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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時期朝鮮的書籍辨妄與中朝宗藩關(guān)系

明朝以來,朝鮮王朝根據(jù)國內(nèi)外形勢的需要,承認明朝是一個權(quán)力和文化上的“親木國”。滿清入關(guān)后,朝鮮考慮到利益,采取了現(xiàn)實主義的清朝戰(zhàn)略,繼續(xù)接受清朝的印章,并繼續(xù)為朝鮮服務。因此,朝鮮可以用“大事件”一詞來概括。明清時期,朝鮮也被認為是最重要的藩屬國。同時,“這個詞很小”。在如此唇齒相依的血肉聯(lián)系中,朝鮮與明清的宗藩關(guān)系就遠比越南、琉球、暹羅等藩屬國要深刻、緊密、復雜得多,譬如朝鮮對華長達四百多年的“書籍辨誣”活動便是一明證。所謂“辨誣”(也作“辯誣”,古籍多使用前者),顧名思義,就是對所受冤屈和無理指責進行辨明、辨正、解釋和澄清,明清時期朝鮮的辨誣多是朝鮮針對中國的指責及誤解而派出辨誣使或陳奏使赴京解釋和辨白,這些指責和誤解包括流人、犯越、貢品、倭情、女真、廢立、書籍記載等。而“書籍辨誣”則是朝鮮針對書籍記載而展開的對華辨誣活動,多數(shù)是由中國書籍的相關(guān)記載而引起的主動辨誣,少數(shù)是因為中國借朝鮮書籍如《海東諸國紀》的敏感性記載而指責朝鮮所引起的被動辨誣。如孫衛(wèi)國所說,朝鮮對誤載之史實皆斥之為“誣”,“誣”與“誤”雖有一字之差,卻大不相同,“誣”強調(diào)的是撰者的主觀意圖,好像明知史實卻故意寫錯,而“誤”并無主觀意圖,僅是錯誤、謬誤、舛誤。(1)但事實上,朝鮮所進行的“書籍辨誣”,相當一部分記載并非“誣”,乃是客觀的事實,但對朝鮮來說,真實性并不重要,這些敏感記載是有害王權(quán)和名分的政治“誣告”,必須將之“澄清”。朝鮮王朝多稱之為“史冊辨誣”,這是因為引起辨誣的書籍中多以史書為主,然而,除史書之外,尚有大量文集及其他類型的書也成為朝鮮辨誣的導火索,如《經(jīng)世實用編》、《學海危言》、《灼艾集》、《孤樹裒談》、《林居漫錄》等。所以,“史冊辨誣”一詞雖指出了此類辨誣的重點,但相比之下,“書籍辨誣”更為確切和全面,當然,本文對“書籍辨誣”的研究仍以史書為重點。書籍辨誣是明清時期中朝宗藩體制框架下特有的政治、文化風景,此處的“特有”是指,縱向上書籍辨誣只存在于明清時期,橫向上書籍辨誣只存在于明清王朝和朝鮮王朝之間,其背后凸顯的是朝鮮自身政治的獨特性和中朝宗藩關(guān)系的復雜性。以往學界對書籍辨誣的研究拓展了中朝關(guān)系史的研究空間,(1)但多數(shù)限于書籍辨誣的個案研究,如對宗系辨誣和“仁祖反正”辨誣給予濃墨重彩,而對如《海東諸國紀》、光海君時期的11種明朝書籍等書引起的辨誣卻少有涉及,難以反映明清時期朝鮮書籍辨誣的全貌和其中一以貫之的歷史脈絡。并且多數(shù)研究更多關(guān)注文化根源而較少揭示政治動力,也少有將書籍辨誣納入到朝鮮“小中華”意識的視野中進行研究。實際上朝鮮的書籍辨誣與“小中華”意識存在著緊密關(guān)系。筆者不揣淺陋,在前輩學者的基礎上,嘗試提出“書籍外交”這一概念,揭示正統(tǒng)(王權(quán)合法性)與宗藩(聯(lián)盟穩(wěn)固性)兩種動力的差異與聯(lián)系,從宗系辨誣、即位辨誣、交倭辨誣這三種不同的內(nèi)容進行論述??傮w來說,這三種辨誣既有多樣性,也具備統(tǒng)一性,充分反映了朝鮮對王權(quán)正統(tǒng)的焦慮和對宗藩秩序的訴求:前者是為了確立國內(nèi)王位的合法性,后者則是為了確立兩國聯(lián)盟的穩(wěn)固性,由此贏得中國的承認、冊封和保護。前者需要依靠后者才能取得成效,后者又須前者方可得以實施,互為表里,相輔相成。在這一基礎上,書籍辨誣實質(zhì)上構(gòu)成了兩國之間的“書籍外交”。一選擇主要的地位,受到了規(guī)范所謂“宗系辨誣”,是指朝鮮太祖李成桂的出身問題及建國問題,這涉及朝鮮建國前的兩個疑點,一是李成桂是否高麗權(quán)臣李仁任之子;二是李成桂是否弒殺高麗四位國王而建國。宗系辨誣源于朝鮮王朝建立之初與明朝的緊張關(guān)系中,朝鮮從針對《皇明祖訓》申辯到圍繞《大明會典》辨誣再到明朝最終頒賜刊正,共持續(xù)近兩百年時間。但《皇明祖訓》和《大明會典》的記載影響深遠,直接影響到明清私著對朝鮮宗系及建國之事的記載,所以《大明會典》的刊正頒賜并非宗系辨誣的結(jié)束,從晚明到晚清,朝鮮仍然在為宗系辨誣之事奔忙。可以說,宗系辨誣乃朝鮮王朝一個揮之不去的政治陰影。(2)公元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稱帝,建立明朝,在元亡明興的東亞變局下,高麗王朝面臨舍元服明的重大抉擇。朱元璋即位之后便遣使賜璽書,又送還高麗流人,向高麗表達和平誠意,高麗國王王顓也向明朝朝貢,接受明朝冊封,奉明正朔。(3)在朱元璋眼中,高麗“人知經(jīng)史,文物禮樂略似中國,非他邦比”。(4)然而不久之后,高麗親元派代表人物李仁任弒殺王顓,立辛禑為國王,后又向明朝請賜王顓謚號,這引起了朱元璋的不滿:“顓被殺已久,今始請謚,將假吾朝命,鎮(zhèn)撫其民,且掩其弒逆之跡,不可許。”(5)辛禑即位后,李仁任等親元勢力膨脹,崔瑩秉權(quán)后又有攻遼企圖。(6)洪武二十年(1387年)十二月,明朝設立鐵嶺衛(wèi),激起了兩國在遼東邊界上的沖突,次年,辛禑停用洪武年號,恢復元朝冠服,命令崔瑩、李成桂率軍進攻遼東,但李成桂認清形勢:“若犯上國之境,獲罪天子,禍立至矣,亟應除君側(cè)之惡,以安生靈?!?1)在眾將響應之下,李成桂返攻王城,囚崔瑩,廢辛禑,先后立辛昌、王瑤為王,李成桂掌控高麗大權(quán)。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李成桂又廢掉王瑤,易姓革命,建立朝鮮王朝,史稱朝鮮太祖,自此便奉行慕華事大之方針,改名李旦,向明朝貢。雖然明朝勉強承認了李成桂的朝鮮,但高麗四位國王連續(xù)被廢被弒及李成桂在邊界挑起的事端引起了朱元璋的厭惡和憤慨,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四月,朱元璋派內(nèi)史黃永奇等出使朝鮮,在《告祭海岳山川等神祝文》中威嚇朝鮮:“為昔高麗陪臣李仁任之嗣某,今名某者……今觀李某所為,似非奉帝命主生民者……彼若肆侮不已,問罪之師,在所必舉?!?2)聽聞此語,李成桂馬上向朱元璋奏明自己與李仁任毫無血緣關(guān)系:“臣于仁任,本非一李。自臣與聞國政,將仁任所為不法,一皆正之,反為其黨所惡,至有尹彝、李初逃赴上國,妄構(gòu)是非,尚賴陛下之明,已伏厥罪。然其黨與,潛伏中外,忌臣所為,至今紛紛不已?!?3)但朱元璋并未認可這一說法,仍在次年修訂刊正的《皇明祖訓》中標明:“朝鮮國,即高麗,其李仁人及子成桂今名旦者,自洪武六年至洪武二十八年,首尾凡弒王氏四王,姑待之。”且教導后世子孫:“凡我子孫,欽承朕命,無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4)這樣一來,朱元璋便通過《皇明祖訓》將李成桂的出身問題及弒殺高麗四王的問題確定下來,后來明朝弘治年間纂修的《大明會典》亦沿襲了《皇明祖訓》的這一說法,由此,《皇明祖訓》和《大明會典》這兩部分別代表帝王最高意志和國家最權(quán)威解釋的典籍引發(fā)了此后明清四百余年斷斷續(xù)續(xù)的宗系辨誣活動。李成桂的宗系和建國問題乃朝鮮王朝的正統(tǒng)之源,更關(guān)聯(lián)到后世王權(quán)譜系的合法性。所以李成桂自建國開始就著力修史以確立自身的合法性,這也為后世國王所仿效。(5)應該看到,李成桂的出身問題與弒殺四王問題糾纏在一起,構(gòu)成朝鮮宗系辨誣的一體兩面,皆因兩者具有歷史和邏輯上的聯(lián)系。雖然李成桂確非李仁任之子,但李成桂的篡位確實存在弒殺行為,而李仁任也曾弒君,所以這也是朱元璋愿意相信李成桂乃其子的原因,若兩者有其一成立的話,那么就很容易造成另一方面也是事實的印象,皆從根本上威脅著朝鮮王朝的正統(tǒng)性。所以,朝鮮在宗系辨誣之時必須要同時解釋這兩個問題。1、明清朝對李成桂的政策進行了調(diào)整《皇明祖訓》刊出后便引起了朝鮮使臣的注意,建文四年(1402年,朝鮮太宗二年),朝鮮使臣趙溫自南京返國,將《皇明祖訓》的相關(guān)記載報告給太宗李芳遠,李芳遠隨即趁朱棣即位之機,在永樂元年(1403年)遣使司平左使李彬、驪原君閔無恤赴京朝貢謝恩,并呈遞宗系辨明奏本,奏稱:“臣父已曾具本奏聞,臣今聽知《祖訓》條章內(nèi)仍然記錄,兢惶無已……(李仁任)于臣宗系各別,伏望圣慈垂察,令臣宗系,得蒙改錄,一國幸甚?!?6)當時朱棣剛剛通過“靖難之役”取得帝位,在國內(nèi)人心未穩(wěn),“新登寶位,天下諸侯未有朝者。獨朝鮮遣上相進賀,帝嘉其忠誠,是以厚之”,(7)朝鮮的朝貢無疑為其合法性增光添彩。實際上對朱棣和李芳遠來說,“政權(quán)合法性的證明是雙向的”。(8)針對朝鮮的請求,朱棣下旨:“朝鮮國王奏,既不系李仁任之后,想是比先傳說差了,準他改正。”(9)同時頒賜朝鮮《大統(tǒng)歷》100本、《古今烈女傳》110部,又放還以前拘留的朝鮮使臣,以示恩賞。雖然朱棣的慷慨承諾和恩賞令朝鮮“舉國欣幸,上表陳謝,子孫世世仰戴皇恩”,(1)但是朱元璋早已告誡后世子孫對《皇明祖訓》內(nèi)容“一字不可改易”,這注定了朱棣不可能真正順應朝鮮請求對《皇明祖訓》的相關(guān)記載進行更正,所以明朝只能在其他書籍中對此事進行更改。英宗天順年間,明朝在剛修成的《大明一統(tǒng)志》中對李成桂的宗系及建國問題做了相關(guān)更改:“(洪武)二十五年,其主瑤昏迷,眾推門下侍郎李成桂主國事,詔從其自為聲教。成桂更名旦,徙居漢城,遣使請改國號,詔更號朝鮮?!?2)于是,朱棣準許改正的承諾和《大明一統(tǒng)志》的更改成為后來朝鮮圍繞《大明會典》辨誣的依據(jù)和明證,常被朝鮮使臣在辨誣奏文中提及。2、朝鮮方面:實行專據(jù)祖訓,根據(jù)《會典》,應根據(jù)其未能整體改之,觀念轉(zhuǎn)變此階段乃朝鮮所有書籍辨誣活動中耗費時間最長、花費精力最大者,前后歷經(jīng)朝鮮中宗、仁宗、明宗、宣祖四朝共七十余年?!洞竺鲿洹纺嗣鞔傩薜湔轮贫却笕?于弘治年間開始纂修,正德年間重???嘉靖年間續(xù)修但未及刊布,直至萬歷十五年(1587年)才重修完畢付梓刊行。所以,朝鮮圍繞《大明會典》的辨誣實際上與《大明會典》復雜的纂修進程息息相關(guān)。正德十三年(1518年,朝鮮中宗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朝鮮使臣李繼孟從北京回國后報告《大明會典》仍然延續(xù)了《皇明祖訓》對李成桂宗系及弒殺四王的相關(guān)記載,朝鮮隨即派出以南袞為正使、李耔為副使的奏請使團赴京辨誣,向禮部呈上南袞所撰的辨誣奏文,奏稱:“臣今聽知《大明會典》所錄,不惟宗系未蒙改正,又加先祖所無之惡名,一國臣民惶駭罔措……伏望圣慈,仰遵先皇帝之命,許正傳說之謬,臣一家得祖其祖,先臣某亦雪幽冤,不勝幸甚?!?3)對此,禮部建議:“《會典》一書詳載我國制度,其事關(guān)外國是非,嫌疑之間皆在所略,況成桂之得國,出皇祖之命,其不系仁人后,又有太宗詔可征,宜從其請。”(4)明武宗看到朝鮮奏文及禮部建議后下旨敕諭朝鮮國王:“爾祖李成桂原不系李仁任之后,我太宗文皇帝已有旨,準令改正,今爾又具奏陳情,誠孝可念。特允所請,降敕諭以朕意,爾其欽承之?!?5)但朝鮮使臣傾向于盡快改正,以免傳訛依舊,禮部尚書毛澄等人安慰說,《會典》所錄專據(jù)祖訓,不可追改,但《會典》隨時而增損,不久就會重修,到時肯定會根據(jù)此圣旨改正。(6)嘉靖八年(1529年,朝鮮中宗二十四年),朝鮮從本國陳慰使李芃那里得知明朝要重修《大明會典》的消息,認為此乃辨誣改正《會典》之誤的良機,便派出圣節(jié)使柳溥及進賀使李菡再次赴京就《大明會典》的宗系辨誣之事進行交涉。明世宗降旨禮部:“是朝鮮國陪臣所呈本國宗系事情,既有節(jié)奉祖宗朝明旨,爾部里便通査,備細開載,送付史館,采擇施行?!?7)當年十月,柳溥等人回國后向中宗報告辨誣情形,朝鮮大臣皆以為“雖已令史館改之,其定改與否,時未的知”。(8)事實上,明世宗雖然對朝鮮的請求大為用心,正式命令史館更改,但其與明武宗一樣,都只是空頭許諾而已,因為嘉靖朝重修《大明會典》也是費盡周折,斷斷續(xù)續(xù),并未刊行。然而,朝鮮一心將此作為任重道遠的大事,堅持不懈地在嘉靖十六年、十八年、三十六年、四十二年派出專門的辨誣使詢問明朝重修《大明會典》的進展。(9)萬歷元年(1573年,朝鮮宣祖六年),朝鮮宣祖趁萬歷皇帝剛剛登基刷新朝政之機,遣使赴京為《大明會典》“宗系”、“惡名”之事辨誣,但《大明會典》尚未修成,明朝也只能一如既往地許諾將在書中改正,不過此次明朝答應將朝鮮前后辨誣奏辭寫入新修實錄之中,以備后來纂修《大明會典》之時采納。(1)此后,宣祖緊緊抓住每次朝貢機會,又分別在萬歷二年、三年、五年、九年、十二年、十五年派出專門的辨誣使不斷提醒催促明朝,懇請早日頒賜刊正的《大明會典》。萬歷十五年(1587年,宣祖二十年),隨著《大明會典》接近完成,宣祖令謝恩使俞泓、書狀官尹暹赴京做最后的努力。俞泓等人在禮部呈文乞請,而禮部認為《大明會典》雖然已經(jīng)完成,但還未經(jīng)御覽,難于先賜,于是俞泓率一行人“泣血跪請之”,禮部尚書沈鯉“感其誠,即具題本,奏請順付”,明神宗恩準,正式將刊正的《大明會典》宗系、惡名改正一冊頒賜給朝鮮。(2)宣祖國王欣聞此訊,表示此舉“雪數(shù)百年至痛,使祖宗無父而有父,無君而有君,而環(huán)蝶域數(shù)千里之場,始得為人類,彝倫攸敘,東韓再造”。(3)次年五月,俞泓攜《大明會典》一冊,一路春風得意返回朝鮮,宣祖國王親自在慕華館迎接,對此次使團的眾多人員都予以加封賞賜,宣祖國王稱贊此次使行“間關(guān)萬里,殫盡一心,手捧綸音,親擎寶典,變禽獸之域為禮義之邦,是吾東方再造,箕疇復敘之日也”。(4)十一月,圣節(jié)使尹根壽又赍《大明會典》全書及神宗敕諭回國,宣祖迎于弘化門外,在明政殿受賀,大赦國內(nèi),加封賞賜黃廷彧、俞泓、尹根壽等對辨誣有功之人。(5)雖然《大明會典》卷105《朝鮮國》開頭堅持沿襲《皇明祖訓》的記載,但朝鮮君臣很滿意地看到后面的敘述:“先是,永樂元年,其國王具奏世系不系李仁人之后,以辨明《祖訓》所載弒逆事,詔許改正。正德、嘉靖中,屢以為請,皆賜敕獎諭焉。萬歷三年,使臣復申前請,詔付史館編輯,今錄于后。”后面緊接著對李成桂的世系及李仁任的世系分別作了區(qū)分敘述,又稱“國人不附,共推成桂署國事,表聞,高皇帝命為國王,遂更名旦,贍瑤別邸,終其身”。(6)至此,朝鮮圍繞《大明會典》而展開的曠日持久的宗系辨誣終于宣告結(jié)束,為了取得辨誣的成功,朝鮮在此期間耗費了巨大的金錢和精力與明朝官員周旋。雖然針對《大明會典》更正了李成桂宗系及建國之事,但朝鮮沒有想到,后世大量明清著作仍然延續(xù)了《皇明祖訓》的記載,“其后見中朝野史,以皇朝并許伸雪為過,所以起后來野史辨誣之議也”。(7)3、李成桂及其《皇明祖訓》萬歷四十二年(1614年,光海君六年)十月,朝鮮奏請使樸弘耉在北京購書之時偶然發(fā)現(xiàn)《吾學編》、《弇山堂別集》、《經(jīng)世實用編》、《續(xù)文獻通考》四種書內(nèi)延續(xù)了以往的宗系錯誤和弒殺四王的記載,“委與皇朝《會典》所錄乖錯殊甚,而又以不近情理之說橫誣先王”,(8)樸弘耉遂請求禮部衙門將各書訛謬等處刪改,但禮部要求朝鮮國王撰寫正式的奏文。朝鮮只好派遣進賀千秋使許筠赴京購買相關(guān)書籍共十一種,逐一查看,主要涉及兩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太祖李成桂的宗系及建國問題,二是光海君的即位問題,三為宣祖的交倭問題。其中關(guān)于太祖李成桂的記載最為繁多,或說李成桂乃李仁任之子,或說李成桂雖非李仁任之子,卻是其黨,涉及的書籍主要有現(xiàn)刑部尚書鄭曉所著《吾學編》、故工部尚書雷禮所編《皇明大政記》、原任按察僉使王圻所著《續(xù)文獻通考》、原任按察僉使馮應京所纂《經(jīng)世實用編》、原任吏部主事饒伸所輯《學海危言》、故刑部尚書王世貞所纂《弇山堂別集》、故刑部尚書黃光升所著《昭代典則》、故都督僉使萬表所錄《艾集》、故吏部尚書李默所纂《孤樹裒談》。(9)諸書描述大致不出《皇明祖訓》的敘述范圍。雖然這些書都是私人著作,然作者皆是明朝的重臣大員或文章大家,不啻體現(xiàn)出明朝的官方態(tài)度,若流傳出去,肯定對中外士人影響甚大。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光海君七年)閏八月,朝鮮派出冬至兼陳奏使閔馨男、副使許筠赴京辨誣,請求禮部對此類書籍“一一刊正,俾無錯誤?;螂y刊正,將臣此奏,備行通諭天下,使中外瞻聆,曉然若家到而戶說,發(fā)祛蒙蔽,終始湔滌。仍令史館特書記錄之中,快辨真贗,使私述之書不得混擾于國史?!?1)閔馨男、許筠等人抵達北京后呈文禮部,遍呈各衙門,面見方從哲,(2)禮部認為:“著書諸臣,先后物故,書已傳播,無從盡改。但得明旨再頒,諸書不必改正,而自無不正也?!辈痪?圣旨下:“野史所傳,原不足據(jù)。奏詞抄付,史館纂修,乃賜敕與王,慰其昭雪先世之意?!?3)聞知圣旨及敕諭后,朝鮮群臣認為“雪累世不明之系者,先王之既遂懇祈也,洗宗系未盡之深差,辨先王罔極之厚誣者,圣上之益闡先猷也。然則成始成終,善繼善述,前圣后圣,其揆則一。光國之舉,今日之事,均是大慶,有何輕重之可論乎?”(4)群臣稱贊此乃忠孝之德,應加徽號,舉行盛大典禮慶祝。最后,光海君接受群臣請求,舉行大慶,加徽號。4、英祖的評價:“宗系錯誤,社會群眾,簡介”《明紀輯略》乃康熙年間官員朱璘所撰,又稱《明紀全載》,乃《歷朝綱鑒輯略》的一部分,記錄了從明太祖開國至南明共二百七十年左右的史實。是書刊行后,其中有關(guān)朝鮮的內(nèi)容很快就被朝鮮使臣看到,早在雍正三年(1725年),朝鮮使臣就在北京看到了《明紀輯略》中有關(guān)宗系和“仁祖反正”的記載,但當時朝鮮全心關(guān)注清廷纂修《明史》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所以此書并未引起足夠重視。待《明史·朝鮮列傳》頒賜三十多年后的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英祖四十七年)五月,朝鮮大臣樸弼淳上奏英祖,發(fā)現(xiàn)《明紀輯略》“所載我朝事,有璇系罔極之誣”,又重復了以往對太祖李成桂宗系錯誤及“仁祖反正”的相關(guān)事件,英祖聞知,“拍案大驚”,大臣認為“雖非正史,亦可謂信史,而傳于天下后世,則其痛迫如何”,(5)英祖亦感到十分憤慨:“幾年辨誣,已載正史,則雖夢寐中豈料有此事耶?左相謂不足辨誣,夜臥更思,則此書留置宇宙一日則一日不孝也,二日則二日不孝也?!?6)英祖遂下定決心對《明紀輯略》焚書毀板,嚴懲當年購入此書的相關(guān)人員,如同掀起了一場文字獄,大量人員被牽扯其中,或貶或死,甚至被處以極刑。(7)不久,英祖又發(fā)現(xiàn)《皇明通紀》亦有宗系錯誤,遂派遣金尚喆為陳奏使針對兩書赴京辨誣,英祖親自在慕華館送別陳奏使,囑咐:“事若不諧,則伏于闕外,期于得請也?!闭菇鹕袉幢硎尽耙蕴K武十九年期之矣”。(8)陳奏使團抵京后,馬上向禮部陳奏辨誣:“而乃以此誣罔之書,公行鬻賣,無所顧忌,則其為壞亂昭代惇史之規(guī),大違一統(tǒng)同文之義者……伏乞皇上俯察小邦倫義之所系,特軫圣朝史例之至重,上項所陳《通紀》、《輯略》二書中悖語之有關(guān)小邦者,亟降明旨,并行刊去,以慰微臣冤郁之情,則東土臣民謹當生隕死結(jié),以酬天地曲遂之恩矣?!?9)禮部接到朝鮮奏文后,認為《明紀輯略》已被禁毀,而《皇明通紀》在京城書肆亦無售者,兩書在華久已不行,所以談不上刊改,且《明史·朝鮮列傳》已對宗系及仁祖反正之事做了更正和頒賜,所以禮部命令朝鮮國王在國內(nèi)“自行查禁焚毀,永杜疑竇”,(10)并保證“行文直省各督撫,將前項曾經(jīng)禁止書籍,或有銷毀未盡之處,再行申禁,毋許私藏,通行曉諭外,相應知照朝鮮國王,遵奉施行可也”。(11)朝鮮英祖接到陳奏使所帶回的禮部咨文后,對此感到很滿意,尤其是對禮部再次申禁兩書的命令感到欣慰。至此,朝鮮針對《明紀輯略》的宗系辨誣圓滿結(jié)束。5、《廿一史約編》是中國近代朝鮮教育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之一《廿一史約編》乃康熙年間浙江湖州人鄭元慶撰寫的一部家塾課本,雖然史料價值不大,但作為通俗史書,頗行于坊肆間。(1)燕行使購入此書后,發(fā)現(xiàn)其中仍然保留了太祖李成桂的宗系錯誤。同治二年(1863年,哲宗十四年)年初,朝鮮大臣尹致秀上疏:“臣適見今日自北購來書,有所謂《廿一史約編》者,其言本國條宗系禪受之襲訛,肆誣罔有,其極驚心痛骨,如不欲生……臣謂專價具奏,亟請鐫正,即所以繼述祖宗積誠祈懇之義,而可慰舉國臣民崩隕痛迫之情也。”(2)平心而論,《廿一史約編》不過是中國一童蒙讀物,既非《大明會典》、《明史》那樣的官書,又非名家重臣的文集,原本不足辨誣,但當時朝鮮面臨著這樣的政治形勢:大臣黨爭越發(fā)激烈,甚至能左右國王廢立,王權(quán)軟弱無力,江河日下,大臣和國王都希望借辨誣為自身增加政治資本。尹致秀上疏后的當天,哲宗馬上召見大臣,領議政鄭元容等皆認為應該專門派遣使臣辨誣,于是,哲宗派遣陳奏正使尹致秀、副使李容殷赴京辨誣。當年四月,禮部轉(zhuǎn)奏,圣旨諭內(nèi)閣,認為《廿一史約編》所涉朝鮮宗系之事“實屬舛誤,惟系在《明史》未修以前,村塾綴緝之士,見聞未確,不免仍沿明初之訛,豈足征信?該國有原奉特頒史傳,自當欽遵刊布,使其子孫臣庶知所信從?!都s編》一書在中國久已不行,亦無所用其改削。著各省學政通行各學,查明曉諭,凡該國事實,應以欽定《明史》為正,如有前項書籍流播士林,其中訛載該國之事,不得援據(jù),以歸畫一而昭信守”。(3)使臣接到圣旨后,馬上派人馳啟哲宗,朝鮮舉辦了告祭宗廟的慶典儀式,群臣又紛紛援引宣祖辨誣的先例,請加徽號,但未得到哲宗允許。(4)后來,群臣伏跪庭院,八次庭請。(5)哲宗數(shù)次拒絕后最終同意了這一請求,從哲宗到大王大妃、王大妃皆添加尊號,赦免犯人,賞賜諸臣。此年十二月,哲宗去世,高宗即位,中朝宗藩關(guān)系也進入解體時期。從此,以《廿一史約編》辨誣為標志,朝鮮歷經(jīng)四百余年的宗系辨誣活動終于徹底宣告結(jié)束。二朝鮮王權(quán)交替諸權(quán)明清時期朝鮮王朝的王位更迭夾雜著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自太祖李成桂建國之后,一幕幕宮廷政變?nèi)缱唏R燈般旋轉(zhuǎn)不停,如太宗發(fā)動的兩次“王子之亂”、世祖發(fā)動的“癸酉靖難”、推翻燕山君的“中宗反正”、推翻光海君的“仁祖反正”等等,你方唱罷我登場。但是,朝鮮王權(quán)的交替必須經(jīng)歷雙重過濾和篩選,第一是國內(nèi)的考驗,第二是明清皇帝的冊封,若世子僅僅通過國王的考驗而沒有得到明清皇帝的認可,即使登基,也非正統(tǒng)國王,便會給敵對勢力留下反抗和推翻的理由,朝鮮王權(quán)時刻面臨著多種威脅。在緊密的宗藩體制下,朝鮮世子、國王、大妃從冊封到死后的謚號都須經(jīng)過明清皇帝的決斷,朝鮮歷代國王須借助中國天子的權(quán)威來維護其在國內(nèi)的正統(tǒng)性,“外國非恃中國之威靈,無以令眾庶”,(6)即使是在清朝,朝鮮亦借其權(quán)威安定國內(nèi)秩序,“繼序之初,即請恩典,以定國本,以系人心”。(7)所以一旦中國書籍出現(xiàn)威脅朝鮮王權(quán)正統(tǒng)的記載時,朝鮮勢必針對即位問題進行辨誣。1、因立儲問題而致朝鮮爭立光海君李琿乃宣祖庶次子,在禮法上本不會立為世子,但萬歷二十年(1592年,宣祖二十五年)壬辰倭亂爆發(fā)后,宣祖?zhèn)}皇出逃,命令光海君監(jiān)國,而庶長子臨海君被日軍俘虜。此時的光海君在領導軍民抗倭的過程中逐漸樹立威信,勢力大增,引起了宣祖的重視和信任。萬歷二十三年(1595年)九月,宣祖上表明朝請求冊封光海君為世子,但明朝禮部尚書范謙根據(jù)禮法原則“繼統(tǒng)大義,長幼定分,不宜僭差”拒絕了宣祖的請求,(1)宣祖又陸續(xù)幾次上表請封,仍然遭到明朝的拒絕,這使光海君對明朝頗有嫌怨。其實在萬歷后期,明神宗在長子朱常洛和三子朱常洵之間的猶豫不決造成了明朝也因立儲問題而忙得焦頭爛額,(2)所以朝鮮的請封無疑觸動了明朝的敏感神經(jīng),“時國儲未建,中外恫疑,故尚書范謙于朝鮮易封事三疏力持云”。(3)宣祖末年,隨著仁穆王后產(chǎn)下嫡子永昌君,朝鮮在立嫡還是立庶上展開激烈爭論,北人黨進一步分裂,朝鮮黨爭進一步加劇。萬歷三十六年(1608年),宣祖病逝,光海君嗣位,自稱署國事,請求明朝賜予宣祖謚號及冊封自己為國王,但明神宗厭惡其專擅,沒有允許,后來隨著努爾哈赤進逼朝鮮和遼東,明朝基于聯(lián)朝抗金的需要,才在次年冊封光海君為朝鮮國王。光海君即位后,將宣祖長子臨海君和嫡子永昌君殺害,以消除對王位的威脅,廢囚仁穆王后,請封生母為王后,成為名義上的嫡長子。光海君為鞏固王權(quán)而采取的一系列戕害人倫的行為受到國內(nèi)指責,人心浮動,傳言四起,其王權(quán)正統(tǒng)出現(xiàn)嚴重危機。萬歷四十二年(1614年,光海君六年),朝鮮使臣許筠在北京發(fā)現(xiàn)中國寫本《林居漫錄》中有對光海君即位前后原委的記載,將光海君即位定位為“爭立”。許筠遂將此書購回朝鮮,報告給光海君。此事傳到朝鮮后,若干大臣曾表達對《林居漫錄》的憤慨:“恭惟圣上承先王付托之命,奉天子監(jiān)撫之敕,正位貳極,嗣臨大寶,億兆謳歌,遠邇愛戴,此實東征將士之所目睹,海內(nèi)之所傳播。而伍袁萃因何所見,敢于《林居漫錄》中乃有‘爭立’之語?所謂爭者,乃勢均力敵,名位相較之稱也。此而不辨,則不幾于置逆珒之窺覬,登叛人之黨者乎?”(4)光海君聞知此事,馬上在當年閏八月派出冬至兼陳奏使閔馨男、副使許筠赴京辨誣,如前所述,此次辨誣也涉及到有關(guān)宗系辨誣和交倭辨誣的眾多書籍辨誣,在出發(fā)前,光海君不便在辨誣奏文中寫明《林居漫錄》之事,只好命令使臣到達北京后以代表使臣個人名義的呈文呈請給禮部辨正。禮部接到朝鮮議政府呈文后,專門回復之,斥責了伍袁萃的傳聞失誤,并札付獎諭光海君“禮義之不愆”。(5)因此,光海君針對自身即位問題的辨誣順利取得成功。(6)2、《明史朝鮮列傳》的修定處在倭亂和胡亂之間的光海君面臨危急存亡的國內(nèi)外形勢,采取了現(xiàn)實主義的對外策略,同時結(jié)好明朝和女真,對此,徐光啟指責朝鮮勾結(jié)女真,建議明朝監(jiān)護朝鮮,而國內(nèi)的反對勢力也以此作為借口之一謀求推翻光海君。發(fā)生在天啟三年(1623年,光海君十五年)的“仁祖反正”事件是朝鮮建國后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宮廷政變,在仁穆王后的支持下,光海君的親侄綾陽君李倧率兵攻入慶云宮,推翻光海君,即位為仁祖,并將光海君流放海島,仁祖又大肆殘殺光海君的舊臣。此事件從登萊海岸歷經(jīng)千里轉(zhuǎn)奏到達北京,明朝認為此次事件實乃篡奪行為,(7)但為了維護兩國抗金的大局,也只好承認冊封之,但此次事件離奇曲折,引發(fā)了如《兩朝從信錄》、《十六朝廣匯紀》等諸多晚明野史的種種猜測,隨著兩國書籍交流的頻繁,相關(guān)野史傳到朝鮮,引起了朝鮮針對“仁祖反正”的野史辨誣。康熙十二年(1673年,顯宗十四年),朝鮮幾位王室成員上疏顯宗,報告《皇明通紀》、《十六朝廣匯紀》、《兩朝從信錄》等書對“仁祖反正”之事“傳記爽實,受誣罔極”,應當趁清廷纂修《明史》之機辨誣。(1)此次上疏引起了朝鮮大臣的爭論,許多大臣認為沒有必要向夷狄“清朝”辨誣,不辨無辱,辨之亦無榮耀可言,最終朝鮮因為強烈的華夷觀念而擱置了辨誣。但隨著清廷纂修《明史》進程的加快及朝鮮的多種政治因素,肅宗即位后,馬上派遣以福善君李柟為正使的朝貢使團赴京辨誣,但此時正忙于平定“三藩之亂”的清廷對朝鮮心生警惕,以朝鮮私自購買史書之罪訓斥一番,(2)但朝鮮并未放棄,在康熙十六年、十七年又派出兩隊使團赴京辨誣,仍然無果而歸,清廷只是暫時允諾不會在《明史》中采納野史中對“仁祖反正”的相關(guān)記載,因為《明史》纂修是一個艱巨浩大的工程,清廷尚未修完,無法給出具體解決方案。雍正即位后重修《明史》,于是在雍正四年(1726年),新即位的朝鮮英祖又派出以西平君李橈為正使的謝恩兼陳奏使團赴京辨誣,駁斥了《十六朝廣匯紀》等書對“仁祖反正”之時殘殺光海君及其舊臣的記載,并援引明朝曾頒賜刊改的《大明會典》這一史實為例,希望清廷能將刊改的《明史》頒賜給朝鮮。(3)此時清廷的態(tài)度趨于緩和,不僅在《明史》中將人所共知的篡位事實更改為順應民心的即位,而且承諾將來在《明史》付梓之時頒賜給朝鮮。此后,朝鮮又屢次派出使團,并不斷花費金錢賄賂清朝官員進行外交斡旋,終于在乾隆四年(1739年,英祖十五年)二月,朝鮮奏請使金在魯自北京攜帶刊改的《明史·朝鮮列傳》回國,對此,朝鮮如同以往迎接刊改頒賜的《大明會典》一樣舉行盛大慶典,以示莫大榮耀。清代前期朝鮮針對“仁祖反正”展開的書籍辨誣表面上是由《十六朝廣匯紀》等書引起的,但其真正目的在于防止《明史》出現(xiàn)類似的錯誤,從開始到結(jié)束歷經(jīng)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與清朝纂修《明史》的進程相始終,長達六十多年,其曠日持久之程度與燕行使絡繹不絕之頻密,幾與其圍繞《大明會典》展開的“宗系”辨誣相匹。但這不是單純的書籍辨誣問題,它與當時清朝政治的發(fā)展、朝鮮內(nèi)部斗爭和自身定位的變化、清修《明史》的進程以及兩國宗藩關(guān)系的變化緊密相關(guān)。(4)3、辛壬士禍,西魏國朝文獻通考朝鮮肅宗朝乃黨爭最激烈的一朝,“三福之變”及“庚申大黜陟”后,南人黨被擊潰,西人黨在如何處置南人黨問題上分裂為老論派和少論派,此后兩派之間爭斗不休。肅宗去世后,景宗李昀即位,但景宗因患痼疾,未能生子,所以即位不久,老論派大臣如金昌集、李頤命、李健命、趙泰采等人就建議立景宗之弟延礽君李昑為王世弟(即英祖),景宗接納了老論派的建議,上疏康熙帝:“臣萎弱無嗣,請以弟李昑為世弟,以續(xù)宗祧?!?5)康熙帝遂遣使冊封李昑為王世弟。后來景宗逐漸體弱,老論派又建議王世弟代為聽政,而少論派則強烈反對,景宗自然不希望自己被王世弟架空權(quán)力,轉(zhuǎn)而支持少論派,少論黨趙泰耈、崔錫恒掌權(quán),罷黜了老論派多人。但兩派斗爭并未結(jié)束,不久有大臣與官宦通謀欲殺王世弟,事情泄露,少論派遂借機誣告老論派有弒逆企圖,大起烈獄,老論派大臣金昌集、李頤命、李健命、趙泰采被以謀逆罪處死,被稱“四大臣”,其他大臣亦被誅竄,史稱“辛壬士禍”。景宗去世后,王世弟即位為英祖,鎮(zhèn)壓少論派,平反四大臣冤獄,為其昭雪?!痘食墨I通考》又名《清朝文獻通考》,先由張廷玉奉敕編撰,后由嵇璜、劉墉等奉敕編撰,書成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正祖十一年),共300卷,集清初至乾隆五十年各種典籍,為清代前中期官方典章制度之集成。道光元年(1821年,純祖二十一年)三月,朝鮮冬至使自北京購得《皇朝文獻通考》返回朝鮮。(6)五月,大臣尹命烈發(fā)現(xiàn)《皇朝文獻通考》有“朝鮮國領議政金昌集、判中樞李頤命、左議政李健命、判中樞趙泰采等謀逆,事覺伏誅”之文字,(7)此段文字非同小可,因為英祖能被立儲并最終繼承王位,全靠四大臣的支持和擁護,若否定了四大臣,那么也就否定了英祖及其以后的國王正統(tǒng)譜系,所以君臣一體,兩者之間實有重大關(guān)聯(lián),這也是英祖即位之后便為其昭雪的原因。于是,尹命烈立刻上奏純祖,稱:“辛壬之禍,尚忍言哉?倘非四大臣精忠大節(jié),貫宇撐宙,拼死竭力,贊成建儲之大策,則三宗血脈,將不知保托之所,而四百年宗社,何得有今日乎……四臣之死,由于建儲之請,英廟之作,由于四臣之死,今以建儲之請,指以為逆,則畢意兇誣之及,將及于何地乎?”(1)因此,尹命烈建議朝廷應該馬上遣使赴京辨誣,使清朝了解“辛壬士禍”的真相并刊改書中訛誤。純祖看到疏奏后,召集大臣商議,眾大臣皆認為四臣殉國,實關(guān)冊儲,應當即可派遣使臣赴京辨誣。輿情如此,純祖馬上命令承文院撰寫辨誣奏文,稱:“此四臣之死,即為臣曾祖臣莊順王諱冊儲時事也。若使四臣為逆,則是冊儲非也,冊儲非,則四百年宗廟社稷一朝殄絕,古今天下,豈有是也?”(2)由此,朝鮮懇求清朝“特命書局,將四臣誣案編入者再行刊正,以示天下萬世,使誣枉一洗,筆削得實”。(3)當年八月,朝鮮派出以李好敏為正使、趙鐘永為副使、李元默為書狀官的陳奏使團赴京辨誣。禮部接到辨誣奏文后,認為《皇朝文獻通考》“于金昌集等被誣之處并未敘及,是其誤由該國聲敘不明,并非纂修之訛。今既肫誠吁懇,為祖雪冤,實系為人子孫至情,且事經(jīng)九十余年,該國臣民并無異言,其為兄終弟及,名正言順,似無疑義,應請刪去此條,以昭傳信”。(4)剛剛即位的道光帝看到禮部的建議后,批準照此辦理,并頒賜給朝鮮《文獻通考刊正》一編。(5)次年二月,使臣完成使命,回還朝鮮,純祖接待三位使臣,從使臣到譯員,皆加賞賜。同時,朝鮮也開始準備舉行大慶,告祭宗廟及四大臣。(6)三明清時期的中日矛盾明代的中日關(guān)系波折不斷,長期處于敵對狀態(tài)。自洪武開始,倭寇之患就一直困擾著明朝,在外與張士誠、陳友諒的海上殘余勢力并列成為明初海上威脅,(7)在內(nèi)又有被胡惟庸利用謀逆的嫌疑,使朱元璋更加厭惡日本。嘉靖二年(1523年)的寧波爭貢事件后,(8)明朝廢除了與日本的勘合貿(mào)易,日本退出東亞朝貢行列,倭寇愈演愈烈,為此明朝花費巨大精力剿倭。(9)萬歷后期,明朝又糜餉數(shù)百萬,喪師數(shù)十萬,費時七年終于平定豐臣秀吉發(fā)動的兩次侵朝戰(zhàn)爭。所以,“終明之世,通倭之禁甚嚴,閭巷小民,至指倭相詈罵,甚以噤其小兒女云”。(10)在明朝和朝鮮眼中,大明為天下共主,撫馭萬邦,朝鮮、琉球、安南、暹羅乃至南洋諸國無不朝貢,而日本是東亞海域中唯一游離于東亞朝貢體系不服中國管教的夷狄之國,因此,任何周邊勢力若與日本勾結(jié)便是對明朝的威脅。從地緣政治關(guān)系上來說,朝鮮與明朝最為緊密,明朝更不允許朝鮮與日本過從甚密。同樣,清朝由于其統(tǒng)一天下的政治步伐幾經(jīng)磨難,對朝鮮“尊周思明”的政治心態(tài)有所感知,(11)對海上的反抗力量多有忌憚,曾長時間實行海禁政策。清朝的海外貿(mào)易政策直接繼承于明朝,(1)雖說德川幕府的鎖國政策避免了中日兩國的直接摩擦,但清代前中期出于政府制造銅錢的考慮而需要與日本開展長崎貿(mào)易,且南方士大夫?qū)γ鞔o張的中日關(guān)系史記憶尤深,清朝與日本的關(guān)系更加微妙和復雜。(2)所以清朝也非常緊密地關(guān)注朝鮮和日本的動態(tài)。揆諸史料,明清時期,中國與朝鮮在日本問題上形成了一系列的共識。其中,朝鮮在日本問題上對中國所盡義務主要有以下幾種:第一是朝鮮配合中國剿除海上倭寇,共靖海疆;第二是朝鮮為中國刺探日本消息,提供情報;第三是朝鮮充當中日交流媒介向日本轉(zhuǎn)達宣示中國對日政策;第四是朝鮮轉(zhuǎn)送赴日漂流華人。反過來,中國在日本問題上對朝鮮所盡義務主要是:調(diào)和朝鮮和日本的矛盾,在朝鮮受日本侵略之時派兵入援。這樣一種雙向的義務關(guān)系導致中國高度關(guān)注朝鮮和日本的關(guān)系,也導致朝鮮小心翼翼地處理對日關(guān)系。1、有待進一步探討的證據(jù)在明清時期朝鮮書籍辨誣史上,大多數(shù)的辨誣對象都是中國書籍,而丁酉再亂期間朝鮮針對《海東諸國紀》的辨誣則是唯一一次針對朝鮮書籍的,也就是說,此次書籍辨誣是朝鮮作為被告,被迫赴京針對本國書籍進行辨誣的。但此次書籍辨誣遠比以往復雜得多,它不僅牽扯到兩國的黨爭,還涉及到東亞三國之間的歷史關(guān)系。丁酉再亂乃豐臣秀吉侵略朝鮮的第二個階段,亦即萬歷朝鮮之役后期,當時由于東征將官之間的矛盾,身為言官的丁應泰彈劾明軍經(jīng)略楊鎬,朝鮮因為感恩于楊鎬曾解救王京安危,兩次上奏為楊鎬辯白,與丁應泰開始交惡,無意之中卷入明朝黨爭之中。在此情勢下,丁應泰將朝鮮申叔舟所著《海東諸國紀》作為把柄,從此書中尋找朝鮮勾結(jié)倭寇的種種證據(jù),如此書中記載了朝鮮與日本互市貿(mào)易的歷史,丁應泰認為此為交通倭賊,獻納互市的證據(jù),所以朝鮮招倭復地,自作自受;再如此書在敘述日本天皇世系和國王源流之時大書日本年號,小書明朝年號,丁應泰認為此為尊奉日本,不奉正朔的表現(xiàn);又如此書中對以往朝鮮國王多稱廟號,丁應泰認為朝鮮僭妄稱祖,未見恭順,且此書序文中對漢武帝、隋煬帝等多有批評,丁應泰認為此乃朝鮮訾辱帝王,輕藐中國的行為。(3)于是,丁應泰上奏神宗并進呈《海東諸國紀》作為涉案證據(jù),認為朝鮮實乃與日本勾結(jié)進攻大明,并指責朝鮮國王宣祖暴虐臣民,沉湎酒色,實乃自取其禍,“復與楊鎬結(jié)黨,朋欺天子”。(4)實際上,在壬辰倭亂之始,很多明朝官員就懷疑朝鮮和日本有結(jié)盟的嫌疑,即使從明軍入朝抗倭一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明人也從未全部消除對朝鮮的懷疑。(5)但《海東諸國紀》實乃一百多年前朝鮮的一部交鄰之書,丁應泰從此書中尋找朝鮮勾結(jié)日本的證據(jù)并不符合事實。朝鮮君臣看到后,意識到這種指責已經(jīng)嚴重威脅到國王的正統(tǒng)以及朝鮮的生死存亡,朝鮮國王馬上表示俟罪待命,聽候明朝科臣的調(diào)查和圣旨的發(fā)落,不坐殿,不理政,將一切事務交由世子代理。(6)朝鮮國王閉門待罪并非體現(xiàn)出其滿口君臣名分的禮義道德,其根本動機乃是對自身王權(quán)正統(tǒng)和國家危亡的擔心和焦慮。朝鮮國王雖然閉門待罪,但還是在群臣的勸諫之下于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宣祖三十一年)十月派出以李恒福為正使、李廷龜為副使、黃汝一為書狀官的辨誣使團赴京辨誣。(7)朝鮮使臣在奏文中對丁應泰圍繞《海東諸國紀》的指控一一駁斥,極力強化日本乃夷狄而朝鮮乃唯一慕華事大的“小中華”的意識,(8)并在北京期間積極進行外交斡旋,最后終于借助明朝內(nèi)部的黨爭扭轉(zhuǎn)了形勢,取得辨誣的成功。(1)明朝諸位大臣皆認為《海東諸國紀》不過是殘章舊簡,不足深論,丁應泰意氣用事,羅織太苛,造成東征將士和朝鮮君臣的不安,有損國體和尊嚴,不利于明朝和朝鮮的團結(jié)。(2)丁應泰被革職回籍聽勘,徐觀瀾被派往王京會勘明軍功罪,刑部也專門派人將處理結(jié)果敕諭朝鮮君臣,洗刷了朝鮮的冤屈。(3)2、兩書的記載對朝生活的影響如前所述,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朝鮮派遣許筠赴京購買的十一種書籍中除了涉及宗系錯誤、即位問題之外,還涉及了宣祖朝一直隱晦不明的交倭問題,朝鮮在對前兩種問題進行辨誣的同時,還一并對王圻《續(xù)文獻通考》中《論倭事》及馮應京《經(jīng)世實用編》中《海防諸說》所言交倭問題進行了駁斥。此兩書亦為明朝頗有名望的大臣所著,主要說明朝鮮在對馬島問題上領土不明、借倭寇之力侵略遼東土地、朝鮮國王李昖昏庸不明導致日本入侵三件問題,(4)這些記載無疑與丁酉再亂時丁應泰彈劾朝鮮勾結(jié)日本的說辭如出一轍。姑且不論這些記載是否客觀真實,但兩書的這些記載流傳開來,定會對明朝和朝鮮都造成消極影響。首先,雖然萬歷朝鮮之役已過去近二十年了,但此時又正處于明朝和朝鮮共同抵抗后金的關(guān)鍵時機,且光海君對明朝和后金采取“兩端外交”,各不得罪,若明朝深信這些記載,不可能不會聯(lián)想到朝鮮與女真是否勾結(jié),由此便會造成兩國之間的猜疑和隔閡。其次,當年豐臣秀吉的七年侵略已對朝鮮造成巨大的傷害和損失,而宣祖和兩班階層并未組織有效的抵抗,反而一逃再逃,已令朝鮮人民失望痛心,兩書雖為個人著述,但皆是天朝名家著述,必在朝鮮士人之中廣泛流傳,若國人深信這些記載,亦會對宣祖的所作所為產(chǎn)生強烈的憤慨。但無論是明朝的懷疑還是朝鮮人民的憤慨,兩書中勾結(jié)日本的罪名最終只會共同指向光海君的合法性,因為實際上在倭亂中,光海君在領導朝鮮軍民配合明軍作戰(zhàn)上比其父發(fā)揮了更重要的作用。光海君看到兩書的記載后,花大量筆墨在辨誣奏文中痛斥兩書之誣陷,為其父宣祖申辯,回顧了壬辰倭亂時朝鮮的堅決抵抗,批評馮應京、王圻在書中的夸誕不祥,強調(diào)朝鮮的忠義,怒罵日本的奸猾,感恩明朝的援助,稱贊其父的勤勉。最后光海君回顧了當年丁應泰亦曾借《海東諸國紀》彈劾朝鮮勾結(jié)倭寇,明神宗下旨昭雪這一事實,駁斥《續(xù)文獻通考》和《經(jīng)世實用編》“實欲傳世不朽而必不架空做虛,無乃應泰之一線邪論,熒惑于其間而為信筆之疵纇乎?”(5)于是當年八月,朝鮮冬至兼陳奏使閔馨男、副使許筠赴京辨誣,請求明朝刊改此類書籍,明朝禮部認為兩書皆為野史,且早先已為宣祖昭雪,不足深論。由此,此番交倭辨誣也落下帷幕。3、與東北部諸朝之倭除了以上兩次朝鮮的交倭辨誣外,清代前期,朝鮮還針對《十六朝廣匯紀》等書中“仁祖反正”之時勾結(jié)倭寇的問題進行了辨誣。因為《十六朝廣匯紀》錄用了明朝登萊巡撫袁可立的《請討篡逆疏》,其曰:“而李倧又系倭夷之婿,廢立之舉,實借倭為之備,如此也,則徐可北聯(lián)夷南通倭,舟楫帆檣,倭所慣習,載奴以來,海上之事將大有可慮者。”(6)袁氏說李倧乃日本之婿,其篡位之變曾借日本之力,如此朝鮮便可與后金、倭寇三者聯(lián)手進攻明朝。所以,朝鮮趁清廷纂修《明史》的時機對《十六朝廣匯紀》中的此類記載進行申辯:“倭婿之誣,尤極駭憤。日本于昭敬王壬辰歲,大舉以逞,燒夷宮廟,國幾滅亡,即小邦百世之讎也。雖因其請款,不禁互市,而彼既海外異國,重以祖先深,小邦童孺、儓隸之微,亦莫不切齒而腐心,矧以王室之親、貴介之尊,寧有忍厚忘恥,結(jié)秦、晉于讎敵之理哉?”(7)為此,朝鮮自康熙至乾隆初年,屢次派出使臣赴京辨誣,最終隨著《明史》的刊印和頒賜,朝鮮的交倭辨誣也畫上圓滿的句號。四對籍辨極的政治性認識不同于西方民族主權(quán)國家語境下的“外交”,東亞自古就有外交,春秋時期列國縱橫捭闔、折沖樽俎已是外交大盛的時代。然而在8世紀開始形成的“東亞世界”中,(1)東亞諸國間的外交形成了有別于西方民族國家間的外交形態(tài),尤其是在“華夷意識全盛與頂峰時期”的明清兩代,(2)東亞外交更是在儒家文明廣泛傳播的環(huán)境中形成了一套獨特的體系,外交不僅廣泛存在于中國與屬國之間,還存在于屬國與屬國或非屬國之間。(3)本文所言外交,乃是相對于內(nèi)政而言,但又是內(nèi)政之延伸,是一個國家以和平手段處理對外事務,制定對外政策,派遣使團解決爭端,從而實現(xiàn)國家利益的最大化,它是包括外交政策、外交機構(gòu)、外交文書、外交使節(jié)、外交禮儀、外交制度等在內(nèi)的一整套政治交往體系。在明清王朝主導的宗藩體制下,朝鮮王朝進行的書籍辨誣很明顯是外交行為。中國書籍或朝鮮書籍對朝鮮在建國問題、即位問題和交倭問題上提出了指責,威脅到朝鮮政權(quán)的合法性,構(gòu)成了爭端,朝鮮在事大政策的主導下,由通文館及稍后的備邊司發(fā)揮外交職能,擬定辨誣文書,派遣辨誣使臣前往北京解決這一問題,辨誣使臣在北京積極斡旋,以求順利達到目的,維護朝鮮的清白與正統(tǒng),朝鮮根據(jù)辨誣歷史經(jīng)驗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辨誣禮儀和辨誣制度,并在歷代國王的努力下更加規(guī)范化。這一系列活動都是在兩個國家政府之間所進行的,反映了兩國之間官方的政治外來。朝鮮的書籍辨誣不僅是外交,還是“書籍外交”。所謂“書籍外交”,是指明清時期朝鮮官方專門針對書籍記載問題而進行的一系列對華外交行為和外交活動,是中朝兩國在明清這一特定歷史時期所產(chǎn)生的一種特殊的外交類型,它以辨誣這一活動形式體現(xiàn)出來,在長期的辨誣過程中形成了專門的外交政策、外交文書、外交使節(jié)、外交禮儀、外交制度,它具有宗系辨誣、即位辨誣和交倭辨誣三種核心內(nèi)涵。在“書籍外交”中,書籍是外交的導火索,是書籍引發(fā)了外交爭端,給朝鮮的內(nèi)政及對外關(guān)系造成了威脅;書籍記載是外交所要解決的內(nèi)容,朝鮮專派使臣前往北京交涉,主要目的是與中國協(xié)商改正書籍中的相關(guān)問題,使臣在京期間的外交斡旋也都是為了順利解決書籍所給朝鮮帶來的麻煩;書籍充當了兩國外交的媒介,是書籍使兩國產(chǎn)生了政治交往,中國面對朝鮮的書籍辨誣,也給予了外交上的回應。而且,書籍辨誣最終結(jié)束的具體體現(xiàn)是明清王朝將相關(guān)書籍頒賜朝鮮,書籍辨誣本身就包含著賜書活動,而賜書本身就是兩國政府之間的官方外交行為。所以,書籍辨誣在實質(zhì)上是“書籍外交”。將書籍辨誣定義為“書籍外交”,主要是因為外交乃內(nèi)政之延伸,“書籍外交”不僅僅是辨誣這一簡單的活動,其背后和根層有著更復雜的原因,它是朝鮮內(nèi)政和交鄰問題由于書籍的觸發(fā)而在對華外交上的延伸和擴展,而同樣作為外交實體的中國也對此進行了基于政治性和戰(zhàn)略性的外交回應。所以,“書籍外交”更能說明朝鮮進行書籍辨誣所體現(xiàn)出的水乳交融的內(nèi)外雙重性,也更能挖掘和揭示其中的政治動因和宗藩意義?!皶饨弧敝阅墚a(chǎn)生,是由諸多因素合力推動而成的。朝鮮自開國之后便將萌生于高麗末期的“小中華”意識建設為一個堅實的思想形態(tài)和總體政策,(4)它具備“尊王”、“攘夷”一體兩面的功能形態(tài),所維護的乃是朝鮮內(nèi)外困境中的王權(quán)正統(tǒng)。朝鮮王權(quán)遠非明清皇權(quán)那么強大,受到多種力量的束縛和威脅,自李成桂開始,修史是一種政治行為,成為歷代國王確立王權(quán)正統(tǒng)的一個主要工具,在廣泛而深刻的書籍交流活動中,書籍的相關(guān)記載不僅威脅著朝鮮政權(quán)的合法性,也威脅著兩國之間的宗藩關(guān)系,同樣注重儒家政治倫理的朝鮮若要維護正統(tǒng)和宗藩,必須采取正式的外交手段解決這一問題。外交不僅是內(nèi)政之延伸,而且外交的成敗必然對內(nèi)政產(chǎn)生影響。朝鮮在書籍外交成功后,在國內(nèi)采取了一系列政治舉措,將外交所帶來的勝利轉(zhuǎn)化為國內(nèi)的政治利益,弱化國內(nèi)矛盾,夯實政治根基,削弱反抗勢力,鞏固王權(quán)正統(tǒng)。書籍辨誣充分反映了朝鮮對王權(quán)正統(tǒng)的焦慮和對宗藩秩序的訴求。明朝肇基之初,朱元璋在祖訓中設立十五個“不征之國”,把華夷一家的宗法秩序編入其朝貢一元體制,(1)目的就是為了建立以明朝為中心的“大中華”朝貢圈,穩(wěn)定周邊的國際秩序。作為這個朝貢圈中的“小中華”,朝鮮對宗藩秩序的訴求便是對君臣名分的訴求,一方面要篤定自身乃中國天子的臣和子,另一方面又要篤定自身乃朝鮮人民的君和父,兩者相輔相成,互為表里,共同為其王權(quán)正統(tǒng)服務,即便朝鮮在清代前期長期鄙視其為夷狄,但在政治考量上,仍然繼續(xù)利用清朝冊封來鞏固自身的正統(tǒng)。這就是說,朝鮮在書籍辨誣中的宗系辨誣、即位辨誣和交倭辨誣所尋求的乃是一種政治秩序,三者互有交融,共同指向的乃是有助于確立自身正統(tǒng)的宗藩秩序。首先,宗系辨誣涉及到朝鮮太祖李成桂的出身問題及建國弒殺四王問題,一旦這兩個問題在書籍中被坐實,那么李成桂便不具有正統(tǒng)性,朝鮮一脈而延的王權(quán)譜系將從源頭和根本上被徹底否定掉。其次,即位辨誣涉及到朝鮮國王在繼承王位時是否存在篡奪的問題,因為根據(jù)君臣關(guān)系的常規(guī),朝鮮國王的繼承必須得到中國的冊封和認可,若新王通過弒君犯上奪得王位,這就破壞了國內(nèi)的君臣秩序,其先斬后奏的行為也破壞了兩國之間的君臣秩序。再次,交倭辨誣涉及到朝鮮如何在“大中華”的框架下處理日本的問題,在中國“大中華”眼中,日本乃不服管教的夷狄之國,在朝鮮“小中華”眼中,中國乃父母,朝鮮乃孝子,日本乃賊子,(2)日本不時挑戰(zhàn)中國在東亞的權(quán)威,若朝鮮和日本有勾結(jié)的嫌疑,那么朝鮮不僅會被認定為自甘墮落的夷狄,還會威脅中國有所圖謀,最終造成宗藩關(guān)系的徹底決裂。因此,三種書籍辨誣都是朝鮮通過維護宗藩秩序來論證自身的正統(tǒng)。無論相關(guān)書籍被雙方哪一國讀到,都會對朝鮮王權(quán)正統(tǒng)和兩國宗藩關(guān)系造成威脅。正因為如此休戚相關(guān)的關(guān)聯(lián),朝鮮對書籍辨誣苦心經(jīng)營,孜孜以求其成,四百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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