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易與易科學

科學易與易科學科學易與易科學——紀念業(yè)師《易》學大師黃壽祺教授逝世二十周年江國樑《黃壽祺論易學》（黃高憲教授編）于二00三年六月，由臺灣“學易齋”出版，并被列選為臺灣出版的代表性圖書（TOP1），這是當代易學史上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它之所以深受海峽兩岸及各地讀者的好評，并被譽為二十世紀易學研究的重要成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黃老在“義理”與“象數(shù)”相結合研究的基礎上，提出“義理源于象數(shù)”，“象數(shù)根本于古代科技”的科學論斷，為“義理——象數(shù)——科學”的研究開辟了一條新途徑，意義深遠，影響巨大。它的出版，正值此時，讀者贊之，吾師安矣，是以為祭。黃老曾師從馬振彪、高步瀛、吳承仕、尚秉和、林公鐸、揚樹達、余家钖、孫人和、朱師轍、柯昌泗、任化遠、林義光、唐蘭、陸墨庵、陸宗達等著名學者，對經(jīng)史文，易詩禮，無不獵涉，學識精湛淵博。一九二九年，黃老入北平中國大學文科予科，兩年后升入本科國學系，又四年畢業(yè)，獲得文學學士學位。大學期間著有《六庵文稿》、《閩東風俗記》。一九三五年執(zhí)教于北平云嵩中學，一九三八年執(zhí)教于中國大學，曾協(xié)助吳承仕、尚秉和先生撰寫了一百多篇《續(xù)修四庫全書》中的《禮》、《易》類提要（其中多有他的專撰），并整理了《易類提要目錄》一冊。一九四零年，黃老的大名，被日本學者橋川時雄列入《中國文化界人物總鑒》。一九四二年，黃老返閩執(zhí)教于永安福建省立師范專科學校，并撰有：《易學群書平議》、《六庵易話》、《六庵讀禮錄》、《喪服淺說》、《宋儒學說講稿》、《明儒學說講稿》、《歷代易家考》、《歷代易學書目錄》、《尚氏易要義》、《六庵讀書禮記》、《先秦文學史》、《左傳要略》、《世說新語注引書目》、《六庵別略》、《水南讀書札記》等。一九四六年，黃老出任址在仙游的國立海疆學校為教授，撰有《群經(jīng)要略》。一九五四年為福建師范學院中文系教授，后任主任（至文化革命），撰有《清詩選》（主編）、《福建文學史》、《中國古典文學作品選》等。一九七四年任《李贄著作注釋》總纂。一九七九年出任福建師大副校長，為碩士生導師，出版有《楚辭全譯》、《六庵詩選》、《易學群書平議》、《周易譯注》、《周易研究論文集》等。從以上各時期的學術成果來看，大家只認為黃老是經(jīng)學家、詩人和易學家，而在易學研究方面，也只認為是“義理派”的研究者。然而，人們忽略了最重要的是黃老的《易》研究具有“義理兼顧象數(shù)”和“象數(shù)根本于古代科技”的嶄新創(chuàng)意。這從黃老的《周易譯注》，可見端倪的。“名物為象數(shù)所依，象數(shù)為義理而設”（吳承仕先生語）“《周易》源于象數(shù)，發(fā)為義理，故當以義理、象數(shù)為主干，其余涉及天文、地理、樂律、兵法、韻學、算術，以及方外爐火，禪家妙諦，與夫近世泰西科學者，皆其枝附"（黃老語）“象與理的結合，正是《周易》卦形、卦爻辭'象征'特色的體現(xiàn)"，"卦形符號象征中所包含的’時間'、’空間’觀念以及導致事物變化，發(fā)展的條件等特點”。（黃老語）"應當結合考古界發(fā)現(xiàn)的有關《周易》資料，細心分析《周易》經(jīng)傳的本來面目及《易》學史研究中的各方面問題”。（黃老語）“應當重視多學科，多課題相互貫通的比較研究?！吨芤住纷鳛橐徊吭缙诘恼軐W著作，其所旁及的內(nèi)容至為豐富。如經(jīng)傳的文字價值，史學價值，美學價值，文字音韻價值，以及古代科技研究中的價值等，都有認真發(fā)掘的必要”。（黃老語）這些語錄，本來可以體現(xiàn)黃老的易學基本思路及其科學思想。然而，可能黃老因未有“《易》與科學"方面的專著出版，故張其成教授為此曾問及黃高憲教授：“令尊在象數(shù)、占測方面對您說過些什么？”高憲只正面地回答了一句： “沒聽說他說過什么，他是反對算命的。只是在文革期間有一次他曾經(jīng)說過一句：如果真的生活不下去，就上街擺卦攤去?！睆膬上壬膶υ捴?，可以看出，人們對黃老的思路深處了解不多，也不充分。黃老既然是“象數(shù)”大師尚秉和先生的高徒，那就不可能沒有“象數(shù)”方面的著說。至于“占測”的事，黃老從不明說，只是強調(diào)，應注意《春秋左傳》、《國語》占筮例與易象的有機聯(lián)系，考明其“所以然”，方能明瞭作《易》者之用心。這里應當指出：象數(shù)，應是包括象與數(shù)。既然名物有“象”，那么有“象”必有“數(shù)”。然而卦中體現(xiàn)出來的“數(shù)”，也只是“九、六”和“六爻、六位"說，而《易傳》中的“數(shù)”，也只有“大衍數(shù)”和“天地數(shù)”，即使到宋代出現(xiàn)的“河洛圖數(shù)”，也無非是天地、陰陽、奇偶之數(shù)。在《周易》中并沒有說明這些“數(shù)”的由來和真義。那么，具有象、數(shù)、理一體的《周易》，又如何讓研究者去理解“極深研幾”的意義呢？這確實很難。為了知道這個“數(shù)”，我曾提出若干問詢和求教。黃老說：“關于大衍數(shù)。唐僧一行演過，并有《大衍歷》存；南宋朱熹屬蔡元定述成《易學啟蒙》，也都沒有說該數(shù)最基本的東西。關于天地數(shù)，五代、宋間陳摶演過’先后天圖’，北宋邵雍傳之。該’先后天圖’也只是以方位配上卦與數(shù)，即’先天’數(shù)配南北為一與八；'后天’數(shù)配南北、夏冬為九與一，亦沒有說明這些“數(shù)”之由來和真義。但我認為：既然《周易》中有象和數(shù)，那必然有先民的科學活動；秦政焚書，雖有《周易》因謂之筮書而幸存。然而,農(nóng)書與醫(yī)書亦存，這不但說明先民的智慧，也反映了《周易》中的最基本的數(shù)九、六的真正含義，我們不能簡單地過目而已，應當認真地考證?！秉S老還說："研究《周易》必須把握一定的方法；一，從源溯流。首須熟習經(jīng)傳本文，考明《春秋內(nèi)外傳》諸占筮；其次，觀漢魏古注；其次，觀六朝，隋唐諸家義疏；最后始參稽宋元以來各家之經(jīng)說。不從古注入手者，是為迷不知本源。二，強干弱枝。須知《周易》源本象數(shù)，發(fā)為義理，故當以義理、象數(shù)為主干；其余，涉及天文、地理、樂律、兵法、韻學、算術以及方外爐火，禪家妙諦，與夫近世泰西科學者，皆其附枝。不由根干而尋枝葉者，是為渾不辨主客。另則，若是要研究《周易》的發(fā)生、發(fā)展、以及它的來龍去脈，也可以適用它。不過，其意義應理解為’從源溯流’，要知源清流潔，原始要終，以為質(zhì)也；’強干弱枝’，要知本盛末榮，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苯又?，黃老還提示幾條“《傳》辭”讓我記錄：一陰一陽之謂道。（《繋辭上》）參天兩地而倚數(shù)。（《說卦傳》）數(shù)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shù)也。（《說卦傳》）陰陽不測之謂神。（《繋辭上》）神者也，妙萬物而為言者也。（《說卦傳》）剛柔者，立本者也，變通者，趣時者也。（《繋辭下》）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繋辭下》）天地絪蘊，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繋辭下》）生生之為易。（《繋辭上》）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繋辭上》）在黃老的指導和鼓勵下，我下決心加倍努力，遵循業(yè)師的指導方向，調(diào)整自我的思路：從遠古到周，研究該時期的社會和科技發(fā)展情況，說明《周易》的哲理建立，有其牢固的基礎；研究《連山》，《歸藏》到《周易》的哲學體系（或言玄理學）的形成和建構；研究秦漢到明清時期的易學和科技的發(fā)展；研究近代易學發(fā)展與西方科學的相關連；研究《周易》在現(xiàn)代社會科學領域及自然科學領域的功用，以求理論創(chuàng)新。經(jīng)過多年的努力，《周易原理與古代科技》初稿由黃老親自審閱。一九八四年，為了完善該書的理論，則由黃老推薦下，我專程赴滬，得到華東師范大學潘雨廷教授面授和指導，幾經(jīng)修訂，于一九八七年定稿。后由黃老親自題箋，并交付出版社。一九九零年二月終由鷺江出版社出版。一部用《周易》原理來研究自然，并建立了“宇宙總體理論”（或言“宇宙統(tǒng)一自然場”）的專著一一《周易原理與古代科技》終于面世了。同年三月，黃老出訪美國回來見到拙作出版時，則眼閃淚花，感動地說：“不簡單?。〔缓唵伟。∠麓稳ッ绹?，我一定帶你去，向海外推薦，《周易》在古代科技應用上的成果，要走向世界?！彼α艘幌拢秩粲兴嫉卣f：“在當代周易研究的領域里，該著作應是《周易譯注》的姐妹篇"。誰曉得，老天無眼，于同年七月二十八日，敬愛的業(yè)師黃老便西歸去了。然而，他留給我的是沉重的，又是我樂意接受的“科學易”研究的擔子。二十春秋過去了，而案上的《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五月出版）和《黃壽祺論易學》，仍然還在閃爍著黃老的思想光輝。他的笑容不時地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他似乎在問我，“科學易與易科學”的系統(tǒng)研究怎么樣了？我只好回答說：剛剛開始。他似乎在微笑，笑看我的拙作——《周易原理與古代科技》和臺灣學易齋出版社已出版二十二冊（待續(xù)）的《易學研究基礎與方法》。我不好意思地告訴他，這只是在實踐老師遺愿的初步。高山仰止，細水流長。我們緬懷黃老，就是要學習和承繼他的“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治學精神和為人師表的風范。以下試舉三則事例以作說明：一，關于“科學易與易科學”。黃老為什么會提出“科學易”這一命題呢？簡單地說，他是在延續(xù)先師尚秉和先生的“象數(shù)”研究成果之后的一種思考與“探索”。何謂“科學易”？《易》的思想和理論的形成決不是憑空而就的，而它的基礎，就是先民在長期勞動實踐中的體悟和創(chuàng)造。也就是說，它包括了先民的社會活動，科學實踐和自然感悟而可認識的全過程；以及有感應，然而還無法認定的準認識，或有感觀的現(xiàn)象存在，但還不認識的全過程。如果把其中科學實踐和可認知的部分，歸納為一般意義的“象與數(shù)”。這種象數(shù)若用西方的語言來表達，就算為“科學”吧。如果把象與數(shù)再加以歸納升華，就是我們常言的《易》“象數(shù)”0這樣的“象數(shù)”只具有哲學意義的象數(shù)，或言之為含西方“邏輯學”意義的象數(shù)內(nèi)容。我們則稱之為“科學易”。何謂“易科學”。就是在“科學易”的基礎上歸納采用陰陽符號，或奇偶（陰陽）數(shù)，進行有機的排列，作為八卦和六十四卦的象數(shù)與時位的"象征”，然后再用文辭來表達事物在卦和爻，也就是卦與卦、卦與爻、爻與爻之間相互關系演變中的道理。這就是我們常言的《易》。如果我們把《易》所蘊含的事物發(fā)生、發(fā)展及其普遍規(guī)律，或稱原理，進行“理——象——數(shù)”的還原,再通過“極深研幾”，找出物質(zhì)存在的總體和各科類的規(guī)律并加以應用。這就是《易?繋辭上》所說：“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興神物以前民用”的“易科學”內(nèi)容。應當指出，當今社會上普遍流傳的“科學易”，其實是“科學易”與“易科學”的合二而一。若使把它簡化成一個符號，即“爻”，我把它稱為《易》發(fā)展史的符號范疇學。二，進德修業(yè)，厚德載物。有人說："黃老是儒家"。這也有一定道理。因為黃老講《易》，主講經(jīng)傳。他認為以《傳》解《經(jīng)》是合理的；也因為《傳》中有許多“子曰”，是與《論語》相近，而孔子又是春秋末期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更是我國教育史上第一個偉大的教育家。所以作為一名教育家的黃老，他談論“孔子的教育思想”則成為必然。記得，黃老在講《乾》的"元、亨、禾1J、貞”四德時，就刻意提到《乾?文言》：“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yè)。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yè)也。知至至之，可與言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君子進德者仁也，善也，簡言之謂品德的修養(yǎng)；修業(yè)者，立誠也，畜業(yè)也，簡言之謂業(yè)務進修。故《易?繋辭上》曰：“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廣業(yè)也’”。在講《坤》四德時，黃老還刻意提到《坤?象辭》曰：“君子以厚德載物”。也就是說，若無“厚德”，則不能和順，寬容；則不能容載萬物。他還舉《謙?初六?象》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薄独?文言》曰："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等，以告誡我們要做君子，不做小人；要胸懷坦白；寬容待人；要積德行善。惟此，方可廣業(yè)也三，自強不息，日新其德。做人難，知人更難。黃老經(jīng)常告訴我們：作為學人，應懂得尊師，以后才能作為人師。只有立身敬德，修業(yè)立誠，才能為人師表。又說，君子道長，小人辭游，唯君子謙謙，方成大業(yè)。黃老的道德言行在三千桃李中曾傳有許多佳話。記得，有一次，黃老和我談《易》時說：“學《易》難，用《易》更難。”而后還風趣地說：你是我的門生，徒弟，要尊重門派，但不能有門派之見，要博采群言，要有自己的新見，才是好的研究者。說著，他撫摸一下自己的肩膀說，可以從我這里上去。黃老，不但是一位可敬的師長，而且還有甘為人梯的風范，實是難得。在當今社會，可能還有人視此為“儒者”、“傻人”，或者視之為是自己撈取資本的獵物。這些人極為可笑，他們?yōu)槭裁床幌胍幌媵斞赶壬拿裕骸皺M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蹦?。當然，各人可以有各人的看法，不過，面對這些問題，也應該尊重一個基本道德吧?！独?文言》曰：“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是故，上善若水，厚德載物，不善者休矣研究《周易》，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在“義理”與“象數(shù)”分道揚鑣的大背景中研究“象數(shù)”，又常會被扣上大逆不道，旁門左道的大帽子。因此，研究者要想逾越“象數(shù)”和"科學易"這兩座大山，確實難上加難。不過，我經(jīng)常想到黃老的親切關懷和鼓勵，想到他的一片苦心，更堅定了我闖“科學易”難關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