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 學術與行政 規(guī)訓與教化

第四講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學術與行政、規(guī)訓與教化一、中國傳統(tǒng)教育哲學思想的基本矛盾二、在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之間“道統(tǒng)”指德行與教化“治統(tǒng)”指國家治理與行政統(tǒng)一中國傳統(tǒng)的理想政治模式是“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合一，即由德行高貴正直的圣王實行國家治理與德行教化，并在德行教化的過程中實行行政上的統(tǒng)一。（一）理想的破滅然而，“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的合一似乎只在“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三代”時曾經實現過，那是所謂“天下有道”的時代?！叭币院?，德與位已是“治”與“教”分為二統(tǒng)，由領有天下的君主與士人各司其職，分而治之，合而應付作為象征的理想。《新唐書·禮樂志》說得很明白：“由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禮樂達于天下；由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禮樂為虛名?！睔v史小事：公元五○二年，梁王蕭衍迫齊和帝禪位自代，瑯邪顏見遠“不食數日而卒”；蕭衍大不以為然地說：“我自應天從人，何預天下士大夫事，而顏見遠乃至于此?！笔捬艿囊馑迹斎皇鞘看蠓驊獞]之事只在道統(tǒng)的范圍之內；至于治統(tǒng)的傳承，本是分配給君主考慮的事情，不勞士人多慮。分還是合？這實在是個艱難的選擇！二統(tǒng)在理想上仍是合一的，士人一直在利用道統(tǒng)所賦予他們的“解釋權”對治統(tǒng)實施批評和一定程度的干預。因此，“治教合一”的理想及道統(tǒng)的存在是士人與皇權周旋甚而抗衡的理論支點；如果治教二統(tǒng)真的實現“合一”，禮樂就必須“自天子出”，則士人除了服從與頌揚外，大概就只能如后來提倡的那樣“為學術而學術”，既失去了批評治統(tǒng)的權力，也不存在干預的義務。（二）“皇帝、儒生與孔廟”儒家根據“君君、臣臣”這樣一種類似契約的相互職責關系，提出了“道”為共同在上的最高權威。法家和黃老學說主張最高權威應是集精神物質于一身的君主，由此而發(fā)展出系統(tǒng)的君尊臣卑說。此后的兩千年間，“道高于位”和“君尊臣卑”兩大原則與傳統(tǒng)中國政治共始終，亦根本決定著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哲學思想。表現在教育權力上，則是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爭論，表現在教育方法、目的上，則是規(guī)訓與教化的爭論。兩者之間有斗爭有妥協(xié)有融合，總的趨勢是前者在理論上為士人所推崇，而后者在實際政治中得到貫徹。由此看來，法家并非厚今薄古，其觀念更接近“道治合一”的古義；秦人實行的“以吏為師”，正是“道治合一”基礎上的古代正途；而以好古著稱的儒家反提倡了一套革新的政治理論和制度。儒家提倡超越于治統(tǒng)的道統(tǒng)，才是經“溫故”而提出的“新生事物”。荀子明確提出“從道不從君”。郭隗對燕昭王說：“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與役處?！?、孔廟——歷代治統(tǒng)對“道統(tǒng)”的尊崇道本空虛無形之物，寄于圣賢之身，則有形；有形故曰統(tǒng)。道統(tǒng)之形必須落實于孔子及其傳人，而其制度化的象征則是孔廟。即所謂“尊道有祠，為道統(tǒng)設也。”春秋時孔廟已立于孔子故宅，但那是家廟。南北朝時在京師設立官方的孔廟，到唐代則正式確定為國家祭典，從制度上落實了“尊道”的觀念。唐代并溢孔子為文宣王，又令天下州縣學皆立孔廟。惟因周代最高為王，孔子不宜再升為帝，宋代以后只能在謚名上不斷升級；宋代并封孔子后為衍圣公，子孫世襲。2、轉向：治統(tǒng)決定道統(tǒng)的尊崇程度道統(tǒng)一旦制度化而成為國家祭典，其存在與演變即須獲得治統(tǒng)的認可。治統(tǒng)決定道統(tǒng)的尊崇程度孔廟一旦脫離民間信仰的范疇，其發(fā)展軌跡就“自始至終、徹頭徹尾展現了官方的性格”。而君主也有意識地利用這一“尊道”的制度強化其統(tǒng)治的合道性。能封者也就能削，故后來有明世宗的改制，大降孔廟祭禮的規(guī)格，并以圣人之尊“在道不在爵位”(這本不錯)為依據，削去孔子的王爵。這多少有點“交出自由，獲得鎖鏈”的意味。3、道統(tǒng)的持續(xù)性超過治統(tǒng)。治統(tǒng)因王朝的興替而不斷變化，道統(tǒng)所尊崇的象征永久不變。孟子說：“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币磺Ф嗄旰?，明太祖讀到這一句話大怒，認為非臣子所宣言，馬上下令將孟子逐出孔廟，并令衛(wèi)士射之。朱元璋也知道這一作法恐怕士人不會同意，故先下詔說，有諫者以大不敬論罪。結果仍有儒臣錢唐愿意以身殉道，抗疏入諫說：“臣為孟軻死，死有余榮?！泵魈嬷缓脤⒚献诱埢乜讖R配享?？芍咳说牡匚辉诿鞔m已遠不能和戰(zhàn)國時同日而語，但所謂“封建專制”也終是有限度的。明王朝對道統(tǒng)的挑戰(zhàn)：明太祖完全知道孔家的超越地位，也了解孔家態(tài)度的象征意義。洪武元年明軍克濟寧，元代所封的啟圣公孔克堅稱疾而遣子孔希學入京覲見，太祖對此頗不悅，筆諭孔克堅說：“爾孔氏非常人也。彼祖宗垂教于世，經數十代，每每賓職王家，非胡君運去，獨為今日之異也。吾率中土之士，奉天討胡，以安中夏”，是漢高以后第一個庶民出身而稱帝者?！盃柸魺o疾稱疾，以慢吾國不可也?！彼@然知道孔家的態(tài)度對“吾國”與“胡君”之間何者被視為天命所歸的重要性。明王朝向道統(tǒng)挑戰(zhàn)也不只一次，如太祖即曾詔令孔廟祭祀只在曲阜實行，不必天下通祀(十余年后又恢復)，明世宗更大改孔廟祀制。晚明時孔家人告訴謁孔廟的張岱說：“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與江西張、鳳陽朱(即明皇室)而已。江西張，道士氣；鳳陽朱，爆發(fā)人家，小家氣?！边@是否即因為世宗的改制，不得而知，但其自我尊貴的豪氣仍在。清王朝對道統(tǒng)的拉攏利用與消化康熙時程朱學派的李光地勸導皇帝說：“道統(tǒng)之與治統(tǒng)，古者出于一，后世出于二。”康熙帝“應王者之期，躬圣賢之學，天其殆將復啟堯舜之運而道與治之統(tǒng)復合乎？”陸王學派的李紱根本認為：“我皇上功德至隆，咸五帝，登三王”；且堯舜所長不過事功而已，“我皇上于堯舜事功之外，探天性之秘奧，抉圣道之淵微”，故“超越古帝王實倍倫等”。兩人都強調康熙帝在圣賢之學或圣道方面的成就，只不過李光地是希望，而李紱認為已實現“治統(tǒng)、道統(tǒng)萃于一人”。康熙的表現康熙帝也不負所望，他既有開拓疆土之武功，而尤重文治。他讀書的勤奮和廣博當時就甚獲贊譽，而一句“永不加賦”更足供任何儒生稱道。尤具象征性的是，康熙帝曾親詣孔廟，跪讀祝文，對孔子行三跪九叩之禮。反清大儒黃宗羲在晚年也承認：“古今儒者遭遇之隆，蓋未有兩。五百年名世，于今見之?！庇赫酆髞砜梢院敛华q豫地明言：“我皇考金聲玉振，集五帝三王孔子之大成?！笨滴鯐r代已實現二統(tǒng)合一的說法漸為大家接受。結果元儒楊維禎曾提出：“道統(tǒng)者、治統(tǒng)之所在也。”康熙帝也說：“萬世道統(tǒng)之傳，即萬世治統(tǒng)之所系。”但楊氏的觀念不過是儒生一方面的理想，皇帝有此想卻可“落實在行動上”。士人決不可能兼治統(tǒng)而有之，而皇帝可以。孔廟的反應孔門后裔孔尚任說：“先圣遺跡湮沒已多，不足當皇上御覽。但經圣恩一顧，從此祖廟增輝。”在孔廟尚未成國家正式祭典的漢代，皇帝幸孔廟是皇帝增輝，“光輝”的來源是孔家；在對道統(tǒng)打壓甚力的時代，孔家還可與皇室朱家并稱而小視之；到了“治教合一”超越堯舜的康熙之時，皇帝幸孔廟則是孔家增輝，“光輝”的來源已轉變?yōu)榛实?。滿清一朝，道統(tǒng)之象征孔家的超越精神實已不再。二統(tǒng)合一的情形也許真的使一些儒生鼓舞，但其實質是“交出自由，獲得鎖鏈”，套用一句流行的話：“歷史的辯證法就是如此！”社會效應皇帝既然兼掌道統(tǒng)，就思有所表現，而且一代要比一代強。故康熙時編纂有《康熙字典》、《佩文韻府》、《性理精要》等大書，雍正時即有更大的《古今圖書集成》，乾隆時又再增大，編出著名的《四庫全書》。在思想控制一面，清代大興的文字獄，即以政治方面的君權來決定文化方面思想學術的可否，在康雍乾三代也是明顯的一代比一代厲害。此后似乎正負兩面都難再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