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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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開源

時光有時像一棵枝杈蜿蜒的老樹，總在你不知不覺間，就沿著墻根一路攀爬，牢牢地攀抓著墻面，撕咬著看起來很堅實的墻體。日積月累，直到吞噬整棟樓房。而當這棵樹被砍去、墻面上的樹枝被剝開時，終究也只是在墻上生長出幾道斑駁的白痕，錯落而參差，染著幾滴蒼白，好像在無言訴說著過往的曾經(jīng)。

轉(zhuǎn)瞬間高中畢業(yè)已經(jīng)兩年的時間。我往往回想起高中時期那段似苦惱似美好的時光。但在這兩年中，我一直沒找到機遇回母校。最近時間尚為充裕，便尋了個機遇，計劃去母校看看。

母校貌似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倒是最近聽說成立了初中部，但在外立面看與過往也沒有大的區(qū)別。熟悉的一草一木，熟悉的校門，熟悉的校門口小吃街……一看到小吃街，我就想起高中時住在學(xué)校旁邊的小吃街上的一所初中的教師家屬院里。心念一到，我就計劃順路過去看看。

走過母校熟悉的牌匾，走過以往能停滿而如今只稀稀落落停了幾輛單車的停車場，左手邊扭頭拐進小吃街。進了小吃街沒幾步，往右邊一拐就是家屬院，我上高中時就住在這里。

家屬院的門照常開著，并不算大，卻也顯得開闊，大約是沒有人的起因。我走過熟悉的上坡，看到門衛(wèi)室里仍舊沒有人：保安大爺正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和一個穿著白T恤的老者閑談，貌似完全沒有注意到我這個局外人的到來。我悄悄地走過他們，前面是一個拐角。這時一條狗從拐角撞了出來，對比大，黑白相間，搶先跑到前面，不住搖著尾巴。這狗我倒是熟悉得很，樓上一個阿姨每天入夜都會帶著它出來遛彎，幾乎可以說日日不落、風(fēng)雨兼程。一般入夜時分，正碰上下課的飯點，每每回家，我都能碰見阿姨和這條狗。久而久之，狗已經(jīng)對我有了蠻深的印象，有時碰見我還會搖幾下尾巴以示親近。

言歸正傳。我遠遠瞅見這只狗，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就想到阿姨確定在身后不遠。拐過彎，果真看見阿姨正貼著墻根走著。走的速度不快，給人一種輕飄飄的感覺。算下來已經(jīng)有兩三年不見，她發(fā)絲中悄然又添蒼白幾許，更不用說臉上的皺紋。阿姨與印象里常穿深色衣服的習(xí)慣不同，今天反倒穿了一身白，整個人融在墻角里，顯得有些輕淡。我看見她的同時，她也抬頭看見了我。我挑了挑眉毛，正想和她打招呼，卻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只是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轉(zhuǎn)移開了，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我當時就愣住了，直到她快從我身邊走過，才茫茫然驚醒。在阿姨跟我擦肩而過的瞬間，我扭頭想要打招呼。她貌似也意識到了什么，微微向我這里偏頭，但卻最終還是什么話也沒說，就這樣帶著她的那條大狗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默然了許久，心情有些繁雜。我這兩年變化確實很大，按理來說認不出我也是情理之中。但當真遇到的時候，心中卻總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受。我心里貌似有一條棉絮，正在一點點地拉扯，擰緊。它原本并不很有彈性的身軀，現(xiàn)在正不住地拉長，拉長。

我站在原地思考了很長時間，還是重新邁步往前走。在我前面不遠處是一位老奶奶，也是我很熟悉的。那時她住在我家樓下，貌似已經(jīng)七八十歲的年紀，佝僂著身形，走路速度是極慢的。她一步一頓地走著，我在她后面站著發(fā)愣，過了好一會兒抬頭看她，她卻才走出了短短的一小段距離。

連之前那位阿姨都認不出我來了，更別說面前的這位老太太了。我默然地走著，扭頭看著旁邊喧囂的操場。操場上有不少孩子們正在玩耍和訓(xùn)練。盡管是假期，但學(xué)校組織的小球隊可不會這么輕易地放假。說起來，我還挺佩服這些整日練球的孩子們，年齡這么小，在難得的假期里卻還是一每日堅持不懈地來學(xué)校練球。而這種堅持的精神，我自問我也是很難做到的。我看著跟我畢業(yè)前一樣仍舊嘈雜的操場，看著那些穿著學(xué)校訂制的球服、為了一個足球而滿場找球的孩子們，聽著耳邊教練的大聲呵斥，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兩年之前，回到了那段痛楚而美好的時光。

我慢悠悠地走在老太太的后面，走過長長的下坡路，拐過逼仄的走道，看著她的身形一步步挪進了熟悉的二單元的樓棟。從我的角度看，樓棟正好背光，里面是一團黑暗。她逐漸地逐漸地把自己的身體擠進大團的黑暗之中，直到在我的視線中消失。緊接著，我耳中聽到了她上樓的腳步聲。我正想跟上去，卻想起她上樓的速度可能要比在平地上走更慢一些，索性就站在原地悄悄地發(fā)愣，試圖想些什么。而就在那一瞬間，我心里貌似有什么東西狠狠地震顫了一下，那條棉絮終究斷裂了。

我站在原地，聽著樓洞里老人遲鈍而沉重的腳步聲，扭頭看著旁邊操場上孩子們奔跑的身影。樓房將陽光撕裂成兩個世界，一邊是夕陽遲暮的余暉，另一邊則是晴朗的艷陽。一左一右，一老一少，已是兩個世界。左耳是沉重的腳步聲，一聲聲踏在心上，右耳則是操場上孩子們的喧囂，充塞著活力與活力。我閉上眼睛，仿佛站在兩個世界的分界限。一邊是光陰老去的枯朽，另一邊則是朝氣蓬勃的活力。暮景凋年與少年盛氣交融在一起，仿佛構(gòu)成了一個輪回。孩子們肆意地在操場上奔跑，他們腳步終究也會放緩，直到將自己沉沉地投入右邊樓棟的黑暗中。但在黑暗中，又會跑出一個個新鮮的生命，他們鮮活，充滿活力，充滿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他們會在操場上奔跑，直到再次重復(fù)前人的老路——就這樣前仆后繼、永不停頓。這不正是生命的意義所在嗎？

于是心里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曠和寂寥。我悄悄地站在這條分界限上，感受著這個世界上截然相反的兩種元素，在我的腦海中譜寫著一曲怪異而又飽含沖擊力的樂章。

最終我默然地轉(zhuǎn)頭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