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案匯覽》的編纂思路與內(nèi)容

《刑案匯覽》的編纂思路與內(nèi)容

明清政府最初主要根據(jù)《法律法規(guī)》等成文法典進行審判。因此，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書籍收藏家和企業(yè)家在編輯和出版法律書籍時，主要關注法律和法規(guī)的規(guī)定。但是,由于發(fā)生在全國各地司法案件的案情差異以及司法人員解釋與運用法條的學識才能不同,“成案”也逐漸成為各級司法人員據(jù)以判案的重要基礎。“律、例、案”三者,便逐漸成為明清司法審判的主要法源,不僅出現(xiàn)更多講究司法個案的專門法律人才,政府官員和書坊商人在印行律例書籍之外,也更重視刊印“案”類法律書籍。《刑案匯覽》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1《刑案匯覽》著錄情況《刑案匯覽》(又稱《刑案匯覽》前編)署名祝慶祺(原籍浙江會稽縣)“編次”、鮑書蕓(原籍安徽歙縣)“參定”,兩人共同編輯、討論與校正此書,但祝氏花費氣力最久最多,鮑氏稱其“殫精疲神者,閱十余載”。祝慶祺在道光初年任職刑部云南清吏司時開始編輯此書,后因轉任閩浙總督孫爾準幕友而暫停編務,道光十二年(1832年)離職,與同樣長期任官刑部的鮑書蕓,在揚州共同完成此書的定稿與出版工作。該書共88卷,輯錄了乾隆元年至道光十四年(1736-1834年)近百年間由中央司法機關審理的刑案5640余件,按《大清律例》的門類編排,書后附有刑部事宜及拾遺備考二節(jié),道光十四年(1834年)刊行。后又補輯了《續(xù)增刑案匯覽》16卷,主要收錄道光年間(1821-1850年)中央司法機關審理的刑事案件1670余件。另外還有吳潮等編纂的《刑案匯覽續(xù)編》32卷,收錄了道光年間(1828-1871年)中央司法機關審理的案件1696件;潘文舫等編輯的《新增刑案匯覽》16卷,輯錄1842-1885年中央司法機關處理的案件291件。《刑案匯覽》4種在體例上雖略有差異,但所輯的案件,均按照《大清律例》的編纂順序,即以《名例》、《吏律》、《戶律》、《禮律》、《兵律》、《刑律》、《工律》為序,分目編排,意使閱讀者一目了然地掌握這些案件的罪名和性質(zhì)。整體看來《刑案匯覽》主要收錄“情節(jié)疑似”或是“例無專條”等兩類“疑難”法律案件,本書可謂是中央司法官員對全國難度較高司法案件的解釋匯編。收入《刑案匯覽》4種的案件,均系清乾隆至光緒年間經(jīng)中央司法機關處理的刑案。這些案件的資料來源主要是:刑部律例館所存說帖;刑部各司所存成案;刑部頒至各省的“通行”及傳至部內(nèi)各司的“遵行”;編者在刑部時自錄的刑案;有關刑律的奏議、咨覆及片;邸鈔例無專條之案;坊本所見集所載例無專條尚可比附之案、《平反節(jié)要》所載之案;坊本《駁案匯鈔》和《駁案新編》、《駁案續(xù)編》所載案件等。在這些案件中,以地方呈報中央的案件為主,也有一些處理相關問題的奏折和詔書。呈報中央的案件基本上屬于需由中央司法機構審核的重罪案件,或需請示的比附案件和疑難案件。中央對地方上報的案件,則有批準照復、駁回重擬、要求重審、補充案情等。此外,還有不少刑部自審案件?，F(xiàn)見的4種《匯覽》的版本主要有:《前編》清道光十四年(1834年)刻本,道光二十年(1840年)棠樾慎思堂刻本,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金谷園重刻本,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刻本,咸豐二年(1852年)棠樾文淵堂刻本,光緒八年(1882年)廣東省城西湖街藏珍閣刻本;《續(xù)增》道光二十年(1840年)棠樾慎思堂刻本,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味塵軒刻本;《新增》光緒十二年(1886年)皖省聚文堂刻本,光緒十六年(1890年)紫英山房刻本。《前編》、《續(xù)增》、《新增》光緒十四年(1888年)上海圖書集成局仿袖珍版印本,光緒十九年(1893年)上海鴻文書局石印本,1968年臺北成文出版社據(jù)光緒十四年(1888年)上海圖書集成局仿袖珍版影印本。《續(xù)編》的版本相對較少,主要有光緒十三年(1887年)退思軒刻本,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蓉城李保和刻本,1970年,臺北文海出版社據(jù)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李保和刻本影印本。本次標點時,我們以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所圖書館藏《前編》、《續(xù)增》、《新增》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上海圖書集成局本、《續(xù)編》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退思軒刻本為底本,以其他版本為參校本。2審轉制度壓力下的細案《刑案匯覽》的編輯與出版,與明清司法體系逐步完善的審轉制度有密切關聯(lián)。這個制度發(fā)展到清代,已能更完整而有效地運作。這個制度大致如下:全國司法案件依罪名大小與刑度輕重,分為“州縣自理細事、上司審轉重案”兩大類,前者主要包括刑度在笞、杖以下的“細事”案件,后者包括徒刑及徒刑以上的犯罪“重案”。因為全國司法案件眾多,加上社會變遷,案情差異總會多少沖擊既有“細事”與“重案”的界限,兩者不一定總能清楚區(qū)劃。大致說來,所謂“戶、婚、田土、錢債”等案件,通常被劃入刑度較低的“細事”;至于人命、強盜、斗毆、聚眾、謀反,以及當事人涉及尊卑長幼人倫關系的人身傷害或言語辱罵案件,則一般屬于“重案”。盡管明清法律體系并未使用類似現(xiàn)代意義“民法、刑法”法典區(qū)分來嚴格界劃“細事”與“重案”,但兩類案件在明清司法體系的處理流程上則確有很大不同。清代對細事、重案的規(guī)定已很明確:細事可由州縣官審結,只需每月造冊送上司備查,無需將案卷移送府級和府級以上司法機構復審,故細案也經(jīng)常被稱為是“(州縣)自理案件、自理詞訟”。在“重案”部分,州縣官做成判決后,要將相關案件卷宗與人犯、證人、證物等,提交府、道、按察司(臬司),由這些地方上級司法機構審核案情是否有疑、引用法條是否失當。其中徒罪以上等“命、盜重案”及“謀反等十惡”罪案則再由省級最高長官總督或巡撫將相關案卷送至刑部,再度審核案情與法條等是否可疑。在審轉制度運作下,中央與地方上級長官都對各級下屬地方官審理案件造成莫大壓力。特別是“斷罪引律令”的規(guī)定,也在審轉制度發(fā)展過程中得到更嚴格的落實。盡管對戶婚田土等“細事”判決時,官員較少直接引用律例條文;但是,地方官員對“重案”的審理,則確實不斷在審轉過程中受到上級司法機構依照“斷罪引律令”規(guī)定而予以嚴格制約。這個發(fā)展趨勢,其實也與當時“刑名幕友”角色日益重要有密切關系。那些專精法律條文的“刑名幕友”,他們?nèi)找嬖诿髑宓胤剿痉ㄐ姓w系中得到各級官員的信任與依賴,不僅便利審轉制度中“斷罪引律令”規(guī)定的有效落實,也使講究法律條文與探討法律知識的風氣更加普及。在審轉制度壓力下,地方和中央司法機構其實處于一種既緊張又協(xié)調(diào)的關系。清代各省每年都要上呈數(shù)量眾多的刑案,其中預先主動諮商刑部的案件畢竟所占分量較少,因此,審轉之后而可能遭到部駁的緊張關系才是中央與地方司法機關的常態(tài)。地方督撫接到部駁后,并不是一定要照單全收,也可以和刑部官員覆文討論,但是,若“刑部駁至三次,督撫不酌量情、罪改正,仍執(zhí)原議題覆”,則“刑部自行改擬,將承審各官,并督撫,俱照(失入、失出)各本例議處”。為了免于遭到部駁而受懲處,地方各級司法官員及其所聘幕友,自然要留意審轉上呈的刑案格式及內(nèi)容,《刑案匯覽》正適合官員藉以參酌撰寫符合格式及內(nèi)容的標準判案,從這個意義看,該書可謂是審轉制度壓力下的產(chǎn)物?！缎贪竻R覽》即是專門收錄以刑部為主體而產(chǎn)生的法律知識,特別是針對其中的“說帖”。說帖在當時居于全國法律知識體系的中心地位,這不僅有審轉制度上行政權力運作的原因,也有相對而言較為純粹的說理論辨上的理由。在《刑案匯覽》出版前,至少在18世紀末,即已有人開始編輯名為《說帖》、《通行》、《駁案匯鈔》、《平反節(jié)要》等刑案匯編,這些都成為書市上流通販售的法律文類?！缎贪竻R覽》的最大特色應是其力求匯整成更完備、更通貫的刑案匯編,正如鮑書蕓在《刑案匯覽》(序)中所說:“于廣搜博采之中,寓共貫同條之義。臚陳案以為依據(jù),征說帖以為要歸,一切謹按、通行,無不備具。散見者會之,繁稱者簡之。其有未盡,更緝拾遺,以備參考。門分類別,條理秩然。以是見祝(慶祺)君刑名之精而用心之苦也”。這里面當然也多少帶有一些區(qū)別《刑案匯覽》與其他書市上已經(jīng)販賣銷售刑案匯編書籍的用意;但由《刑案匯覽》內(nèi)容及其出版后所獲回響看來,《刑案匯覽》一書的編輯出版,應可標志《刑案匯編》在19世紀前期正式成為中國一種明確而獨特的法律文類。3官方史料的作用中國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文明古國之一。每每提起中國豐富的文化史料,人們總會用“汗牛充棟”、“浩如煙?！敝惖脑捳Z來形容。然而,相比較而言,關于法律案例類的史料典籍卻顯得鳳毛磷角,而且,現(xiàn)存的相關史書中收錄的案例也多半出自于民間傳說、野史記載,編輯重點多半注重突出案情的詭怪陸離、法官偵破斷案技術之高超卓絕。這些生動的案例匯編為我們了解古代司法狀況提供了一個不可多得的視角。但是,歷史的發(fā)展是立體的、多側面的,還原歷史面貌的必然途徑是必須依賴和建立在最為科學、真實、準確的史料基礎之上,在這一點上,官方史料所起的作用無疑是野史、傳說所無可替代的。有清以前,古代官方司法檔案都未保存下來,從此意義上講,作為中國古代篇幅最大、涉及范圍最廣、分類最為詳細的案例編纂類圖書,由任職刑部兩代老吏歷時數(shù)十年精心編纂而成的《刑案匯覽》所具備的史料價值是彌足珍貴的。在清人編纂的諸多刑案集中,《刑案匯覽》以收錄案例眾多、內(nèi)容精良而備受世人關注。律文不變而案情萬變,《刑案匯覽》所收案件,反映的正是萬變的情案如何適用法律的情況。比如,對于已經(jīng)發(fā)生而例無治罪專條的案件如何處理,對某一疑難案件的性質(zhì)如何認定等,可從書中得出相關的答案或受到啟發(fā)。由于此書對于當時的司法審判有現(xiàn)實的參閱價值,故問世后在道光年間就頗受贊賞。龐鐘璐所作《刑案匯覽續(xù)編序》云:“道光年間歙縣鮑君季涵有《刑案匯覽》之刻,凡列圣寬恤之典、臣工奏議之文以及駁案、說帖,無不備錄,遇有疑獄可資參證”。陸佑勤為《續(xù)編》所寫《后序》說:“鮑氏有《刑案匯覽》之編,參觀互證,疑輕疑重,各無遁情。名法之家,人置一函,視為枕秘?！蓖瑫r,《刑案匯覽》4種所輯案件大多選自司法檔案,是清代中后期司法審判的真實記錄,也是我們研究清代法律制度特別是司法制度的珍貴實證資料,它對于今人了解當時發(fā)生的各類紛雜的案情和清代的司法原則、訴訟程序、案件審理的實際等,都甚有幫助。許多清代法制史研究中的疑義或存有爭論的問題,也可以通過閱讀這些案牘得以澄清。該書所收刑案,其內(nèi)容涉及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對于研究清史也有重要的史料價值。4《刑案匯覽》的翻譯《刑案匯覽》自其問世以來,就一直成為古今中外法學家研究中國法制史的重要資料。沈家本稱贊該書的價值說:“《匯覽》一書,固可以尋繹前人之成說為要歸,參考舊日之案情以為依據(jù)者也?！泵绹麧h學家布迪、莫里斯稱《刑案匯覽》為“所有中文案例匯編中篇幅最大、內(nèi)容也最精良”的作品,并從中精心選出190個案例,譯成英文,二人據(jù)此寫就的《中華帝國的法律》一書成為國外學者研究中國古代法律的重要杰作,至今為人們所稱道。布迪、莫里斯等人選擇《刑案匯覽》中的案例加以翻譯的主要理由是什么呢?作者本人的解釋是:在清代眾多的案例匯編中“《刑案匯覽》篇幅最大,涉及的范圍也最廣,其分類也最為詳細”;而且其編輯原因與“西方學者匯編案例的理由是基本相同的:為法官提供一個易于查閱的判例集”。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刑案匯覽》所收集的案例是“從約100年間的最高水平的說帖中甄選出來的”。值得注意的是,西方漢學界對《刑案匯覽》的重視似乎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傳統(tǒng),并非自布迪、莫里斯此書始,早在他們之前的阿拉巴斯特和賈米森氏的著作都曾翻譯引述過《刑案匯覽》的部分內(nèi)容。與其前輩不同的是,布迪、莫里斯在選譯案例時,除了大大增加了選譯案例的數(shù)量外,還特別注意所選案例的覆蓋面和代表性。正如作者們指出的那樣:“《刑案匯覽》三編共有7600多個案例,涉及《大清律例》436門律例中270門,從中選擇涉及105門律例的190個案例,篩選工作如何才能做好?顯然,從如此小的選擇比例中,我們不可能得出關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