵勤王，浩浩蕩蕩的的腦后的長垂。有些遺老遺少，徘徊于政局，剪了辮子的又重新裝上，以便觀望。因此“有剪了頭發(fā)穿件長衫戴頂洋帽的，也有禿著頭穿洋裝，這是剪發(fā)的一起了。不剪發(fā)的呢? 大半不梳辮子啦，有

29、的把髻梳在前面像一朵花，像一個蝴蝶結(jié)似的，也有梳在頭頂上，梳在兩旁邊的，梳在后頭的，有千百個式樣。” 當時的報刊報道街頭的景象是:“中國人外國裝，外國人中國裝?！薄澳凶友b飾像女，女子裝飾像男?！币粫r“洋洋灑灑，陸離光怪，如入五都之市，令人目不暇接?！?“西裝東裝，漢裝滿裝，應(yīng)有盡有，龐雜不可名狀?！闭媸俏餮b革履，長袍馬褂，新舊土洋，千奇百怪。與其說這是政治風云變幻莫測的映照，不如說這已開始了服裝自由穿著的時代。在各種服裝中，洋裝脫穎而出，受到民眾的歡迎，這固然有官員率先穿上西裝革履的示范效應(yīng)，各種報刊宣傳的影響，更因為洋裝的輕便、簡潔，與臃腫、拖杳的清代服裝相比有明顯的優(yōu)越性。從西洋歸來的人士

30、認為:“今之辮服，牽掣行動，妨礙操作，游歷他邦，則都市騰笑?！?這是鼓吹西服的重要原因，這從胡祥翰的上海小志中也可以看到當時人的心態(tài):“優(yōu)勝敗劣，適者生存，而不適則歸淘汰，此天演之公例也。不必征諸遠，征諸四十年來滬上淘汰之種種事物可矣。試略舉如下事，多不煩引也。如有輪船而沙船淘汰，有洋布而土布淘汰，有洋針而土針淘汰，有皮鞋、線襪而釘鞋、布襪淘汰，有火柴而火石淘汰，有紙煙、雪茄而水煙、旱煙淘汰?！币率匙⌒袚駜?yōu)選用，是生活方式近代化的趨勢。上海是中國首批開放的商埠，歐風美雨在這里有廣泛的影響，民國以后就時興洋服、洋傘、洋鞋、呢帽，女裝更是領(lǐng)先服飾的新潮流。高領(lǐng)、短襖、凸乳、細腰、長裙是上海女郎追逐

31、的時髦。有的打油詩說:“商量愛著應(yīng)時裝，高領(lǐng)修裙短短裳，出色競梳新樣髻，故盤云鬢學東洋?！?有的刻畫上海時髦女郎必備的裝束是: “尖頭高底上等皮鞋一雙，紫貂手筒一個，金剛鉆或?qū)毷鹂坩樁?，白絨繩或皮圍巾一條，金絲邊眼鏡一付，彎形牙梳一只，絲巾一方?！蹦凶拥臅r髦裝束是“ 西裝、大衣、西帽、革履、手杖外加花球一個，夾鼻眼鏡一付，洋涇話幾句，出外皮蓬或轎車或黃包車一輛?！?生動地刻畫了民國初年上海時髦男女的形象。服飾洋化成為各階層追逐的新時尚，報刊評論說: “優(yōu)裕者必備洋服數(shù)襲，以示維新。下此衣食維難之輩，亦多舍自制之草帽，而購外來之草帽。今夏購草帽之狂熱，竟較之買公債卷，認國民捐，躍躍實逾萬倍

32、?！?在南京“綢緞鋪、估衣店閉門貼招，盤外國細呢、西式新衣。列肆相望，無論舍店，皆高懸西式帽?！痹诤铣擎?zhèn)“文武禮服，冠用氈也，履用革也，短服用呢也，完全歐式?！?醴陵縣的男男女女時興“博士帽、草帽、衛(wèi)生帽及毛繩便帽?！?新繁縣“青年婦女則純用長衫短褲，不逮膝，露腿赤脛，爭趨時髦?！焙逼眼呖h的“農(nóng)民亦服洋布”連偏遠的山村“洋布、洋傘、洋鞋、呢帽之類的洋貨，在上層人物的身上以及他們的屋里一天天增多了。”時髦服裝的帶頭人不僅有士紳大賈，洋務(wù)人士的家小，還有被傳統(tǒng)社會視為低賤的藝人和妓女，有的說:“婦女衣服，好時髦者，每追蹤上海式樣，亦不問其式樣大半出于妓女之新花色也。男子衣服，或有模效北京官僚自

33、稱闊者，或有步塵俳優(yōu)，務(wù)時髦者?！币虼恕凹伺畬W生，女學生效似妓女?！笔裁促F賤之等，夷夏之辨，男女之別，統(tǒng)統(tǒng)消失在追新求異的時裝潮中。在近代文明所到之處，衣冠之治的影響蕩然無存。服裝成為一個時代的窗口，展現(xiàn)了中國人追求個性自由的千姿百態(tài)。領(lǐng)先生活方式國際化的潮流在洋裝盛行之際，就有人指出西服與中國人生活方式不盡符合的看法說: “華人慣用絲棉羊皮，今如西式之衣，層層均系單夾，于天寒亦殊有礙?！逼渌€有領(lǐng)帶、手套等亦為中國人不習慣，價格也比較昂貴，怎樣使西服平民化，尊重中國人的穿著習慣，是推進服裝改革的關(guān)鍵，提倡國貨加速了西洋服飾中國化的進程，中山裝就是中西合璧的產(chǎn)物。中山裝是由民國元勛孫中山創(chuàng)制而得名。對于這一服裝的來源，有說是參照英國獵裝；有說這是改進的南洋華僑“企領(lǐng)文裝”；也有說是以日本陸軍士官生服裝而改制；還有說是起源于日本鐵路工人服。比較通行的說法是，辛亥革命后孫中山從歐洲返回上海，在上海榮昌祥呢絨西服號定做西服，要求以西服為模本，改大翻領(lǐng)為立翻領(lǐng)，門襟用9 個扣，上下左右4 個明袋，腰部系腰帶。后又改為立翻領(lǐng)，去掉腰帶，暗口袋，袋蓋做成倒山形筆架式，鈕扣改成5 個。關(guān)于這5 個扣，有說是象征五權(quán)憲法；也有說是表示五族共和。這一式樣與歐美的西服有明顯的不同，突出表現(xiàn)在關(guān)閉式的立領(lǐng)，鈕扣直線排列均勻，背有縫，腰節(jié)略加收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