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主》中的伊庫斯和《麥田ro》

《麥主》中的伊庫斯和《麥田ro》

1973年，著名的英國劇作家彼得謝夫創(chuàng)作了《伊庫斯》。這個劇本在英國國家劇院進行首演,就受到人們的廣泛好評。以后又在美國百老匯連演1200場,并獲得了托尼最佳戲劇與劇本獎?！兑翈焖埂分v述的故事簡單卻駭人聽聞。故事中17歲的男主人公艾倫,是一個馬廄的學徒兼臨時工。在一個夜里他將6匹馬的眼睛刺瞎了,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心理醫(yī)生用盡各種方法才找出艾倫行刺馬匹的原因。塞林格的《麥田守望者》是我國讀者耳熟能詳的一部作品。這部被譽為美國20世紀文學“現代經典”的小說寫于1950年,是作家塞林格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小說中16歲主人公霍爾頓在圣誕節(jié)的前兩天逃學在紐約漫無目的地流浪。這期間他遭遇了形形色色的人,見識了光怪陸離的都市社會,終因無法忍受社會的“假模假式”而精神崩潰,只得接受治療。兩部作品閱讀完畢,我們不禁掩卷沉思:為什么在不同國別,但時代大約相同的兩個青少年都成了精神病人?為什么他們都有逃避社會的傾向?為什么兩個作家都選了這樣的病人來做自己故事的主人公呢……這么多的相似到底是文學的偶然還是必然?本文擬針對這些問題進行分析和思考。一、物質至上的消費者和社會主義的人在現代資本主義的物質文明尤其是商業(yè)文明的滾滾紅塵中,霍爾頓和艾倫都是清醒的反叛者。他們對這種把人變成了客體的消費文明深惡痛絕。也許是文學體裁的不同,彼得·謝弗對商業(yè)文明的刻畫比塞林格更加形象和生動,更富有戲劇性。但兩個作者有一點是相同的:都是通過自己的主人公表達了對這種高度發(fā)達、無處不在的商業(yè)文明的厭惡。在厭惡的背后,他們更擔憂的是商業(yè)文明滾滾紅塵碾壓之下個人的處境。二戰(zhàn)后的英美兩國經濟迅速恢復,資本主義達到了高度繁榮,商業(yè)文明更是發(fā)展到一個顛峰時刻。資本主義的生產機器生產了大量的商品(在塞林格筆下是以汽車為代表,在謝弗筆下則以各種電器產品為代表),資本主義社會成了一個大賣場,在人們的生活中充斥的是廣告宣傳,人們已經淪為被動的消費者。乍一看,商品的極大豐富似乎給予人們無窮無盡的選擇,但是絕大多數人卻在對各種商品無盡的貪欲中變成了機械的、被動的、習慣性的消費者,從而喪失了自我選擇的權利。正如霍爾頓所言:“拿絕大多數人說吧,……他們老是談一加侖可以行使多少英里;要是他們已經有了一輛嶄新的汽車,就馬上想到怎樣去換一輛更新的……”121而艾倫曾經在一個賣電器和廚具的店里做店員,他的耳朵里總是充斥著人們索要各種商品的咄咄逼人、尖刻的聲音:我要費爾歌牌、任明頓牌、勞力士牌、克羅德克斯牌、胡佛牌……246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左右了人們的思想,預定了人們生活的模式:人活著就是為了消費。在《麥田守望者》中,學校通過四處刊登廣告招徠生源,培養(yǎng)學生就像工廠生產商品一樣,全都一個模子。美國社會對年輕人的期望和要求就是“讀書,求學問,出人頭地,以便將來可以買輛混帳凱迪拉克”。122霍爾頓的生活也像別人一樣就是去“辦公室,掙許許多多錢……看報紙,天天打橋牌,上電影院,看許許多多混帳的短片、廣告和新聞片……”123在《伊庫斯》中,艾倫對這種消費文明所做的反應比霍爾頓純粹絮絮叨叨的抱怨更富有戲劇性和感染力。商業(yè)文明中的兩個基本活動——商品買賣和廣告宣傳,在他的思想里深入骨髓。在法庭上他全用廣告詞回答法官的提問;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也用廣告詞回答醫(yī)生的提問:“雙雙薄荷,雙雙薄荷。雙雙薄荷口香糖。吃了給你雙倍的愉悅,給你雙倍的爽?！薄皣L嘗馬丁尼;世間最好的美酒;馬丁尼,你聰明正確的選擇……”214我們可以這樣說,資本主義的生產機器和宣傳武器將人們變成了消費機器,人們本應該是物質的主人變成了物質的奴仆,正如愛默生所言:“物質跨上馬背,開始駕御人類?！比说纳鐣嬖趶纳鐣闹黧w變成了社會的客體。被人創(chuàng)造的東西反過來統(tǒng)治和奴役了人,因而使人喪失自身的價值和自己的本質。人失去了創(chuàng)造和選擇的自由。人們的感情園地被冰冷的商品充斥,被踐踏,被污染,被破壞。剩下的只是一輪又一輪新產品的欲壑難填以及消費過后的寂寞、空虛。這種物質至上、消費有理的庸俗思想造成了人們新一輪的精神危機?；魻栴D和艾倫拒絕被卷入商業(yè)文明巨大的旋渦中,他們不愿受購買、占有欲的盲目支配,希望通過思考、判斷、選擇來調整同現實社會的關系,掌握自己的命運?；魻栴D企圖通過不參與的方式來反叛這種商業(yè)文化,他說“我是說我對汽車甚至都不感興趣。我寧可買一匹混帳的馬。馬至少是動物……”121汽車是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一項非常重要的商品,和美國人的生活休戚相關,以至美國人被稱為“汽車上的民族”。汽車象征了商業(yè)文明。但是霍爾頓排斥這種文明,希望逃避到生活簡單的鄉(xiāng)村。艾倫的反叛則更加強烈而且直接。他要騎上戰(zhàn)馬要向這些敵人開戰(zhàn)。這些敵人是“胡佛牌的主人,費爾科牌的主人,皮弗科牌的主人,任明頓牌的主人和他們所有的氏族部落”。265二、孤獨:身份導向的自我救贖正如丹麥神學哲學家克爾凱郭爾所言,面對資本主義社會無法挽回的商業(yè)化、集群化和非人化傾向,人喪失了起碼的內在精神和道德判斷力,成為該社會通過出版印刷業(yè)建構起來的虛幻公眾的一部分以及聽憑外力擺布和支配的被動群落。對他來說,現代社會的人為了保存自我的完整,就必須與墮落的世界保持距離,并回避一切形式的社會參與,從而通過自我放逐的方式將被焦慮和負罪感困擾的人造就成一個能體現存在真實性的“孤獨個體”。艾倫和霍爾頓就是逃離現實世界,與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保持距離的“孤獨個體”?；魻栴D的回避和自我放逐是要在馬薩諸塞或佛蒙特的農村,和女友住在溪邊的“林中小屋”,可以在附近找個工作做,冬天他還可以親自出去打柴。這種與世無爭的歸隱生活,古有采摘東籬下的陶淵明,近有泛舟瓦爾登湖的梭羅。在《伊庫斯》中,除了醫(yī)生狄薩特要遠離英倫的喧囂,重回希臘鄉(xiāng)村之外,他的病人艾倫也有著類似的夢想。不過要將夢想變?yōu)楝F實,他不得不戴上面具,過著痛苦的雙重生活。白天他在電器店里面對凡夫俗子對物質產品貪得無厭的索求;夜晚在馬神伊庫斯的逼視下他跪拜祈禱,為人們犯下的各種罪行負荊請罪。周末白天掏馬糞,打掃馬廄;夜晚在曠野縱馬狂歡。伊庫斯是監(jiān)督他的神,也是帶他暫時逃離痛苦的此岸世界奔赴幸福彼岸的快樂使者?；魻栴D和艾倫都是十六七歲的青少年,正處于從青年進入成年的轉型期。但是在人生這個關鍵的轉折點,他們都沒有即將踏入成人世界的歡呼雀躍和衷心向往,也沒有即將擔當更大的社會責任成為社會中堅力量的躊躇滿志。相反,他們都拒絕成長,選擇逃避。他們逃避是因為對資本主義社會的道德、宗教失去信心。這是他們對虛偽、變態(tài)、異化的成人世界的擯棄,對成人世界和現實社會最后的反叛?；魻栴D和艾倫都和周圍的社會格格不入,因為拒絕和別人同流合污,他們只好做孤獨的思考者和獨行俠。尼采認為對孤獨的恐懼使人難以克服與被動群落為伍的本能,而自由的關鍵則是忍耐分離,拒絕淪為受現代文化與社會習俗規(guī)范的蕓蕓眾生。就此意義來說,“孤獨是一種美德,也是一種崇高的沖動”。紐約街頭,孤獨的霍爾頓,煢煢孑立,東走西顧,不論他行到何處,都是同周圍的環(huán)境和人遭遇對抗。他遇到的人不是市儈氣十足的“良家婦女”,就是妓女、掮客以及其他各色人等。在“假模假式”的蕓蕓眾生中,唯一令霍爾頓念念不忘的兩個人,一個是死去的弟弟,定格在永遠無法追回的過去;一個是妹妹,天真不諳世事?；魻栴D傾心于這二者,皆因他們都沒有被世俗污染,一個代表過去,一個代表將來。因為霍爾頓不愿活在現在,他要遠離社會,做孤獨的守望者,阻止小孩子們跌下現實的懸崖。他要時刻守望,不讓純真、美好的東西摔下丑惡齷齪的深淵。他不厭其煩地詢問冬天來了,中央公園淺水湖的鴨子到哪兒去了。在霍爾頓看來,資產階級的冬天到了。西方資產階級的一整套道德觀念、家庭和各種制度正在加劇崩潰和腐爛。在這種環(huán)境下他感受到難以忍受的精神折磨。他就像那些對寒冷毫無抵抗力的鴨子,寂寞、孤獨、空虛、悲傷、無助乃至絕望。所以他夢想著別處,夢想在別處擇枝棲息。艾倫的處境比霍爾頓好不了多少。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父親由于擁有財產而取得對子女的統(tǒng)治權,即父權。父母把子女視為自己的私有財產,子女獨立的人格被否定了。在父權的打擊下,艾倫完全失去了自信心和自尊心,處于壓抑、恐懼和自卑的精神境地。在家里,艾倫完全被剝奪了自由選擇的權利。父親不允許他看電視,他失去了一條得到知識,和外界聯系的渠道。他安排艾倫年紀輕輕就工作,也不管他的兒子對這工作恨之入骨。他不尊重艾倫的宗教選擇,嚴加干涉并說宗教是人的鴉片。父親總是以權威者和專制者的姿態(tài)來對待艾倫,總是用命令的口吻對兒子說:“告訴我!”“你懂我的意思嗎?”父親不僅要在日常生活中充當艾倫的統(tǒng)治者而且要從思想上進行控制。艾倫的母親則擔任了父親幫兇的角色。表面上看,母親溺愛艾倫,但仔細分析,才發(fā)現母親卻是個極端自私的宗教狂熱分子。她不管兒子幼小的心靈是否需要,兒子是否已經具有一定的辨別力,就把兒子當成一個受眾,幾乎是病態(tài)地向他灌輸基督教。艾倫孤獨地存在著。他沒什么朋友,恨他的工作,在家里被父親絕對統(tǒng)治?？梢哉f艾倫和外界無法溝通,對外在的現實世界沒有絲毫的影響力。在現實世界,艾倫就像卡夫卡所說的:“一切障礙可以摧毀我。”所以艾倫只有轉向內省的精神世界來尋求慰藉。但是資本主義傳統(tǒng)的社會、道德和宗教的信仰已經不能提供任何精神力量,艾倫又只好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神——伊庫斯。伊庫斯不僅是他膜拜的神,也是他向資本主義開戰(zhàn)的戰(zhàn)馬,有多少個夜晚,艾倫騎馬向他的敵人——現代的物質文明和虛偽浮華的市儈氣息開戰(zhàn),就如唐吉訶德向風車開戰(zhàn)一樣。此時的艾倫就像巴爾扎克在他的手杖上所刻的:“我可以摧毀一切障礙?！庇猩褡霭?艾倫不再孤單。三、性誘惑—尷尬的青春性事兩部作品中的男主人公都經歷了青春期的性萌動,而且都有了一次和性的親密接觸。這一敏感題材的選擇,不是為吸引讀者的眼球,而是為表達作者思想所需。兩位作者都借男主人公第一次性事的失敗來象征他們拒絕同流合污的決心和遺世獨立的心態(tài)?；魻栴D和艾倫的第一次性休驗都可以說是終生難忘,但要說美妙無比,那可是莫大的諷刺?；魻栴D在獨白中常提到性,為了自己的初戀女友還和別人打了一架。他和現任女友約會,也有親昵的舉動,但在他看來,性是“肉體和精神的關系”,而且認為“我得先喜歡她。要是不喜歡她,我簡直對她連一點點混帳的欲望都沒有?！?37但是,即使他堅持自己這種“由愛而性”傳統(tǒng)的嚴肅態(tài)度,當時資本主義性開放的社會習氣也還是影響了他。大都市無處不在的性的誘惑以及孤獨無聊讓他招妓了?？墒?面對妓女霍爾頓并沒有欲望,而是想和她聊天,最終還被妓女和掮客勒索了一把。這是小說最可笑,最荒謬,也是最可愛和最讓人悲哀的一節(jié)了?；魻栴D的招妓表明在資本主義的大染缸下,青少年想要保持自己的操守很難,他們的成長總會被打上時代和環(huán)境的烙印。但是霍爾頓無法對妓女產生欲望,無所作為,又顯示了他拒絕同流合污、拒絕墮落的決心。被人勒索的細節(jié)刻畫了當時社會的齷齪和黑暗,反映了資本主義社會弱肉強食的本質。艾倫性的最初萌動來源于騎馬。多少個夜晚,他縱馬狂歡,和馬成為一個人。艾倫和馬在一起的時候狂放不羈,馬是他心中的神,也是他的愛人。但在現實生活中,艾倫對性卻知之甚少。面對青春期的艾倫,父親對性諱莫如深。表面上父親道貌岸然,實際上卻是一個偽君子。艾倫撞見父親看色情電影。假裝仁義道德的父親不過如此,艾倫決定反叛。這些馬是他的愛人,曾經給他帶來無盡的快樂,讓他釋放自己的生命活力和張揚自己的野性;但現在他卻要另覓新歡,背叛他最忠誠的愛人。馬也是監(jiān)督他的神。無數個夜晚,他跪在馬神面前為人類所犯的罪孽祈禱贖罪,但現在他卻要和女人偷嘗禁果,犯下人類最初的原罪。艾倫感到絕望和恐懼:因為他曾向那些屈服于物質誘惑的人開戰(zhàn),但現在自己也快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他深知如果自己無法抵擋犯下原罪的誘惑,漫漫人生路將會迎來更多的挑戰(zhàn)。犯下原罪就如同打開潘多拉的盒子,別的神再也無法將他救贖。他會在資本主義社會眾多的物質、情色的誘惑中越陷越深,再也無法找到心靈平靜的福祉。是屈從于肉欲本能的呼喚,還是抵擋原罪的誘惑?艾倫無法選擇。四、社會現實的必然后果:“提高”或“強烈”最后,艾倫無法決擇,拿起了鐵刺,刺瞎了馬神無處不在、無事不曉的眼睛。艾倫瘋了。紐約街頭,霍爾頓也面臨無家可歸、無路可走的窘遇?；魻栴D也瘋了。這兩個幾乎是同時代的青少年在從少年進入成年的轉折點都成了精神病人,這不是一種偶然而是一種必然。戰(zhàn)后的英美兩國資本主義生產和科學技術高度發(fā)展,資本主義文明對社會的毒化造成了資本主義制度的思想危機、精神危機和道德危機。象征傳統(tǒng)的美好觀念的上帝死了。來自中產階級的一代青年否定現存社會、否定資本主義文明、蔑視資產階級虛偽道德、主張“轉變”、“更新”、“提高”以及強烈表現自我。他們找不到可靠的精神支柱,陷于覺醒了而又無路可走的悲哀之中,只好在別處尋找慰藉。兩個青少年相繼的精神崩潰是他們對這種社會環(huán)境的必然的極端的反映。當然,兩個主人公逃避現實、活在他處的夢想也反映了兩位作家比較相似的人生哲學。塞林格和謝弗都出生于猶太家庭。塞林格于1919年出生于美國紐約,彼得·謝弗于1926年生于英國工業(yè)城市利物浦。他們出生時代相近,家庭背景相似,而且都被認為是文壇異類。塞林格遁世歸隱,在鄉(xiāng)間小屋離群索居,拒絕和外界交往。雖然現在有人認為塞林格是天才和有趣的作家,但塞林格在當時的文壇上未能引起注意。幾乎在同時期的五六十年代,英國正好經歷了被稱作是戰(zhàn)后英國戲劇“新浪潮”的時代,彼得·謝弗似乎總是遠離戲劇運動,不僅甘于寂寞,而且無意于拋頭露面參加各種社會活動。雖然他成名于50年代,但是由于他的低調超然、獨立不羈,卻是同時代知名度較低的一個劇作家。但是,雖然兩個作家在生活中都有意疏離社會現實,但他們的作品卻無法避免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