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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詩人丁耀亢作品中的陶潛與陶淵明

丁耀峰(1599-1669)出生于山東商丘,是清末的詩人、劇作家和浪漫劇作家。由于明清世變及清文字獄等諸多原因,丁氏作品流傳不廣,且散佚較多。目前能確定的詩集有:《逍遙游》二卷、《陸舫詩草》五卷、《椒丘詩》二卷、《江干草》一卷、《歸山草》一卷、《聽山亭草》一卷、《問天亭放言》一卷。丁耀亢的詩作相當(dāng)豐富,僅在其50歲入京至臨終的20年期間,就有1600多首詩問世。乾隆《諸城縣志·文苑》評價(jià)丁氏“負(fù)奇才”,“為試踔厲風(fēng)發(fā)”,“開一邑風(fēng)雅之始”。清代文士王復(fù)振在《家政須知》序言中說,“野鶴先生,況世奇才”。清代詩人王肇晉在其詩作《秋聲集·丁野鶴耀亢》中評價(jià)丁氏“下筆走風(fēng)雨,險(xiǎn)語天為驚”。但這些都沒有被人所重視,迄今為止,沒有一篇論文對丁氏詩作評論、研究。本文試圖拋磚引玉,以求教于方家。一、丁耀盛的田園生活明末清初,陶淵明的人品和詩歌成就深為時人推崇,如錢澄之、吳嘉紀(jì)、傅山等人在詩作里贊揚(yáng)陶潛甘受貧困,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尚氣節(jié),肯定其隱居而不忘世的遠(yuǎn)大抱負(fù)。清初不少人的詩集中都有《和陶》之作,陶淵明對明末清初詩人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丁耀亢,明末清初詩作頗豐的一位詩人,生活在動蕩、黑暗的易代之際,其山居生活將近50年之久,一生坎坷多災(zāi),生計(jì)無著落時,亦有過躬耕自給的經(jīng)歷,但對生活的態(tài)度卻比較達(dá)觀,能在田園、山林中自得其樂。這些因素都使其極易于與陶淵明相通,其詩作有趨于時俗的傾向。他不僅欣賞陶潛詩風(fēng)的省凈沖淡、韻味雋永,而且更為真切地感受了陶氏隱居自適、躬耕南畝的恬淡人生。陶淵明作為丁耀亢追求逍遙、適意人生的典范,貫穿在其全部作品中。從其早期的山居詩作,及至投劾致仕后的諸作,都能找到陶淵明般悠游于山野叢林、不受外界約束、追求個性獨(dú)立的情懷。受父親丁惟寧的影響,丁耀亢自幼年起,對山林就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后舉家遷入橡槚山,“細(xì)雨春寒換敝裘,攜家猶及踏青游。藏書遺世從吾好,斗酒歸山與婦謀。”(《逍遙游·春盡攜家入山》)登臨山水、樂享田園、談禪論道、讀書交游、賞花品茗、飲酒作詩是丁氏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這種生活可使其免于俗累,能無拘無束地縱情于大自然,充分地享受自己適意的人生。他將所居山的一半捐給明空和尚建寺廟,“柴門積雪來無伴,古寺留僧剩有鄰”(《逍遙游·山房自述》),為的是有一位談禪的高友,在幽靜的山林中能聽到寺廟的鐘聲。落第后,山林和田園更給了他很大的慰藉。在橡槚山中,丁耀亢自耕自娛,過著愜意而自足的田園生活,《橡授山人歌》就是他當(dāng)時心境的反映:山不卑,亦不高,四圍翠玉橫青綃。水不淺,亦不深,一溪寒鳴秋琴。家不貧,亦不富,澗有芹菘園有芋。酒熟還邀龐德公,糧空不累黔婁婦。身不勤,亦不懶,帶索行吟長復(fù)短。樹影牛眠菰蒲深,鳥聲鴉舞圖書滿。長短鍤露肘髀,日向山中種桃李。結(jié)茅劈巖架屋數(shù)十間,野花幽樹栽成里。白飯黃犢如青林,歸來濯足前溪水。此詩雖然沒有陶潛詩的雋永意境,但洋溢著農(nóng)家生活的歡樂、輕松氣氛。丁耀亢常常以陶潛自擬,“陶令兒郎諸葛妻,妻能炊黍子蒸藜。一家命薄皆耽隱,十載形勞和定棲?!?《問天亭放言·自城移家五首》)王士禎在《池北偶談》中對此作極為稱贊。丁耀亢不僅在隱居山野、躬耕南畝這一點(diǎn)上與陶潛相似,而且也非常贊賞陶潛不肯為五斗米折腰的崇高氣節(jié)。在《過刺史孫德履園》一詩中寫道,“胸中邱壑有如斯,斗米安能得系之。白水羨君終遂性,青山笑我久違時。入林靈運(yùn)來還去,種秫陶潛歸便宜。當(dāng)?shù)篮稳舜婀乓?拂衣東海憶莼絲!”此外,他還注意到陶潛“金剛怒目”的一面,《題<淵明對酒圖>》寫道,“觀其詠荊軻,雄心隱深愫”,深知?dú)w隱背后的遠(yuǎn)大抱負(fù)。丁耀亢的山水田園生活使其心境淡泊,對自然景物有較強(qiáng)的感受能力,描寫多細(xì)膩、自然。如《峪園即事》,“啼鳥不知止,落花無數(shù)飛。漁樵隨所往,煙水澹忘歸。野渚紛挑菜,晴波洗浣衣。年華與山計(jì),蕭索負(fù)幽微?!庇秩纭洞喝丈骄蛹词隆穼懮骄哟荷?能狀出春意盎然、生機(jī)勃勃的氣象:小筑初成樹影繁,高林回合出前軒。迎人野鳥知溪路,報(bào)客村龍守藥垣。春雨曉收鶯未起,晴絲高卷燕初喧。門前新水剛浮砌,欲取枯槔學(xué)灌園。丁耀亢寫這些詩作時,邦國尚未發(fā)生變故,社會相對比較穩(wěn)定。故其心態(tài)較為平和、寧靜,詩歌呈現(xiàn)一種恬淡的意趣,與陶淵明的詩作頗為相類。明朝滅亡后,丁耀亢入仕清廷,冀實(shí)現(xiàn)其政治理想。但現(xiàn)實(shí)的境遇并沒有給他提供施展其才華的空間,授惠安縣令后,堅(jiān)決辭官歸隱。這與其說是他“微祿不自庇”而作的選擇,還不如說是50載山林生活的強(qiáng)大感召?!稊M陶<歸來詞>和陳瓠庵贈韻五首》表達(dá)了丁耀亢重返家園的喜悅:違世非吾好,守素歸田園。瓠尊自足酒,稚子已迎門。眄柯息林影,交蔭聞禽言。來來樂天命,琴書有靜存。南山時歲稼,種豆余荒田。逢年不再得,娛老將終焉。冉冉時苗秀,涓涓春澗泉。村醪自斟酌,乘化終樂天。十年的仕宦生涯不僅令丁耀亢珍惜田園生活的自由和適意,而且進(jìn)一步領(lǐng)悟了陶潛的困境及人品的高潔,《題靖節(jié)贊圖十一》“伸趾受履”寫道:“嗟彼世人,截趾適履。量力而退,無漸進(jìn)止。我知其不為蕢也?!比欢?丁耀亢晚年生活極為不幸,表現(xiàn)在其田園詩作中,多了一份言外之意,“淵明不在菊,偶爾過東籬。寓興非關(guān)物,幽情只自知。”(《聽山亭草·孟夏移菊》)田園生活已不能完全慰藉他多災(zāi)多難的暮年,故借逃禪來尋求解脫。二、國際私物的把握—亂世的悲音丁耀亢生活的時代,社會政局動蕩不安。崇禎五年(1632)正月,孔有德叛變,先后攻陷登州、黃縣、平度,并進(jìn)圍萊州。萊州知府朱萬年與登、萊巡撫都御史死難。崇禎十二年(1639),清兵入關(guān)劫掠,明朝廷不支。正月,清兵克濟(jì)南,擄德王朱由樞,屠戮仕民。崇禎十五年十二月,清兵破諸城,丁耀亢兄耀斗父子被創(chuàng),兄耀昂、弟耀心、侄大谷守諸城殉身。崇禎十七年春,李自成大順政權(quán)為清兵攻占。丁耀亢耳聞目睹這些變故,將這段動亂的歷史寫進(jìn)詩作。《壬申秋避亂山居》、《看東溪漲》、《官軍行》、《哀朱太守》,這四首詩圍繞孔有德作亂之事,歌頌抗賊守城、不屈而死的良將。朱萬年太守赴賊盟時氣概凜然,“獨(dú)往入虎穴,甘將一死為臣例”。楊將軍、謝中丞前赴后繼,誓與城亡,“楊將軍、謝中丞,誓同生死固守城。壕邊罵賊氣耿耿,張?jiān)S安能獨(dú)擅名?”鞭撻了蜂擁而起、乘亂搶劫的官軍:官軍過處如虎屯,婦女逃走村起塵。雞犬甘心供兵食,臨行劫略還傷人。持刀嚇人一何勇,赴陣殺敵一何悚。留賊還作劫民資,馬斜后駝雙女兒。官軍以討賊為名,奸淫虜掠,無惡不作,他們惟恐賊兵退走,失去劫民的借口。詩作對官軍腐敗的寫照可謂一針見血。清軍入關(guān),克濟(jì)南,破諸城,以及李自成農(nóng)民政權(quán)顛覆等歷史事件,丁耀亢是通過記錄自己逃難的生活來表現(xiàn)的。丁耀亢憑自己豐富的歷史經(jīng)驗(yàn)知識和敏銳的政治嗅覺,感到天時將變,“人情好安逸,達(dá)者先慮變”(《逍遙游·壬午仲冬廿一日聞東兵入境約九弟奉老母南遷不從由山村至海上候之》)。崇禎十二年,南游卜居金陵,當(dāng)時的江南尚未遭受戰(zhàn)火的染指,“歌舞遺風(fēng),繁華古地,抵死爭聲色。布兒斗富,枵腹?jié)M身羅綺!試看茶館充衢,酒簾匝地,一片笙歌沸?!?《逍遙游·江南詩余》)但表面的繁華富庶隱藏不住即將瀕臨的戰(zhàn)火:孤館燈殘,閑床酒醒,臥中仔細(xì)思量。春鴻秋燕,何處定行藏?北地征塵正暗,望江南、流寇猖狂。是處里,催兵督餉,城野亂倉皇。古人避地,愧當(dāng)時,千里攜糧。東海上,槎浮星斗,吾道付滄浪!([滿庭芳]《東歸滄?!?此次卜居未果,丁耀亢說由于“老母重土不能遷”。實(shí)際上丁耀亢以其遠(yuǎn)見卓識,已預(yù)感到富裕江南潛伏的深刻危機(jī)。后來清兵攻破江南,血洗揚(yáng)州,順治四年,丁耀亢再過吳陵時,昔日繁榮的城郭蕩然無存,暮雨中矗立的短橋殘?jiān)钊吮陡衅喑?鬧市悲涼百感生,繁花窮極轉(zhuǎn)相平。揚(yáng)州巨舶天王貢,落日寒煙過客情。楚館門排邗市粉,吳儂歌學(xué)滿洲聲。不堪湖柳千行禿,一任孤舟到處橫。人是物非,作者深為感慨,“古來成敗須臾事”,“想有興亡即似今”(《逍遙游·亂后再過揚(yáng)州》)。“征孰漸重?zé)╅T戶,兵火相尋有是非”(《逍遙游·已卯南游卜居》),災(zāi)禍即將臨頭,丁耀亢力勸家人人海避亂,卻無人響應(yīng);“良謀不我從,但覺語笑頻”(《逍遙游·約族中兄弟入齋堂島不從》),只好獨(dú)自外逃;“載孥夜出城,仰天空浩嘆”(《逍遙游·壬午仲冬廿一日聞東兵入境約九弟奉老母南遷不從由山村至海上候之》),開始了艱辛、困頓的避難生涯;“朝投西村行,暮投東村止”(《逍遙游·十二月十三日喜老母袱侄出城以候九弟不至》),“朝為千金子,暮為窶食翁”。既要躲避清兵的圍堵,“但覺蓬垢美,反恨皮肉豐。陡跣立冰雪,胡馬沖洪濛”(《逍遙游·十七日被東兵圍盡走入海港寄商船得脫》),又要擔(dān)憂覆船的危險(xiǎn)和糧食的短缺:海云接日映菰蘆,破甑不鳴晨煙孤。長饞短褐者誰子,王孫南渡來避胡。骨肉喪離淚滿眼,荒村日落惟啼烏。欲歸謀食百無計(jì),贏糧千里愁長途。(《逍遙游·覆舟行》)沿途眾多逃難百姓顛沛流離,生命毫無保障:亂土無安民,逃亡樂奔走。豈無粥資,急命輕升斗。自遭□劫后,男婦無幾口。日暮還空村,柴門對古柳。白骨路縱橫,寧辨親與友。昨聞大兵過,禍亂到雞狗。茅屋破不補(bǔ),出門誰與守?但恐亂日長,零落空墟藪!(《逍遙游·冬夜聞亂入盧山》)“世亂輕人命,家殘重遠(yuǎn)音”(《逍遙游·海中寄鄉(xiāng)信兼慰長兄》),只身逃難的丁耀亢還時時牽掛家人的安危。所幸老母攜袱侄出城,屢次泊船探聽弟耀心的消息,卻總是音信杳無,清兵追趕又緊,孤島難于久泊,無可奈何,揮淚而去。丁耀亢是個較為達(dá)觀的人,避乩至海島,他沒有視作權(quán)宜之計(jì),而有長遠(yuǎn)的規(guī)劃,在給長兄的信中說,“松菊吾廬失,圖書世業(yè)殘。他鄉(xiāng)魚米易,堪博母兄歡”(《逍遙游·兵退后再答大兄》)。沒有因家世的衰弱一蹶不振,積極尋求他鄉(xiāng)異地的生存之道。在海島置田墾荒,清兵撤退重返家園時,海島已成為其“新巢”了。丁耀亢把海島當(dāng)作世外桃源,“武陵一出悉難覓,世上空傳魏晉年”(《逍遙游·出海宿紅門橋題店中壁》),因?yàn)樗A(yù)測到令人不忍看的亂后家園,“豈不懷歸歸更苦,流連離亂欲忘年”(《逍遙游·癸未四月聞兵退渡海言歸》)。不出所料,北歸后田廬盡毀,燕子當(dāng)堂作巢,而且人心不古,世風(fēng)低劣,訴訟誹謗頻仍。國亡家破后,丁耀亢痛定思痛,懷念王國昔日的繁榮昌盛,尋找這場大劫難的根由:憶昔神宗靜穆年,四十八載惟高眠。風(fēng)雨耕甿歌帝力,邊庭遠(yuǎn)近絕烽煙。轅門大袖酣歌舞,海內(nèi)文人恥言武。馬政屯田久廢弛,禁兵糜粟空充伍。物力太厚天時豐,十錢斗粟羞為農(nóng)。健牛肥馬村巷滿,鳴雞吠狗桑麻通。泰昌不繼傳天啟,刀鋸弄權(quán)縉紳死。中禁忽然尊頗牧,東西未免分牛李。尊文立黨國勢弱,外盛中枯已衰落。先帝正位求明作,盜賊橫行北地削。(《陸舫詩草·長安秋月夜》)丁耀亢追憶當(dāng)初國家繁榮穩(wěn)定時,皇帝高枕無憂,邊備松弛,士兵無戰(zhàn)斗力。后來縉紳弄權(quán),朝中黨派紛爭,使得國勢陵夷,滿洲貴族這幫“盜賊”也乘機(jī)削地、索銀,即使崇禎皇帝即位后欲力挽狂瀾,已經(jīng)徒然了?!胺陉柟收灾扉T,光祿高臺余白骨”,明王朝被顛覆葬送,皇帝亦落個自縊的結(jié)局。目睹宋神宗在來青軒的題額,感慨萬分,“太平留盛跡,御墨落空山”,“游人心未死,灑淚看斑痕”(《陸舫詩草·來青軒有神宗題額》)。路過先皇國亡殉難的舊宅,朱門已改,只有孤松偃落在余暉之中,“石臺花老余殘墨,月塌苔寒印舞衣。是我少年游賞地,主人應(yīng)逐夢中歸”(《椒丘詩·過朱敘明舊宅》)。然而主人已不可能再返家園,自己卻入清為仕,“涂面還看胡旋舞,渭城一曲淚如珠”(《陸舫詩草·席上逢東海舊梨園述孫將軍死難感懷二首》)。歷史的一頁即將翻開,“老人眼見編新史,流客心驚憶故園”(《陸舫詩草·秋懷和太史王敬哉夫子韻五首》),故國將被塵封入記憶,良將、刺客再生也枉然了,“醉尋衛(wèi)律傷心地,淚落荊軻去國詩”(《陸舫詩草·吳雪航侍御召同龔孝升奉常劉韋起部白仲調(diào)鄧孝威夜集》),只有順?biāo)焯煲?借酒澆愁,“至人順天命,付之濁酒杯”(《歸山草·天運(yùn)》)。丁耀亢不僅在其詩作中抒發(fā)了故國之思、亡國之感,對民眾的苦難也寄予了深切的同情,“酬國當(dāng)思憂國切,愛民常為救民悲”(《聽山亭草·村居臥病寄侯邑侯蔣明府四首》)。他注意到農(nóng)民勞作的艱辛和生活的貧困:良農(nóng)記歲功,終歲無暇日。半夜起飯牛,呼幾種早麥。雨旱識天地,菑畬盡地力。婦餉子荷鋤,日午汗浹背。冰雹與蝗蝻,三年不逢歲。忽然值大有,米谷恣糧戾??h尹催春糧,正月逼宅稅。斗粟錢數(shù)文,揭債利十倍。貧農(nóng)經(jīng)歲勞,只為富者益。歲荒食不足,歲豐梁亦匱。安得緩征徭,嬗粥可常繼!(《聽山亭草·良農(nóng)苦》)農(nóng)夫終年無閑暇之日,無論饑饉與否,都是食不裹腹。因?yàn)樗麄兊膭趧映晒急桓徽甙哉剂?“庖余肥肉馬余粟,道旁餓殍相藉眠”,“安得巨瓠五石作一瓢,免使寒士行吟凍餓在空谷!”(《陸舫詩草·張中柱學(xué)士張?zhí)焓图s長安公卿散金施粥日飯千人于憫忠寺作長歌頌之》)丁耀亢濟(jì)世憫人的情懷由此可見。孫廷銓在為《陸舫詩草》所作的《序》中說,“讀野鶴詩,時聞激楚,其悲時憫俗之心耶?夫雅懷越俗,撫時欲勤,固宜定詩郊廟,議禮明堂。今乃屈首一氈,顧影獨(dú)釣,起而為詩,則詩固紀(jì)年之史也。如是,而時為激楚之音,足以觀世矣?!饼彾ΨQ其詩有“杜陵之聲律”,這其實(shí)都是指丁耀亢此類的詩作。三、陸疆建議的文學(xué)表現(xiàn)丁耀亢辭官歸隱后,本欲享天倫之樂、田園之趣,舒心地度過晚年。然而頻頻到來的災(zāi)難,給他的暮年蒙上了濃郁的憂傷色彩。“時因多事心???歲以頻荒力不支”(《聽山亭草·村居臥病寄侯邑侯蔣明府四首》)。愛子亡故,孤侄引訟上身,自己又因著《續(xù)金瓶梅》被逮入獄。“義當(dāng)不辱,憤當(dāng)自決”(《歸山草·自述年譜以代挽歌》),丁耀亢對那些起誹謗、設(shè)陷阱的小人充滿憤怒,深切地感受到世道人心的丑陋和險(xiǎn)惡。而此時,其生計(jì)日益困難,“賦重田荒”,“門戶難支”,甚至到了拿王孟津字帖換米的地步。(P488)蝗災(zāi)、天旱、水澇、地震,這些災(zāi)害性天氣也折磨著這位失明多病的老人。“客貧無定友,命薄喜為僧”(《歸山草·賦得王孫耐薄游六首》)。賦閑在家的丁耀亢無法與朋友飲酒唱和來消解心中的煩憂,無從擺脫苦難歲月里的愁悶,其夙有的佛家思想引導(dǎo)他步入空門,以佛家的虛無之說來求得內(nèi)心的平靜。丁耀亢晚年足跡遍布于大小寺廟,例如水月庵、真常禪庵、超化寺、嵩山、少林寺、靈冶庵、石佛寺、無相庵、晦庵、準(zhǔn)提庵、紫竹庵等等。這些古剎禪林與他結(jié)下了難解的因緣,走進(jìn)古寺,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看山來古寺,隔竹問禪扉。夜夜同僧飯,今春始蕨肥”(《歸山草,賦得王孫耐薄游六首》)。寺廟常常是他的棲身之處,“逢山來結(jié)夏,隨意得幽棲”(《歸山草·逢淮僧十章》),“一瓢一笠走天涯,野寺青山處處家”(《歸山草·五戒五首》)。流連忘返于古廟禪房之間,心中感到從未有過的愉悅,“策仗來嵩岳,尋松到草堂。山青初過雨,云白遠(yuǎn)聞香。更得連城璧,相看喜欲狂”(《歸山草·答趙甫寬送別嵩山原韻三首》)。丁耀亢因此和許多和尚僧人交往唱和,如三空禪師、淡如禪師、丁道士、范圍上人、僧人善生、源湛上人、祖山和尚、安丘僧無垢、渠丘智海、紫林開士、季白凈侶、法穎上人、本空上人等等。他們應(yīng)酬答對,說佛論禪。丁耀亢曾給三空禪師的十首詩中有“霜滿蒲團(tuán)月照門,空林采蕨臥山根。三生石上眠初覺,不識從前舊子孫”(《歸山草·開門偈似太室三空法師十首》),以示自己決意皈依空門,潛志修行來忘卻塵世的心志。給淡如禪師的詩中說,“離家因斷欲,避地為逃名”,“自憐多口業(yè),綺語累浮生”(《歸山草·贈淡如禪師二首》),表明自己逃禪的無可奈何,不久又說,“道高多實(shí)義,禪定轉(zhuǎn)平常”,心緒趨于平和?!昂接屑丫?禪禮亦堪娛”(《歸山草·答淡公四首》),漸漸有了參禪之樂。在石佛寺里設(shè)醮祝發(fā),“破甑雖拋仍有我,一絲不掛更無人”,“蒲團(tuán)竹杖堪娛老,自號沙門種菜傭”(《歸山草·乙巳東歸寄居石佛寺設(shè)醮將祝發(fā)入山答馮慰前韻二首》)。與詩佛王維有了溝通,“近得王維詩里畫,水窮云起月沉沉”(《歸山草·詩禪十首》)。丁耀亢欲皈依佛門來超脫俗累,但塵世的歲月不可能一揮即去,尤其是對著書披禍之事一直耿耿于懷,在晚年的詩作中屢屢提及,“百年嚼火未消除,石化松枯悔著書”(《歸山草·歸山后次渭清原韻四首》),“一自焚書唯閉目,舉杯相憶但長吟”(《聽山亭草·歲暮懷孫健之兼寄松酒海錯四首》)。又因丁耀亢具有不愿受拘束,惟自適是求的個性,這就注定他無法達(dá)到六根清凈、四大皆空的境界。丁耀亢說自己“年逾占稀,老而多難,學(xué)道未堅(jiān),習(xí)氣不脫,靜中生動,妄想紛飛”(《聽山亭草·七戒》詩名),寫下《戒吟》、《五戒》、《七戒》等詩警醒自己,忘卻俗間的喜怒哀樂。然而“最苦心難了,偏從觸處生”(《聽山亭草·秋郊野哭》),始終難以對俗世無介于懷。當(dāng)時朋友李玄圃作了勞山道士,但又生育了兩個兒子,丁耀亢剃發(fā)人釋卻未能除去俗念,故作《李玄圃作勞山道士今生二子余削發(fā)嵩山亦復(fù)逃禪作詩共嘲》戲謔,“君離山水我逃禪,暫了人間酒肉緣。彌勒啜糟呼作佛,劉安挾婦亦成仙”,入釋態(tài)度轉(zhuǎn)為通達(dá),與其苦守戒律成為佛門弟子,不如逍遙參悟禪道。因而不再刻意于禪規(guī)的遵守,“無計(jì)遣愁求薄醉,有詩慰老但長吟。也知出世歸禪好,夙業(yè)情緣尚累心”(《聽山亭草·老態(tài)》)。丁耀亢在成為一個僧人的道路上是失敗的,“始知學(xué)道無歸著,十載參禪枉自勞!”(《聽山亭草·志感四首》)這是他對自己十年參禪人生的評價(jià)。“詩向禪中悟,機(jī)從教外提”(《歸山草·逢淮僧十章》)。丁耀亢雖然無法成為一個得道的高僧,但十年的參禪生涯,不僅提高了其禪學(xué)養(yǎng)和悟性,而且對其詩作也裨益無窮。因?yàn)樵姾投U都需要內(nèi)心體驗(yàn),都重視象喻和啟發(fā),都追求言外之意,二者在實(shí)踐上有相似之處。元好問曾說,“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可見詩和禪是互為促進(jìn)的。丁耀亢晚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受禪的影響極為明顯。他以禪語、禪理入詩,創(chuàng)造一種清空、靜寂的禪境,由此來寄托自己的性情,因而開拓了詩境。丁耀亢的詩作多入禪語,如和淡如禪師酬答應(yīng)對時有“僧臘同吾老,禪心苦行余”(《歸山草·贈淡如禪師二首》)。又如,“上方一塌留明月,花滿春山待客歸”(《歸山草·次周元亮贈淡公》);“坐起皆禪悅,圓通大辨才”(《歸山草·答淡公四首》)等等。詩句中的“禪心”、“上方”、“禪悅”等都為禪語。“禪心”指心專注于一的狀態(tài),又指依禪定所得的本來清靜心。“上方”是與“欲界”相對的一個禪學(xué)術(shù)語,是超然世外,凡俗不可同日而語的一個境界。“禪悅”即進(jìn)入禪定者,其心愉悅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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