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句法學初探

語用句法學初探

1.語用與語法研究隨著語言學研究的發(fā)展和深入，人們越來越重視從不同角度和方面研究語言，取得了許多令人滿意的成果。眾所周知,句法在語言學研究的各個時期都是最重要的研究領域,取得的研究成果也最多,同時,句法也是學者們以各種觀點、方法進行嘗試和研究的對象。20世紀80年代以來,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單純從句法的角度研究句法,有很多語言現象是難以說明、難以解釋的,因此,他們開始尋求其他途徑和方法、合理借鑒和吸收相關領域的成果來研究句法問題。運用語用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句法問題便是其中之一。語用學雖然是一個相對年輕的分支學科,但是,經過幾十年的不斷發(fā)展,日趨成熟,其理論和方法很值得借鑒。所以,如果把語用學的理論和方法引入句法研究,不僅可以開拓新的句法研究領域、解釋許多句法學研究以前所未能解決的問題,而且還可以為語用學研究注入新的活力。這種研究已經引起了語言學界的廣泛關注。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著名語言學家Leech和Levinson都談到了句法與語用的關系。Leech(1983:4—5)認為,“語法和語用是語言學中互補的兩個領域,要理解語言的本質,就必須研究這兩個領域及二者的相互作用”。Levinson(1983)也認為,句法成分的組織安排與各種語用制約因素之間有著明顯的相互作用。在他所列舉出的13種預設觸發(fā)語(presupposition-triggers)中,有6種都與句法有關(詳見Levinson,1983:ix;181—184)。Green(1996:133—145)則專列一章討論語用和句法的關系。她認為,如何表達(即語用)就是對語法所提供的各種句法結構進行選擇的過程。這充分說明,語法與語用關系密切,二者相互依賴、相互作用。語法為語用提供了各種可供選擇的句法結構,語用則對句法結構在言語交際中的運用起著調控和制約作用。J.Verschueren在其近著(1999:1—7)中指出:“語用學不可能安身在語言資源語言學之內,原因就在于找不到它利用了什么固定的語言資源(然而,語音學利用了‘語流的組成要素’;音位學利用了有區(qū)別性特征的音位;詞法利用的語言資源是詞素;句法利用的語言資源是‘句子組建推移’;語義學利用了詞或句子,尤其是詞),找不到一個類似的研究對象,所以它無法躋身于相同的對比集即語言學各并列學科之中。……語用學只是提供不同的視角。語用學的旨趣不在利用資源,而在語用視角?！魏我?guī)則一旦真正使用起來,都成了某種行為。在這個意義上說,所有的規(guī)則里都有語用成分”(著重點為本文作者所加)。語用句法學就是研究句子里的語用視角,研究句法規(guī)則里的語用成分。在我國,無論是外語界還是漢語界,都有不少學者十分關注將語用學的理論和方法用于句法的研究。20世紀80年代以來,漢語語法學界提出了句法、語義、語用三個平面研究的設想,并且得到了不少學者的響應。在語法研究中,語用平面就是對句子進行語用分析,這是把句法研究引向深入的一個方面。張今先生(1997:2)在談到這三個平面的研究時認為,“語言并不僅僅是一個符號系統(tǒng),它還是人類社會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因此,我們主張在研究語言的時候把語音、詞匯、語法、語義、語用和修辭六個平面結合起來加以研究”。邢福義(1997:439—442)所提出的“小三角”、“大三角”語法理論也包括對句式的語用研究。他認為,“‘小三角’的第三個角是‘語用價值’。簡稱為‘語值’,……語值有時是修辭值,特定格式有其特定的修辭效果;有時是語境值,不同的句式有適應不同語境的價值?！彼€指出,“語法研究,必須回答所研究的語法單位到底有什么語用價值的問題,這樣才能對語法事實獲得深刻的認識”。龔千炎(1997:474)在其《中國語法學史》一書的結束語中對中國語法學研究進行了回顧和展望。他指出,“我們必須著重話語的分析研究,著重話語主題以及意念主語的分析研究,而不必執(zhí)著于孤立的句子,據守于所謂主語和賓語。這也就是說,漢語語法必須注重語境以及語用的分析研究”。這就意味著對句法進行語用研究是勢在必行的?！八街?可以攻玉?！苯梃b是有益的,只要運用得當,就可以促進科學研究的發(fā)展。在這一方面,錢冠連(1997)已經為我們做出了榜樣。他對西方語用學研究了如指掌,但并不是跟在人家后面亦步亦趨,而是在注意吸收西方語用學研究的合理成分的同時,又有自己的獨特見解和創(chuàng)新。在其《漢語文化語用學》一書中,他以漢語為語料,從地道的漢語文化事實出發(fā),提出了真正符合漢語文化的語用原理、原則和策略,而不是“采取西洋帽子+漢語例子的貌合神離模式”。(錢冠連,1997:3)在該書的第六章,他專門探討了語用學理論用于句法、文學、翻譯等學科的體現關系,即運用語用學的理論和方法,對句法、文學、翻譯等學科進行語用研究。(參見錢冠連,1997:247—264)錢冠連還在對張今和張克定承擔完成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英漢語信息結構對比研究》所作的鑒定中指出,“研究漢語或英語的‘語用語法’是一個新課題?！壁w淑華(1997:122)也指出,“對句型作語用分析是一個亟待開發(fā)的研究項目,雖然在微觀方面還要作大量的工作,但建立一個這樣的句型系統(tǒng)還是可行的”。何兆熊的觀點更有啟發(fā)性。他(1997:6)認為,“在語言研究領域里,語用發(fā)端于對語義的研究,是對傳統(tǒng)狹義語義研究的擴展和補充。但目前可以歸入到語用研究中去的不僅是語義研究,因為語用是一個視角,是一個寬廣的視角,我們可以從這個視角去看許多東西,我們可以看一個詞語的使用、句子中的語序、句子之間語義上的聯系、以及篇章語段的結構等等,我們也可以看語言交際者如何運用語言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表達自己的意圖、維護良好的人際關系等等,……。從這個新的角度看去,一些早已為人們熟知,在傳統(tǒng)語法、傳統(tǒng)修辭里早已得到深入研究的課題都呈現出新的意義和深度,使我們感到有必要對它們重新進行審視”?？傊?合理借鑒語用學(包括西方的和我國的)理論和方法來研究句法問題,即從語用的角度,研究各種句法結構在言語交際中的實際運用問題,不失為一個新的研究領域。這種研究,無論是對句法研究還是對語用研究,都將是有益的。2.語用的語法化與語用句法學之間并無區(qū)別對語法的語用研究可采取兩種方法,一是歷時的方法,一是共時的方法。前者從歷時的角度,研究句子的語用組織安排的語法化問題,可稱為語用的語法化(grammaticalization);后者從共時的角度,對語法現象,尤其是句法現象進行語用分析,可稱為語用語法或語用句法學(pragmantax)。但是,兩者都應是動態(tài)研究,而不能是靜態(tài)研究,這是因為語用研究本身就是動態(tài)的。然而,雖然兩者都是動態(tài)研究,但它們之間還是有區(qū)別的。語用的語法化的動態(tài)性在于從歷時的角度,研究原來曾是作為語用現象的句法安排是如何隨著語言的發(fā)展而逐漸固化(fossilization)下來,變成語法現象;而語用句法學則是在共時平面內,對句法現象作出動態(tài)的語用分析,研究交際者在言語交際活動中為何使用這一種而不是那一種句法結構。因此,語用的語法化研究至少要牽涉到兩種語言態(tài)(故而有了歷時變化),而語用句法學則只涉及一種語言態(tài)。兩者的另一個區(qū)別在于,前者可以不涉及具體的交際者、交際意圖、語境等因素(但是,既然是歷時研究,就需要涉及語法固化以前的交際意圖、交際者和語境因素),只研究原來曾是語用范疇的語言現象如何逐漸變?yōu)楣潭ǖ恼Z法結構模式;而后者則必須牽涉到具體的交際者、交際者的認知能力、背景知識、交際意圖、交際場合、語境(包括前言后語和上下文)等等因素,研究交際者為何使用某一特定的句法結構而不使用其他句法結構來達到交際目的。3.語用的功能和語用功能為了便于討論,有必要對語用句法學下一個工作定義:所謂語用句法學,就是研究各種句法結構在實際運用中的語用因素,或者說,語用句法學就是從語用的角度,研究各種語用因素對句法結構的選擇、調控和制約作用,研究句法規(guī)則里的語用成分。用徐盛桓的話說,語用句法學,“就是研究凝聚、映射在句法結構上的語用內容”。(徐盛桓,1997:7)語用句法學的研究對象就是語法所提供的各種句法結構或句式。語法所提供的句式,有的符合人們的認知規(guī)律,有的偏離人們的認知規(guī)律。前者可叫做無標記句或常式句(unmarkedclauses),后者可叫做有標記句或變式句(markedclauses)。無論是常式句還是變式句,都有其自身的特點和適用范圍,即語用功能。因此,語用句法學將從語用入手,以句式為對象,研究各類句式在語言運用中的語用功能,并試圖尋找出各類句式的語用規(guī)律性,以便解釋傳統(tǒng)語法所未能解釋的一些句法問題,為句法學研究開辟一個新的領域。4.語用學中的語境就像確定太陽系的各個星體位置要以太陽為參照一樣,研究語言也要選擇和設立恰當的參照點。語用句法學研究的首要參照點就是“語境”(context)。這是因為,首先,一般情況下,任何語句都要用于一定的語境或交際情景,離開了語境或交際情景,語句就失去了交際價值;其次,語用句法學實際上是一種句法和語用的結合或交叉(interface)研究;第三,語用句法學研究的是各類句式在語言運用中的語用規(guī)律,因此,更具語用性,而“語用研究的一個重要特點是把語言置于語境之中去研究,在研究過程中充分考慮語境各種因素對語言使用的作用和影響”。(何兆熊,1997:6)再者,語境歷來都為很多學科的專家們所重視,如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功能語言學家弗斯(Firth)、韓禮德(Halliday),社會語言學家費什曼(Fishman)、海姆斯(Hymes),語義學家萊昂斯(Lyons)等等,語用學家們更不待言。我國的學者們對語境問題也有著深入的研究。修辭學家陳望道(1979:7—1)在《修辭學發(fā)凡》中提出了情景和題旨適應理論。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曾指出,“此時此地對此人說此事,這樣的說法最好;對另外的人,在另外的場合,說的還是這件事,這樣的說法就不一定最好,就應用另一種說法。”這實際上是一種言語得體策略。他這里所指的“說法”,一指得體的用語、用詞,二指有意圖并得體的句子安排。要做到言語得體,就必須在適當的語境或情景、對適當的交際對象、以適當的方式(包括使用適當的句式)、說出適當的話。以上說明,以語境為參照點來研究各類句式在語言運用中的語用規(guī)律,不失為一種新的視角、新的嘗試。需要說明的是,不同學科、不同學派的不同學者對語境的理解或定義是不同的,不僅有廣義和狹義之分,還有因學科和觀點的差異所造成的各種區(qū)別。語用句法學既然是以句式為研究對象、以各類句式的語用規(guī)律為研究目的,那么,它所參照的語境就是狹義的,只包括語言語境,即口頭語言中的前言后語和書面語中的上下文。這比語用學所說的語境的含義要窄得多。在語用學中,語境包括語言知識和語言外知識。前者包括對所使用的語言的掌握和對語言交際上文的了解;后者由背景知識、情景知識和相互知識構成,這三種知識還包括一些其他語境因素。?語用句法學里的語境,更不同于認知語用學中的語境——大多是認知性質的語境,即在語言使用中起作用的大腦知識結構和控制若干知識結構成分排列組合的規(guī)律或規(guī)則。又可稱為抽象語境。這樣的抽象語境等于錢冠連的《漢語文化語用學》中的“智力干涉”這一范疇。語言中的句式有常式句和變式句之分,不管是常式句還是變式句,要在語言系統(tǒng)里存在,在言語交際中運用,就必須有其存在的價值,否則,就會被淘汰,就會在語言中消失。也就是說,語言中的任何句式的運用都有其語用理據(pragmaticmotivation)。然而,與常式句相比,變式句(即有標記句式)的語用理據性更強一些。這是因為,事態(tài)(stateofaffairs)數目無限,語法結構數目有限,所以交際目的和語法結構之間沒有一對一的對應關系,而只有情景類型向已有的形式類型的映射;說話人不是創(chuàng)造新結構來表達新意義,而是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現有結構來表達交際意圖。(參見Lambrecht,1994:26—29)如果Lambrecht這里所說的“現有結構”就是我們所說的常式句,那么,變式句就是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常式句的結果。因此,在對變式句進行語用研究的過程中,如果以常式句為參照,將兩類句式加以比較,可能會更深刻地揭示出各種變式句的特點和語用規(guī)律,同時也可以反觀相對應的常式句的語用規(guī)律。5.變式句和現代句根據2.2節(jié)給語用句法學所下的定義,語用句法學的研究內容主要包括對常式句和變式句的語用研究。常式句是指SV,SVO,SVC,SVA,SVOiOd,SVOC和SVOA這七種基本句式(Quirk,etal,1985:53);而變式句則是指由常式句變化而來的句式(如被動句、倒裝句、分裂句、準分裂句等),句式未變但語序發(fā)生了變化(如左位移動、右位移動等)的句子以及存在句、隱現句、語用否定等特殊句式。在研究過程中,我們除了要研究各類句式的語用功能外,重點研究以下內容:句式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