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講(4)：朦朧詩選講――芒克、多多、王小妮等詩選

第3講（4）：朦朧詩選講——芒克、多多、王小妮等詩選芒克（1950—）

黃昏這時已聽不到

太陽有力的爪子

在地上行走

這時是昏暗的

這時正是黃昏

這時的黃昏就象是一張

已被剝下來的

已被風(fēng)干的獸皮一樣

但這時的人們

我在路上遇到他們

他們?nèi)跃X地注視著

四周的一切動靜

這使我也變得小心

在這黃昏之后

還會不會出現(xiàn)

比這更兇猛的野獸的眼睛雪地上的夜雪地上的夜

是一只長著黑白毛色的狗

月亮是它時而伸出的舌頭

星星是它時而露出的牙齒

就是這只狗

這只被冬天放出來的狗

這只警惕地圍著我們房屋轉(zhuǎn)悠的狗

正用北風(fēng)的

那常常使人從安睡中驚醒的聲音

沖著我們嚎叫這使我不得不推開門

憤怒地朝它走去

這使我不得不對著黑暗怒斥

你快點兒從這里滾開吧可是黑夜并沒有因此而離去

這只雪地上的狗

照樣在外面轉(zhuǎn)悠

當(dāng)然，它的叫聲也一直持續(xù)了很久

直到我由于疲憊不知不覺地睡去

并夢見眼前已是春暖花開的時候陽光中的向日葵你看到了嗎你看到陽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你看它，它沒有低下頭而是在把頭轉(zhuǎn)向身后它把頭轉(zhuǎn)了過去就好象是為了一口咬斷那套在它脖子上的那牽在太陽手中的繩索

你看到它了嗎你看到那棵昂著頭怒視著太陽的向日葵了嗎它的頭幾乎已把太陽遮住它的頭即使是在太陽被遮住的也依然在閃耀著光芒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嗎你應(yīng)該走近它去看看你走近它你便會發(fā)現(xiàn)它的生命是和土地連在一起的你走近它你頓時就會覺得它腳下的那片泥土你每抓起一把都一定會攥出血來如今的日子如今的日子更顯得虛弱和怯懦它就象一個不久剛受過侮辱和折磨的人你看它走在街上躲躲閃閃它或許永遠也不會忘掉一個好端端的白天是怎樣在日落的時候被一只伸過來的大手兇狠地抓住頭發(fā)拽走如今的日子更顯得虛弱和怯懦它同街上的那剽悍而又靈活的寒冷形成鮮明的對照你看寒冷在人群中是多么肆無忌憚而你呢？即使你所碰到的風(fēng)并不是什么強有力的對手看樣子你也會被它一拳擊倒太陽落了1你的眼睛被遮住了。

你低沉、憤怒的聲音

在這陰森森的黑暗中沖撞：

放開我！

2太陽落了。

黑夜爬了上來，

放肆地掠奪。

這田野將要毀滅，

人

將不知道往哪兒去了。3太陽落了。

她似乎提醒著：

你不會再看到我。

4我是這樣的憔悴，

黃種人？

我又是這樣的愛！

愛你的時候，

充滿著強烈的要求。

5太陽落了。你不會再看到我！6

你的眼睛被遮住了。

黑暗是怎樣地在你的身上掠奪，

怎樣？

你好象全不知道。

但是，

這正義的聲音強烈地回蕩著：

放開我！林莽（1949—）詩選

無法驅(qū)散這股病房的氣息，使人

無法驅(qū)散

虛弱的敏感午夜里變得更加清晰

以至聽到了時間的腳步

來自隔壁

彌留之際發(fā)出的不斷囈語

略帶鄉(xiāng)音的語調(diào)在呼喚什么

聲音空曠、飄遠、還有秋風(fēng)的吹拂

寂靜

近將死亡的人不需要攙扶

回顧的陽光下他已挽住了那只手

顫抖的聲音訴說著幸福

這潔白的四壁上似乎印著兩個字

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后面

一定回轉(zhuǎn)出那件黑衣服這股病房的氣息

空蕩蕩的

飄過潔白的四壁、變得

空泛又虛無

這不是病痛的聲音

這生命飄逝的氣流使人眩暈不要離去

不要離去

如果能抓住什么

如果能抓住什么——那又有多好

傷口，壓在那兒

沉重的、沉重地?zé)o法搬開的石頭

還有

還有這股病房的氣息

也許，永遠無法驅(qū)散

1983

融雪之夜雪

漸漸退向房屋的背陰處

白茫茫地

劃出一道道寒冷與溫?zé)岬暮圹E

拉上厚厚的窗簾

生命退縮到自己的角落

一幅畫

一個孩子輕輕地掀開海的表面

尋找那位首先點燃了燭火的人

這寧靜的幻想

充滿了灼熱的渴望你就是那個孩子

來自一個遙遠的下午

穿越時間的隧道

搖響月夜的白銀

仿佛整個世紀都在靜靜地期待

它的到來使落滿枝頭的雪頃刻崩瀉

一片潔白地裸露

一片霧

漫長的以往突然皺縮

成為一片小小的回顧這融雪的夜晚

不是每一所房子里都能聽到垂落的水聲

透過彼此設(shè)置的心靈羈絆

我渴望赤裸、金黃而成熟的熱情

生命如飄落的雪

在溫?zé)岬幕庵懈兄俗约旱倪x擇

黃昏，我聽到過神秘的聲音那時，我的歡快是一只鳥兒在小水庫那面的山坡上棲息一片藍光在記憶中閃爍那是通往村子里的路陣陣歌聲、悠閑，是我曠野里的日子走出課堂十歲的少年有無數(shù)顆太陽繞過那些草垛和小樹林傍晚從沐浴的地方登上夕照最后閃爍的山梁吹秋夜的涼風(fēng)唱一支歌那歌聲一直感動著我歸欄的羊群、靜悄悄地隱沒在炊煙彌漫的村子里我的伙伴們在平緩的山坡上突然止住了歌聲田野多么寂靜，多么寂靜在徐徐升起的一片幽鳴的后面有一種聲音來自天空和深遠無邊的歲月當(dāng)你站在深沉的黃昏之上就能聽到它多多（1951—）

當(dāng)人民從干酪上站起（陳述》之一）歌聲，省略了革命的血腥八月像一張殘忍的弓惡毒的兒子走出農(nóng)舍攜帶著煙草和干燥的喉嚨牲口被蒙上了野蠻的眼罩屁股上掛著發(fā)黑的尸體像腫大的鼓直到籬笆后面的犧牲也漸漸模糊遠遠地，又開來冒煙的隊伍……1972少女波爾卡同樣的驕傲，同樣的捉弄

這些自由的少女

這些將要長成皇后的少女

會為了愛情，到天涯海角

會跟隨壞人，永不變心

1973能夠能夠有大口喝醉燒酒的日子能夠壯烈、酩酊能夠在中午在鐘表滴答的窗幔后面想一些瑣碎的心事能夠認真地久久地難為情

能夠一個人散步坐到漆綠的椅子上合一會兒眼睛能夠舒舒服服地嘆息回憶并不愉快的往事忘記煙灰彈落在什么地方能夠在生病的日子里發(fā)脾氣，作出不體面的事能夠沿著走慣的路一路走回回家去能夠有一個人親你擦洗你，還有精致的謊話在等你，能夠這樣活著可有多好，隨時隨地手能夠折下鮮花嘴唇能夠夠到嘴唇?jīng)]有風(fēng)暴也沒有革命灌溉大地的是人民捐獻的酒能夠這樣活著可有多好，要多好就有多好！1973手藝

——和瑪琳娜·茨維塔耶娃我寫青春淪落的詩（寫不貞的詩）寫在窄長的房間中被詩人奸污被咖啡館辭退街頭的詩我那冷漠的再無怨恨的詩（本身就是一個故事）我那沒有人讀的詩正如一個故事的歷史

我那失去驕傲

失去愛情的

（我那貴族的詩）

她，終會被農(nóng)民娶走

她，就是我荒廢的時日……

1973北方閑置的田野有一張犁讓我疼痛北方閑置的田野有一張犁讓我疼痛

當(dāng)春天像一匹馬倒下，從一輛

空蕩蕩的收尸的車上

一個石頭做的頭

聚集著死亡的風(fēng)暴

被風(fēng)暴的鐵頭發(fā)刷著

在一頂帽子底下

有一片空白——死后的時間

已經(jīng)摘下他的臉：一把棕紅的胡子伸向前去

聚集著北方閑置已久的威嚴

春天，才像鈴那樣咬著他的心

類似孩子的頭沉到井底的聲音

類似滾開的火上煮著一個孩子

他的痛苦——類似一個巨人

在放倒的木材上鋸著

好像鋸著自己的腿一絲比憂傷紡線還要細弱的聲音

穿過停工的鋸木場穿過鋸木場寂寞的倉房

那是播種者走到田野盡頭的寂寞

亞麻色的農(nóng)婦

沒有臉孔卻揮著手

向著扶犁者向前彎去的背影

一個生銹的母親沒有記憶

卻揮著手——好像石頭

來自遙遠的祖先……1976同居他們將在街頭同人生的三個意向相遇：老人煙斗的余火、兒童涂寫在墻上的筆跡和濕漉漉的雨中行走的女人的小腿……他們徘徊了一整夜圍繞小白房子尋找標(biāo)記太陽升起來了，歸宿仍不能斷決錯誤就從這時發(fā)生沒有經(jīng)過祈禱他們就會睡到一張床上并且毫不顧忌室外光線在晚些時候的殘酷照射因而能夠帶著動人的笑容睡去像故去一樣竟然連再溫柔的事情也懶得回憶就起身穿行街道一直走進那毫無標(biāo)記的樓房大門他們因此而消失同母親臨終前預(yù)言過的一模一樣其實在他們內(nèi)心時時都在尋找穿插那段往事的機會時時都在用暗語交談就像雪天用輕柔的步子從霧里歸來剝喂病人桔子時的心情一樣那花房的花透過紫紅的霜霧肯定給他們留下難忘的印象讓他們的情調(diào)就此熾烈起來那就讓他們再短暫地昏迷一下吧——去給他們一個拍節(jié)但不要給他們以覺察不要讓他們同居的窗口因此變得昏暗不要讓他們因此失去眺望原野的印象力量

當(dāng)他們向黎明的街心走去

他們看到了生活。生活

就是那個停住勞動

看著他們走近的清道夫

他穿著藍色的工作服

還叨著一只煙斗，站在早晨——

1976妄想是真實的主人而我們，是嘴唇貼著嘴唇的鳥兒

在時間的故事中

與人

進行最后一次劃分：鑰匙在耳朵里扭了一下

影子已脫離我們

鑰匙不停地扭下去

鳥兒已降低為人

鳥兒一無相識的人。1982從死亡的方向看從死亡的方向看總會看到

一生不應(yīng)見到的人

總會隨便地埋到一個地點

隨便嗅嗅，就把自己埋在那里

埋在讓他們恨的地點

他們把鏟中的土倒在你臉上

要謝謝他們。再謝一次

你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敵人

就會從死亡的方向傳來

他們陷入敵意時的叫喊

你卻再也聽不見

那完全是痛苦的叫喊！1983歌聲歌聲是歌聲伐光了白燁林

寂靜就像大雪急下

每一棵白燁樹記得我的歌聲

我聽到了使世界安息的歌聲

是我要求它安息

全身披滿大雪的奇裝

是我站在寂靜的中心

就像大雪停住一樣寂靜

就連這只梨內(nèi)也是一片寂靜

是我的歌聲曾使?jié)M天的星星無光

我也再不會是樹林上空的一片星光

1984北方的海北方的海，巨型玻璃混在冰中洶涌

一種寂寞，海獸發(fā)現(xiàn)大陸之前的寂寞

土地呵，可曾知道取走天空意味著什么

在運送猛虎過海的夜晚

一只老虎的影子從我臉上經(jīng)過

－－噢，我吐露我的生活

而我的生命沒有任何激動。沒有

我的生命沒有人與人交換血液的激動

如我不能占有一種記憶－－比風(fēng)還要強大我會說：這大海也越來越舊了

如我不能依靠聽力－－那消滅聲音的東西

如我不能研究笑聲

－－那期待著從大海歸來的東西

我會說：靠同我身體同樣渺小的比例

我無法激動

但是天以外的什么引得我的注意：

石頭下蛋，現(xiàn)實的影子移動

在豎起來的海底，大海日夜奔流－－初次呵，我有了喜悅

這些都是我不曾見過的

綢子般的河面，河流是一座座橋梁

綢子抖動河面，河流在天上疾滾

一切物象讓我感動

并且奇怪喜悅，在我心中有了陌生的作用

在這并不比平時更多地擁有時間的時刻

我聽到蚌，在相愛時刻

張開雙殼的聲響多情人流淚的時刻－－我注意到

風(fēng)暴掀起大地的四角

大地有著被狼吃掉最后一個孩子后的寂靜

但是從一只高高升起的大籃子中

我看到所有愛過我的人們

是這樣緊緊地緊緊地緊緊地－－摟在一起……

1984語言的制作來自廚房要是語言的制作來自廚房

內(nèi)心就是臥室。他們說

內(nèi)心要是臥室

妄想，就是臥室的主人

從鳥兒眼睛表達過的妄想里

擺弄弱音器的男孩子

承認；騷動

正像韻律

不會作夢的腦子

只是一塊時間的荒地

擺弄弱音器的男孩子承認

但不懂得：被避孕的種子并不生產(chǎn)形象

每一粒種子是一個原因……

想要說出的

原因，正像地址

不說。抽煙的野蠻人

不說就把核桃

按進桌面。他們說

一切一切議論

應(yīng)當(dāng)停止——當(dāng)

四周的馬匹是那樣安靜

當(dāng)它們，在觀察人的眼睛……

1984春之舞雪鍬鏟平了冬天的額頭

樹木

我聽到你嘹亮的聲音

我聽到滴水聲，一陣化雪的激動：

太陽的光芒像出爐的鋼水倒進田野

它的光線從巨鳥展開雙翼的方向投來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體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燒

我聽到大海在鐵皮屋頂上的喧囂啊，寂靜

我在忘記你雪白的屋頂

從一陣散雪的風(fēng)中，我曾得到過一陣疼痛

當(dāng)田野強烈地肯定著愛情

我推拒春天的喊聲

淹沒在栗子滾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

我在喊：我怕我的心啊

會由于快樂，而變得無用！

1985火光深處憂郁的船經(jīng)過我的雙眼

從馬眼中我望到整個大海

一種危險吸引著我－－我信

分開海浪，你會從海底一路走來

陸上，閑著船無用的影子，天上

太陽燒紅最后一只銅盤

然后，怎樣地，從天空望到大海

－－一種眩暈的感覺

好像月亮巨大的臀部在窗口滾動

除我無人相信

如果我是別人會發(fā)現(xiàn)我正是盲人：

當(dāng)一個城市像一位作家那樣

把愛好冒險的頭顱放到鋼軌上

鋼軌一直延伸到天際

像你－－正在路程上

迎著朝陽抖動一件小衣裳

光線迷了你的雙眼呵，無人相信

我，是你的記憶

我是你的愛人

在一個壞天氣中我在用力摔打桌椅大海傾斜，海水進入貝殼的一刻

我不信。我汲滿淚水的眼睛無人相信

就像傾斜的天空，你在走來

總是在向我走來

整個大海隨你移動

噢，我再沒見過，再也沒有見過

沒有大海之前的國土……

1985墓碑北歐讀書的漆黑的白晝

巨冰打掃茫茫大海

心中裝滿冬天的風(fēng)景

你需要忍受的記憶，是這樣強大。

傾聽大雪在屋頂莊嚴的漫步

多少代人的耕耘在傍晚結(jié)束

空洞的日光與燈內(nèi)的寂靜交換

這夜，人們同情死亡而嘲弄哭聲：

思想，是那弱的

思想者，是那更弱的整齊的音節(jié)在覆雪的曠野如履帶輾過

十二只笨鳥，被震昏在地

一個世紀的蠢人議論受到的驚嚇：

一張紙外留下了田野的圖畫。

披著舊衣從林內(nèi)走出，用

打壞的田野捂住羞恨的臉

你，一個村莊里的國王

獨自向郁悶索要話語

向你的回答索要。

1986是是黎明在天邊糟蹋的

一塊多好的料子

是黑夜與白晝

互相占有的時刻

是曙光從殘缺的金屬大墻背后

露出的殘廢的臉

我愛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爐子傾斜太陽崩潰在山脊

孤獨奔向地裂

是風(fēng)

一個盲人郵差走入地心深處它綠色的血

抹去了一切聲音我信

它帶走的字：

我愛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昔日的歌聲一串瞪著眼睛的鈴鐺

是河水的鐐銬聲

打著小鼓

是你的藍眼睛兩個太陽

從天而降

我愛你

我永不收回去是兩把錘子輪流擊打

來自同一個夢中的火光

是月亮重如一粒子彈

把我們坐過的船壓沉

是睫毛膏永恒地貼住

我愛你

我永不收回去

是失去的一切

腫脹成河流

是火焰火焰是另一條河流火焰永恒的鉤子

鉤爪全都向上翹起

是火焰的形狀

碎裂碎在星形的

伸出去而繼續(xù)燃燒的手指上是

我愛你

我永不收回去1985告別傾聽午夜大海遼闊的沉寂

我的額頭，冷靜得像冬天的暴風(fēng)雪：兩千匹紅布懸掛桅桿

大船，滿載黃金般平穩(wěn)當(dāng)朝陽顯現(xiàn)一個城市驕傲的輪廓

你們留下我，使我成為孤獨的一部分風(fēng)，我看到了飛舞的落葉，梨子

全都懸掛成一線，果實離開枝頭的夜晚眾多的星星化成了鉛水

午夜的太陽，像一只金碗裂開為了挽留被你們帶走的

黑色的陽光拖著巨大的翅膀為使遙遠的不再安靜

我的祝福將永遠留在路程上送別不是駛往故鄉(xiāng)的人們啊，沉思

沖擊著腦海，我聽到?jīng)_擊著大海的波濤……

1985馬灰暗的云朵好像送葬的人群

牧場背后一齊抬起了悲哀的牛頭

孤寂的星星全都摟在一起

好像暴風(fēng)雪

驟然出現(xiàn)在祖母可怕的臉上

噢，小白老鼠玩耍自己雙腳的那會兒

黑暗原野上咳血疾馳的野王子

舊世界的最后一名騎士

——馬

一匹無頭的馬，在奔馳……

1985

搬家冬日老鼠四散溜冰的下午

我作出要搬家的意思

我讓釘子鬧著

畫框，裝過雪橇

書桌，搬到田野的中央

我沒發(fā)覺天邊早就站滿了人

每個人的手是一副擔(dān)架的扶手

他們把什么抬起來了——大地的肉

像金子一樣抖動起來了，我沒發(fā)覺

四周的樹木全學(xué)我的樣兒

上身穿著黑衣

下身，赤裸的樹干上

寫著：出售森林。

1986

中選一定是在早晨。鏡中一無所有，你回身

旅館單間的鑰匙孔變?yōu)橐恢荒腥说募傺?/p>

你發(fā)出第一聲叫喊

大海，就在那時鉆入一只海蠣

于是，突然地，你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置身于

一個被時間砸開的故事中

孤獨地而又并非獨自地

用無知的信念喂養(yǎng)

一個男孩兒

在你肚子中的重量呼吸，被切成了塊兒

變成嚴格的定量

一些星星抱著尖銳的石頭

開始用力舞蹈

它們酷似那男人的臉

而他要把它們翻譯成自己未來的形象

于是，你再次發(fā)出一聲叫喊

喊聲引來了醫(yī)生

耳朵上纏著白紗布

肩膀上挎著修剪嬰兒睫毛的藥械箱

埋伏在路旁的樹木

也一同站起

最后的喊聲是；

“母親青春的罪！”

1987

我姨夫當(dāng)我從茅坑高高的童年的廁所往下看

我姨夫正與一頭公牛對視

在他們共同使用的目光中

我認為有一個目的：

讓處于陰影中的一切光線都無處躲藏！

當(dāng)一個飛翔的足球場經(jīng)過學(xué)校上方

一種解散現(xiàn)實的可能性

放大了我姨夫的雙眼

可以一直望到凍在北極上空的太陽

而我姨夫要用鑷子－－把它夾回歷史為此我相信天空是可以移動的

我姨夫常從那里歸來

邁著設(shè)計者走出他的設(shè)計的步伐

我就更信：我姨夫要用開門聲

關(guān)閉自己－－用一種倒敘的方法

我姨夫要修理時鐘

似在事先已把預(yù)感吸足

他所要糾正的那個錯誤

已被錯過的時間完成：

我們?nèi)w都因此淪為被解放者！至今那悶在云朵中的煙草味兒仍在嗆我

循著有軌電車軌跡消失的方向

我看到一塊麥地長出我姨夫的胡子

我姨夫早已系著紅領(lǐng)巾

一直跑出了地球－－

1988居民他們在天空深處喝啤酒時，我們才接吻

他們歌唱時，我們熄燈

我們?nèi)胨瘯r，他們用鍍銀的腳指甲

走進我們的夢，我們等待夢醒時

他們早已組成了河流

在沒有時間的睡眠里

他們刮臉，我們就聽到提琴聲

他們劃槳，地球就停轉(zhuǎn)

他們不劃，他們不劃我們就沒有醒來的可能

在沒有睡眠的時間里

他們向我們招手，我們向孩子招手

孩子們向孩子們招手時

星星們從一所遙遠的旅館中醒來了

一切會痛苦的都醒來了

他們喝過的啤酒，早已流回大海

那些在海面上行走的孩子

全都受到他們的祝福：流動

流動，也只是河流的屈從

用偷偷流出的眼淚，我們組成了河流……1989看海看過了冬天的海，血管中流的一定不再是血

所以做愛時一定要望著大海

一定地你們還在等待

等待海風(fēng)再次朝向你們

那風(fēng)一定從床上來

那記憶也是，一定是

死魚眼中存留的大海的假象

漁夫一定是休假的工程師和牙醫(yī)

六月地里的棉花一定是藥棉

一定地你們還在田間尋找煩惱

你們經(jīng)過的樹木一定被撞出了大包巨大的怨氣一定使你們有與眾不同的未來

因為你們太愛說一定

像印度女人一定要露出她們腰里的肉

距離你們合住的地方一定不選

距離唐人街也一定不遠

一定會有一個月亮亮得像一口痰

一定會有人說那就是你們的健康

再不重要地或更加重要地，一定地

一定地它留在你們心里

就像英格蘭臉上那塊傲慢的炮彈皮

看海一定耗盡了你們的年華眼中存留的星群一定變成了煤渣

大海的陰影一定從海底漏向另一個世界

在反正得有人死去的夜里有一個人一定得死

雖然戒指一定不愿長死在肉里

打了激素的馬的屁股卻一定要激動

所以整理一定就是亂翻

車鏈掉了車蹬就一定踏得飛快

春天的風(fēng)一定螺腎結(jié)石患者系過的綠腰帶

出租汽車司機的臉一定像煮過的水果

你們回家時那把舊椅子一定年輕，一定地1989一1990他們手指插在褲袋里玩著零錢和生殖器

他們在玩成長的另一種方法

在脫衣舞女撅起的臀部間

有一個小小的教堂，用三條白馬的腿走動起來了

他們用鼻子把它看見

而他們的指甲將在五月的地里發(fā)芽

五月的黃土地是一堆堆平坦的炸藥

死亡模擬它們，死亡的理由也是

在發(fā)情的鐵器對土壤最后的刺激中他們將成為被犧牲的田野的一部分

死人死前死去已久的寂靜

使他們懂得的一切都不再改變

他們固執(zhí)地這樣想，他們做

他們捐出了童年

使死亡保持完整

他們套用了我們的經(jīng)歷。1991常常一如她們常常擁有許多衣服

她們擁有的房子里也曾有過人生

這城市常常被她們夢著

這世界也是

一如她們度過的漫長歲月

常常她們在讀報時依舊感到饑餓

那來自遙遠國度的餓

讓她們覺得可以胖了，只是一種痛苦

雖然她們的生活不會因此而改變她們讀報時，地圖確實變大了

她們做過情人、妻子、母親，到現(xiàn)在還是

只是沒有人愿意記得她們

連她們跟誰一塊兒睡過的枕頭

也不再記得。所以

她們跟自己談話的時間越來越長

好像就是對著主。所以

她們現(xiàn)在是善良的，如果原來不是

她們愿意傾聽了，無論對人

對動物，或?qū)恿?，常?/p>

她們覺得自己就是等待船只

離去或到來的同一個港口她們不一定要到非洲去

只要坐在那把固定的鐵椅上

她們對面的流亡者就能蓋著蘋果樹葉

睡去，睡去并且夢著

夢到她們的子宮是一座明天的教堂。1992歸來從甲板上認識大海

瞬間，就認出它巨大的徘徊

從海上認識犁，瞬間

就認出我們有過的勇氣

在每一個瞬間，僅來自

每一個獨個的恐懼

從額頭頂著額頭，站在門坎上

說再見，瞬間就是五年

從手攥著手攥得緊緊地，說松開

瞬間，鞋里的沙子已全部來自大海

剛剛，在燭光下學(xué)會閱讀

瞬間，背囊里的重量就減輕了剛剛，在咽下粗面包時體會

瞬間，瓶中的水已被放回大海

被來自故鄉(xiāng)的牛瞪著，云

叫我流淚，瞬間我就流

但我朝任何方向走

瞬間，就變成漂流

刷洗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