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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尋知識政治學理論體系之源

自馬克斯·塞勒提出從知識進步觀察社會進步的社會學范式以來,知識社會學、知識經濟學和知識政治學理論的興起成為后現代社會科學理論發(fā)展的一種蓬勃景象。但是,基于知識之元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早在古希臘羅馬時期的思想演進中就濫觴了,只不過對知識的認知有了不同的時空內涵。知識政治學理論的基本觀點是政治的本體是知識,政治面貌的改善有賴于其政治知識基礎的改善。古希臘羅馬時期的政治思想家雖未形成這樣的結論,但他們已經確立了知識政治學的基本命題——政治知識化、建立了觀察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基本維度、探索了實現和諧的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基本路徑,為知識政治學理論奠定了學理基礎。因此,古希臘羅馬時期的政治與知識關系觀實為知識政治學理論體系的源頭。一、確立了知識政治學理論的基本命題——政治知識化“所謂政治知識化就是把政治本體建構成科學形態(tài)和運用已有的科學知識認識政治的統一,它要求人們沿著政治哲學化、科學化和社會化的路徑理性地認知政治……將政治生活置于知識的理性檢視之下”。①而將政治視作最高層次的美德和知識正是古希臘羅馬時期政治與知識關系觀的核心。當時最有影響的政治思想家,如“七賢”(學派)、畢達哥拉斯、赫拉克里特、德謨克里特、智者(學派)、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西賽羅等,思想家兼執(zhí)政官索倫、伯里克利和畢大各都從不同的角度闡述了正義、美德、政治與知識的關系,闡明了政治知識化的應然邏輯和可能路徑,為知識政治學埋設了堅實的理論基石。(一)政治、正義、美德和知識四位一體古希臘羅馬時期主流思想家普遍認可政治知識化的邏輯鏈:政治—正義—美德—知識的四位一體。對政治知識化的這一邏輯鏈,蘇格拉底在其“自知己之無知”、“美德即知識”和“治國之才本質上是一種知識”的命題之中早有清楚的表述。他說,公民無論從事什么職業(yè),都要對其所事之業(yè)有知識準備,要有自知之明。執(zhí)政者對其承擔的義務更要有自知之明。②他這里講的知識不是其他什么別的東西,正是正義、美德和智慧的統一體。他斷言正義和一切美德都是知識,有知識的人寧愿不要其他一切而要符合道德,無知的人則做不到這一點?!凹热徽x和一切其他符合道德的、美好的東西都要借助于美德來實現,那么很顯然,正義和一切其他美德就是知識”。③也就是說政治、正義、美德和知識是合一的。蘇格拉底在與玻勒馬霍斯的討論戰(zhàn)中,曾直言知識或技藝同正義密切相連或本身就是正義。柏拉圖將他老師的這一思想進一步概括為“哲學王”,作為其“理想國”的最好政體。他說:“事實上我被逼得相信,社會或個人找到正義的唯一希望在真正的哲學,以及,除非真正的哲學家掌握政治權力,或政客拜奇跡之賜變成真正的哲學家,否則人類永無寧日?!雹苡纱耍沃R化的邏輯鏈條便進一步清晰為哲學家執(zhí)政或執(zhí)政者成為哲學家,也就是政治與知識的完美結合。亞里士多德的政治思想雖然在許多方面都異于其老師的思想,但在政治與知識的緊密關系這一點上是一致的,而且對政治知識化思想的形成有更進一步的貢獻。首先,他系統地歸納了政治學的知識體系,使政治學成為一門獨立的科學,為政治與知識建立緊密關系奠定了牢固的理論基礎。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亞里士多德表示有兩種人有權要求政治事物的知識,實際的政治實踐家和自稱教授政治技能的“智者”。但政治科學不是針對哲學家或哲學學者或者說主要不是針對他們的,而是針對政治家的,更準確地說,它旨在教育政治家,亦即現實的或潛在的掌握政權的人,或最好是“立法者”,亦即所有政治活動在其中借以展開的政治制度的締造者。⑤也就是說政治與知識建立緊密關系的關鍵在于政治家要學習和研究政治科學。盡管,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并不是最早從知識的角度來思考美德和政治問題的古代思想家。但是,他們的思想代表了當時主流的思想家關于知識、正義、教育和良好政治的關系思想的核心觀點。(二)政治知識是建構良性政治的知識基礎,政治需要知識化將政治知識系統化,使之成為一門獨立的科學的是亞里士多德,但對政治知識在所有知識系統中核心地位的強調,在蘇格拉底、柏拉圖等人的思想中早有體現。在蘇格拉底形成“美德即知識”的思想后,對真知的辯論、追求和系統化就成為當時哲學家和思想家思考的主題。而在這個真知系統中,蘇格拉底認為,政治知識是“最尊貴的才能,一種最高貴的才藝。因為它是王者的技藝,是稱作帝王之術的”。⑥他認為,一個正義之人務必使其靈魂的理性部分具有智慧且居于統治地位,以駕馭其靈魂中的毅力和激情部分,即只有智能者,才能真正是正義的。⑦一個政治體系之正義的前提也是如此,難怪正義者最終被證明是哲學家,因為,良性政治的核心就是正義,而正義是以知識為基礎,所以,良性政治必須知識化。柏拉圖在其為政治制度進行設計的《法律篇》中,通過比對知識、法律在實現健全政治生活的不同價值后,得出了這樣令人深思的結論:法律僅是次優(yōu)的東西,任何法律都不可能像在場的真正明智者的決定那樣明智,法律是不具備《理想國》中設計的知識治國的條件下的制度安排,但法律治國終究要向知識治國轉變。⑧《理想國》提出了政治本質上是知識和知識治國的理想,《政治家》討論了政治家與哲學家結合的可能性,而《法律篇》從法律治國回到了知識治國的理想。用他自己的話說:“理性所具有的知識,是它統治自我其余部分的資格所在,這知識,連同因這知識而有理的統治,構成王者之學?!雹徇@種政治知識是實現好政治的根本保證,他直言知識對政治的作用比法律對政治的作用更重要。他說“沒有任何法律或條例比知識更有威力”。⑩只有在找不到理想的政治家掌握國家政權的情況下,才不得不承認有法可依的政體優(yōu)于無法可依的政體。由此他總結說,“政治事務應該最有必要尋求專家建議,由專家處理。專家并非個個同樣精到,有些專家的知識技術是假的。所以,政治上最迫切之事,是要弄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政治知識技術,從而設計一套方案來訓練王者之才?!?11)對政治家來說,要實現好的政治,最重要的就是掌握這種政治科學知識。亞里士多德在將政治科學從其他科學獨立出來的同時,進一步把政治知識拔高到最重要的學術形式的程度。亞里士多德提出,世上的一切學問和技術,其終極目的雖也都是要達到某種善業(yè),但只有政治學是追求公共的善業(yè),其他學術要達到的善業(yè)具有行業(yè)性、私人性和特殊性。比如倫理學所要實現的只是個人的善德,而政治學所要實現的則是群體的善德,因此,政治學“是一切學術中最重要的學術,其終極(目的)正是為大家所最重視的善德,也就是人間的至善”。(12)只有政治知識才可“決定諸如城邦需要哪種科學,哪一種人應掌握哪門科學以及掌握到什么程度之類的問題;甚至那些最受尊敬的才能,諸如將帥之才、持家之能、修辭之技都服從于政治知識。由于政治科學要利用其他科學,而且因為政治科學要在諸如何者應做及何者應禁止的問題上進行立法,所以政治科學的目的總是包含著其他科學的目的,而且這一目的總是人類的利益所在?!?13)西塞羅在《論法律》一書中也表達了這樣的思想:政治知識是人治和法治的結合點。他說“法不是人類思想的產物,也不是民族的法令、法規(guī),而是某種永恒的東西,它以體現于命令和禁律中的智慧統治整個宇宙。”(14)可見,法律不僅要以知識為基礎,而且它演繹的邏輯也是蘊涵于知識的理性和智慧。這樣,不管是主張賢人執(zhí)政的人治,還是法治,政治知識都是其中的基礎。(三)政治知識化的關鍵是政治家和哲學家的契合政治知識化的核心是政治與知識的通約,而政治與知識通約的最大障礙莫過于掌握政權的人不愿把自己的權威建立在知識的基礎上,同時,知識群體又不愿思考世俗問題,沉迷于冥思之中,使得政治生活中的知識底蘊薄弱,以及知識領域中的問題意識不強。如何突破這兩大障礙?古代西方政治思想家們從不同的角度提出了政治家和哲學家契合的思想。一方面,政治家必須學習政治知識,成為哲學家。思考“好城邦”實現的可能性及其路徑是蘇格拉底政治哲學的一個出發(fā)點。蘇格拉底說,治理國家的人應當是懂得治國藝術的人,應當由掌握政治知識的人來治理國家。正如鞋匠懂得如何做鞋子,成衣匠懂得如何做衣服,木匠懂得如何造船,但他們并不懂得如何治理國家,不懂得如何領兵打仗,所以,國家不能由他們來治理,軍隊不能由他們來指揮,而應由懂得政治的人來執(zhí)政,由懂得軍事的人來領兵。蘇格拉底在與色拉敘馬霍斯的討論中,認為正義城邦所依據的原則是“一人一事”,士兵是城邦自由的“工匠”,而哲學家是公共美德的“工匠”。(15)好城邦正是以公共美德為依歸,因此,政治家如果不成為哲學家,他便不能為公共美德的實現有所貢獻。但實際情況往往是政治家和哲學家的對抗,這無疑將限制好城邦實現的可能性。那么,這樣的城邦要轉變?yōu)楹贸前畹谋匾浞謼l件是什么呢?他的答案是,政權與哲學的“一致性”:哲學家必須是最高統治者,或最高統治者必須真正而充分地研究哲學。而這一轉變過程或者說政權與哲學結合的方法就是從“學問”或“知識”一步步過渡到政治家的學問,或一步步劃分“學問”直至政治家的學問。(16)可以說,蘇格拉底是系統地表述政治家—哲學家—政治知識化—好政治的演進路徑的第一人。柏拉圖也是“政治家要成為哲學家”思想的有力倡導者。在柏拉圖看來,“研究政治藝術的事情天然屬于愛智者的哲學家兼政治家”。(17)他以自身的經歷和認識過程對這一命題進行過深刻的解讀:“起初,我滿懷熱情地急于從政??墒钱斘易⒁獾搅斯娚畹幕靵y,又看到了不斷發(fā)生的變革運動,終于使我迷惑不解……最后我清楚地看出所有現存國家中的政府制度毫無例外地都是腐敗的。它們的憲法,除非好運帶來某種奇跡式的辦法,幾乎都是不可救藥的。因此,我不得不盛贊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使我們分清何者是對社會和個人來說都是公道的一種高瞻遠矚的正確哲學。人類只有真正遵循哲學的種族取得政治權力,或掌握政治權力的階級靠天意的安排成為哲學家的時候,才會有好日子?!蹦切┤狈φ沃R的人掌握政權,“經常心血來潮,想起來什么就跳起來干什么說什么。有的時候他雄心勃勃,一切集中在軍事上;有的時候,又集中在做買賣發(fā)財上。”(18)整個政治生活沒有穩(wěn)定的目標,沒有穩(wěn)定的程序。亞里士多德進一步從政治家必須掌握的政治知識的內容出發(fā),論證了政治家成長為哲學家的必要性。他斷言政治技能是一種形式的智慮,政治家的智慮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系統“立法的”智慮,一種是更“實用的和審慎的”智慮,它關注的是日常政治的細節(jié)。日常政治智慮又有兩種形式:即審慎的和司法的。因此,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家是這樣的人,他能把道德的美德和政治智慧、經驗以及有關其城邦和人民的特點的知識結合起來。這些知識結合起來的智慮就是哲學意義上的智慮。(19)在《修辭》中,亞里士多德開列了五個關鍵的政治思考的領域:財政收支、戰(zhàn)爭與和平、領土防衛(wèi)、進出口以及立法。(20)政治家要在這些領域中游刃有余,同樣離不開哲學修養(yǎng)。另一方面,哲學家也有關心政治的使命,成為政治家。哲學家雖然擁有知識和智慧,但對來自實踐的政治知識仍有充實的必要。所以,蘇格拉底在強調政治家要成為哲學家的同時,對哲學家超然于現實的態(tài)度也不一概寬容,指出唯有雙方都徹底改變才能實現哲學家與城邦治理之間本應具有的和諧。這種改變就在于:城邦不再不愿由哲學家來統治;而哲學家也不再不愿統治城邦。在柏拉圖的《理想國》等著作中,一直強調:哲學與政治及社會現實結合起來,理念不是停留于個人思想中的概念,而是被運用于改造社會。對柏拉圖的政治與知識結合的思想,黑格爾有過很好地解讀:“柏拉圖在這里要求國家的統治者通曉哲學,他提出哲學與政治結合的必要性。對于這種要求我們可以這樣說:所謂治理就是規(guī)范現實的國家,根據事情的性質來處理問題。這就需要對事情的概念有所認識。于是就應該使得現實與概念相一致,也就是使理念成為存在?!?21)亞里士多德曾直言智者大部分都不知道政治知識為何物,或不知道政治知識所涉及的主題是什么,否則他們就不會認為政治知識等同于甚至低于論辯術,也不會認為把最著名的法律羅列在一起就能輕而易舉地立法。所以,哲學家不親歷政治實踐,關心政治話題,其掌握的知識中就會是殘缺的。西塞羅則進一步從哲學的自身發(fā)展角度認為哲學最終依賴于城邦,因而哲學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關心健康政治秩序的創(chuàng)制,只有在這樣一種秩序中哲學才能生存。如果是真正的哲學家,就必須對城邦的需要有所認識,并顧及到其學說的實踐結果。在沒有提出新思想以取代舊思想的情況下,哲學家不要冒險對那些作為一種特殊秩序的基礎和指導方針的原則進行系統、公開和無情的檢討。最值得渴望的生活既不是單純沉思冥想的亦非單純積極的生活(純政治家的冒險),而是“管理大事的經驗與研究和掌握其他學術相結合”的生活,即以哲學開闊其眼界的政治家的生活。(22)二、建立了觀察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基本維度作為一種理論范式,必須形成自身的思考本領或基本命題的方法。古希臘羅馬政治思想家建立從客觀性、科學性和合理性來思考政治知識化命題的基本維度,為后人思考政治與知識關系提供了本體論意義上的學術資源,還提出了正確處理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合理機制,具有方法論意義。(一)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客觀性人們對政治與知識關系的認識需要提到命題的高度來思考,才有利于在這個問題上“除粗取精,去偽存真”,沉淀出一系列經得起歷史推敲的結論,從而使不同時代、不同階層的人們對政治知識化的認識保持在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這正是造就科學政治生活的思想基石。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命題首先要回答是政治道理依靠什么來說明和解釋?政治現象主要依靠經驗來解釋?還是依靠知識來解釋?進一步,是依靠神秘知識、神學知識?還是科學知識來解釋?這個問題不弄清楚,政治生活就難免被神秘化、經驗化和臆斷化。歷史和現實中,把政治視為“禁區(qū)”,所謂什么人“不懂政治”之類的說法在社會上廣為灌輸。這實際上是肢解了政治與知識的密切關聯性的惡果。因為,“物之理”、“人之性”構成了知識具有公共性的基本特征,政治作為一種知識形態(tài),也具有公共性的基本特征。其次它要回答政治制度依靠什么來建構和支撐的?政治制度是政治管理的基本規(guī)范和工具,它有三個重要來源:一是歷史經驗;二是現實試驗;三是學理推導。學理推導無疑是一種知識運動,而歷史經驗和現實試驗也需要通過歸納、總結轉化為知識單元,才可能沉淀為規(guī)范,否則,它不便于廣泛傳播、被人理喻。社會性是政治制度的生命線,政治制度只有通過知識化,向執(zhí)政體系和向對方輸出具有共識性的政治理念、政治原則和政治行為規(guī)范,才能被社會普遍遵守,發(fā)揮效力。同時,政治制度如果離開了知識單元的推敲和考問,其科學性也難以保證。所以,知識是建構和支撐政治制度的基本元素。再次,它要回答科學政治行為的主體力量是如何成長的?這里先要區(qū)分革命政治與革命后政治、非常態(tài)政治與常態(tài)政治、斗爭政治與建設政治的問題。一般來說在革命政治、非常態(tài)政治和斗爭政治的環(huán)境里,政治行為的變動空間大,相應的它受普遍政治規(guī)律的約束程度會收窄。也就是說,政治對經驗的依賴性大,政治行為主體主要是在各種血與火的政治運動中歷練成長的。這種政治雖然也有對知識的需求,但知識主要發(fā)揮技術性功能,并不能成為政治決策錦囊的主料。但是革命政治、非常態(tài)政治和斗爭政治都不是政治的目的和終極形式,革命政治終究要向革命后政治過渡,非常態(tài)政治、斗爭政治也要向常態(tài)政治、建設政治過渡。在這三種政治形態(tài)里,政治生活具有鮮明的理性化、科學化、規(guī)范化、程序化和世俗化特征。學理、規(guī)律、技術、規(guī)則、模式對政治生活的影響是主流的,知識對政治生活的貢獻日益凸顯出來。政治行為主體的成長模式不是主要依靠經驗的歷練,而是主要依靠知識的訓練。為此,歐克肖特在反思“理性霸權”的同時,對經驗主義政治風格的批評更是毫不留情。他說,那種政治風格是“一條通向荒謬的進路”,是“鼓勵無思想的人”去參與政治,“做內在的不可能的事”,會有“不幸的結果”(23)。(二)政治與知識關系的科學性要使政治與知識的關系和諧化,必須把它建構在科學的基礎上。其一,政治與知識的相互獨立性與相互依存性是并存的。雖然,政治脫離知識仍不失為政治,而知識脫離政治仍可謂知識,但無論從價值理性,還是工具理性來看,兩者的聯系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為政治沒有知識的支持,它既不能準確地明辨目標,也不能選擇合理有效的實現目標的手段,政治生活鼓搗不出救世良方,它的價值無從談起。另一方面,知識的本體意義也需要在向社會輸出中體現出來。知識脫離社會、經濟、文化和政治這些活生生的場面,不僅知識自身的演進會失去豐富的學術資源而局限在形而上的范疇,知識對社會發(fā)展的貢獻也無從展示。如果是那樣,探求知識的群體就會萎縮,知識也將被邊緣化而極大地限制其價值和工具功能。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培根鄭重指出:知識的唯一合法目標不是為科學而追求科學,只能是“給人類生活提供新的發(fā)現和力量”。(24)在科學的政治與知識關系中,政治為知識“搭臺”,知識替政治“唱戲”的現象或許難免,但知識仍然需要堅守自身的規(guī)律,才能真正為政治服務。知識運動的獨特規(guī)律決定了知識發(fā)展的過程有其自身的邏輯,政治對知識的獲取過程既可能提供便利條件,也可能起壓制作用,這取決于政治運動的需要。但政治運動的規(guī)律不總是與知識運動的規(guī)律吻合。政治可以影響人們如何取獲取知識、形成信念,但不能保證這種知識和信念的真理性。一句話,知識可以獲取政治權力、改善政治權力的結構和運作,政治權力對知識的進步具有推進和阻礙“雙刃劍”式的作用。(25)其二,知識與權威組合是可靠而穩(wěn)固的組合。因為科學政治生活的基本組成部分——健康的政治理念、政治制度、政治組織和政治技術方法無不是知識進步的結晶。以知識為基礎,可以提升權威主體的素質,改善權威的結構,充分發(fā)揮權威的效能。同時,知識對政治的健康運作還能起到規(guī)訓和監(jiān)督作用。知識殿堂的學理性、嚴謹性和公共性是其產生規(guī)訓和監(jiān)督能力的基礎,也是衍生政治真理、政治科學和政治公正的基本元素。產生于科學、知識基礎上的政治權力不為特定的行動者擁有,也不為特定的利益服務,正如??滤f,這樣的權力“決不會停留在這兒或那兒,決不掌握在任何人手中,決不是可以挪用的商品和財富”。(26)這樣的政治生活才可能成為科學、健康和公正的政治生活。另外,通過知識獲取的政治權威,也容易得到認可,不會輕易被替代,因而更為可靠、穩(wěn)定。綜觀歷史上政治權威的產生路徑不外乎三條:暴力—政治權威,財富—政治權威,知識—政治權威。在這三條與政治權威通約的道路中,暴力取得權威最容易,其更換也最頻繁。財富取得權威最易使政治失去其自身的價值,也最容易被操縱。只有知識權威是相對恒久的,也最有合法性基礎。這不僅是說知識權威的成長過程本身就是一個不間斷的駁辯過程,是一個建構—解構—重構循環(huán)往復,每一個知識權威的確立都意味著人類對真理的接近。而且,由于知識的公共性和循環(huán)的驗證性特征,它不容易被壟斷。企圖通過操縱、收買等方式獲取知識權威往往是行不通的,或者說是不可持續(xù)的。一個將軍可能通過一次政變取得執(zhí)政權,一個商人也可能通過投機而一夜之間成為暴發(fā)戶,成為政府的“座上賓”。但一個學者要想通過弄虛作假的方式奠定其知識的權威是不太可能的。因為知識進步的內在機制中自有其規(guī)訓力量。中西方歷史上基于知識、科學和思想的豐碑而豎立的權威,如孔子、亞里士多德、伽利略、牛頓、愛因斯坦等,其影響都是超越時代的。所以,知識不僅可以幫助人們獲取政治權威,而且是通往政治權威的最可靠、最理性的方式。這對于以推進現代化建設為最大的政治任務的后革命時代,尤其如此。其三,客觀、全面看待政治對知識發(fā)展的影響。雖然,知識領域自有其生長的邏輯、機制和范式,但發(fā)現問題的動力主要還是外在的。政治生活是公共問題成堆的地方,政治與知識組合大大地打開了知識拓展的空間。脫離現實政治生活的“營養(yǎng)”,知識的演展難以維系。例如,在20世紀50、60年代行為主義方法興盛之時,科學和知識的發(fā)展幾乎都沿著“純科學”、“純知識”的路子,但終究不能持久。隨之爆發(fā)的街頭社會運動便對科學和知識發(fā)出了關注經濟公平、政治民主和社會平等的呼吁,后行為主義革命重新把知識與政治鏈接上。政治和知識的關系類似于“出題”和“破題”。當然,政治面只是眾多為知識面出題者之一,而知識面則是為政治面破解難題最可靠、最基本的因素。倘若政治面給知識面的影響超出了“出題”的范圍,而深入到解題的過程,政治作用于知識的正當性就有可能喪失。同時,政治面也可能給知識面捏造出許多偽命題,這時政治也不會對知識的發(fā)展產生正面影響。而且,在不健康的制度環(huán)境下,政治面捏造假命題的現象是常見的。所以,如何規(guī)避政治對知識發(fā)展的過分干預是十分重要的。(三)健康的政治與知識關系要有合理的機制政治與知識的關系說起來簡單,處理起來卻又復雜。要使兩者的關系保持在和諧、科學的軌道上運行,沒有一定的機制不行。建立和諧、科學的政治與知識的關系,重點是如何將知識領域的創(chuàng)新資源和政治領域的價值追求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知識領域的主要創(chuàng)新資源包括豐富的知識積累、學術批評的氛圍、不斷接近真理的精神、嚴謹的邏輯思維方式、多元的信息管道和證偽手段。常態(tài)下的政治領域以公平、民主、平等、共富、秩序等為價值追求。一個良好的知識與政治關系機制就是要既充分發(fā)揮知識領域的創(chuàng)新資源為政治領域的價值追求服務,又要充分挖掘政治生活對知識領域創(chuàng)新力的動員和激勵。知識體系要做到最有效地服務政治體系的價值追求,關鍵是保持知識發(fā)展的相對獨立性。獨立并非對立,知識領域的運作越是獨立,就越容易發(fā)現問題、接近真理,為社會政治和經濟發(fā)展尋找到理想的出路。目前,政治體系對知識體系的相對獨立發(fā)展不夠放心,知識體系脫離政治體系搞“自拉自唱”式的研究,這兩種現象都存在。比如,現在召開學術會議,往往都要請政府官員來坐鎮(zhèn),來的官員無論年輕年長總是居中落座,也無論有無研究總要發(fā)一通指示,而且與會官員職務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還是會議重要與否的標志。似乎離開了行政介入,知識界連學術會議都不知道開了。另一方面,知識面的研究也不少是囿于自身學科的狹小空間,對政治面需要解決的難題開不出系統科學的“處方”。知識體系探索什么、形成什么結論應該與政治體系采取什么行動區(qū)分開來。知識體系可以就政治體系提出的問題展開研究,但需要根據其自身的材料和邏輯形成的結論,政府是否選擇這些結論或建議是政府的自由。一個根據科學規(guī)律下結論,一個根據公益最大化的原則進行選擇,求同存異。這樣政治體系就沒有必要害怕知識體系有“踩線”之嫌,知識體系的意見并不必然要轉化為政治行動,因為兩者各有其運作的規(guī)則。知識體系應該加強自律,忠實其使命和職責。在處理知識與政治的關系上形成一定的溝通機制和管道是必要的,也可以有一批官學兩棲的官員和學者。政府中要有通學術、熟悉學術規(guī)則,與學術界廣交朋友的學者型官員,學術界也要有通政治、熟悉政治規(guī)則,與政治體系廣交朋友的官員式學者。這樣對政治與知識的互通是有益的,但是,學者型官員可以多,官員型學者卻不能成群成風。因為,學者型官員可以借助其豐富的知識儲備更好地執(zhí)政,而官員型學者卻不能借助其政治地位真正做好學問。現實的情況是,學者型官員不夠多,而想與官方搭上關系的學者卻很有市場。這說明在知識與政治的關系機制上,政治面介入知識面的程度比知識面影響政治面的程度深得多。在這樣的體制下,知識面會越來越浮躁,安心耕“責任田”的人少了,謀一官半職的人多了,知識積累和學術研究難免滑坡。比如在高校,以往需要做深度的動員才能請出教授來做行政,現在想謀行政職務的人多了,不得不搞競聘。在學術界里也滋長了論官排位的官僚風氣,諸如學術委員會、教學指導委員會、評估專家委員會,如果你只有學術頭銜而沒有行政職務是很難成為其中的一員的,即便你僥幸擠進去了,話語權也是掌握在帶長字號的專家手中。這并非因為你的學問不如他,而是因為你沒有官員身份。在知識大殿里,不以知識學問的深厚為尊,而以行政職務的高低為榮,是知識政治化的苦果,而非政治知識化的瓊漿。三、探索了實現和諧的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基本路徑作為一個科學的命題,政治知識化的穩(wěn)步推進關鍵在于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和諧。西方古代政治思想家對政治與知識關系的討論并沒有止于理論,脫離現實,而是積極探索實現和諧的政治與知識關系的基本路徑。(一)命題性和本體性的慎思一個問題能否以命題的方式提出,主要看該問題的本體是否具有客觀性、邏輯性和抗干擾性,對該問題的思考不論采用什么方式,其結果是否具有公理性和恒久性。西方古代政治思想家在探討政治與知識的關系時,顯然認為政治與知識之間存在客觀的、不受本體以外的因素影響的緊密聯系。而且這種聯系達到了一定程度的可置換性,也就是說政治就是知識,知識就是政治。這樣的結論不是通過某個政治權威或知識權威的干預形成的,而是在不斷的辯論和爭鳴中沉淀的。作為哲學理論的辯證法和作為政治技能的辯論術在當時都很盛行。在西方古代政治思想中關于政治與知識的關系不乏針鋒相對的觀點,不要說不同學派之間,即便師承之間也各存己見。比如柏拉圖的真知論和德謨克里特的懷疑論、巴門尼德的無知論,智者與蘇格拉底、柏拉圖之間關于只有圣哲能掌握政治知識,還是公民也可以掌握政治知識的爭論。亞里士多德更以“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表達了他的命題式思考的勇氣,這也是對當時排除問題本體之外的因素的干擾來思考問題的氛圍的概括。在古希臘羅馬政治思想的發(fā)育過程中,很難見到政治權威的影子,即便是來自執(zhí)政官的見解,他也是以思辨者的身份參與其中,其見解也是在爭論的氛圍中確定它在思想體系中的地位的。同時,在思想領域內部,對一個問題的認可,并不是基于提出這樣的思想的人的地位,而是基于該思想的內在邏輯。在既無政治權威的干預,也無思想權威的干預的環(huán)境里,命題式思索才能自由地展開。另外,雖然西方古典政治思想家在探討政治與知識的關系時,不排除有工具性的成分,比如,知識是實現良性政治的基礎和手段之類的觀點,但他們主要是著眼于政治和知識的本體來思考兩者是否有關系?有什么樣的關系?正如亞里士多德在談及政治學的功能時說:“政治學的功能在于辨認政治生活中按照自然本意運作的那些層面以便除去或修正政治生活中那些阻挫自然目的的層面”,政治學的作用在于與政治本意有關,(27)而不是什么別的因素。政治與知識關系的邏輯就在于政治以公共正義為核心,而公共正義是最高尚的美德,美德即知識,所以政治即知識。這種對政治生活的本質的推敲和對知識結構的解剖,在此基礎上來尋找政治與知識之間的邏輯聯系的方式是當時思考政治知識化問題的基本方式。(二)身體力行去踐行古希臘羅馬政治思想家在提出政治知識化思想的同時,一直在嘗試推進政治知識化的現實路徑。從希臘早期的思想家畢達哥拉斯時起,就把公民政治教育作為其路徑之一廣為踐行。當時著名的思想家都養(yǎng)成了創(chuàng)辦學園的風氣。這些學園大都集學術性與政治性于一身,既收徒傳學,又宣講政治思想。為古希臘的政治知識化進程造就了一個不小的政治知識階層,也培育了廣泛的群眾基礎。比如,畢達哥拉斯在意大利南部的克洛頓創(chuàng)辦了一所政治、倫理學園。蘇格拉底畢生都忙于教育,收徒講學,向青年傳授道德和政治知識,試圖說服“每個人不要更多考慮實際利益,而要更多關心心靈的安寧和道德的完善,更多地考慮國家的利益和其他公共利益”,培養(yǎng)了像柏拉圖、色諾芬那樣的一大批著名的政治思想家。柏拉圖于公元前386年創(chuàng)辦的阿卡德米學園,延續(xù)了近千年,培育了亞里士多德這樣劃時代的思想家,學園的影響深遠,阿卡德米(Academy)也成為英文學術的單詞流傳下來。亞里士多德在向公民傳播知識方面,也承其先師之風,創(chuàng)辦了他自己的學園——呂克昂學園。古羅馬法學政治思想盛行時期,開辦學園,宣講政治和法律思想的風氣依然不減。例如羅馬法學政治思想的先驅伊壁鳩魯在雅典創(chuàng)辦學園,吸收下層民眾,宣講原子論、無神論、社會和諧理想和國家與法的知識。以芝諾(Zenon)為代表的斯多葛學派在公元前300年左右,自立門戶,廣集門徒,開辦講壇。在古希臘還出現過一個周游于各城邦專門從事政治技能教育的教師群體——智者。他們的思想觀點雖然不盡統一,但通過周游的方式向人們傳授知識和演說辯論技巧這點上是一致的。智者聲稱接受他們的教育可以“得益于公共生活”,“能夠在國家事務方面做最好的發(fā)言和活動?!?28)其中就鮮明地道出了他們傳授知識的內容和目的與政治生活密切相關。正如黑格爾評價說:“智者們傳播了這種教養(yǎng)。他們是一個特殊的社會階層,以教育為業(yè),接受報酬,代行學校的任務,他們周游各個城市,青年跟隨著他們,受他們的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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