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賞析

1唐詩宋詞賞析

2春江花月夜

張若虛3

張若虛（約660－720）揚州人，曾官兗州兵曹。文學(xué)曾以“文詞俊秀”而名顯長安，與賀知章、包融、張旭并稱“吳中四士”?！度圃姟反嬖妰H兩首，一首《代答閨夢還》，風(fēng)格接近齊梁體，水平一般。而《春江花月夜》卻極為出色，一千多年來為世人所傾倒，詩人因此名垂后世。張若虛簡介4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绽锪魉挥X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蓱z樓上月徘徊，應(yīng)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fù)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5

所謂“古體詩”，是相對于初唐形成的近體詩（格律詩）而言的。格律詩在用韻、對仗、字?jǐn)?shù)、平仄上都有嚴(yán)格的要求。格律詩產(chǎn)生以后，初唐以前的詩作及初唐以后有意仿古而不受格律限制的詩，都稱為古體詩，又稱為“古風(fēng)”。五言者稱“五古”，七言者稱“七古”。如李白的《蜀道難》、《將進酒》，詩雜言體古詩，每句字?jǐn)?shù)多少不定。

古風(fēng)的主要形成特征：1、句數(shù)不限，篇幅長短自由；2、每句字?jǐn)?shù)不限，常見的有四、五、七言，雜古則更靈活。3、一般兩句一韻，可一韻到底，也可換韻。用韻不受四聲限制，可押平聲也可押仄聲，相鄰近的韻也可通押。6五、過渡段：人生本來就短暫，更何況大半時光相別離？六、由普遍聚焦到個別，專借思婦之情烘托人生短暫，時光易失七、從思婦強烈的心理感受著筆，進一步抒發(fā)相望而不得相見的愁思八、寫夢中的愁怨，極言思念之迫切篇章串析一、點題：著力烘托明月之夜海上漲潮時分之總體景象、氣勢二、特寫手法，多角度渲染、襯托月夜之皎潔三、由中天孤月引發(fā)出時空無限之思考四、由疑問轉(zhuǎn)為感慨，運用議論手法

九、月夜將盡，相思無限7

詩一開始先點出題目中春、江、月三字，但“潮水連海平”，已經(jīng)把江與大海連接起來了，詩人視野由江到海，由近及遠(yuǎn)，“平”字，言春江水勢浩大，入海處江面寬闊，大海漲潮又返涌入江口，于是海江相連，水面與海岸、江岸齊平，江海一體，寫景極壯闊。海上明月共潮生：此處不用“升”，因為，升起，只能指明月，不能指海潮；用“生”，言生成，出現(xiàn)。明月的出現(xiàn)與海潮的出現(xiàn)相互映照、相互烘托，共同生成了一種奇特闊大的景象。而且，“生”字更強調(diào)詩人的主觀感受，給明月和海潮賦予了生命和情感。滟滟，水面閃光，水波漫溢之貌。隨波，實際上是寫月逐漸升高，月光隨海波擴展、海波隨月光涌動。千萬里：詩人借助想象力，使視線由海面隨江面向極其廣闊的空間擴展。然而，“千萬里”仍然不足以言其闊大，又表現(xiàn)了詩人強烈的感受。嘆句“何處春江無月明”，既言月光普照，又表現(xiàn)了詩人強烈的感受。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8910

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甸，郊外草地。芳甸，遍生花草的平野，指江邊或江中被江水環(huán)繞著的花草茂盛的平地。霰，細(xì)小的雪珠。月光投射到芳甸中花草林木的枝葉上，仿佛撒上了一層雪珠兒。這是一個由遠(yuǎn)景到近景的流動性特寫，江水繞著鮮花盛開、草木豐茂的平野曲折流過，明月仿佛綏江水而來，把她的光輝投到花林上，枝葉上細(xì)小的露珠晶瑩可見。這是以小見大，以局部的特寫、以月光下花草枝葉那種奇妙的視覺效果，襯托月光的皎潔。畫面構(gòu)圖是從擴大的面聚焦到宛轉(zhuǎn)的線，再到點（芳甸，花林枝葉上的雪珠）?？绽锪魉挥X飛：空，言月光之皎潔、水天之澄澈。古人認(rèn)為霜是從天上落下來的，好像下雪一樣，所以常說“飛霜”；又因為霜隨月光瀉下，所以稱為“流霜”。而這里的“流霜”是比喻月光潔白如霜，但并無飄灑飛動的感覺。這還是反復(fù)描寫月光之晶瑩可愛。汀上白沙看不見：?。幤剑吰降亍⑿≈?。汀上白色的細(xì)沙，在白天時看得很清楚，但在如此皎潔的月光下，月光與白沙相互映照，不可分辨。這也是映襯手法。一寫上（空里），一寫下（汀上）。天地上下一片潔白，似乳汁、若白沙、如夢鄉(xiāng)，一切都凈化了，一切都籠罩在主觀感覺的夢境之中。這樣的夜景，最能使人傷感（一種美感），使人作深邃的人生哲學(xué)思考，所以，自然而然地引出下一段。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绽锪魉挥X飛，汀上白沙看不見。111213

時間推移，月到中天更加皎潔，江天一色無纖塵，所以，唯見孤月一輪（月圓如車輪）。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這似乎是一個天真而幼稚的問題，也是個永無答案的設(shè)問。但古今詩人、思想家、哲學(xué)家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要思考人生之成敗修短，就必然要追尋時空之無窮；由時空宇宙之無窮更加深人生短暫急迫之情思。短暫的人生如何寄托于無窮的時空中，這正是過去和未來所有詩人、思想家要永遠(yuǎn)探詢和苦惱的問題，人生的神秘性、人生的意義大概就在這探詢而不得的苦惱與神秘之中，于是，就不斷產(chǎn)生好詩。141516《詩經(jīng)·陳風(fēng)·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墩f文》：皎，月之白也?！豆旁娛攀住っ髟吗ㄒ构狻罚好髟吗ㄒ构?，促織鳴東壁?！短鎏鰻颗Ｐ恰罚禾鎏鰻颗Ｐ?，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fù)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dāng)窗牖。娥娥紅粉裝，纖纖出素手。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佼人，即姣人，美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姣，謂容體壯大之好也?！妒酚洝罚骸伴L姣美人?！绷?，女旁字，即今所謂“俏”。舒，舒緩、遲慢，形容女子舉止閑雅婀娜。窈糾，女子體態(tài)之苗條之動態(tài)美，即《洛神賦》所謂“翩若驚鴻，婉如游龍?！眲谛?，即憂心。悄，深憂之貌，《詩經(jīng)·邶風(fēng)·柏舟》：“憂心悄悄?！?/p>

17老子《道德經(jīng)》探求先天地之道的本原?！墩撜Z》：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肚f子·天運》：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于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zhuǎn)而不能自止邪？屈原《天問》：女媧有體，孰制匠之？李白《把酒問月》：青天明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蘇東坡《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肚俺啾谫x》最為典型、動人。18個人之生短暫，但循環(huán)延續(xù)之人類卻無窮；人生變化中有不變，不變中有變，而在人的眼中，江月卻永遠(yuǎn)不變。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江邊空中之孤月，年年如此，俯視人間，好像在默默地等待著什么人（實際上是詩人對未來的期盼），江中流水邪隨時光默默逝去，如孔子之感慨（詩人對過去之惋惜、無奈）。此兩句由月的孤單聯(lián)想到月的期待，再由月的期待聯(lián)想到思婦的期待。192021

以一片白云飄蕩而去，自然聯(lián)想到游子的飄蕩。浦，水口，江水分叉之處，當(dāng)然也是商旅之人乘舟分道遠(yuǎn)去之處，加上浦口濃茂的楓葉更增添了離愁別恨。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扁舟，小舟，游子乘著一葉小舟四處飄蕩。樓上佳人本來已經(jīng)愁緒滿懷，偏又加上明月滿樓。真所謂“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上句泛指游子，下句泛指思婦，兩地相思，一種離愁。以問句領(lǐng)起下一段，因為游子、思婦太普遍。222324

化用曹植《七哀》詩句：“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嘆有余哀?！钡归_了更為細(xì)致的描寫。月徘徊：緩慢移動，若有所思，實乃樓上人長夜難眠時的獨特感受。“應(yīng)”，想必，猜想同情之辭。明月偏偏照在離人的梳妝臺上，更加惱人，因為“女為悅己者容”?？蓱z樓上月徘徊，應(yīng)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玉戶，閨閣之門。月光照在門簾上，卷也卷不去。灑在搗衣砧上，拂拭而后它又來。李白《子夜吳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fēng)吹不盡，總是玉關(guān)情。月本無情，此乃強化思婦心理感受，類似李清照所謂“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252627《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悅）為容！李清照：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閑掩，日上簾鉤。28兩人異地共望一輪孤月。我望明月而想你，你也一定望月而思我，卻千里阻隔難通音訊，彼此的聲聲呼喚無法聽到；越是聽不到，越是思念。思念至極，忽發(fā)癡想：愿意追隨著月光得以照見您的身影，投入您的懷抱。然而，你我相距太遙遠(yuǎn)了。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天高地闊，善于長途飛翔的鴻雁尚且不能隨月光飛度到你的身邊，善于深水潛游的魚龍也只能使泛起層層波紋而難以游到你的面前。293031陶淵明《閑情賦》愿在衣而為領(lǐng)，承華首之余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愿在發(fā)而為澤，刷玄鬢于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之枯煎。愿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于華妝。愿在莞而為席，安弱體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經(jīng)年而見求。愿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jié)，空委棄于床前。愿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陰，慨有時而不同。愿再夜而為燭，照玉容于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愿在竹而為扇，含凄風(fēng)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之緬邈。愿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李賀《箜篌引》：曦和敲日玻璃生32

潭，江灣靜而深之處，閑，閑愁。李清照說：“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地閑愁?！贝蠛么汗?，花容月貌，都付于不盡流水?？嗫嗨寄钪?，春光又過半，你還是不見歸來。由思而生怨。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苯煌５乇剂?，時光不惜地逝去，又一個不眠之夜就要過去，月落西天，連借月光寄托相思之情也不可能了。夢境與現(xiàn)實都是如此。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fù)西斜。333435

天已快亮了，西沉的明月漸漸掩藏在海霧之中。天空皓潔，而海面卻水霧濃密，又因為到黎明時分，夜氣變涼，必然生霧。明月沉入霧中，已經(jīng)不再皎潔明亮，而是朦朧昏黃，如戲劇結(jié)束時幕布的降落。碣石，山名，在今河北省。瀟湘，水名，在今湖南省。各自代表天南地北，相距千萬里，故曰“無限路”，離別相思之人相距遙遠(yuǎn)；然而，越遙遠(yuǎn)就越思念。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既然相距千萬里，能有幾人乘著今晚的月光歸來呢？徹夜難眠的思婦，愁緒綿綿，充溢江天。搖情，落月晃動，江水搖蕩，思婦淚眼朦朧，滿懷愁情隨落月、江水而搖蕩，充滿了浩淼無邊的江海，充滿了倒映入江的密林，不盡的流淌，無法排解的濃重。詩歌以月升開篇，以月落結(jié)束。但最后一句情景交融的詩句，使離人的愁情更加濃重，余味無窮。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363738

評述《春江花月夜》，是樂府舊題，屬于《清商曲·吳聲歌》，相傳創(chuàng)自陳后主。（見《舊唐書·音樂志》）隋煬帝也寫過這個題目，都是些浮華艷麗的宮體詩。張若虛此詩雖仍用舊題，題材也是漢末以來屢見不鮮的游子思婦的離愁別恨，但張若虛卻以不同凡響的藝術(shù)構(gòu)思開拓出顯得意境，表現(xiàn)了新的情趣，使之成為千古絕唱，作者本人也因此一首詩確立了他在文學(xué)史上永不磨滅的地位?！舅囆g(shù)地位】39春江花月的美景（景）思婦游子的離愁（情）宇宙人生的感慨（理）完美融合【藝術(shù)特色】40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