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錢鐘書對文學現(xiàn)代性的思考,文學理論論文

探討錢鐘書對文學現(xiàn)代性的思考,文學理論論文在(講回家〕一文中，錢鐘書對回家這一比喻的中西文化意蘊進行了深切進入開掘。在他看來，中西比喻的一樣，并非偶爾它表示出人類思想和推理時一種實在的境界。這種實在的境界主要表現(xiàn)為回復原來:所謂回復原來，只指心的情境而講，心的內容經(jīng)過這番考索，添了一個新觀念，當然比原來豐富了些。但是我們含辛茹苦的新發(fā)現(xiàn)，經(jīng)常給我們一種似曾相識，舊物重逢的印象。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以后，忍不住驚嘆講原來不過如此!細觀(談藝錄〕等論著不難發(fā)現(xiàn)，回家作為一種實在的境界，不僅昭示錢鐘書對人類思想和推理慣常狀態(tài)的理解，而且能夠用來比喻其對文學當代性的考慮:當代文學話語與傳統(tǒng)文學思想并不是格格不入的，前者完全能夠從后者那里找到回家的感覺，這正是文學當代性建構走向成功的一個重要標志。一、關于文學進化論新文化運動以后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關于文學當代性的討論一直同對文學進化論的關注如影隨形。所以，在對文學當代性進行考慮的經(jīng)過中，錢鐘書首先需要面對的問題就是怎樣評價文學進化論。在(談藝錄〕中，錢鐘書將清代學者焦循和法國學者伯呂納吉埃爾關于文體遞變的言論并置一處展開平行比擬，在對二人觀點的批駁中表示出對文學進化論的質疑。焦循以為，隨著音樂要素的淡出，詩走上了一條漸趨衰微的道路，詩亡于宋而遁于詞，詞亡于元而遁于曲。根據(jù)這種思路，詞的興盛是以詩的消亡為前提的，曲的興盛是以詞的消亡為代價的。在錢鐘書看來，焦循的觀點與伯呂納吉埃爾所主張的推陳出新的文體演變論頗為類似。但二者都違犯了顯而易見的文學史事實:夫文體遞變，非必如物體之有新陳代謝，后繼則須前仆。譬如，唐代古文大盛，但是風行于六朝的駢文并未因而斷絕，而是一線綿延而忽盛于清;駢散并峙，各放光明不同時代滋生的文體完全能夠同時并存、交相輝映，文學領域中本來就不存在古與今、新與舊之間的沖突。如此，錢鐘書固然沒有對文學進化論的缺陷進行專門闡述，但文學進化論賴以成立的基礎已經(jīng)在他的寥寥數(shù)語間轟然倒塌。錢鐘書對文學進化論的缺陷闡述得最集中的作品，當屬其批駁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冊的(論復古〕一文。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冊的撰寫經(jīng)過中，郭紹虞始終保持著洞悉歷史前進目的、明了歷史演變規(guī)律的智者姿態(tài)，將魏晉南北朝的純文學觀念尊為代表文學發(fā)展方向的正確的觀念，而將唐宋儒者的復古主張視為進步文學觀念的對立面加以批判，以為其在整個中國文學批評發(fā)展歷程中屬于一種逆流和倒退。對于郭紹虞以歷史進化論審視文學批評史的做法，錢鐘書在(論復古〕一文中給予了毫不留情的駁斥。在他看來，將歷史進化論應用到文學領域是極為不妥的，由于歷史進化論屬于事實進化，指的是由簡至繁、由單純至錯綜的現(xiàn)實演變經(jīng)過，而文學作為一種審美對象，受制于人豐富深奧玄妙的主觀心靈世界，其創(chuàng)作、接受和批評都具有很大的主觀性。與事實進化不同，文學進化包含著事實敘述之外的價值判定。也就是講，文學進化的內涵至少表如今兩個方面:不僅指后來的文學作品比先起的文學作品內容上來得復雜，構造上來得細密而且指后來的文學作品比先起的文學作品價值上來得好，能引起更大或更高層次的美感。前者屬于存在判定，是文學史層面的問題;后者屬于價值判定，是文學批評層面的問題。這兩個意義是要分清楚的，不能等量齊觀，也不具備因果關系。富有文學閱讀經(jīng)歷體驗和文學鑒賞力的人都會成認，后出現(xiàn)的內容豐富構造復雜的文學作品并不一定比先出現(xiàn)的內容構造較為簡單的文學作品擁有更高層次的審美價值，后來居上這句話至少在價值論里是難講的。譬如，郭紹虞的(中國文學批評史〕當然比五代劉昫的(舊唐書文苑傳序〕擁有更為精博的內質，但是在外形的優(yōu)美上，郭先生也高出于劉昫么?恐怕郭先生自個就要辭讓未遑的。存在判定與價值判定之間的矛盾必然會導致文學進化論在詳細操作上的虛妄性。在強調文學的審美特殊性，否認文學進化論可行性的前提下，錢鐘書進一步對作為文學進化論基礎的歷史進化論展開了質疑和反思:即便退一步專就歷史事實而論，對于進化兩字也得推敲。進化包含著目的;除非我們能確定知道事物所趨向的最后目的，我們不能倉促地把一切轉變以為進化。確定事物所趨向的最后目的是樹立進化標準的必要前提，但是，自然現(xiàn)象和歷史事實紛繁復雜，千變萬化，瞬息不停，事物所趨向的最后目的永遠無法成為一個恒定的存在，更何況以人類現(xiàn)有的理性能力也實在難以認清自然和文明的最終走向，即便對天演極抱樂觀的生物學家像JulianHuxley，對文明的進步極抱樂觀的史學家像J．B．Bury都不敢確定天演的目的。可見，郭紹虞等人所堅持的歷史發(fā)展趨向和歷史進化標準不過是他們在無窮盡、難捉摸的歷史演變里，按照自個的好惡所生發(fā)出來的個人主義想象，無論怎樣，不能算是歷史觀。用郭紹虞所主張的魏晉文學觀念來衡量，唐宋的復古論自然能夠被視為逆流或退化，但是假如古典主義翻過身來(像在當代英國文學中一樣)，主張魏晉的文學觀念似乎也有被評為逆流的希望。如此，在錢鐘書步步深切進入的分析中，歷史進化論本身的功利性、主觀性和非歷史性漸漸暴露出來，以歷史進化論為基礎的文學進化論亦隨之喪失了合理性與合法性。在抽空文學進化論合理性與合法性的基礎上，錢鐘書更為明確地指出，過去與如今并非格格不入，歷史演變本來就是世代相承連綿不斷的，更高層次級、更有意義、更富有美感的文學形態(tài)不一定都在歷史的前方維度，那些來自過去發(fā)展階段的文學形態(tài)在如今和將來還會有存在的價值。要建立起經(jīng)得住歷史考驗的當代文學，首先就必須處理好新舊文學之間的銜接關系。二、對于歷史的辯證態(tài)度細加討論不難發(fā)現(xiàn)，錢鐘書對文學進化論、歷史進化論的批駁同他對歷史的辯證態(tài)度嚴密相關。在1933年發(fā)表的(旁觀者〕一文中，錢鐘書明確系統(tǒng)地表述了他對歷史的理解。在他看來，歷史并不像某些論者所認定的那樣，昭示著事實發(fā)展的客觀進程和必然趨勢。由于歷史事實能夠分為兩類:一是野蠻的事實;一是史家的事實。前者是瞬息即逝的原初事件;后者是訴諸文字的敘述文本。我們今天通過文獻記錄所看到的歷史事實都是史家的事實，所謂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和必然趨勢，亦是形形色色的史家根據(jù)各自認定的是非標準，通過歸納、聯(lián)想等思維方式和邏輯手段建立起來的因果關系。但實際上，歷史事件的發(fā)生和運行并不會嚴格遵循這些人為建立的因果關系，一旦歷史上出現(xiàn)新的野蠻事實時，史家所設定好的客觀進程和必然趨勢就會遭到挑戰(zhàn)，歷史似乎就成了淘氣搗亂的小孩子，給我們的不透風、不漏水的嚴密理論系統(tǒng)搠上大大小小的窟窿。這些大大小小的窟窿顛覆了史家自以為是的歸納和總結，而且提醒人們應摒棄那種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的線性歷史觀，轉而站在相對主義的立場上，以愈加辯證的態(tài)度對待形形色色的歷史遺產和歷史事件。詳細而言，在錢鐘書的理解中，要建立對歷史的辯證態(tài)度，至少需要從下面兩個方面入手:其一，摒棄后來居上、今是昨非的成見，充分尊重前人的成就。在錢鐘書看來，能了解過去的如今性亦是歷史觀念的有機組成部分，面對過去，我們不能總是以現(xiàn)時代的標準來衡量它的成敗優(yōu)劣，而應將其置于其所處的詳細歷史語境中進行考察和評析:假使一個古代思想家值得我們的研究，我們應當尊敬他為他的時代的先驅者，而不宜奚落他為我們的時代的落伍者，任何事物的發(fā)生和存在都有其必然性與合理性，只要對來自過去的觀照對象報以足夠的尊重，將其置入其所處的詳細歷史語境之中進行意義復原，才有可能將其從現(xiàn)代話語的暴政中解放出來，洞悉和理解其本質特征和歷史價值。若是將其從詳細的歷史語境中剝離出來，就會使其喪失原有的相貌，淪為一種靜態(tài)的抽象存在。當現(xiàn)時代的觀照者懷著后來居上的優(yōu)越感，以當代目光對這種靜態(tài)的抽象存在進行任意闡釋和隨意剪裁時，他們和過去之間的關系就會變得遙遠而陌生，自然也就無法真正了解過去的價值和華而不實所潛藏的如今性。其二，充分注意到歷史事實的復雜性和獨特性，摒棄以偏概全、因個人的價值取向而任意裁剪和圖解歷史事實的做法。錢鐘書堅持以為，只要在不誤解、不誤會歷史事實的前提下，才有望更好地繼承和發(fā)揚傳統(tǒng)，否則就會自講自話，貽笑大方。1932年，周作人出版了(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一書，將中國文學史視為載道、言志兩大文學流派交替循環(huán)、此消彼長的發(fā)展經(jīng)過:中國文學始終是兩種相互反對的氣力起伏者，過去如此，將來也總如此。在周作人看來，言志派的思想藝術成就要大大優(yōu)于載道派，而民國以來的這次文學革命運動同明代公安派、竟陵派反對載道、主張言志的文學運動很有些相像的地方，一言以蔽之，新文學的基本觀念是言志。如此，周作人就從歷史的層面為中國新文學的發(fā)生找到了根本源頭和根據(jù)，強化新文學發(fā)生必然性與合法性。同年，錢鐘書撰寫書評，對周作人從既定概念出發(fā)切割歷史事實的做法提出了尖銳批評。在他看來，中國傳統(tǒng)批評史中只要詩、文、詞、曲等很多零碎的門類，并不存在文學這個綜合性的概念;而且，這些門類分茅設，各有各的規(guī)律和責任，其各自的特征和價值，不能代表文學的總體特征和價值。文以載道的文，特指古文或散文，并不能將其擴展為近當代一般意義上的文學，周作人將文理解為文學，無疑是犯了以偏概全的缺點。所謂的文以載道，專指的是將古文或散文視為講理的工具。相形之下，作為古文之余事的詩詞品類(genre)較低，目的僅在乎發(fā)表主觀的感情言志。同一個文人作文時專注于載道，作詩時卻往往抒寫性靈，載道和言志完全能夠雙管齊下，更無所謂兩派之分。如此，錢鐘書站在豐富可靠的歷史事實基礎上，通過對文、詩等概念的內涵和外延進行博稽詳考的分析，指出了載道、言志二分法的主觀性和虛妄性，打破了(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中人為預設的文學發(fā)展構造秩序，在客觀上為文學史研究開拓了一個更為廣闊的思想空間。三、關于文學當代性在質疑否認文學進化論和辯證看待歷史事實的基礎上，錢鐘書對文學當代性提出了既不同于文化激進主義者又有別于文化保守主義者的見解。假如講文化激進主義者堅持新優(yōu)舊劣的立場，機械搬運西方文化標尺的做法必然會導致對民族身份建構問題的忽視和回避，使民族文化身份面臨著被他者化的危險;那么，文化保守主義者堅守傳統(tǒng)本位，輕視外來思想的心態(tài)也勢必會影響對中西文化和文學的正確評價，進而陷入敝帚自珍的誤區(qū)。錢鐘書對文學當代性的理解，摒棄了在古今之間進行非此即彼選擇而造成的揚西抑中或揚中抑西傾向，具體表現(xiàn)出了一種開闊的視野和健全的心態(tài)，進而能更全面地把握住了文學當代性的內涵。在錢鐘書看來，所有的歷史都有其內在的連續(xù)性，構成當代的因子，早潛伏在過去的時代中。文學當代性并不是一個凝定的與過去構成鮮明對照的歷史事件，而是一個不斷解體又不斷重建的歷史經(jīng)過。在這個經(jīng)過中，來自過去的、如今萌生的和有待將來出現(xiàn)的文學思想互相聯(lián)絡，互相作用，正是由于這種聯(lián)絡和作用，才導致了文學當代性內涵的豐富性和復雜性。當代文學并不是對傳統(tǒng)文學的簡單替代，在傳統(tǒng)文學面前，當代文學并不具有話語優(yōu)先權，更不能以斷裂的方式對傳統(tǒng)文學進行徹底的否認。文學當代性建構是一個與傳統(tǒng)文學互相融合、不斷更新的經(jīng)過，推動這一經(jīng)過的，既有在傳統(tǒng)文學基礎上有所變異的因素，又有與傳統(tǒng)文學保持一致的因素。較之傳統(tǒng)文學，當代文學雖然有發(fā)展、有變化，但更有似變而非變之理。結合錢鐘書對易的闡述，我們能夠更為深切進入地體會他對文學當代建構經(jīng)過中變與不變的辯證認識。在(管錐編周易正義論易之三名〕一節(jié)中，錢鐘書從哲學高度對易的內涵進行了闡述，以為易一字而兼有變易、不易、簡易這些不同的內涵。盡管變易與不易之間，簡易與不易之間，存在著意義上的矛盾對立，正所謂變易與不易、簡易，背出分訓也。但是，這些意義最終都會有機地統(tǒng)一在易這個富有表現(xiàn)力的哲學范疇之中，正所謂易一名而含三義者，兼背出與并行之分訓而同時合訓也。這種巧妙的統(tǒng)一現(xiàn)象講明了三者之間存在著某種互相照應、互相轉化的神秘關系，在(老子〕、(莊子〕、(列子〕、(前赤壁賦〕、古希臘哲學著作、中世紀哲學著作、歌德詩歌等中西文化典籍和文學作品中，處處可見對這一神秘關系的探尋和體認。從這些探尋和體認中，不難看到宇宙一直處在不斷的變動之中，但是，變動之中也有常則。常與變都是宇宙運動經(jīng)過中的根本事實。正如不易總是與變易如影隨形一樣，當代性的離于傳統(tǒng)和歸于傳統(tǒng)也是相伴相生的。后來在(老子王弼注〕一文中，錢鐘書又將老子的言論同黑格爾的觀點聯(lián)絡在一起，對離與歸的辯證統(tǒng)一作了進一步闡述。老子以為，反者，道之動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華而不實的反有兩個意思:一是正反的反，指的是違背二是往反(返)的反，指的是回反(返)(回亦有逆與還兩義，常作還義)。(老子〕所講的反融貫了違背和往反(返)兩種意義，即正、反而合，觀逝曰遠，遠曰反可知這一觀點與黑格爾在(哲學史〕中的見解頗有神似之處:黑格爾(哲學史〕論精神之運展為離于己而即歸于己，異于己以復于己詞意甚類老子之逝曰遠，遠曰反。天下事物，本來就是定中有變，變中有定。文學當代性的建構進程也是如此，它一方面會改變傳統(tǒng)，另一方面又同傳統(tǒng)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絡。對于當代文學的建構者來講，重要的不是通過強行切斷這些聯(lián)絡去賦予當代文學新質，而是擅長發(fā)現(xiàn)和利用這些聯(lián)絡，通過在可變性和不變性之間維持一種平衡的關系來成功促成傳統(tǒng)文學的當代轉化。將近一個世紀的歷史證明，當代文學思想的誕生并不是憑空出現(xiàn)的幻覺，它往往是以一定的形式潛藏在傳統(tǒng)文學思想中，通過不斷地回歸傳統(tǒng)汲取養(yǎng)料來獲得向將來開放的動力，與傳統(tǒng)文學的徹底決裂將會導致當代文學失去萌芽和生長的土壤，無法獲得長足的進步。就這一意義而言，真正成功的文學革命必然與復古嚴密相關:復古本身就是一種革新或革命若是不顧民族的保守性、歷史的連續(xù)性，而把一個絕然新異的思想或作風介紹進來，這個革新定不會特別成功。對于一個民族而言，傳統(tǒng)中的很多要素都具有超時間的永遠恒久價值，追求當代性的文學革命不能以拋棄傳統(tǒng)為代價，假如硬性割斷與民族傳統(tǒng)的臍帶聯(lián)絡，文學革命就會成為海市蜃樓，而鮮有成功的希望。以上從三個方面討論了錢鐘書對文學當代性的考慮。值得注意的是，盡管錢鐘書的考慮在客觀上為弘揚傳統(tǒng)文學的意義和價值提供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