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勝景在嘉州樂山烏尤寺大佛寺游記》鐘樹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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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勝景在嘉州——樂山烏尤寺大佛寺游記

鐘樹梁

江山勝景，從來可以增益詩人文士的才情，而詩人文士的吟詠也能為江山增色不少。蜀中山水，自來以嘉州最負(fù)盛名。宋朝人邵博在他的《清音亭記》中說：“天下山水之觀在蜀，蜀文勝日嘉州?！庇炙纬肃囍G從，正是嘉州人，他走過大量地方，他在《江山堂記》中也說：“天下山水窟二，日嘉定，回桂林?！边@簡直是把嘉州，即現(xiàn)在樂山、峨眉一帶的山水認(rèn)為在中國是首屈一指；或者只有“甲天下”的桂林山水才能夠與它媲美了。

遠(yuǎn)在唐朝，曾經(jīng)宦游來川，作過嘉州刺史的詩人岑參，就以他的凌云健筆為嘉州的凌云寺及青衣山寫下了不朽的名篇。岑參高吟著：“寺出飛鳥外，青峰載朱樓。搏壁躋半空，喜得登上頭。始知宇宙闊，下看三江流。天晴見峨眉，如向波上浮?；貢鐭熅昂?，陰森棕楠稠?！保ā锻沃萘柙扑伦鳌罚?。又在另一首五言古詩中寫道：“青衣誰開鑿？獨(dú)在水中央。浮舟一臍攀，側(cè)徑緣穹蒼?！T嶺一何個，三江奔茫茫。蘭若向西開，峨眉正相當(dāng)?！保ā渡狭酥萸嘁律街蟹孱}惠凈上人幽居，寄兵部楊隙中》）。豪放的胸懷與細(xì)致的筆觸相結(jié)合，真可以說是“得江山之助”。前一首寫的是凌云山的凌云寺（即大佛寺），后一首寫的是青衣山（即烏尤山）和山上的廟宇，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烏尤寺這個地方。兩首詩各寫出了山和寺的景物特點，描繪了三江（當(dāng)時指濱江、沫水、若水）的奔流和峨眉的遠(yuǎn)影，“如在波中浮”，“峨眉正相當(dāng)”，融嘉州風(fēng)景于一爐，寫得何等壯闊而精致！這兩首詩可以當(dāng)作唐代的嘉州山水圖來看，而它所畫出的風(fēng)景同今天所見到的大致不差，古意盎然而光景常新。

盛唐宏偉詩人李白卻以少許勝多許，他的七言絕句“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峨眉山月歌》），把嘉定、鍵為一帶的天、山、水、月，遠(yuǎn)近、縱橫，美景良宵和自己的離情別意，冶煉于胸中而噴薄于筆底，因之即興于一時而傳誦于千古?！岸朊忌皆掳胼喦?，影入平羌江水流”，如此巧妙的詩句，千百年來，使多少人為嘉州的山水、風(fēng)光而神往??！蘇軾在送他一個姓張的摯友去嘉州作官時就曾經(jīng)寫道：“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滴仙此語誰解道，請君見月時登樓！”

蘇軾生長在眉州，距凌云山很近，但他在外作客的時間最長。他往往憧憬故土的山水，就在上面那首送人詩中又寫道：“生不愿封萬戶侯，亦不愿識韓荊州。但愿生為漢嘉守，載酒時作凌云游?！彼€在一首寫給《秀州（今浙江嘉興）報本禪院鄉(xiāng)俗文長老》的詩中這樣說：“每逢蜀史談終日，便覺峨眉翠掃空?！边@是七言律詩中的一聯(lián)，對仗靈敏，意境深遠(yuǎn)：每次見到這位西蜀同鄉(xiāng)老和尚，談?wù)摻K日，便覺得蔥翠的峨眉浮現(xiàn)在眼前，橫掃于空際。多好的峨眉山色，多深的客子鄉(xiāng)情！

陸游、范成大都是南宋時入蜀的詩人，在嘉州也都有詩文。陸游讀岑參的山水詩，興奮地說：“漢嘉山水邦，岑公昔所遇”（《夜讀岑嘉州詩集》）。他急切登上高樓望大佛，情不自禁地唱道；“不辭疾步登重閣，聊欲今生識偉人。水鏡正涵螺髻綠，浪花不犯寶跌塵”（《謁凌云大像》）。以他形象的詩筆第一次為凌云大佛拍下了一個色調(diào)嬌艷、法身嚴(yán)肅的照。他的摯友范成大在《吳船錄》筆記中對大佛和鄰近山水作了細(xì)致的記錄，贊頌這尊大佛是“極天下佛像之大”。

無論入蜀詩人或出蜀詩人都不能忘情于凌云與烏龍，悵然的是詩史杜甫由于沒有在嘉州多留連，嘉州山水也就不見于杜甫詩篇（也有人說杜甫有嘉州的詩；有人說是遺失了）。明代人蔡禎，就嘆惜過“可憐佳麗地，只欠少陵詩”（《凌云寺》），這對于山水和詩人都不免是一個可惜吧。

讓我們沿著古今游人的游蹤，對烏尤、大佛作一次巡禮吧。通常由樂山城去烏龍和凌云二寺，可以把游蹤概括為八個字，即渡舟，望佛，登山，入寺。從樂山城邊登舟渡江，順流而下，凌云山便在左側(cè)，大佛在望。水急，人心不急，盡情瞻視，景仰大佛，真是其碩無論！遙想一千多年前的“唐人”在這里背水為陣、鑿山造佛的情景，真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宏偉場面！大蘇、小蘇在二十多歲時初發(fā)嘉州出川，沿從大佛腳下經(jīng)過有詩云：“奔騰過佛腳，曠蕩造平川”（大蘇蘇軾），“飛舟過山足，佛腳見江滸。俄頃已不見，烏牛在中渚”（小蘇蘇轍）。江山信美，風(fēng)華正茂，都是若有神助之筆。過了佛腳，便見牛頭，烏牛即是烏尤，這個獨(dú)立無倚的美觀山崖，不知贏得了多少游人的詠嘆？前四川大學(xué)教授，我的老師龐石帚先生寫得好：“明鏡無風(fēng)浪自粗，一鬟螺翠展新圖。江潭輕命詩人例，正愛烏尤似小孤?！币弧⒍删鋵懚山跤戎皹O確，第三句從蘇軾詩《自金山放船至焦山》“賦命窮薄輕江潭”化出，是啊，怕冒一點風(fēng)險的人是沒有賞識江山奇景的福分的。末句把烏龍比為小孤山（在江西彭澤）也很神似。這一鬟螺翠，這千秋古佛，吸引過多少人放舟于中流，并為它歌詠！？

船靠青衣山腳，踏著石級登山，翠林蒼崖，爭來迎迂。當(dāng)你感到有點累的時候，轉(zhuǎn)彎處的石龕內(nèi)所刻趙熙賅括舊句寫的像偈子又像小詩一般的幾句話便瞥入眼底。那是：“登山有道，徐行那么不躓，請君小住為佳?！笔⒁怆y卻，不免小憩一會再持續(xù)攀登，不久便到烏尤寺的寺門外面。門上有一副篆書對聯(lián)，這又是趙熙集的唐、宋人詩句。上聯(lián)是“寺門高開洞庭野”（社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句），下聯(lián)是“蒼崖半入云濤堆”（蘇軾《武昌西山》中旬），以蘇偶杜。這兩句詩雖然都寫的是別處的山水，而集作烏尤寺門聯(lián)語，卻很適合。寺門高開，嘹望山腳下的江面確像一個大湖，一面明鏡，渺渺茫茫；寺門正在半山腰，云霧繚統(tǒng)，山巔還在上方。這個集句對聯(lián)，競是字字工穩(wěn)。這又使人聯(lián)想到趙熙本人的詩句：“烏尤山是古離堆，沫水沙明一鏡開”，“詩心一點畫馬尤”（《下里詞送楊使君主蜀》），“烏尤裝就欲含顰（《九日別傳度及嘉州諸子》），都是分外新穎、俊逸的。

進(jìn)得寺門，曲徑通幽，石壁上又刻有趙熙書寫的蘇軾《送淵師歸徑山》七言古詩；

我晉曾為徑山客，至今詩筆余山色。師住此山三十年，妙語應(yīng)須得山骨。奚城六月水云蒸，飛蚊猛捷如花鷹。羨師方丈冰雪冷，蘭膏不動長明燈。山中故人知我至，爭來問訊今何似？為言百事不如人，兩眼猶能書細(xì)字。

這詩是蘇軾83歲時在浙江湖州所作，送一個法名叫淵的和尚口徑山去。徑山是浙江天目山的東北峰。蘇軾36歲時，曾經(jīng)在杭州作過地方副職（后來五十四、五時才又在杭州作太守），屢游杭州西湖和徑山，作了大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