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遙墓志考述

元遙墓志考述

1919年，在河南省洛陽北部后海資村南處挖掘出了一座古墓。除了挖掘出大量的墓地和陶葬器外，墓志銘也被用作墓地。我知道墓主人是北魏的袁浩。為敘述之便利,現(xiàn)抄錄《元遙墓志》與史實有關(guān)的段落如下:魏故右光祿大夫中護軍饒陽男,姓元名遙,字脩遠,河南洛陽孝弟里人。恭宗景穆皇帝之孫,京兆康王第二子。降寶星宮,分光帝緒,俊貌奇挺,寬雅夙蘊。雖足翮之挈未成,而鵠馬之心在遠。是以士倫擢友,入御追朋。年十三,為高祖所器,特被優(yōu)引朝會,令與諸王同。憲章初革,出身為下大夫。及七祖神遷,苻鼎徙洛,百禮創(chuàng)源,官方改授。除員外散騎常侍兼武衛(wèi)將軍。親寵歲加,腹心唯密,轉(zhuǎn)北中郎將兼侍中。所以襟帶京門,緝厘樞近。太和中,祖治兵樊鄧,復(fù)攝左衛(wèi)將軍。暨龍旌返旆,饗士論功,除左衛(wèi)將軍饒陽男。太和之季,偽賊侵邊,王師親討,軍次馬圈。圣躬不豫,特命公與太師彭城王侍疾,委以戎馬,晏駕之始,在公懷抱。雖鼎湖之神以升,而遺弓之感莫發(fā)。權(quán)機假旨,旬有二日,奉迎世宗於京師,會魯陽而舉諱。功成事立,百司始伏其深謀也。景明初,除平西將軍涇州刺史。即被征為七兵尚書,又遷中領(lǐng)軍。公文武兼能,在用著稱,出拜鎮(zhèn)東將軍冀州刺史。入除護軍加右光祿大夫。延昌中,淮泗不靜,加公征南大將軍都督南征諸軍事。推轂之寄,實委心膂。熙平初,大乘之亂,傾蕩河冀,非公神武,無以窮討,除公征北大將軍都督北征諸軍事?？偠皆?懸軍遠襲,寇旅既強,人無斗志。公躬擐鉀胄,一鼓而摧,勇奪三軍,氣振尪固。旨以功高器厚,付外詳聞,追馬圈之血誠,計大乘之義勇,亦可跨騰五等,榮兼九錫。而享年不永,春秋五十一,熙平二年九月二日薨於第。天子舉哀於東堂,百僚倍臨,酸情所感,事越恒倫。乃傷公巨效之未酬,慨公往而不待,追贈使持節(jié)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雍州刺史,余如故。謚曰宣公。今將徙殯於洛陽西陵禮也。墓主元遙,《魏書》、《北史》皆有傳,然闕略、訛誤、抵牾頻出,恰可依墓志予以補正,此其首要的史料價值?！对b墓志》還牽涉到其他重大歷史問題,如孝文帝太和末年御前樞密機構(gòu)的組成、宣武帝的宗室政策、宗室家族制改革,以及《魏書·宗室列傳》的書法原則等。下文將聯(lián)系史實,圍繞這些問題展開論述。一、元遙的人生經(jīng)歷墓主元遙的人生經(jīng)歷是本文展開的基本線索,現(xiàn)以墓志為綱,輔以正史記載和相關(guān)成果,編制出較為完整、精確的元遙年譜,表列如下:由上表可知,元遙生于獻文帝皇興元年(467),死于孝明帝熙平二年(517),在他51年的生命旅程中,遭遇了諸多的變故與坎坷,見證了北魏后期政局的動蕩紛爭。我們不難看出,元遙雖為三朝元老,但人生的主要活動集中在孝文、宣武兩朝,孝明帝初雖仍有建樹,怎奈已是日薄黃昏、大幕垂落。若將此年譜同《魏書》、《北史》元遙本傳進行比對,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正史對元遙孝文、宣武帝時的輝煌業(yè)績敷衍了事、一筆帶過?！段簳肪?9《景穆十二王上·京兆王子推傳附遙傳》如是處理:(元)遙,字太原。有器望,以左衛(wèi)將軍從高祖南征,賜爵饒陽男。世宗初,遭所生母憂,表請解任,詔以余尊所厭,不許。肅宗初,累遷左光祿大夫,仍領(lǐng)護軍。遷冀州刺史?！侗笔贰放c之略同。但正史對元遙晚年的記錄卻格外翔實,甚至張冠李戴,將宣武朝發(fā)生的事情移植到孝明朝二、元遙在朝內(nèi)的任職元遙與孝文帝同庚,但在皇族行輩上卻是孝文帝的從祖叔父。孝文朝是元遙事業(yè)騰飛的起點,因此,他與孝文帝的關(guān)系及其在太和政壇中的地位便成為無法回避的問題。對此,《魏書·元遙傳》沉寂無聞,墓志卻提供了重要的線索。據(jù)墓志所載,元遙“年十三,為高祖所器,特被優(yōu)引朝會,令與諸王同”。也就是特準以王的身份列席朝會、站班議事。這對于年幼尚為白身的宗室子弟而言可是無上的榮耀元遙真正進入最高決策層是在太和二十二年(498),當年他以左衛(wèi)將軍之職隨駕征討樊、鄧,成為孝文帝最為信賴的將領(lǐng)。《魏書》卷58《楊播傳》保留了一則重要史料可與志文互證,其文曰:(右衛(wèi)將軍楊播)后從駕討崔慧景、蕭衍于鄧城,破之,進號平東將軍。時車駕耀威沔水,上巳設(shè)宴。高祖與中軍、彭城王勰賭射,左衛(wèi)元遙在勰朋內(nèi),而播居帝曹。元遙既能與皇帝賭射游戲,必是親信近臣。實際上,他與中軍大將軍、彭城王元勰和右衛(wèi)將軍楊播在親征之際組成了臨時性的御前樞密機構(gòu),協(xié)助皇帝統(tǒng)籌軍政事務(wù)。三人當中,元遙貴為皇孫,地位僅遜于元勰,所以后來才有二人侍疾之事。墓志描述了這感人至深的一幕:“圣躬不豫,特命公與太師彭城王侍疾,委以戎馬,晏駕之始,在公懷抱?！痹b陪伴孝文帝走完了生命的最后歷程,說明他與元勰一樣,同是孝文帝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應(yīng)該說,元遙畢生與孝文帝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早年深受青睞,破格提拔;剛過而立,即進入權(quán)力中樞;后半世的挫折亦由此埋下伏筆。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史對元遙的這段往事采取選擇性“遺忘”,其中隱情有待下文揭示。三、宣武帝宗室政策典型的元遙根據(jù)墓志,孝文帝駕崩后,元遙配合彭城王元勰穩(wěn)妥地處置善后事宜,迎皇太子元恪至魯陽即位發(fā)喪,使權(quán)力實現(xiàn)順利交接。在此過程中,元遙居功至偉,“百司始伏其深謀也”,自然成為朝野矚目的焦點人物。孰料好景不長,他迅猛的上升勢頭很快便因宣武帝調(diào)整宗室政策戛然而止,并從此跌入人生的低谷。這里,需要簡單回顧孝文、宣武之際宗室政策的嬗變。眾所周知,孝文帝重用宗室,尤其是五服以內(nèi)的近宗根據(jù)墓志,我們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他的滑坡曲線。首先,他被調(diào)離長期效命的禁衛(wèi)崗位,“景明初,除平西將軍、涇州刺史”。北魏禁軍不只是衛(wèi)戍京師的軍事單位,同時又是不容小覷的政治勢力,他們憑借與皇帝接觸之便,逐漸擁有了參與樞機的權(quán)利,前文述及的孝文帝軍中御前會議就是以禁軍指揮層為班底的。故元遙的離職意味著被排擠出權(quán)力中樞。其實,元遙并非個案,有過類似遭遇的宗室近親不在少數(shù),如同為景穆皇孫的武衛(wèi)將軍元嵩“出為平南將軍、荊州刺史”永平中,世宗追其前勛,起(楊大眼)為試守中山內(nèi)史。時高肇征蜀,世宗慮盧蕭衍侵軼徐揚,乃征大眼為太尉長史、持節(jié)、假平南將軍、東征別將,隸都督元遙,遏御淮肥。楊大眼在宣武初年供職于禁衛(wèi)系統(tǒng),歷直閣、武衛(wèi)將軍,后特蒙恩寵,外守中山,無疑是皇帝的心腹爪牙。宣武帝以其為元遙別將似有督責(zé)之目的,因為北魏時期以副將監(jiān)軍是不成文的慣例與墓志詳載元遙宣武時事相反,《魏書》本傳的內(nèi)容僅一殘句:“世宗初,遭所生母憂,表請解任,詔以余尊所厭,不許。”此句在行文當中并不起眼,但若結(jié)合事件的整個原委則體現(xiàn)出特殊的含義,說明元遙不堪重壓,有意辭官隱遁、逃離是非,無奈深陷政治漩渦無法自拔,只能在艱險的仕途上任人擺布?！段簳返挠涊d極為簡短,且有明顯剪裁拼接的痕跡,何以會出現(xiàn)這種狀況?筆者以為,不能把它簡單地歸結(jié)為技術(shù)問題,潛藏的政治意圖才是根本。如前所述,元遙是宣武帝宗室政策典型的受害者,遭到了不公正的對待。事實上,宣武帝苛禁宗室的做法不得人心,任城王元澄“常恐不全,乃終日昏飲,以示荒敗”四、元遙的死生事功《魏書·元遙傳》尚有一件公案需要墓志幫助解答,即孝明帝時元遙革籍事件及其宗室身份問題。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孝明帝即位后,援引先皇“當世五屬”或“四廟子孫”的界定標準甄別宗室身份,元遙作為景穆后裔逸出了皇帝服紀的上限第一,景穆后裔眾多,為何辨族的矛頭專指元遙。據(jù)記載,孝文帝于太和十七年(493)推進宗室族制改革,變平等無別的直勤傳統(tǒng)為親疏有序的家族關(guān)系,他將宗室壓縮為以本人為中心,上到高祖、下至玄孫、旁及五世的狹義的家族結(jié)構(gòu),這或許受到了王肅所傳南朝王儉《喪服記》的影響初,大乘賊起于冀瀛之間,遣都督元遙討平之,多所殺戮,積尸數(shù)萬。(張)始均以郎中為行臺,忿軍士重以首級為功,乃令檢集人首數(shù)千,一時焚爇,至于灰燼,用息僥幸,見者莫不傷心。這說明討逆軍紀律廢弛,殺伐過濫,元遙作為主帥,難逃其咎。他縱容官兵,有激勵士氣的用意,因為墓志坦言當時“懸軍遠襲,寇旅既強,人無斗志”。我們注意到,法慶叛亂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chǔ),參加者中不乏鄉(xiāng)紳名望,如勃海李歸伯之流第二,關(guān)于孝文帝變更宗室族制的初衷。元遙在奏疏中曾經(jīng)提到:“先皇所以變茲事條、為此別制者,太和之季,方有意于吳蜀,經(jīng)始之費,慮深在初,割減之起,暫出當時也?！钡谌?元遙死后,宗室身份能否得以保留。孝明帝熙平初,元遙大限已屆、回天乏術(shù),削奪宗籍更如雪上加霜,難道他注定要帶著遺憾離開人世?我們先看下墓志是如何褒揚他的出身的,志文有“降寶星宮,分光帝緒”一節(jié);頌銘與之呼應(yīng),曰:“莊哉氏胄,巨胤鴻源,齊光日月,等覆乾坤?！鳖愃频恼Z句在北朝墓志中司空見慣,都是皇親國戚自我標榜的套話。如《元斌墓志》:“帝緒綿邈,王跡嬋聯(lián)。分峰昆岳,籍潤滄源,本枝郁矣,磐宗在焉?！本C上所述,上世紀初出土的《元遙墓志》填補了正史記載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