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俗賦的文學(xué)含義

敦煌俗賦的文學(xué)含義

一百年前，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了數(shù)以萬計的中古時代的寫卷，其中有數(shù)量不少的以“賦”為名的作品和雖不以“賦”名篇但其實是賦體的作品。這些賦作敘述故事，語言通俗，節(jié)奏鏗鏘，押大體相近的韻，風(fēng)格詼諧，與傳統(tǒng)文人賦迥然不同。它的面世，立即引起了學(xué)術(shù)界的關(guān)注。鄭振鐸、容肇祖、傅蕓子先生分別把這類作品叫“小品賦”、“白話賦”、“民間賦”[1]。程毅中先生寫于1961年的《關(guān)于變文的幾點探索》[2]，首次明確提出了“俗賦”這一概念。他說：“敦煌寫卷中，除了變文之外，還有一部分是敘事體的俗賦。”1963年出版的游國恩等先生主編的《中國文學(xué)史》中，有《俗賦》專節(jié)，從此，“俗賦”之名作為中國文學(xué)史研究的一個文體概念，正式確立并很快得到學(xué)術(shù)界的認(rèn)可。

在敦煌俗賦問世的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學(xué)術(shù)界并沒有把它作為獨立的文體，而是作為“變文”的一類，所以敦煌俗賦的主要作品，都收錄在《敦煌變文集》中。而且一提起“俗賦”，人們只以為是敦煌俗賦，比如馬積高先生在他的《賦史》中就說：“所謂俗賦，是指清末從敦煌石室發(fā)現(xiàn)的用接近口語的通俗語言寫的賦和賦體文?！盵3]這種觀點，至今仍為一些學(xué)者所接受。

1993年，連云港東?？h出土了西漢時期的《神烏賦》，其文體特征同敦煌俗賦完全一樣。鄭振鐸先生在《中國俗文學(xué)史》中曾評價王褒的《僮約》是西漢留下的白話賦，容肇祖先生在《敦煌本韓朋賦考》一文中還推斷西漢時期民間可能已有這種敘說故事、帶有韻語以使人易聽易記的賦體?！渡駷踬x》的出土，給鄭先生的說法一個鐵證，也給容先生的推斷一個明確肯定的回答。它把俗賦的歷史由點拉成了一條線，使我們對漢魏六朝以來一些帶有故事性、詼諧性和大體押韻的作品及其文體歸屬有了明確的認(rèn)識，說明在文人大賦蔚為大國的同時，俗賦作為一股不小的暗流一直潛行于地下，偶然也沖決地表涌出涓涓清溪，呈現(xiàn)它多采多姿的風(fēng)貌。

對俗賦進(jìn)行系統(tǒng)地清理和研究，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際意義：1、可以充分證明賦這種文體本來就是從民間來的，它是民間故事、寓言、歌謠等多種技藝相融合的產(chǎn)物；2、它在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中，與其它各種文體有著千絲萬縷的依附、滲透和交叉關(guān)系。3、早期的賦以娛樂為目的，所以詼諧調(diào)侃是它的主要風(fēng)格特征。優(yōu)人正是利用了這種體裁，把它引入宮廷，逐漸文人化貴族化了。4、文人借用俗賦的形式把它逐漸貴族化的同時，民間俗賦仍然發(fā)展著，并且影響著文人賦的創(chuàng)作，從而形成了賦的“雅”“俗”兩條線索。由于文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始終都是“士”的中心任務(wù)，由于“士”人整體上對“俗賦”的排斥，因此“俗賦”要么大量佚失，要么附著于其它文體以求得一些生存的馀地。5、俗賦給后世的其它通俗文體以具大的影響，如戲劇、南朝以來形成的講經(jīng)文、變文、唐宋話本等。

敦煌俗賦的文學(xué)史意義是多方面的，本文只擬從敦煌俗賦入手，并參照其它俗賦的情況，推論秦漢雜賦的有關(guān)情況。當(dāng)然從子孫身上，并不一定能真實地反映祖宗的形象特征，但子孫身上帶有祖宗的遺傳因子，從中可能大致了解祖宗身影之仿佛，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劉勰所謂“振葉尋根，觀瀾索源”，大概也有這個意思吧！

《漢書·藝文志·詩賦略》將賦分為屈原賦、陸賈賦、荀卿賦、雜賦四類。前三家按時間先后分列賦家姓名和作品數(shù)目，雜賦類以作品題材及數(shù)目為序，無作者姓名。關(guān)于前三類的分類標(biāo)準(zhǔn)和義例，章學(xué)誠、劉師培、章太炎等先生有精辟的論述[4]。而雜賦一類，雖著錄12家233篇賦作，但竟沒有一篇保存下來，故學(xué)者或推測為“后世之總集”，或以為三種之外而無法歸類者，悉入雜賦。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云：“此雜賦盡亡，不可征，蓋多雜詼諧，如《莊子》寓言之類者歟？”[5]現(xiàn)在我順著顧先生的意思，以敦煌俗賦和其它俗賦作為參照物，從若干蛛絲馬跡入手作些探測。

其一，《雜賦》類第一家是“客主賦十八篇”。按《文心雕龍·詮賦》篇云：“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笔莿t設(shè)立客主是賦家的共同特點，洪邁《容齋五筆》卷7謂這種方法當(dāng)因于屈原《卜居》《漁父》，是矣?！峨s賦》中的“客主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述客主以首引”的文人大賦，它包括兩類：一是民間故事賦，二是指帶有表演性質(zhì)的客主論難賦。

1993年，連云港東?？h出土了西漢時期的《神烏賦》，其文體特征同敦煌俗賦《燕子賦》等完全一樣。這篇賦的寫作年代，我認(rèn)為是在漢成帝置“賊曹”官府至漢成帝元延三年之間[6]。它的出土，給我們提供了一篇漢代民間故事賦的樣板作品。東漢靈帝時，有所謂“鴻都門學(xué)生”?！逗鬂h書·楊賜傳》說：“鴻都門下，招會群小，造作賦說，以蟲篆小技，見寵于時?！彼麄兊淖髌?，《蔡邕傳》說“熹陳方人閭里小事”，“連偶俗語，有類俳優(yōu)”，可見其為有故事情節(jié)的俗賦。

客主論難賦，又叫對問體賦。吳納《文章辨體序說》云：“問對體者，或設(shè)客難以著其正者也?！边@類作品往往先假設(shè)一個“誤題”，經(jīng)過爭辯之后，獲得“正題”?！段男牡颀垺るs文》篇云：“宋玉含才，頗亦負(fù)俗，始造對問，以申其正?！彼斡瘛秾Τ鯁枴?、《登徒子好色賦》、《大言賦》、《小言賦》等賦，皆爭奇斗勝之作，《雜賦》中“論難”類的賦作，當(dāng)與此相類。之后，東方朔《答客難》、揚(yáng)雄《解嘲》等可以說是這類賦的變相。這里要特別提到揚(yáng)雄的《酒賦》，此賦見于《漢書·游俠陳遵傳》，也見于《北堂書鈔》、《藝文類聚》、《初學(xué)記》、《太平御覽》。《陳遵傳》題目作《酒箴》，《北堂書鈔》作《酒都賦》，《藝文類聚》、《初學(xué)記》、《太平御覽》皆作《酒賦》，按當(dāng)以《酒賦》為是。據(jù)《陳遵傳》，“其文為酒客難法度士”，可知內(nèi)容是設(shè)為酒客與法度士相辯難，《漢書》僅錄其中一段。根據(jù)這段，則法度士曾指責(zé)酒客為“鴟夷”，故酒客駁辯時云：“自用如此，不如鴟夷”。而“盡日盛酒，人復(fù)借酤。常為國器，托于屬車。出入兩宮，經(jīng)營公家”一段，與敦煌本《茶酒論》中酒難茶而自吹其身份高貴一段，有異曲同工之妙，其血緣關(guān)系一目了然。西晉傅玄有一篇《鷹兔賦》，《全晉文》據(jù)《初學(xué)記》輯錄了殘句：“兔謂鷹曰：汝害于物，有益于世。華髦被札，彤管以制?！背陶聽N《先唐賦輯補(bǔ)》又據(jù)《玉燭寶典》輯錄五句：“我之長兄，長曰元鴞，次曰仲雕。吾曰叔鷹，亦好斯武?！睋?jù)《文選·辯命論》輯錄兩句：“秋霜一下，蘭艾俱落?！笨梢钥闯?，是代言體、論辯性的俗賦，同敦煌本五言體《燕子賦》體很相似。所以《雜賦》類《客主賦》雖沒有一篇作品存下來，但我們可以通過這些作品得其仿佛。

“論難”類的雜賦，因其富有表演性質(zhì)，因而戲劇性非常顯著。敦煌出土的這類賦作，往往被一些學(xué)者定性為戲劇腳本。如敦煌俗賦《茶酒論》，完全用代言體對話形式寫成，趙逵夫師就認(rèn)為是一篇唐代俳優(yōu)戲演出的腳本[7]。隋唐時期流行著一種同俗講、轉(zhuǎn)變、說話并行的表演伎藝——“論議”。它由兩人或多人參演，通過論辯雙方富于詼諧、機(jī)智風(fēng)格的問難和辯駁來娛樂觀眾。敦煌俗賦《茶酒論》、《晏子賦》、《孔子項托相問書》和五言體的《燕子賦》正具有這種問難性質(zhì)。所以王小盾、潘建國先生著文，就認(rèn)為它們是民間“論議”的演出底本[8]。

其二，《雜賦》中有《成相雜辭》十一篇?！盾髯印酚小冻上嗥?，楊倞以為就是《漢志》中的《成相雜辭》，“蓋亦賦之流也”。朱熹《楚辭后語》也說荀子《成相篇》“在《漢志》號《成相雜辭》”。這篇在內(nèi)容上雖以“國君愚闇為戒”，但正如盧文弨所說：“審此篇音節(jié)，即后世彈詞之祖?！盵9]所以它的民間文藝性質(zhì)是無容致疑的。《禮記·曲禮》明確記載：“鄰有喪，舂不相；里有殯，不巷歌?！编嵭ⅲ骸跋嘀^送杵聲?！奔呆┟讜r唱的歌，“成相”即唱舂米歌?！稘h書·外戚傳》載有高祖戚夫人被呂后囚禁為奴之后所唱一首舂米歌：“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暮，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dāng)誰使告女。”以三言起句，是與《成相辭》同類的歌謠。舂米要用杵，筑城也要用杵，故筑城之歌也用“成相”的形式?！蹲髠鳌ば辍酚涊d宋國筑城者嘲笑被囚贖回的華元，其歌曰：“睅其目，皤其腹，棄甲而復(fù)。于思于思，棄甲復(fù)來”，即是成相體。役人筑城時所唱，顯然是打夯抬土?xí)r的勞動號子?！稑犯娂肪?0據(jù)《風(fēng)俗通》記錄了秦穆公時百里奚家中的洗衣婦所唱的歌，其一曰：“百里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炊，今日富貴忘我為?！彪m為援琴而歌，其實用的還是搗衣的調(diào)子，亦即《成相雜辭》之類。漢代的民謠，多用兩個三字句起首，這其實正是“成相”體，如《漢書·馮奉世傳》所引上郡民謠，《后漢書·五行志》所引桓帝時童謠等，例不枚舉。漢樂府中亦有，如《相和曲·薤露》、《平陵東》等。

從流傳至今的荀子《成相雜辭》、《逸周書·周?！?、《文子·符言》、出土的秦簡《為吏之道》等篇看，《成相雜辭》是以七言為主的韻誦體。在漢代人眼中，“七言”不能稱為詩，《后漢書·東平憲王蒼傳》、《張衡傳》、《崔瑗傳》、《崔寔傳》、《杜篤傳》、《馬融傳》等皆詩、賦、七言并列，可見七言不在詩歌之列。七言不屬于詩歌，根本原因是它的民間性質(zhì)，西晉傅玄在《擬張衡四愁詩序》中說：“張平子作《四愁詩》，體小而俗，七言類也?！备敌且粋€通俗文學(xué)家，連他都認(rèn)為七言是“體小而俗”，那么在一般人心目中，“成相”類一定是“俗體”無疑了。漢末的戴良寫有一篇《失父零丁》，是七言詼諧體尋父啟示。但全篇把老父比作禽獸，對辨認(rèn)毫無裨益，施之尊親，誠為侮謾，恐怕是一篇調(diào)笑揶揄之作。蔡邕《短人賦》也為七言，可見《失父零丁》是與《短人賦》同類的俗賦。敦煌俗賦中的《酒賦》、《秦將賦》、《龍門賦》等或全用七言，或以七言為主，是《成相雜辭》類俗賦的流裔。而敦煌本《季布罵陣詞文》，全篇用通俗七言韻語，又是《成相雜辭》類俗賦的變種。

其三，《雜賦》中有《隱書》十八篇?！峨[書》之類，我們還可以從史籍中見其仿佛?！段男牡颀垺ぶC隱》篇說：“讔者，隱也；遁詞以隱意，譎譬以指事也?！彪[是藏的意思，是借用另一事物把本來可以說得明白的事情故意說得不明白，使聽者或讀者認(rèn)真地思索，從中得到趣味。《荀子》的五篇賦，正是五首隱?！缎滦颉るs事篇二》有齊宣王“立發(fā)《隱書》而讀之”的記載，《史記·滑稽列傳》也有“齊威王之時喜隱”，“淳于髡說之以隱”的話，可見嗜好隱語是古代一種極普遍的風(fēng)氣[10]?！吨C隱》篇所舉作品，有許多還可從史籍中找到，最典型者，莫過于《滑稽列傳》所記淳于髡風(fēng)諫齊威王飲酒一段，《漢書·東方朔傳》載朔與郭舍人競為射覆一段，純?yōu)橘x體。雖然劉勰總是要從“義正”“箴戒”中尋找其價值，但它主要是通俗娛樂的文藝形式，以詼諧調(diào)侃為其特點，卻是不爭的事實。敦煌本《伍子胥變文》基本上是四六文，押不規(guī)則的韻，中間又插有歌詞，應(yīng)是賦體形式。其中使用了好幾條隱語，如子胥逃亡途中同其姊的對話，與其妻用藥名詩互訴情志，渡江時與船夫的對話等?！俄n朋賦》中也有隱語：書信隱語，夢兆辭，道旁樹木的象征解辭。朱光潛先生說：“隱語為描寫詩的雛形，描寫詩以賦規(guī)模為最大，賦即源于隱語?！盵11]故事賦含有隱語，會使故事情節(jié)更加曲折、含蓄而耐人尋味。

其四，《雜賦》類中有“雜四夷及兵賦”、“雜鼓琴劍戲賦”、“雜山陵水泡云氣雨旱賦”、“雜禽獸六畜昆蟲賦”、“雜器械草木賦”等，于最后三種，顧實分別說：“《古文苑》有董仲舒《山川頌》、公孫乘《月賦》?！薄啊段骶╇s記》有公孫詭《文鹿賦》，《古文苑》有路喬如《鶴賦》?！薄啊段骶╇s記》有中山王《文木賦》、鄒陽《酒賦》《幾賦》、羊勝《屏風(fēng)賦》?！卑矗櫴纤e皆為文人賦作，恐非是。我以為，這些佚名賦以“雜”或“戲”冠于名中，當(dāng)是一種民間演誦的賦作。敦煌出土的文獻(xiàn)中，有一篇名為《百鳥名》的作品，所講的故事情節(jié)是：陽春三月，有鳳來儀，百鳥齊朝，鳥國聚會，鳥官述職，鳥民獻(xiàn)藝。官尊民卑，井然有序。排備儀仗，一仿人君。全篇借著這個故事，介紹了40多種飛鳥的習(xí)性、毛色、物候、名命及傳說故事。體制上，開篇是幾句四六駢句的提示語，中間又有幾句散說過渡語，其余全由六言、七言韻語組成。本篇的性質(zhì)，劉瑞明先生認(rèn)為“是一種科普文學(xué)作品，它的目的就在于普及一些鳥類知識”[12]。我認(rèn)為，這實際上是一篇“不歌而誦”的民間俗賦，它的源頭就在秦漢時期的“雜賦”，《雜賦》中的“雜禽獸六畜昆蟲賦”等就是這樣性質(zhì)的東西?，F(xiàn)在流傳下來的西漢時期一些介紹科學(xué)知識的作品，往往用這種形式。如《靈樞經(jīng)·刺命真邪篇》：“凡刺小邪日以大，補(bǔ)其不足乃無害，視其所在迎之界。凡刺寒邪日以溫，徐往徐來致其神，門戶已閉氣不分，虛實得調(diào)春氣存?！彼抉R相如的《凡將篇》、史游的《急就篇》也是以七言為句的字書，都是便于人們記誦的口訣文體。編口訣的人決不會自創(chuàng)一種世人不熟悉的韻文體，他們利用的必定是街巷陌上流行的歌謠形式，誦讀起來才容易順口成腔，為士民所接受。當(dāng)然，《凡將》、《急就》不完全與《百鳥名》相同，但在它們流行的時候，下層還盛行一種既介紹知識，也進(jìn)行娛樂的文藝形式，則是完全可能的。宋代四水潛夫《武林舊事》卷6“諸色伎藝人”條，記當(dāng)時有“教走獸”、“教飛禽蟲蟻”和“說藥”三種藝人。其具體說詞唱文不傳，但必定是集動物名和藥名作趣說的，也應(yīng)貫串著互為聯(lián)系的生物知識。元代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25《院本名目》“打略拴搐”條，有“星象名”、“果子名”、“草名”、“軍器名”“神道名”等。賀昌群《元曲概論》說：“打略拴搐，這大約是用來代替艷段的，內(nèi)容多主滑稽?！卑?，宋吳自牧《夢梁錄》：“雜劇先做尋常熟事一段，名曰艷段。次做正雜劇?！睋?jù)胡忌研究，“打略拴搐”是院本中穿插演出的由一人以念白為主，以事物名、職別、游戲歸類的一種說唱藝術(shù)形式[13]。雖然作品全部散佚，我們無從知其究竟，但想來它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當(dāng)同《百鳥名》有共同之處。更令人尋味的是，在院本“打略拴搐”中，還有《大口賦》、《風(fēng)魔賦》、《療丁賦》、《由命賦》、《傷寒賦》、《便癰賦》、《罷筆賦》等名目，以“賦”為名，更可見這些院本的源頭就是秦漢雜賦。

其五，《詩賦略·雜賦》類作品的標(biāo)目，有三個共同點：一是都沒有作者姓名，二是都不署年代，三是都冠以“雜”字。我們知道，民間文學(xué)多為集體創(chuàng)作并在長時間不斷改造完善而成，因而作者無考、創(chuàng)作年代無考是其主要特征。都冠以“雜”字，也很有意味。賦本來就是民間講說和唱誦結(jié)合的藝術(shù)形式，下層藝人在表演這種藝術(shù)的時候，往往夾雜使用了多種手法，如誦唱伴以各種動作、表情等。尤其是后來侏儒的參加，更使這種表演綜合化了。從漢墓出土的為數(shù)不少的俳優(yōu)俑看來，都具有這些特點：滑稽戲笑，調(diào)謔娛人；短胖袒裸，畸形丑陋；抱鼓握槌，作敲擊狀，可見是雜以多種民間伎藝手段的。所謂“雜”者，恐怕主要是指此而言?！半s賦”云云，主要是為了區(qū)別于作為案頭讀物的文人賦。

唐宋時期，有所謂“雜劇”。洪邁《夷堅志》丁集云：“俳優(yōu)侏儒，周技之下且賤者；然亦能因戲語而箴諷時政，有合于古朦誦工諫之義，世目為雜劇者是也?！碧扑坞s劇不同于元雜劇。吳自牧《夢梁錄》卷20：“雜劇全用故事，務(wù)在滑稽?！碧啤半s劇”的底本沒有流傳下來的，難知究竟，但我們可以做些推測?！杜f唐書·文宗紀(jì)》：“太和六年二月己丑寒食節(jié)，上宴群臣于麟德殿。是日雜戲人弄孔子?！边@里的雜戲，就是雜劇。敦煌遺書中發(fā)現(xiàn)的《孔子相托相問書》，可能就是《弄孔子》雜劇的一種。這篇作品采用對問體形式寫成，主體是孔子和七歲項托的論難，內(nèi)容主要敘述孔子出游，路逢聞多識廣的小兒項托，二人唇槍舌劍，展開一場論難辯說、精采的斗智故事。其爭辯的問題，包括：何以不戲，何不避車，年少知事，何山無石，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