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解釋權：理論邏輯與制度建構

1、司法解釋權：理論邏輯與制度建構         08-12-23 14:38:00     作者：黃松有    編輯：studa20法學界關于司法解釋理論的討論,為推動我國司法改革進程奠定了一定的學術積累。不過,筆者注意到,目前理論界和司法實務部門在司法解釋基本問題上仍然沒有形成普遍而明確的共識,對司法解釋權以及司法解釋體制依然存在著認識誤區(qū)。司法解釋問題不僅僅是司法過程中的一個技術操作性問題,它在某種意義上還關系到司法機關與其他國家機

2、關之間的權力關系等宏觀層面的問題。在司法體制創(chuàng)新成為當前我國司法改革主導任務的時代境遇下,如何正確認識和看待司法解釋權,對于我國司法改革的未來發(fā)展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 一、司法解釋權的理論解說從哲學詮釋學的角度來看,司法解釋權反映的是作為解釋對象的法律文本與解釋主體之間的相互關系。關于司法解釋權的基本理論問題,西方法學界長期以來一直存在著不同的學術觀點和理論派別。17、18世紀的古典自然法學較早闡述了司法解釋的理論問題。古典自然法學在司法解釋問題上的基本傾向是,認為人類依據(jù)自己的普遍理性可以制定內容詳盡的成文法典,法官的任務僅僅是對法律條文進行字面邏輯解釋。在法律規(guī)則面前,法官只能成為無生命的

3、存在物,在不增減法律條文內容的條件下機械地復述和適用法律規(guī)范。這一點在古典自然法學代表人物孟德斯鳩身上體現(xiàn)得較為明顯。他曾經(jīng)說道:法官“只不過是宣布法律條文的喉舌。他純粹是個被動的人物,既不能緩解法律的威力,也不能削弱其嚴格性?！笨梢?古典自然法學傾向于限制司法機關或法官在法律解釋上的權力。古典自然法學在司法解釋問題上的立場,為近代歐洲法典化運動的興起奠定了思想基礎。盛行于19世紀的概念法學關于司法解釋的思想,是建立在對全知全能的理性立法者的假定和形式邏輯完備性的信仰的基礎之上的,體現(xiàn)了嚴格決定論的法治思維模式。在概念法學者看來,作為理性的立法者對于立法所要解決的問題,不僅具有科學嚴謹?shù)恼J識能

4、力,而且擁有充分的表達方式和準確的表達手段。因此,法律在內容上完全可以做到完整無缺、明確無誤,它們與具體的案件事實能夠形成恰當?shù)膶P系,任何案件都可以從現(xiàn)行法律中找到答案。成文法典一旦制定出來,即可為人們的行為提供了普遍的規(guī)范,足以解決各種各樣的社會糾紛。法官只需要根據(jù)適當?shù)倪壿嫼屯评?就可以從現(xiàn)有的由概念構成的法律條文中得出正確的判決,而無需考慮法律的目的、公平正義的觀念和社會的實際需要。法官的職責乃在于依據(jù)法律所建立的概念體系進行形式邏輯的推演。但是,概念法學所堅持的法律規(guī)范能夠為人類所有的行為提供法律依據(jù)的法典萬能主義,只不過是關于法律的神話和幻想。事實上,近代許多國家在制定成文法典時

5、,都在一定程度上賦予法官解釋法律甚至是創(chuàng)制法律的權力。1804年法國民法典第4條規(guī)定:“裁判官如以法律無規(guī)定或規(guī)定不明確、不完備為理由,不進行審判的,以拒絕審判論罪?！边@實際上承認了法官享有對法律作出補充性解釋的權力。該法典的主要起草人波塔利斯指出:“裁判官面對很多法律沒有規(guī)定的事項是必然的。在這種場合,應該允許裁判官在根據(jù)正義、良知和睿智光輝補充法律的權能。”20世紀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經(jīng)濟情勢發(fā)生了劇烈變動的時期,原來適應自由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要求的概念法學已經(jīng)無法滿足現(xiàn)實的需要,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在這種條件下,人們開始尋求新的法學研究方法,法的社會化運動由此相繼在歐陸和北美諸國泛起。社會

6、法學的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人們對司法解釋問題的傳統(tǒng)觀念,極大地促進了司法解釋理論的發(fā)展和深化。20世紀是西方司法解釋理論日益繁榮且相對成熟的時期?？偟膩砜?進入20世紀后,各種法學流派在司法解釋問題上的思想呈現(xiàn)出不斷接近的趨勢。主張法官按照一定的原則自由地解釋法律,日益成為現(xiàn)代西方法學思潮的主流。那種漠視和否認法院或法官享有司法解釋權的傳統(tǒng)觀點已經(jīng)基本上失去了學術市場。法官在司法過程中依照自己對法律的誠摯理解來解釋和適用法律,是任何國家司法機關進行審判活動的一個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也是司法機關所享有的司法權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如馬克思所言:“法官有義務在把法律運用于個別事件時,根據(jù)他在認真考察后的理解來

7、解釋法律”?？梢哉f,司法解釋構成了司法過程中的一項基本作業(yè)。二、最高法院統(tǒng)一行使司法解釋權的正當性現(xiàn)代社會已經(jīng)拋棄了近代以來法律適用上的“自動售貨機”理念,法院或法官在司法過程中創(chuàng)造性地解釋和適用法律日益成為社會的主導觀念。目前,越來越多的國家在立法上賦予法院或法官解釋法律的權力。然而,在司法解釋權的基本理論問題上,人們的認識并不完全一致。有人認為,司法解釋權的主體應該是各級法院,而不僅僅是最高法院。因為司法解釋權同案件受理權、事實認定權、法律適用權、作出裁判權和程序保障權一起,構成了司法權內部的完整權能。這幾種權能是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整體,缺少其中任何一項權能,法院都將無法正確司法。因此,司法解

8、釋權是司法權的一個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是司法權運行過程的一個必經(jīng)階段。各級法院在行使司法權的同時,也就享有司法解釋權。如果最高法院壟斷司法解釋權的行使,那么,它不僅侵蝕了下級法院的司法權,而且還阻礙了憲政的發(fā)展。也有學者指出,把法律的最終闡釋權交給法官,由法官壟斷法律解釋,實際上是法治的一項基本要求,因為法治意味著規(guī)則和法官的雙重治理。筆者這里想指出的是,司法過程中對法律文本的“解釋”,從根本上來看并不是一個規(guī)范意義上的解釋問題,而是一個綜合性的判斷問題。司法的根本目的不僅在于弄清法律文本的真實含義,而且更重要的是判定什么樣的司法裁判能為當下的社會所廣泛接受和認同。正如像有的學者所說的那樣,法

9、律解釋的問題不在于尋求對法律文本的正確理解,而在于為某種具體的司法裁決提出有根據(jù)的且有說服力的法律理由。盡管我們可以在寬泛的意義上,將司法者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對法律的理解界定為司法解釋,但是,作為一種規(guī)范化和程式化的實踐活動,司法解釋顯然與其他類型的解釋有著重大的區(qū)別。它不僅僅是法官理解和闡釋法律含義的個體智識性活動,而且是對眼前發(fā)生爭議的不同利益和價值取向進行的綜合性判斷,是為今后可能的裁判和決策提供正當性理由的制度化實踐。在幾乎所有的現(xiàn)代國家中,一切以文字或語言公布出來的具有約束力的司法解釋,都不是單個人對法律條文解釋的產(chǎn)物,而是一個體制或制度的產(chǎn)物,是一個權力結構的產(chǎn)物,是一項集體性智慧的

10、產(chǎn)物,而不是純粹個人性的智識追求的結果。因此,嚴格地說,地方司法機關和司法者對法律的解釋并不能稱為司法解釋,它僅僅是關于法律的個性化理解。這正像恩格斯指出的那樣,審判人員應當按照他們的健全理智和良心的啟示去理解法律。法官在司法過程中享有的是法律適用權而不是司法解釋權。司法解釋有其特定的內涵和制度性功能。這里,著名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的話也許值得我們反復體味。他說:“請記住:我們有時要求解釋并不是為了它們的內容,而是為了它們的形式”。在理解問題上,哲學詮釋學向我們展示的圖畫是:只要有理解,理解便會呈現(xiàn)出多樣性。法官在對法律的含義進行理解的時候亦是如此。美國學者波斯納認為:“解釋是一個含混的、總體的甚

11、至是沒有邊界的概念”,“解釋是一個變色龍?！庇捎诜ü賹ν环傻暮x往往存在著不同的理解和認識,因此,適用法律過程充滿著種種不確定性因素;加上案件事實認定的不確定性,導致在許多情況下,不同的法官對同一案件的裁判結論也不會完全一致。如果允許各級法院和每個法官都享有司法解釋權,結果必然會出現(xiàn)對同一情形產(chǎn)生內容完全不同的司法解釋的局面,從而無法確定當事人的法律權利義務。這對作為一項決定他人榮辱升降乃至生死存亡的司法實踐活動來說是十分危險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司法解釋權的主體應當是特定的、統(tǒng)一的。最高法院統(tǒng)一行使司法解釋權是由其功能和性質決定的。為了滿足不同的訴訟目的,各國通常設置了初審、上訴審和終審等

12、不同層次的司法審判體系。這些不同審級的司法程序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功能分工。一般而言,“初審法院的主要任務是調查案件的事實,具體解決當事人之間的糾紛;上訴法院負責審查上訴案件的法律適用或事實問題,糾正初審法院的錯誤裁決;終審法院的主要職責是統(tǒng)一解釋法律,并創(chuàng)制司法判例?！奔闯鯇彸绦驗楫斒氯颂峁┧痉ň葷臋C會,上訴審程序側重于滿足社會公共目的,終審程序則關注國家司法的統(tǒng)一。這是世界各國在建構司法訴訟程序上的共同理念。這種分工的理由在于,在司法等級的金字塔上,靠近塔底的司法機構和訴訟程序距離社會民眾較近,有便利的條件傾聽當事人的訴愿,法官對糾紛事實的掌握更加鮮活、全面,對案情真相的揭示也更加深入、細致

13、,因而他們對個案糾紛的化解比上級法院更具有優(yōu)勢。相反,靠近塔頂?shù)乃痉C構往往能更充分地理解立法精神和國家的政策意圖,因而在保持國家法治統(tǒng)一和司法創(chuàng)新方面的功能更加突出。因此,級別越高的法院超越個案事實而進行統(tǒng)一司法解釋和司法創(chuàng)新的功能越強。同時,在下級法院的訴訟程序中,由于案件的審理對象和訴訟范圍完全由當事人確定,爭議的雙方在訴訟程序已經(jīng)享有了詳盡地查明事實和充分表達訴愿的機會。在這種情況下,賦予上級法院超越個案糾紛妥當解決而發(fā)揮公共政策的創(chuàng)制功能就具有充分的正當性?，F(xiàn)在,各國最高法院履行糾紛解決功能的情形已十分罕見。最高法院即使形式上承擔著解決糾紛的司法職責,其實質也是為了維護國家司法的統(tǒng)一

14、。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雖然仍然行使案件管轄權,但它處理的案件數(shù)量十分有限,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能夠得到聯(lián)邦最高法院審理。一般來說,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只處理涉及重大的政治經(jīng)濟影響、民權保障以及法制與社會發(fā)展等重要問題的案件。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僅僅考慮案件的法律問題,而拒絕關注案件的事實問題。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并不主要關心,而且從來也不關心糾正下級法院決定的錯誤。因此,(它的)職能是根據(jù)美國憲法、法律和條約來解決在聯(lián)邦問題上具有廣泛重要意義的意見沖突,并對下級法院行使監(jiān)督權。”事實上,美國最高法院通過違憲審查而形成公共政策方面的功能尤為顯著?！霸诿绹?諸如少數(shù)民族的平等待遇,對墮胎的法律

15、限制,以及教會與國家之間關系等重大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法官宣告的法律,而不是由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所支配的”。英國上議院上訴程序只針對具有普遍意義的重大法律問題的上訴案件。加拿大明確規(guī)定當事人只能就具有公共重要性的法律問題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訴,如果案件僅僅涉及當事人利益則不予許可。從審理案件的具體過程來看,由于最高法院不決定案件事實問題,不需要通過直接參與審理以準確地判斷證據(jù)和綜合認定事實,因而各國最高法院大都實行書面審。即使開庭辯論,也是通常由雙方律師出庭,在十分有限的時間內(1020分鐘)陳述自己的觀點。在完全否定法官主導權的對抗制訴訟模式中,最高法院庭審的主要形式也是由律師直接回答法官的提問

16、,而不是律師之間相互辯論。其審判重心明顯集中在司法政策形成方面,與下級法院在案件的審理上存在著顯著的差別。在歐洲大陸,議會立法較為活躍,各國一般奉行消極的司法職能主義,不公開承認法官的造法功能,這些國家的最高法院不像美國的上訴法院那樣,直接參與立法并形成社會公共政策。但是,它們的主要精力仍然更多地集中在協(xié)調國內各法院之間的法律沖突,或者依據(jù)新的公共政策以解釋法律的名義創(chuàng)設法律等方面。德國聯(lián)邦憲法法院在德國的政治民主生活和公共政策形成方面的功能相當?shù)湫?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在德國,法律規(guī)定向最高法院提起第三審上訴的情形主要是,爭議的事項具有超越于案件本身的重要性,尤其是那些最高法院尚無結論的有

17、爭議的法律問題,以及那些改變傳統(tǒng)司法判例法的案件和上訴法院推翻最高法院判決的案件。“在疑難案件中,法官的任務和立法者基本一樣。當已有的法律標準無法給出答案時,為解決這個案件也許要面對許多規(guī)則或標準,并從中作出選擇,這些規(guī)則或標準與現(xiàn)存的法律都會有很大的不同。法官在這種情況下創(chuàng)制新規(guī)則,只需要從社會整體的高度,判斷每種選擇的適當性,決定什么樣的選擇是最好的。實際上,法官作出這種選擇的方式與議會成員選擇最有利于作為整體的社會利益的政策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樣的?！蹦壳?世界各國對最高法院的社會功能和社會角色都有比較明確的定位,即超越具體糾紛的處理而向國家司法政策形成及規(guī)則之治轉變。這主要是通過賦予最高法院統(tǒng)一行使法律解釋權的途徑來實現(xiàn)的。從世界范圍來看,各國最高法院基本上都享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