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范疇理論的歷史演變

論范疇理論的歷史演變

一、“范疇”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邏輯工具亞里士多德是一位在西方文化史上系統(tǒng)地揭示哲學范圍的學者。他雖然沒有直接給范疇下過定義,但他在其著作中反復闡釋了他對于范疇及范疇本質(zhì)的認識。亞氏首先是從語法或修辭學的角度來提出他的范疇學說的。他在《范疇篇》的篇首就提出涉及范疇的語法問題。亞氏指出:“當若干事物雖然有一個共通的名稱,但與這個名稱相應的定義卻各不相同時,則這些事物乃是同名而異義的東西”。他舉例說,在希臘語中用zwov一詞表示“動物”(1),該詞有兩個意義:普通的動物;圖畫、刺繡或雕刻中的人像。因此,雖然一個真的人和一個圖畫里面的人像,都可以被稱作“動物”,但此兩者乃是同名而異義的范疇。兩個范疇雖有共同的名稱,但他們的定義和屬性卻根本不相同。亞氏在《范疇篇》第一章探討的是名詞范疇的問題。他在《范疇篇》的其他章中還探討了“思想對象的八種范疇”、“實體范疇”、“數(shù)量范疇”、“關系范疇”、“性質(zhì)范疇”、“活動、遭受和其他范疇”、“范疇的對立關系”、“時間和空間范疇”、“運動的六種范疇”、“‘有’的范疇”。亞氏的范疇學說其實是在語言、思想和實在的關系之中展開討論的,而核心是討論語詞的問題,因此亞氏又常常把范疇通稱為“謂詞”(predicate),這同中國古代哲學家用“名”、“字”來稱“范疇”,有異曲同工之處。亞氏對于范疇的探討已遠遠超出語法和形式邏輯的范圍。亞氏對于范疇的深入研究也是由于他“在一定程度上隱隱約約地看到范疇在認識論上的意義和作用”。從亞氏對于范疇的論述可以看出,他把范疇視為人類認識世界的一種邏輯工具。“他從唯物主義認識論出發(fā),指出客觀存在著的事物,其表現(xiàn)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人們在這五彩繽紛的事物面前,如何認識它們,把握它們,這首先必須將多種多樣的事物概括為幾大類,只有這樣,認識客觀事物才能順利進行,這就需要通過反映事物本質(zhì)的普遍的概念,即范疇。”[4:37]在亞里士多德看來,“范疇”的問題就是如何“述謂”一個事物的問題,作為“述謂”對象的事物是具體的。為了對這個具體的對象進行“述謂”,“述謂者”應區(qū)別于被“述謂”的對象,而且應將“被述謂者”歸于一個類范疇內(nèi)。這樣,“被述謂者”就成為一個可感知的對象,并通過“述謂者”而成為可被理解的事物。聯(lián)系到亞氏將“述謂”與Category(范疇)相提并論的本意,我們就可以將亞氏的上述思想重新詮釋為:只要這個世界可以被范疇化或以范疇的形式表達出來,那么人們就可以深刻地理解和認知世界。這與當代認知心理學的基本信念如出一轍。也可以說,當代認知心理學的范疇化理論的基本思想是從二千多年前亞里士多德的范疇理論衍生出來的。范疇理論是亞氏整個“百科全書式”的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亞氏的范疇理論賦予范疇以重大的理論意義。范疇不僅是人類通過對客觀世界進行分類所獲得的各種范疇標記的意義,而且也是人類認知和思考的根本方式。亞氏在《范疇篇》中對于范疇的分類同希臘語的語言范疇是相一致的。亞里士多德的范疇,其實就是一種語言范疇。亞氏試圖建立的是絕對的、獨立的、普遍的思想類別,但實際上他提供的是早已存在于語言中的語言范疇。亞氏是從對語言的分析入手來探索人的思想,語言范疇所提供的意義成為他把握人類思想的工具,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思想范疇卻可以揭示人類的思想在對客觀存在進行認知范疇化所具有的本質(zhì)特征?！斗懂犉樊吘故莵喞锸慷嗟伦顬橄到y(tǒng)的范疇理論探索,被視為亞里士多德整個理論體系的基礎或開端,也是人類試圖以邏輯為工具,依照人類語言的結構,對現(xiàn)實世界進行類屬劃分,確立思想和存在的類型差別,以求建構世界的邏輯圖景的最初嘗試。這個嘗試不僅是二千年后現(xiàn)代哲學的語言轉向的先河,而且對二千年來人類思維和邏輯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康德(1724-1804)是在亞里士多德之后,系統(tǒng)地研究范疇、創(chuàng)立了一個范疇體系的德國哲學家。他批判地繼承了亞里士多德的范疇學說,從純粹經(jīng)驗主義的立場出發(fā)對亞里士多德的實體范疇觀進行了批判和改造,開創(chuàng)了德國古典唯心主義的范疇體系?？档抡J為,范疇作為先驗的知識形態(tài)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在康德看來,人在知性認知階段用范疇規(guī)范由感性認識階段獲得的有關現(xiàn)象的認識,使這種認識具有普遍的必然性?？档略谄浞懂狊w系中吸收了亞里士多德范疇學說的不少合理成分,當然康德在通過范疇確定認識論中的主體性原則,以主體的內(nèi)在需要改造建構認識對象,強調(diào)認識主體在認識過程的主客體關系上屬于主導地位從而實現(xiàn)了范疇理論的革命性變革,對后來的黑格爾范疇理論的提出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繼亞里士多德和康德的范疇體系之后,黑格爾(1770-1831)是西方哲學史上第一位全面介紹和評述亞里士多德范疇學說的哲學家。黑格爾在《精神現(xiàn)象學》中指出,“范疇本來的意義是指存在物的本質(zhì)性,但并不確定是一般存在物的還是與意識相對的存在物的本質(zhì)性,而現(xiàn)在則成了只作為思維著的現(xiàn)實的那種存在物的本質(zhì)性或單純統(tǒng)一;或者說,范疇意味著:存在與自我意識是同一個東西;而所謂同一個東西,并不是比較地相同,而是就其本身說根本是一個東西”[5:157]。黑格爾對范疇的這些論述已包含了現(xiàn)代認知學派的范疇觀。胡塞爾(1859-1938)把他的現(xiàn)象學研究直接指向現(xiàn)象經(jīng)驗中具有普遍性的范疇,提出了“現(xiàn)象”范疇的概念。胡塞爾賦予他的“現(xiàn)象”范疇以兩個特點:(1)直接性,現(xiàn)象直接給予認識主體的感覺是真實可信的;(2)自明性,現(xiàn)象清楚明白地顯現(xiàn)自身,無需客觀世界的佐證。胡塞爾認為,有兩種范疇活動,一種是空洞的意向(例如,范疇的語義意向),另一種是范疇直觀。范疇的語義意向和范疇的直觀的區(qū)別就在于它們的意向對象的特征上。任何通過符號來表現(xiàn)的現(xiàn)象都只能視為是符號,這個表現(xiàn)就是一種空洞的或符號化的范疇活動。歸根結底,范疇活動是涉及不同種類活動的綜合活動,它針對的對象既不是單純的感官活動也不是一般的物理活動,而是一種高層次的對象,一種理念的對象。胡塞爾從范疇直觀的概念出發(fā),提出了他的范疇意義的意向性分析理論,為把哲學范疇引入人文科學研究開辟了新的道路。海德格爾(1889-1975)對范疇的研究主要有兩個方面。第一,他從現(xiàn)象學的立場出發(fā)對亞里士多德、康德和鄧·司格特的范疇思想進行評論,闡發(fā)自己對于范疇的認識。第二,海德格爾從語言行為、語法現(xiàn)象和生活實踐的角度來研究范疇。海德格爾主張,對范疇意義理論的研究必須回到行為領域中,回到主體性領域才是有意義的研究。二、“游戲”范疇的選擇每當人們追溯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源頭時,都必然會提到英國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對于亞里士多德范疇學說的經(jīng)典性批判。在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研究》發(fā)表之前,范疇一直被認為是明白無誤和沒有問題的,被視為是抽象的包容物,事物要么在范疇內(nèi)要么在范疇之外,事物只有具有某些共同的屬性才能處于相同的范疇,事物所具有的共同屬性被視為范疇的決定因素?！墩軐W研究》是維特根斯坦(LudwigWittgenstein,1889-1951)后期思想的代表作,也是20世紀分析哲學的經(jīng)典著作?！墩軐W研究》是在維特根斯坦死后兩年由其遺著掌管人整理出版的。“家族相似性”原理是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提出的語言游戲說的一個組成部分。語言游戲說是維特根斯坦后期哲學的重要內(nèi)容,是一種反本質(zhì)主義的語言哲學,被譽為20世紀語言哲學的“哥白尼革命”。維氏早期的哲學就表現(xiàn)出濃厚的本質(zhì)主義色彩。維氏的思想在20年代末發(fā)生了重要的轉向,他開始認為:語言其實是由各種各樣的彼此間具有家族相似性的語言游戲(Sprachspiel)組成的整體,而同時語言游戲又是由語言和語言交織于其中的行動所組成的整體。從維氏創(chuàng)造語言游戲(Sprachespiel)的語境和Sprachespiel本身的造詞理據(jù)來看,維氏明顯地是將語言體系比作一場游戲。這樣一來,語言的語詞便成為游戲的因素,而語言的規(guī)則(語法或詞法)則對應于游戲的規(guī)則。顯而易見,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說的本質(zhì)就是反對亞里士多德范疇學說的本質(zhì)主義。維氏選擇“游戲”范疇作為其語言分析的出發(fā)點是匠心獨到的。在二千多年前,“游戲”在希臘就已發(fā)展為大規(guī)模的奧林匹克運動。柏拉圖認為,游戲是動物和人的一種需要。亞里士多德把游戲視為勞動后的休息,其本身不是目的。荷蘭學者胡伊青加(J.Huizinga,1872-1945)在所著《人:游戲者》中對希臘語、德語、梵語、漢語、日語等多種語言中“游戲”概念的表達進行了跨語系的詞源文化比較研究,揭示了游戲與競賽、節(jié)慶、神圣儀式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揭示了游戲與樂器演奏的特殊聯(lián)系,揭示了游戲與性愛特別是不正當性行為間的聯(lián)系,揭示了游戲與嚴肅之間的關系等等,從而證明了儀式、詩歌、音樂、舞蹈、智慧、哲學、戰(zhàn)爭的規(guī)則以及高尚生活的習慣“都是在各種游戲中被建立起來的”,“文明是在游戲中并作為游戲而產(chǎn)生和發(fā)展起來的”(2)。因此,我們說,維氏以“游戲”來隱喻“語言”的特征,把“游戲”作為其語言分析的起點的思想有其深刻的哲學背景和文化背景。對于維氏而言,“游戲”不僅代表了一種對于亞氏范疇學說以來二千多年中形而上學本質(zhì)觀的批判和棄絕,也反映了他對于把語言分析復歸或還原到語言最原始、最本真、即未受到形而上學污染的本源上去的要求。這個本源就是游戲,或存在于生活形式中的語言游戲行為。語言產(chǎn)生于游戲,語言首先是作為一種日常的語言,即以語言游戲的形態(tài)而存在。把語言視為游戲,就是把語言視為人類一切活動的本源,回到超越了形而上學的人類詩性智慧。維氏認為,“只有根據(jù)語言的各種原始運用來研究語言現(xiàn)象,才能驅散這層煙霧。在語言的原始運用中,人們能夠清晰地看到語詞的目的和功能。一個孩子在呀呀學語時,用的就是這種原始形式的語言”[6:5]。因此,他號召“我們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語詞從其形而上學的用法帶回到它們的日常用法”[6:73]。他向西方哲學家提出的一個新的認知方式就是“不要去想,而是要去看”[6:47],因為在維氏看來,只要一想,就得去邏輯地想,就得去尋找共同的本質(zhì),于是就會陷入形而上學邏輯的循環(huán)之中而不可自拔。維氏建議的“看”就是要擺脫形而上學邏輯的仔細觀察和比較,即要直觀地看,以胡塞爾所說的“直面事物本身”的方式去看。對當代認知語言學產(chǎn)生革命性影響的“家族相似性”原理就是維氏這樣“看”出來的“結果”。“例如,試考慮下面這些我們稱之為‘游戲’(Spiel)的事情吧。我指的是棋類游戲,紙牌游戲,球類游戲,奧林匹克游戲,等等。對于所有這一切,什么是共同的呢?請不要說:‘一定有某種共同的東西,否則它們就不會都被叫做‘游戲’——請你仔細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全體所共同的東西。——因為,如果你觀察它們,你將看不到什么全體所共同的東西,而只看到相似之處,看到親緣關系。再看一看紙牌游戲;你會發(fā)現(xiàn),這里與第一組游戲有許多對應之處,但有許多共同的特征丟失了,也有一些其他的特征卻出現(xiàn)了。當我們接著看球類游戲時,許多共同的東西保留下來了,但也有許多消失了。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方法繼續(xù)考察許許多多其他種類的游戲;可以從中看到許多相似之處出現(xiàn)而又消失了的情況。這種考察的結果就是:我們看到一種錯綜復雜的互相重疊交叉的相似關系的網(wǎng)絡:有時是總體上的相似,有時是細節(jié)上的相似?！薄拔蚁氩怀霰取易逑嗨菩浴玫谋磉_式來刻畫這種相似關系:因為一個家族的成員之間的各種各樣的相似之處:體形、相貌、眼睛的顏色、步姿、性情等等,也以同樣方式互相重疊和交叉。——所以我要說:‘游戲’形成一個家族?！盵6:47-48]維氏在這里是通過如何界定德語詞“Spiel”的所指范圍來提出他的“家族相似性”概念的。維氏首先列舉了“Spiel”語義范疇的一些成員來進行特征比較,以此顯示:建立語義范疇的基礎是相似性而不是共同性,“Spiel”的語義范疇中的每一個成員與另一個成員之間總是有相似之處,但兩個成員之間的相似之處不一定為第三個成員所享有;語義范疇中各成員之間具有一種互相重疊、交叉的相似關系之網(wǎng);而且,隨著列出并被比較的成員的增多,各成員之間共同擁有的相似之處愈來愈少,直至最后找不到這個語義范疇的所有成員所共同擁有的一個相似之處。正是這種相似關系(類似于人類社會的家族成員之間的那種相似關系)維持了該語義范疇的存在。維氏實際上揭示了日常語詞的語義范疇的下列屬性:(1)無法用一組共同的語義特征來描述一個語義范疇內(nèi)的所有成員;(2)語義范疇的邊界是開放的,無法明確地加以界定的;(3)語義范疇內(nèi)的各個成員的地位是不平等的。以“Spiel”范疇為例,有些成員更具有Spiel的特征,是該范疇的典型成員;而另外一些成員卻具有較少的特征,是該范疇的非典型成員。維氏在《哲學研究》中就認為像“Spiel”(游戲)這樣的概念是模糊概念。用現(xiàn)代認知語言學的話語來表述,“spiel”就是一個模糊的語義范疇。三、“范疇化就是對相似性和連續(xù)性的記錄”維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概念提出后,在哲學界、心理學界、語言學界和文化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在語言學界,語言學家Labov和Rosch先后發(fā)表了他們對于自然范疇的試驗研究結果,以此證明維氏的“家族相似性”原理適用于描述自然界中的許多范疇,即許多自然范疇都具有維氏所說的“家族相似性”。Labov和Rosch把具有“家族相似性”的這些自然范疇稱為“原型范疇”,(prototypecategory),即具有原型(prototype,即范疇的典型成員)的范疇。范疇問題的理論探討對于當代的語言學研究無疑具有革命性的影響。認知語言學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都極大地得益于范疇問題的探討。范疇已成為認知語言學最重要的基本概念,范疇化理論和范疇理論則是認知語言學的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維特根斯坦揭示的語義范疇“家族相似性”原理不僅揭示了語義范疇的基本認知特性,而且還對整個人類認知科學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在認知語言學看來,語義范疇是人類認知和概念化的結果,是人類概念范疇在語言上的反應,而概念范疇又是人類認知的最基本因素。人類之所以能夠認知世界,語義范疇或概念范疇的相似性起了重要的作用,因為語義范疇或概念范疇是對外在世界的反映,外在客觀世界中事物的相似性確保了事物在其自身發(fā)展中的漸變性、一致性和相對穩(wěn)定性,而這種漸變性、一致性和相對穩(wěn)定性確保了事物的發(fā)展不可能是一種轉瞬即逝無法把握的過程。無論人類的認知是由主體來把握還是靠客體的自然顯現(xiàn),離開了事物發(fā)展的相對穩(wěn)定狀態(tài),認知都是不可能的,因為處于時間和空間流變狀態(tài)中的事物或反映這種事物的概念,如果不能在時間上和空間方位上保持一定的相似性,人類的認知都將無法獲得任何有意義的結果。正是客觀事物和反映事物的概念范疇之間存在的相似性,特別是家族相似性使得客觀事物和概念范疇之間保持有各種各樣的不同性質(zhì)的類別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才使得人類得以用范疇來概括各種相似的但卻是不同的事物和概念,并進而以范疇作為研究客觀事物和人類思維的基本工具。吳世雄、陳維振指出:“客觀實體的相似性和連續(xù)性并不因為人類的范疇化或類屬劃分而消失,它們將繼續(xù)保持在概念或語義范疇中。人類習得的一切范疇都保持著它們在被認知之前所具有的內(nèi)在屬性或聯(lián)系”[12:18-19],從這個角度出發(fā)就不難理解T.P.Waldron[13:142]的那句含蓄的話語“范疇化就是對相似性和連續(xù)性的記錄”中所蘊含的深刻哲理。吳世雄、陳維振[12:19]認為,正是客觀事物的相似性和聯(lián)系造成人類認知的類屬劃分的不精確性,從而導致了概念范疇和語義范疇的模糊性和家族相似性。維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對于認知語言學的一個重要貢獻在于它揭示了語義范疇具有“中心”(典型)和“邊緣”(非典型成員)的內(nèi)部結構。范疇的中心是范疇的典型成員(原型),與原型相似性較低的成員即屬于非典型成員。范疇化即是根據(jù)認知對象的特征及其與某一范疇的原型的相似性大小來判定其是否屬于該范疇的過程。在范疇化的過程中,人們所依據(jù)的是成員之間的家族相似性而非同樣的本質(zhì)屬性或一套限定性的充分必要條件。范疇化就是要讓同一個范疇內(nèi)部成員的相似性最大化,讓不同范疇的成員之間的相似性最小化。在認知語言學中,范疇沒有明確界定的邊界,范疇的邊界是開放的、模糊的。范疇邊界的開放性和模糊性確保了語義范疇的內(nèi)在變化,使得新的成員可以比較容易地進入范疇,成為邊緣成員,而不必從根本上改變整個語義結構。Lakoff在評述Wittgenstein對于Spiel(game,游戲)范疇的討論時就指出,“game”(游戲)范疇的邊界是開放的,70年代出現(xiàn)的電子游戲(videogame)作為game的新成員加入該范疇,擴大了game范疇的邊界。雖然剛開始時,videogame僅是game范疇的一個非典型成員,因為人們對這個新事物尚不熟悉,而且videogame之所以成為game范疇的成員,一個根本的原因是它具有game范疇原有成員的某些特征,也就是說與game范疇的典型成員(原型)有某種家族相似性。但是,隨著計算機和電子技術的發(fā)展,如今在全世界的許多大中城市,videogame都已變成十分常見的娛樂項目,因此可以認定,videogame在game范疇中的位置正在向中心遷移,其作為“游戲”的典型性日益提高。可是,就是到了今天,videogame與game范疇的原有成員之間的共同特征并沒有增加多少,倒是game范疇的某些原有的典型成員卻逐漸向范疇的邊緣外移,變成非典型的成員。由此可見,語義范疇的原型其實是一種心理表征,會隨著人們的心理狀況和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同認知的文化模式有密切的關系。Labov對美國人的調(diào)查表明,知更鳥是“鳥類”范疇的典型成員。可是在我們中國人看來,麻雀可能是“鳥類”更為典型的成員。因此,范疇的原型效應表明,作為人類心理標記的概念范疇,受到人類直覺和感知的很大影響,具有生理和文化的基礎。維特根斯坦在對于“Spiel”范疇“家族相似性”的揭示中已經(jīng)涉及該范疇的原型性和模糊性,只是他沒有明確指出,也沒有從理論上去深究此類現(xiàn)象。四、模糊集論對原型范疇的描述在維持根斯坦揭示了“Spiel”范疇的家族相似性后,人們就已認識到人類的概念結構和語言的語義范疇均有一個內(nèi)部結構,一個由“中心”和模糊的邊緣構成的、具有不同隸屬程度的成員的內(nèi)部結構。Rosch的研究揭示了人類的概念范疇中的許多屬性和特征,但如何定量地去描述概念范疇的模糊性自然也就成為一個擺在面前的問題。札德(L.A.Zadeh)于1965年提出了模糊集合論并將其運用于分析自然界和人類思維中存在的模糊概念范疇。Zadeh發(fā)現(xiàn),人類思維和語言中都存在著“一種其界限不是涇渭分明地確定好的類別”,而且這種類別中的成員向非成員的過渡是一種連續(xù)的、逐漸遞進的隸屬關系。他把這種類別看作一個模糊集,提出用模糊集作為定量描述人類思維和語言中以及客觀世界中存在的各種模糊現(xiàn)象的手段的一整套理論,即模糊集合論或模糊理論?？梢哉f,札德的模糊集合論給原型范疇內(nèi)部結構的描述開辟了一個新的途徑,對于深化認知語言學的范疇理論研究具有重要的價值。Lakoff曾為Rosch的原型范疇理論和札德的模糊集合論的提出而感到歡欣鼓舞。他在《模糊限制語:關于意義標準和模糊概念邏輯的一項研究》中聲稱,模糊概念有內(nèi)在結構,模糊集合論的提出使得對模糊概念邏輯的真正的形式描述成為可能。MichaelSmithson在所著《適用于行為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模糊集分析》中用了大量篇幅詳細討論模糊集合論在人類思維的內(nèi)在范疇結構分析中的運用。在他看來,一個原型范疇本身就是一個模糊集。他贊成札德的觀點,即模糊集合論完全適用于處理模糊范疇,不利用模糊集合論,光靠原型理論解決不了問題。因此,Smithson說,無論是在哲學上出于澄清范疇模糊性的需要,還是在生理學上考慮到對于人類一般思維中范疇判斷和運作的性質(zhì)的更為系統(tǒng)的研究,都完全需要將模糊集合論引入人類概念范疇的結構分析中[14:59]。P.Kay和C.K.Mcdaniel把札德(1965)和Lakoff提出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引進他們的顏色詞范疇研究領域,設計了一系列關于顏色詞光譜性質(zhì)和人類視覺神經(jīng)系對顏色詞范疇的感知的實驗,并用模糊集合論和原型范疇理論來處理和闡釋所獲得的數(shù)據(jù),在顏色詞研究領域作出許多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應該說,他們的研究第一次將模糊集合論引入顏色詞語范疇的原型研究,并結合模糊邏輯和數(shù)理邏輯的推理和運算,為描述語義范疇的認知特點提供了形式化模型和方法論的啟迪。五、語義研究的新發(fā)展及其原型語義學Lakoff開始對語義范疇分析中的數(shù)學化形式方法(包括他1972年十分推崇的模糊集合論的方法)持懷疑的態(tài)度。他把札德的模糊集合論稱為一種“模糊化的客觀主義”,認為客觀主義的認知觀無法很好地闡釋范疇的原型效應,而且認知語言學的范疇并不是客觀主義認知觀中所說的那種客觀地擺在客觀世界中,等著概念去反映的范疇。因此,他提出了一種他稱之為“理想化認知模式”(idealizedcognitivemodels,簡稱ICMs)的對于原型范疇進行闡釋的模式[10:68-76]。Lakoff認為,用他的這套ICMs可以很好地說明原型范疇的內(nèi)在結構和原型效應。Lakoff提出的ICMs模式其實是一個復雜的、整體的結構,其建構原則有四條:(1)命題結構,對應于Fillmore提出的“框架”(frame)概念;(2)意象—圖式模式,對應于Langacker的認知語法理論;(3)隱喻模式,對應于Lakoff和Johnson的隱喻理論;(4)轉喻模式,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