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中國修辭學的一些看法

關(guān)于中國修辭學的一些看法

0對學術(shù)負責的精神100年前，中國學術(shù)機構(gòu)的道路是一條馬鞍形的道路。三十年代,以陳望道的《修辭學發(fā)凡》為代表,形成了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的第一次繁榮。八十年代以來,是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的第二次高潮,是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的成熟時期,是中國修辭學走向世界的開始?，F(xiàn)在,二十一世紀就要來到了,對于漢語修辭學的跨世紀的發(fā)展問題已經(jīng)提到我們的議事日程上來了。歷史地宏觀地思考一些問題是越來越迫切了。發(fā)展的需要對我們提出了新的要求,這就是:本著對學術(shù)負責的精神,對問題不對人,不以感情用事,坦誠地交換意見。本著這樣的一種心態(tài),我們在這里想提出一些看法,目的是要引起更多的人來討論這些問題。一是中國修辭學的一個獨特的歷史地位。一個整1.1正確地估計現(xiàn)狀,是更好地前進的一個必要的條件。正確地評估80年代的中國修辭學,是開創(chuàng)年代修辭學所必須的。正確地評估一百年來的中國修辭學,是開創(chuàng)下一個世紀的中國修辭大業(yè)所必須的。這是一個大問題,值得大家重視。張靜在《總結(jié)成績,開創(chuàng)未來,把修辭學研究推向新的高度——中國修辭學會成立十周年學術(shù)討論會開幕詞》中說:幾十年來中國修辭學雖然有不同程度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但嚴格說來還沒有超出《修辭學發(fā)凡》的格局,應(yīng)該說中國修辭學這個學科長期處在落后狀態(tài)中。修辭理論研究多年來還沒有突破,諸如什么是修辭,修辭的對象和范圍,修辭學的方法論之類最基本的問題,大家一直沒有形成共識。我們的修辭研究更是遠遠落后于語言實踐的。(中國修辭學會編《修辭學論文集》(第六集)P6,河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張靜的看法很有代表性。這是很值得討論和進一步研究的。1.2第一,中國修辭學長期處于落后狀態(tài)之中嗎?我們認為,是不能夠這樣看待問題的。中國古典修辭學具有悠久的傳統(tǒng),取得了輝煌的成功,在世界修辭學中占據(jù)了一個獨特而重要的地位,這是不容懷疑的。鄭奠和譚荃基編輯的《古漢語修辭學資料匯編》(商務(wù)印書館1980年)和鄭子瑜著《中國修辭學史稿》(上海教育出版社1984年),就能夠證明中國修辭學并不是長期處在落后的狀態(tài)之中的!這一百年來的中國修辭學同樣是成功的。二三十年代里,修辭學的成績與語言學的其他學科相比,決不能認為是落后的。80年代里,中國修辭學同樣是成功的,同其他語言學科相比也決不可以說是落后的。第二,到了1990年,中國修辭學是“還沒有超出《修辭學發(fā)凡》的格局”么?這是我們很難同意的,這不符合80年代以來的中國修辭學實際情況。陸儉明在一些場合和文章中一再說80年代的中國修辭學還沒有超出陳望道的《修辭學發(fā)凡》的那一套,這是可以原諒的,因為他只研究語法而不研究修辭,對于修辭學難免有些兒隔膜。張靜作為中國修辭學會的領(lǐng)導人,在這個學會成立十周年的大會的開幕詞中這么樣說,可就太不適當了。因為如果對現(xiàn)狀估計失誤,那么就很難進行正確的導向。80年代以來,中國修辭學在修辭學理論方面真的“沒有突破”么?我們認為,并不是這么回事情。其實,是突破了,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是有了重大的突破。在“諸如什么是修辭,修辭的對象和范圍,修辭學的方法論之類最基本的問題”方面都是如此。應(yīng)當公正地說,80年代的中國修辭學是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中的一個全新的階段,也是整個中國修辭學中的一個全新的階段。雖然對陳望道的《修辭學發(fā)凡》有所繼承,但是卻是同《發(fā)凡》全然不同的,這是《發(fā)凡》所無法概括的。但是,中國人是比較厚古而薄今的。所以,80年代中國修辭學的成功很難得到當代同行學者的公認,這是很好理解的。第三,“修辭理論研究多年來還沒有突破,諸如什么是修辭,修辭的對象和范圍,修辭學的方法論之類最基本的問題,大家一直沒有形成共識。”應(yīng)當說,在一定程度上是已經(jīng)取得了某些共識的。當然,不可能是百分之百的一致同意,因為這是學術(shù)問題。其實,在學術(shù)問題上,百分之百的一致可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并不是學術(shù)進步和繁榮的表現(xiàn),并不是我們所追求的目標。反之,在許多重大問題上還沒有取得一致的看法,這也決不意味著我們的修辭學就是落后的,還沒有重大突破。也許正是因為有了一些重大的突破,才一時難以形成共識的吧?1.3中國修辭學落后論,事實上是中國修辭學落后于世界上的其他國家——落后于歐美的修辭學(其實是說的落后于亞理斯多得以來的西方修辭學)!而且是,有人說,中國修辭學同西方修辭學的差距是越來越大了。這其實是不符合于客觀事實的。事實上,中國古典修辭學并不落后于西方亞理斯多得以來的修辭學,自有自己的特色?，F(xiàn)代中國修辭學同西方修辭學的所謂差距并沒有一些人所想象的那么大,更不是越來越大了,而是各有自己的傳統(tǒng)和特色及發(fā)展的道路,80年代以來中國修辭學所取的某些進展也是世界性的。1.4張靜批評說:“我們的修辭研究更是遠遠落后于語言實踐的。”如果堅持唯物主義的反映論,那么,理論既然是實踐的反映,就必然是跟在實踐的后面;修辭研究落后于語言實踐也就是正常的了,可以理解的了,不可以加以指責。二修辭具有階級性2.1政治和學術(shù)的相互關(guān)系問題,在中國修辭學的進一步繼續(xù)發(fā)展中是不可回避的。多年來,極左思潮阻礙了中國語言學的健康發(fā)展。教訓是沉痛的。在極左派的手中,政治和學術(shù)的密切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正是一根大棍子,是阻礙中國學術(shù)發(fā)展和繁榮的一根大棍子!(請參看王希杰《三十年來我國語言學中極左思潮》,見新疆大學編輯出版的《語言學論文集》1979年)極左思潮在修辭學界也是有所表現(xiàn)的。2.2張靜在《總結(jié)成績,開創(chuàng)未來,把修辭學研究推向新的高度——中國修辭學會成立十周年學術(shù)討論會開幕詞》中說:最后我講點政治和政治方向問題。學會是搞學術(shù)研究、學術(shù)交流的組織,但也有政治和政治方向問題。我認為“政治”和“學術(shù)”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政治問題”和“學術(shù)問題”是兩種性質(zhì)不同的問題,必須區(qū)別對待。但我也認為政治和學術(shù)是密切不可分的,你那個學術(shù)離開了政治、政治方向,將會一文不值。(中國修辭學會編《修辭學論文集》(第六集)P7,河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在這樣的場合,張靜的這樣的番話,很有一點兒把政治當作棍子來打擊別人的味道。你看,你聽:“你那個學術(shù)離開了政治、政治方向,將會一文不值?！弊鳛橹袊揶o學會的一個負責人,代表學會領(lǐng)導階層作導向性的報告,是應(yīng)當占有充分的事實根據(jù)的。人們可以要求張靜:請你舉出一個人—個中國的修辭學者,一篇修辭學理論,一本修辭學著作,來證明你的指責吧!張靜在中國修辭學會成立十周年大會上大談?wù)魏蛯W術(shù)的時候,按理說,應(yīng)當具體地列舉中國修辭學界所存在著的背離了政治大方向的具體表現(xiàn),并且提出解決這種現(xiàn)象的辦法?？墒?他沒有這樣做。他并沒有打算真正解決這個問題,只是居高臨下地說說而已,或者說,事實上,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問題,所以也不需要、也不能去談什么解決的辦法吧?我并不否認政治和學術(shù)之間是有某種聯(lián)系的,但是反對把政治庸俗化,作為打擊別人的棍子,這不利于學術(shù)的健康發(fā)展和繁榮。2.3這使得我們想起80年代初關(guān)于修辭學的階級性的爭論。在1992年出版的、張志公主編的電大《現(xiàn)代漢語》(下冊P.8—10)中,張志公主張修辭具有階級性。得到了天津甘玉龍的大力支持:在中國修辭學會昆明會議(1983年)上,在華北修辭學會的五臺山會議(1984年),在《河北師范學院學報》上。當時的《文摘報》還摘要了他的高見。他的意見是,張志公,高舉修辭有階級性的大旗,指引中國修辭學向前進;而王希杰則主張修辭沒有階級性這樣一個錯誤的觀念!不過現(xiàn)在已沒有人再提起這個階級性的大問題了。當時,我對甘玉龍的高見是一個不回答。現(xiàn)在我卻想講幾句。在那個時候,大談階級性,其實是極左的流毒。多少有一點“拉大旗作虎皮”的意味。其實,主張者自己也未必就真的相信修辭是有階級性的,他自己也并不打算去搞一個具有階級性的修辭學的。他們不過是說說而已,一是為了保險,安全;二是可以對他人居高而臨下。其實,張志公、田小琳等鼓吹修辭有階級性的時候,他們自己就沒有認真研究過修辭的階級性問題,在那以后也沒有進行過這樣的研究。再進一步,我們想起了關(guān)于語言具有階級性的言論。蘇聯(lián)十月革命后馬爾大肆主張語言是具有階級性的。在50、60年代里關(guān)于語言和言語的爭論中,高名凱等也是主張言語是有階級性的。在那種政治氣候下,反復強調(diào)言語是具有階級性的,這如果不是想把它當做一根大棍子,也是為了更加保險一些兒。其實,修辭和階級的關(guān)系問題,的確是一個問題,是值得研究的問題。這不應(yīng)當是一個禁區(qū)。同樣,語言和言語同階級性的關(guān)系問題,也同樣是很值研究的呢。問題是,在這個問題的研究中,也同樣應(yīng)當實事求是,具體分析。具體地說,修辭有沒有階級性同修辭學有沒有階級性,這是兩個不同性質(zhì)的問題。2.4當張志公提出修辭學有階級性的時候,我們想:如果修辭學真的有階級性就應(yīng)當有人寫出無產(chǎn)階級的修辭學,也有人寫出資產(chǎn)階級的修辭學來?？墒菦]有。最近重讀倪海曙的《初級修辭講話》,似乎有那么一點兒味道。雖然從定義方面看并沒有主張修辭有階級性:寫文章的語言要特別講究達意傳神?！斑_意”使人明白得透;“傳神”使人感動得深。因此,寫文章的語言需要加工。這種加工,有個專門名詞叫作“修辭”。(《倪海暑語文論集》上海教育出版社P441,1991年)但是,作者行文顯然是自覺地站在勞動人民一邊的:這些都不是寫文章的好的語言,都不是我們勞動人民寫文章應(yīng)該采用的語言。(P438)我們勞動人民寫文章,應(yīng)該……(P439)我們勞動人民寫的文章,是為了建設(shè)社會主義服務(wù)的,是為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服務(wù)的。(P440)倪海曙的《初級修辭講話》,大講那許多政治口號干嘛呢?人處在那個時代,這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了。那個時代的人,認為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不這樣寫,不這樣說,有時反而感到有些兒怪呢!修辭學的規(guī)律規(guī)則當然是沒有階級性的,對社會的各個階級都是一視同仁的。但是,每個階級都是要運用共同的修辭規(guī)律規(guī)則來為本階級的利益服務(wù)的吧?再,修辭規(guī)律規(guī)則雖然是沒有階級性的,但是,描述這修辭規(guī)律規(guī)則的人卻是具有階級性的,那么任何一本修辭學著作是不是多少有那么一點階級的味兒呢?在《修辭學發(fā)凡》,陳望道正是自覺地為五四新文化運動而吶喊助威的?！缎揶o學發(fā)凡》所總結(jié)出的修辭規(guī)律規(guī)則是沒有階級性的,但是,這并不等于《修辭學發(fā)凡》這樣一本著作就沒有一定的思想傾向。不管是哪一個時代,不管是哪一個作者,在寫作修辭學著作的時候,多多少少是站在某一個階級的立場上的,自覺或者不自覺地。這沒有什么好奇怪的。連物理學家在觀察宇宙的時候,在研究物理現(xiàn)象的時候,也不能排除主體的影響,一個修辭學家在構(gòu)建自己的修辭學理論大廈的時候要完全地排除主體,這恐怕是不可能的。就我自己而言,我主張修辭和修辭學都沒有階級性,但是決不排除階級對修辭和修辭學的影響。雖然我沒有像倪海曙那樣開口閉口“我們勞動人民”,但是,在我的修辭學論著中,明顯地表現(xiàn)出我是一個中國人,我的修辭學論著是為千百萬真正的中國人服務(wù)的,為一個崇高的目的服務(wù)的,決不為陰謀家、兩面三刀者等服務(wù)的。這一點,有時候,甚至是非常自覺的。因此,我決不否定倪海曙的這一寫法。甚至認為,在今天是很需要這樣的修辭著作的,為普通工人,普通農(nóng)民而寫作的修辭學,開口閉口就是“我們工人”或“我們農(nóng)民”的修辭學著作。而且,我們不能說,這就是沒有科學價值的,只是修辭術(shù)而已。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認為,修辭和修辭學都是沒有階級性的。但是,我認為,修辭和階級、修辭學和階級的問題都是可以研究的,也是應(yīng)當研究的,甚至是必須研究的。問題是研究這個問題必須有一個科學態(tài)度,決不把“階級性”當作大棍子去打擊別人、抬高自己。三正確地反映客觀實踐,不用于語言的修辭3.1思想和語言技巧的關(guān)系問題,是一個老問題了。在極左思潮的影響之下,是有人把修辭問題同思想水平混為一談的。例如,有人強調(diào)對于修辭學,應(yīng)當“從階級觀點來認識這門學科的思想性和戰(zhàn)斗性?！?《中國語文》1960年4期156頁)有人則認為,修辭“歸根結(jié)蒂,取決于作者的立場、世界觀及其政治水平。”(修辭常識》北京出版社1973年P(guān).3)我是不同意這種觀點的。在《修辭的定義及其他》中,我明確地說:修辭問題,“‘歸根結(jié)締’,這還是一個語言技巧問題?！?《修辭·語法·文章》P.8)3.2李晉荃的(“準確性、鮮明性、生動性”是修辭的要求嗎?》一文是新時期中國修辭學中的一篇重要的文獻。作者說:修辭必須“準確地反映客觀實踐”嗎?誠然,準確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精妙言語是大量的,但是與此相反的情況也極為普遍。駱賓王的《討武(曌)檄》列數(shù)武則天的罪狀,有許多是莫須有的,但語言生動有力,修辭水平很高。莊周、孟柯的思想是唯心主義的,他們的言論有不少是不符合客觀事實的,但修辭水平不能低估,他們以雄辯著稱于世,被譽為大散文家。在政治斗爭和日常生活中,許多騙子專門說假話,但照樣能滔滔不絕,娓娓動人。諸如此類,古今中外,屢見不鮮,真是平常又平常。這毫不足怪。因為,思想才是客觀事物在人的頭腦中的反映,而語言只是表達人的思想,并不直接反映客觀事物的。不論人的認識正確與否,運用語言的能力并不隨之而變化?！皽蚀_地反映客觀實踐”的要求,只適用于思想內(nèi)容,不適用于語言的修辭。(《語法修辭論集》P.114—115,語文出版社1993年)這段話中提出了不少的問題,是很值得認真地再思索一番的。3.3這段話是很值得討論的。第一,“駱賓王的《討武(望)檄》列數(shù)武則天的罪狀,有許多是莫須有的,但語言生動有力,修辭水平很高。莊周、孟柯的思想是唯心主義的,他們的言論有不少是不符合客觀事實的,但修辭水平不能低估,他們以雄辯著稱于世,被譽為大散文家?！边@里有兩個問題值得討論。一個是,對于唯心論者和唯物論者,修辭本應(yīng)當是一視同仁的。不應(yīng)當、不可以有兩個不同的標準。我們并不能夠認為“唯物主義者就一定是修辭水平高的,而唯心主義者則一定就是修辭水平低的”。其實,唯心論者可能修辭水平高,而唯物論者也有何能是修辭水平低的。但是,不能從這里就得出一條結(jié)論:“‘準確地反映客觀實踐’的要求,只適用于思想內(nèi)容,不適用于語言的修辭?！绷硪粋€是,當一個人的言論是不符合事實的時候,即使他的語言是生動活潑有力的,我們能夠贊美他的修辭技巧嗎?如果修辭可以完全不管內(nèi)容的正確與否,只要言語生動活潑有力,“不符合客觀事實的”的話語,也是漂亮的修辭,那么這種修辭學的社會地位就很值得懷疑了!第二,“在政治斗爭和日常生產(chǎn)中,許多騙子專門說假話,但照樣滔滔不絕,娓娓動人。諸如此類,古今中外,屢見不鮮,真是平常又平常?！边@也是修辭嗎?如果承認這也是修辭,也就太可怕了!英國哲學家洛克說:我們必須承認,修辭學的一切技巧(秩序和明晰除外),和演說術(shù)中把發(fā)明的一切的技巧的迂回的文字用法,都只能暗示錯誤的觀念,都只能夠動人的感情,都只能夠迷惑人的判斷,因此,它們完全是一套欺騙?！?《人類理解新論》下冊P.497,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卡西歐說:“修辭藝術(shù)在詭辯派的手中變?yōu)樽钗ｋU的武器。它變?yōu)橐磺姓軐W和一切純正道德的敵人。”(《語言和神話》P.128,三聯(lián)書店1988年)Peterdlxon在《論修辭》第五章“修辭學的摒棄”中寫道:從牛津英文詞典中,修辭學一詞列有下述意義:修辭學是具有勸服性的語言或文字,因此(常就其劣義說)修辭學的語言是人工化的,虛飾的。從字典上所引用的說明,我們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至少早在十七世紀初期,修辭學一語的使用,便已具有貶抑的意味了。試看一六一五年理查(RicdardBrathwait)鄙視當時的打油詩人,嘲笑他們的作品:“了無內(nèi)容,只不過是一篇漂亮而俗氣的修辭文字罷了?！痹诹亩旮焕?ThomasFullev)也提到某些人“詛咒修辭學原是謊言之母。”……攻擊修辭學為謊言之母的論調(diào)是繼承蘇格拉底的:“修辭學歪曲真理,障蔽真理。”(P.72,臺灣黎明書店1984年)在我們看來,“在政治斗爭和日常生活中,許多騙子專門說假話,但照樣能滔滔不絕,娓娓動人。諸如此類,古今中外,屢見不鮮,真是平常又平常?！倍疾皇切揶o,而是反修辭,偽修辭,是必須排除在修辭學之外的。第三,“修辭必須‘準確地反映客觀實踐’嗎?誠然,準確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精妙言語是大量的,但是,與此相反的情況也極為普遍?！边@話的意思是:準確地反映客觀理實的精妙言語是大量的,但是,不準確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精妙言語也是極為普遍的。這后一種情況,當然是存在著的。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斷定“‘準確地反映客觀實踐’的要求,只適用于思想內(nèi)容,不適用于語言的修辭”。在我們現(xiàn)在看來,修辭是必須從“準確地反映客觀實踐”開始的,必須把“準確地反映客觀實踐”當做修辭的一條最基本的原則。而不準確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精妙言語的出現(xiàn)和存在則是受到另外的原則所制約的。換一句話說,如果沒有其他的更為重要的原因,不準確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的話語就不是精美的言語,是不可能取得好的表達效果的。錢偉長在中國的地位是人所共知的。現(xiàn)在我們來看看他給劉煥輝的《交際語言學導論》(江西教育出版社1992年)一書所作的序言吧。它首先大談索緒爾和《普通語言學教程》的偉大的歷史功績和崇高的地位。然后寫道:劉煥輝教授的《交際語言學導論》,在充分肯定索緒爾的歷史幼績基礎(chǔ)上,敢于沖破現(xiàn)有“規(guī)范”,避開語言靜態(tài)研究的輕車熟路,另辟蹊徑,對現(xiàn)代漢語動態(tài)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展開了全面的分析、描寫,證明語言的運動的狀態(tài)并不像索緒爾說的那樣“不知道怎樣理出它的同一”。就此而論,“導論”的出版也可以說是本世紀末語言學界具有某種劃時代意義的一件大事,其探索精神和理論勇氣是值得稱道的。我以為,索緒爾的偉大之處,不在于他結(jié)束了語言研究的一個歷史階段,而在于他開拓了一個新的研究階段;煥輝同志的“導論”值得稱道之處,也在于此。錢偉長并不是語言學家。我想,他是不可能有許多時間來閱讀語言學論著的吧?現(xiàn)在他對讀者說:劉煥輝=索緒爾劉煥輝《交際語言學導論》=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我想,只要是還有些語言學常識的人,大概都不會同意的吧?錢偉長的這篇序言寫得很有文采,可是,如此如此地言過其實,甚至是沒有根據(jù)的話,誰能說是成功的修辭呢?第四,“思想才是客觀事物在人的頭腦中的反映,而語言只是表達人的思想,并不直接反映客觀事物的。”說語言并不直接反映客觀事物,這值得討論,值得研究。第五,語言同思想并不是一一對應(yīng)的,語言同思想并不是一回事情。但是,這可能并不能夠成為修辭只關(guān)注語言的形式方面,而不問話語的內(nèi)容吧?這個問題是一個問題,也很值得研究。3.4這是我自己在1980年很支持的一段話,后來長期也認為是正確的,沒有問題的。現(xiàn)在我卻發(fā)現(xiàn)這段話很值得討論,這里有許多層關(guān)系,這些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們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更不用說取得共識了。我很坦率地說:這段話中所提出的許多問題,我現(xiàn)在是反而糊涂了,我甚至不知道怎樣說才是最正確的。因為,不管怎么說都是有毛病的。因此,我再一次地深深地感到,修辭學的發(fā)展還得從最基本的概念開始。因為我們的頭腦里還有許多模糊不清的、似是而非的東西,這正是修辭學進一步發(fā)展繁榮的障礙。四、“文不文、白不白、中不西不西”4.1加強辯證法,這是中國修辭學進一步發(fā)展繁榮的一個關(guān)鍵。應(yīng)當承認,在我們的實際研究中,不夠辯證的地方是存在的。4.2倪海曙的《初級修辭講話》說:寫文章應(yīng)該寫嘴里說得出的話。過去,有的人寫文章用嘴里說不出的話,或者用人家聽不的懂的外國腔。有的人寫得文不文、白不白、中不中、西不西。這些都不是寫文章的好的語言,都不是我們勞動人民寫文章應(yīng)該采用的語言(《倪海曙語文論集》上海教育出版社P438,1991年)這番話,很有代表性。這話也是很有道理的。但是,不全面,不辯證,以偏概全,有點形而上學。晚清大詩人黃遵憲就主張“我手寫我口”。十幾年前,李榮主張“寫話”,寫方言,我一向反對此說。因為言文完全合一,這是不可能的,也是沒有好處的。書面語一旦現(xiàn)出,就具有不同于口語的獨立的品格。事實上,許許多多的口里常說的話,書面上寫不出。而書面語中也必然有許許多多的東西正是口頭上說不出,或者不這么說的。如果凡是口頭不說的東西都不能寫,那么,這樣的書面語也未必就是好的書面語。因此,“寫文章應(yīng)該寫嘴里說得出的話?！边@話只是局部性的真理,說的時候,要千萬小心。如果不小心它,上了它的當,可就不得了了!修辭有常規(guī)和超常規(guī)、反常規(guī)兩種。對于常規(guī)修辭來說,不可以“文不文、白不白、中不中、西不西”的!但是,對于超常規(guī)、反常規(guī)修辭來說,也許正是要求這種“文不文、白不白、中不中、西不西”呢!現(xiàn)代派的小說豈不正是“文不文、白不白、中不中、西不西”的東西嗎?然而它是成功的,受廣大讀者歡迎的。再說吧,“文不文、白不白、中不中、西不西”正是語言和修辭的發(fā)展的一種形態(tài)、一個階段?！度龂萘x》不就是文不文、白不白的嗎?可誰能否定它呢?“多一點辯證法,少一點形而上學!”在修辭學領(lǐng)域中,我們應(yīng)當經(jīng)常重復這一口號。4.3倪寶元《漢語修辭新篇章》(商務(wù)印書館,1992年)第七章《規(guī)范化》中的小標題是:“一、多用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詞”(P.545),“五、不要讓方言說法混進來”(P569),“(一)不濫用方言詞”(P.545)(二)“不濫用古語詞”(P.549)“(三)不生造詞語”(P.547)“四)不亂拆合成詞”(P.548)“(五)不用帶‘洋’的詞”(P.549)“(一)盡可能讓詞的書面形式讀起來跟口語一致”(P.550)“(一)有比較固定后比較通行的音譯詞可用的,不用外詞原詞”(P.558)“(二)有相當?shù)臐h語詞可以選用的就不用外詞原詞”(P.559)“(三)有相當?shù)臐h語詞可以選用時不選用音譯詞”(P.560)……這些話語都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這些規(guī)則在一定的范圍之內(nèi)都是對的可以的。但是,一來,這些規(guī)則的使用范圍都是有限的;二來,對這些修辭規(guī)則中的每一條我們都可以找到相反的用例來的;三來,這些規(guī)則本身就具有某種含混性,頗不好掌握,如什么叫做“多”和、“濫”呢?四來,就是作者所舉出的例子,人們也可以不同意作者的解釋。例如:原句:最親愛的蕓妹啊,我的心臟快要破了,快給我一封甜密的信吧,還給我一個甜密的,悠長的Kiss罷。(田漢《亂鐘》,見《暴風雨中的七個女性》)改句:……給我一個甜密的長吻罷。(同名,見《田漢文集》,第三卷)這是作者用來證明“(三)有相當?shù)臐h語詞可以選用時不選用音譯詞”這條規(guī)則的例子。其實,在我們看來,還是原句更好。你想,年輕人本來是好奇的好賣弄的,寫信又是大學生,這又是情書,說到接吻又特需要含蓄委惋一些。運用Kiss本是很個性化的語言。改為“吻”就平淡而無趣了。原句:楊大爺,和誰生氣?該不是生我的氣吧。我忘了買chocolate給你吃,該打該打。劉蕓仙誰要吃你的什么chocolate?(田漢《名優(yōu)之死》,見《田漢戲曲集》第四集)改句:楊大爺和誰生氣?該不是生我的氣吧。我忘了買朱古力糖給你吃,該打該打。劉蕓仙誰要吃你的,還朱古力,羊古力哩。(田漢《名優(yōu)之死》,見《田漢戲曲集》第四集)這是作者用來說明“(一)有比較固定后比較通行的童譯詞可用的,不用外詞原詞”的一個例子。其實呢,在那個時代,像楊大爺這樣的人,好出風頭,趕時髦,不喜歡的正是規(guī)范化形式。原文用“chocolate”是很個性化的語言呀。年輕的女演員劉蕓仙,一來是接楊大爺?shù)脑掝^,二來說“chocolate”也很符合她的身分的。改為“朱古力”就少了一些味道了。這些改動,其實都是作者改動時候的社會政治氣候的產(chǎn)物。那個時代,因為西方帝國主義國家包圍我們,制裁我們,我們的讀者對英語有一種強烈的政治性反感。作者自覺或不自覺地順應(yīng)這樣一種時代潮流,做了時代的兒子。我們要再一次說:“多一點辯證法,少一點形而上學!”在修辭學領(lǐng)域中,我們應(yīng)當經(jīng)常重復這一口號。4.4鄭子瑜在《編寫<中國修辭學史稿>的體會——1985年6月在上海師范大學、華東師范大學與復旦大學的講演辭》一文中的第九節(jié)“用典錯誤和用詞失當”部分說:至于用詞失當,有時雖名家也不能免。在《史稿》第六篇里,曾引用周紫芝《竹坡詩話》談?wù)撁坊ㄔ姷哪M:“林和靖賦梅花詩,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昏黃’之語,炙天下殆兩百年。東坡晚年在惠州,作《梅花詩》云:‘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與參橫昏?！苏Z一出,和靖之氣遂索然矣。張文潛云:‘調(diào)鼎當年終有實,論花天下更無香?！穗m未及東坡高妙,然猶可使和靖作衙官。政和間,余見胡佾司業(yè)《和曾公袞梅詩》云:‘絕艷更無花得似,暗香唯有月相知亦自奇絕。使醉翁見之,未必專賞和靖也?！碧K東坡《梅花詩》修辭大有毛病,既說“紛紛”點綴樹上,而月亮只有一個,何以竟疑是“月掛樹”呢?但竹坡老人卻說“此語一出,和靖之氣遂索然矣?！睂嵅豢山?。張文潛句也不見得十分高明,胡詩更是似于不倫不類,而竹坡老人卻以為“奇絕”。(《鄭子瑜修辭學論文集》P.18—19,香港中華書局1989年)鄭子瑜不迷信名家名篇,這是很值得充分肯定的。但是,他的批評卻不能令人心服。月亮的確只有一個,“紛紛的確是同復數(shù)相聯(lián)系的,只有一個月亮是不好“紛紛”的。但是,月光一片,月光點點,這點點片片,顯然是可以“紛紛”的呢。一朵朵梅花,就像一點點一片片月光,這都是復數(shù),當然就可以是“紛紛”的了。這就并不是什么“實不可解”的事情。說胡詩“更是似于不倫不類”,大概是因為梅花香味而月亮絕無香味的緣故吧?但是,如果想想中國的月亮中是有一棵桂花樹的香同桂花的香相比擬,這并沒有什么不倫不類的嘛!鄭子瑜的嚴謹認真是非常值得贊美的。但是,由于缺少了一些辯證的觀點,其結(jié)論就是很難令人信服的。這類失誤,在他的專門指責唐宋八大家的修辭失誤的專著中,也是很常見的。讀到鄭子瑜的這些論述,我們就再一次地呼喚:“多一些辯證法,少一些形而上學吧!”4.5辯證法是什么?在修辭學中如何運用辯證法?這是一個大問題,值得認真深入地研究一番。我們以為,辯證法的核心是從內(nèi)在的聯(lián)系中來把握事物。這就要求我們的修辭學體系的內(nèi)部應(yīng)當是有機的統(tǒng)一整體。不應(yīng)當、不可以是不相干的概念、規(guī)律、規(guī)則的堆積。從這樣一種意識上來說,人們批評我們的修辭學品位不高,是有道理的。說得輕一些,我們的修辭學是由內(nèi)部聯(lián)系不夠的許多概念、規(guī)律、規(guī)則所組成的。說得嚴重一些,我們的修辭學則是由內(nèi)部沒有聯(lián)系的概念、規(guī)律、規(guī)則所構(gòu)成的。所以就缺乏科學品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