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詞詞作鑒賞

清詞詞作鑒賞吳偉業(yè)吳偉業(yè)（1609?1672）字駿公，號梅村，又號鹿樵生，江南太倉州（今江蘇太倉市）人。明崇禎四年（1631）一甲二名（即榜眼）進(jìn)士，歷任翰林院編修、東宮講讀官、南京國子監(jiān)司業(yè)、左庶子等官。南明福王時，官少詹事。時馬士英、阮大鋮當(dāng)政，擬興黨獄，急請假歸。入清，初不出仕。順治九年（1652），清廷強征之，經(jīng)年始入京，官秘書院侍講，轉(zhuǎn)國子監(jiān)祭酒。十三年（1656），奔繼母喪南歸。家居十四年而歿。遺命以僧服殮，題“詩人吳梅村之墓”。吳偉業(yè)早年受學(xué)于復(fù)社領(lǐng)袖張溥。復(fù)社繼東林黨而起，講學(xué)又議論朝政，溥門下士不下千人，偉業(yè)為首。李自成破北京時，偉業(yè)方里居。入清后雖十年在野，但仍主持文社。博覽群書，學(xué)有本原，也諳熟史事。其古文委曲條暢，風(fēng)格與錢謙益相近。其詩取法唐人，亦偶參宋調(diào)，尤以七言歌行著稱于世，詩人趙翼稱他為“近代中之大家”，李慈銘以為“其長歌古今獨絕”，張爾田謂其“聲情駘（ddi）宕，上掩元、白，而蒼涼激楚過之”又工詞與傳奇，晚清詞人、詞論家陳廷焯謂其詞“高者有與老坡（蘇軾）神似處”。著作有《春秋地理志》一二卷、《春秋氏族志》二四卷、《綏寇紀(jì)略》一二卷，詩文有《梅村集》四十卷、《梅村家藏稿》五八卷、《詩話》一卷、《秣陵春》、《臨春閣》、《通天臺》傳奇各一卷。吳偉業(yè)：《賀新郎?病中有感》萬事摧華發(fā)！論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y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fēng)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佗解我腸千結(jié)。追往恨，倍凄咽。 故人慷慨多奇節(jié)。為當(dāng)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灸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此詞傳說是吳梅村臨終絕筆，最早見之于尤侗的《艮齋雜說》。尤侗（1618—1704）與梅村系同郡之人，又僅小其九歲，差不多生活在同一時代，其說自易取信于世。然而談遷的《北游錄》的《紀(jì)聞（上）》已載述這闋詞，《北游錄》這一部分記錄不可能遲于順治十二年（1655），所以“絕筆”之說又難以成立。其實，是否“臨終”絕筆對把握詞心并無太大關(guān)系。如果說，人們接受而且確認(rèn)這樣一種觀念：有的人雖然死猶生，有的人活著卻是死了！那么“，吾病難將醫(yī)藥治”的吳梅村是在順治十年陷入“一身事二姓”的尷尬境地，即自己已宣判了自己是“不值一錢”的“草間茍活”，也即別一種意義的“臨終”。至少，在詩詞文字中，吳偉業(yè)不斷地在作類此的自責(zé)，這首“病中有感”詞就是這類自責(zé)之作中最著名的。何況其時又事實在病中，心力交瘁，情思怫郁，自愧自慚，自責(zé)深疚，顯得愈益真實感人。詞筆甚疏朗，但結(jié)構(gòu)或者說構(gòu)思卻很綿密。上下片有兩個對照。一與古之完人對照，龔生年七十九而稱之為“天年竟夭“，意為不該死而竟死；那么觀照之下自己這個四十五歲的不“完”之人，該死而終因當(dāng)年“沉吟不斷”而不死，豈不可悲？能不大悔？下片又與“慷慨多奇節(jié)”的故人對照，深化了“高名難沒”和“偷活”者的一錢不值的反差。無地自容之感不僅是一種絕境，類似于不治之癥，然而卻又示眾般地活著，這自然很痛苦，而且是一種難堪的痛苦。坦誠，能博得憐惜和諒解，因為坦誠也是感情真摯的形態(tài)。所以，盡管梅村自述當(dāng)年不緊隨先帝一起盡節(jié)是為了“妻孥”，今天仍不能自裁以抗拒征辟，也是“脫屣妻孥非易事”，這理由實際上很不堂皇；可是坦率地陳述不堂皇的行為和心性，正是這種不掩飾的自我譴責(zé)，才能夠被人寬諒。才人大抵容易聰明自誤，吳梅村卻在自誤中聰明得清醒，他知道世人包括后世之人，最能同情弱者，他，毫不諱言自己是個軟弱的、優(yōu)柔寡斷的、“妻孥”之情纏綿難解的人。趙翼的《甌北詩話》說他“自恨濡忍不死，跼天蹐地之意，沒身不忘，則心與跡尚皆可諒”。這種身后評判的獲得，誠賴詩詞之力也。徐燦徐燦（約1617?1698后）字明霞，又字深明，號湘蘋，晚年皈依佛門，更號紫，江蘇長洲（今蘇州）人。光祿丞徐子懋次女，海寧陳之遴繼室。陳之遴為明崇禎進(jìn)士，官中允。入清，累官弘文院大學(xué)士，加少保。坐結(jié)黨營私，以原官發(fā)遼陽居住。尋召還，以賂結(jié)內(nèi)監(jiān)吳良輔論斬，免死流徙，卒于徙所。燦隨夫謫遷塞外，度過了十二年艱難的歲月，才得以返回故鄉(xiāng)。燦工詩詞，精書畫。以“燕京元夜”詞著稱于時。善畫宮妝美人，筆法古秀，間亦點染作花草。工艷流麗，而絕纖佻之習(xí)。詞得北宋風(fēng)格，清陳維崧《婦人集》稱其“南宋以來，閨房之秀，一人而已”。后期詞才鋒遒麗，絕無脂粉氣，在男子所作尚多閨音的古代，的確難得。著有《拙政園詩余》三卷。徐燦：《永遇樂?舟中感舊》無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別。前度劉郎，重來江令，往事何堪說？近水殘陽，龍歸劍杳，多少英雄淚血。千古恨，河山如許，豪華一瞬拋撇。白玉樓前，黃金臺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楊，而今金盡，秾李還銷歇。世事流云，人生飛絮，都付斷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慘黛，如共人凄切。徐燦《永遇樂》用“絕無脂粉氣”來評價女性詞人，是個很高的榮譽，徐燦也確實承受得起這份殊榮。這首詞作于徐燦的丈夫陳之遴仕清，重入“春明”，位居權(quán)要之初。在京苑的游船上，詞人“感舊”是假，“嘆今”是真。本來應(yīng)由陳之遴深感內(nèi)疚的感受，卻由徐燦這一番沉重的感喟來取代，的確使人感到這對夫妻在氣節(jié)上的陰盛陽衰。在詞中，徐燦隨丈夫再次來到北京時，只覺得“桃”“燕”依舊而“春景多別”！這個“別”字下得有如鐵鑄般沉重，所有揮不去的血淚史事——其實全是不久之前發(fā)生的，猶如鉛一般沉重，壓在她的心上。這惡夢般的感受令她痛苦不已。她把這一切都濃縮在“往事何堪說”五字中。在國殤碧血映現(xiàn)下的京城山水的“愁容慘黛”前，女詞人尖銳地感悟到“豪華一瞬拋撇”，桃李春風(fēng)最終也只是“人生飛絮”而已。那么，作為“前度劉郎”、“重來江令”的陳之遴，在如此嚴(yán)峻的政治舞臺上，能無丑陋之感、自羞之心？作者作為一個京師游艇上貴婦人，舉目是山容“共人凄切”，側(cè)耳則“斷猿悲咽”。封建社會的婦女會有各種各樣的際遇，但不幸是共通的。徐燦的不幸，就是她已經(jīng)和丈夫緊緊地捆在同一條船上，夫為妻綱，她只能違心地隨夫一起走下去。詞作深穩(wěn)清峭，情辭兩洽，在清初的詞壇上是是足以和須眉男子角逐而毫不遜色的。詞作在藝術(shù)上的特色也非常明顯：1、 熔身世之感和家國之痛于一爐，使得易代之悲和興亡之感愈加濃烈；2、 “外似悲壯，中實悲咽?！保愅㈧獭栋子挲S詞話》語）3、 入聲韻的運用，收藏短促，更增加了全詞的厚重之感。堪稱閨秀詞中的上乘之作。陳維崧陳維崧（1625?1682）字其年，號迦陵，江南（今江蘇）宜興人。陳于廷孫，陳貞慧子?？滴跏四辏?679）舉博學(xué)鴻詞，授翰林院檢討，與修《明史》，時年已五十四矣。越四年而卒于官。維崧天才絕艷，幼承家學(xué)，常侍父側(cè)，每名流燕集，援筆作序記，千言立就，瑰瑋無比，眾皆折服與交。遇花間席上，倚聲度曲，落紙如飛，必得其作以為榮。嘗與朱彝尊合刻《朱陳村詞》，名聲大震。與吳兆騫、彭師度有“江左三鳳凰”之目。與王士祿、王士禛、宋實穎、計東等，時相唱和。陳維崧詩詞文俱工。文能駢能散，而駢體勝于散文，導(dǎo)源于庾信，所作秾艷流逸，俯仰頓挫。與吳綺、章藻功稱“駢體三家”。詩始為雄麗跌宕，一變而為沉郁之調(diào)，能追蹤吳偉業(yè)。尤擅填詞，凌厲光怪，變化若神，前此未有。徐乾學(xué)稱其“駢體之工，頡頏徐（陵）、庾（信）；倚聲之妙，排突蘇（軾）、辛（棄疾）”；詩則“近體似玉溪（李商隱），歌行之運筆頓挫，婉轉(zhuǎn)豐縟，前少陵（杜甫）而后香山（白居易）”（《湖海樓集序》）。陳維崧詞與朱彝尊齊名，世稱朱陳。陳氏又是陽羨詞派領(lǐng)袖人物，詞風(fēng)以豪放為主；作品多抒寫身世和感舊懷古之情，亦有反映民生疾苦者。所作詞多達(dá)一千七百來首。沈雄評其詞“如潛夫（劉克莊）別調(diào)，一開生面”（《古今詞話》）；蔣景祁稱其詞“取裁非一體，造就非一詣，豪情艷趣，觸緒紛起，要皆含咀醞釀而出”（《陳檢討詞鈔序》）。郭麐則曰“迦陵詞伉爽之氣，清麗之才，自是詞壇飛將”（《靈芬館詞話》）。譚獻(xiàn)曰：“錫鬯（朱彝尊）、其年出，而本朝詞派始成。??嘉慶以前，為二家牢籠者十居八九?！保ā逗D中詞》二）陳廷焯亦曰：“國初諸家，斷以迦陵為巨擘?！薄板攘暝~氣魄絕大，骨力絕遒，填詞之富，古今無兩。只是一發(fā)無余，不及稼軒（辛棄疾）之渾厚沉郁。然在國初諸老中，不得不推為大手筆。迦陵詞沉雄俊爽，論其氣魄，古今無敵手。若能加以渾厚沉郁，便可突過蘇、辛，獨步千古。惜哉！蹈揚湖海，一發(fā)無余，是其年短處，要其長處亦在此。蓋偏至之詣，至于絕后空前，亦令人望而卻步，其年亦人杰矣哉?。ā栋子挲S詞話》卷三）著有《湖海樓詩集》八卷、《迦陵文集》一六卷、《湖海樓詞》三O卷，又與潘眉同輯《今詞選》，又有《兩晉南北史集珍》六卷。生平事跡見《清史稿》卷四八四、《清史列傳》卷七一《文苑傳》二、李元度《國朝先正事略》卷三九、徐乾學(xué)《陳檢討維崧志銘》、蔣永修《陳檢討迦陵先生傳》、蔣景祁《迦陵先生外傳》等。陳維崧《點絳唇?夜宿臨洺驛》晴髻離離，太行山勢如蝌蚪。稗花盈畝，一寸霜皮厚。趙魏燕韓，歷歷堪回首。悲風(fēng)吼，臨洺驛口，黃葉中原走。康熙七年（1668）夏，陳維崧結(jié)束“如皋八載”依冒襄的避禍寄食生涯，首次入京謀職，失望南歸，取道去河南商丘其四弟陳宗石入贅的侯方域家。其時候方域已逝世多年，侯方岳兄弟尚在。農(nóng)歷十月間，途經(jīng)臨銘驛投宿，夜色蒼涼，他俯仰今昔，感慨百端，憤懣之情潮涌。這里原是征戰(zhàn)攻伐不絕的古戰(zhàn)場，不堪回首的豈止是“趙魏燕韓”？就在不到三十年前，就發(fā)陳維崧《點絳唇》生過驚心動魄的抗清浴血斗爭。當(dāng)年抗清于冀中并壯烈殉身的明末名將盧象升，就是陳維崧的從姑父輩親長。也就是這場山立海飛的社稷大崩潰，導(dǎo)致他這個故明世家子弟，“風(fēng)打孤鴻浪打鷗”般地成為如同一片黃葉，凄惶躑躅于中原腹地。而此時的中原，秋風(fēng)蕭瑟，寒氣凜冽，詞人真正是情何以堪！上片寫景中有特點二：一是靜物見動勢。山勢躍動“如蝌蚪”，線條騰越，與“晴髻”意象，恰好動靜、剛?cè)嵯酀６琴|(zhì)感畢現(xiàn)，月色下荒涼的景感在“一寸霜皮厚”中予人以沉重感，“霜皮”之寒意也透進(jìn)人的肌膚。動勢出警策，質(zhì)感透力度，陳維崧的詞筆雄勁于此可見；更重要的是其心底的激蕩情思藉此旋起，只覺得風(fēng)霜滿紙。倘若再細(xì)體味，“蝌蚪”、“稗花”，原皆南方水鄉(xiāng)多見物，今用以為詞之意象，此中正有作者濃重的鄉(xiāng)思情。飄泊羈旅中最易勾動鄉(xiāng)思，何況其身世際遇猶如黃葉飄轉(zhuǎn)于天涯！“悲風(fēng)吼”，人們是不難從這吼聲中聽到詞人的郁勃的心聲的。陳維崧《賀新郎?纖夫詞》戰(zhàn)艦排江口。正天邊、真王拜印，蛟螭蟠紐。征發(fā)棹船郎十萬，列郡風(fēng)馳雨驟。嘆閭左、騷然雞狗。里正前團摧后保，盡累累、鎖系空倉后。捽頭去，敢搖手？稻花恰趁霜天秀。有丁男、臨歧訣絕，草間病婦?！按巳ト瓲堪僬?，雪浪排墻夜吼。背耐得、土牛鞭否？”“好倚后園楓樹下，向叢祠、亟倩巫澆酒。神佑我，歸田畝！”戰(zhàn)爭是最直接的受害者首先是貧苦民眾。陳維崧這年春天在《虞美人》詞中祈禱“春風(fēng)休簸戰(zhàn)旗紅”，誰知到秋天，宜興所在的常州府屬各縣邑鄉(xiāng)村已是雞飛狗跳，一片騷亂。吳三桂軍隊占領(lǐng)長沙、岳州后，正沿長江向江西推進(jìn)。清“八旗”兵大抵驍勇于陸戰(zhàn)而不諳水性，于是急需練水師，在江南抽丁以充劃船、拉纖諸役，宜興地處蘇、皖、浙交界，境內(nèi)水流眾多，水面開闊，溝通太湖和皖江水段，故成了一個操練基地。陽羨詞人寫有不少關(guān)于練水師情況的詞篇，迦陵這首“纖夫詞”最稱扛鼎之作。詞的上片起首五字已暗示戰(zhàn)艦造就，纖夫乏人，而戰(zhàn)事的肅殺氛圍也濃重透出。接著由遠(yuǎn)到近，由上到下，由大到小，從整體大面積寫到具體的一個個男丁，最后著重以特寫鏡頭對準(zhǔn)一對“臨歧訣絕”的夫婦?！罢嫱酢卑萦?，來自“天邊”，是王權(quán)中樞威臨全局，統(tǒng)攝江南的明證?！笆f”之?dāng)?shù)與“列郡”空間，概括了寧、鎮(zhèn)、常、蘇各府各道各州全面被動員。到各團各保，則已是地毯式席卷四鄉(xiāng)了?！袄劾邸毕垫i谷倉，足見數(shù)量之大只能就地關(guān)押。地方官吏、里正與團保之頭的趁火打劫、橫行霸道在字里行間可清楚看見，一個“捽頭”的動作，一句“敢搖手”的描述，男丁所遭虐待足能想見。下片“稻花”句點出時令，既與上片“空倉”照應(yīng)，又表明此時丁男全被抓去，田禾將何以收拾？隱伏的連鎖災(zāi)難還在后頭，老弱婦孺將何以生存？陳維崧在下片運用對話雜獨白的語式，寫一對農(nóng)家夫婦的凄苦訣別，完全是創(chuàng)變手法。“此去”三句，病婦憂丈夫難以經(jīng)受苦役鞭打和風(fēng)急浪高的危險，一腔驚恐，生離即死別的哀慟盡在這二十字中；“好倚”以下是丁男的囑咐，被災(zāi)難驚悸得幾乎麻木的情狀，唯求神靈保佑的心態(tài)，立見紙上。最后六個字似是對病婦說，又若心底默禱，祈求上蒼。詞的體式，受詞牌格律嚴(yán)加制約，最難敘事。然而陳維崧卻有情節(jié)、有細(xì)節(jié)、有場面、有氛圍、有人物、有心理描述、有對話地以敘事為主，間以抒情與議論（如“嘆閭左、騷然雞狗”云云），在長短句倚聲之體中發(fā)揮出與《三吏》、《三別》一般的功能，確是令人驚奇嘆服的事情。朱彝尊朱彝尊（1629?1709）字錫鬯，號竹垞，晚號小長蘆釣魚師，又號金風(fēng)亭長，浙江秀水（今嘉興）人。明朝宰輔國祚曾孫。早年曾秘密參與抗清活動，事敗出走，游幕四方，以布衣自尊。康熙十八年（1679）舉博學(xué)鴻詞科，授翰林院檢討。充《明史》纂修官。二十年充日講官，知起居注，典江南鄉(xiāng)試，稱得士。二十二年（1683）入值南書房。二十三年以違例攜仆入內(nèi)廷抄書被劾謫官。二十九年（1690）復(fù)原職。三十一年再度被罷，遂賦歸，著述以終。朱彝尊為著名作家兼學(xué)者。博學(xué)多聞，天資卓異。終其一生在詩、詞、古文諸方面的創(chuàng)作以及理論上均有不少成就，并對后世有巨大影響。其詩以才藻魄力擅勝，初學(xué)盛唐，晚年闌入黃庭堅，與王士禛齊名，并稱“南朱北王”。朱彝尊亦為浙派詩開山祖師，與查慎行同為浙派初期兩大家。其詞奉姜夔、張炎為圭臬，講求醇雅，力挽明詞頹風(fēng)，當(dāng)時與陳維崧齊名，曾合刊《朱陳村詞》，并開出浙西詞派，在清代詞壇上居于領(lǐng)袖位置。其古文為顧炎武、汪琬諸家所推許，敘述簡要，語言雅潔；傳記富有史料價值。上史館總裁七書提出修史原則，辨正明史疑案，為《明史》成書起過重大作用。其學(xué)術(shù)貢獻(xiàn)遍及經(jīng)學(xué)、史地學(xué)、文學(xué)乃至目錄學(xué)等各個領(lǐng)域，號稱“通才”。《清史稿》本傳謂“當(dāng)時王士禛工詩，汪琬工文，毛奇齡工考據(jù)，獨彝尊兼有眾長”著有《經(jīng)義考》三OO卷、《日下舊聞》四二卷、《明詩綜》一OO卷、《詞綜》三六卷、《曝書亭集》八一卷（其中詩二二卷，詞七卷）、《騰笑集》八卷、《曝書亭集外稿》八卷。生平事跡見《清史列傳》卷七一《文苑傳》二本傳、《清史稿》卷四八四《文苑》一本傳、陳廷敬《竹垞朱公墓志銘》、《清詩紀(jì)事初編》、《清詩紀(jì)事》第五冊、楊謙《朱竹垞先生年譜》等。桂殿秋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朱彝尊一生都珍視著其與妻妹馮壽常的那段戀情，編詩集時獨不刪《風(fēng)懷》二百韻，表示寧可死后沒資格入祀孔廟兩廡，即所謂不吃冷豬肉，也要保留這篇東西。《靜志居琴趣》中相當(dāng)一部分作品與《風(fēng)懷》詩一樣，都是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的記錄《。桂殿秋》憶念的是順治六年（1649）朱竹垞隨岳父從練浦遷居王店途中與妻妹相戀的往事。僅只二十七字的小朱彝尊《桂殿秋》令中，寫盡微妙之心理活動，而且從白天寫到夜晚，直到通宵。詞作共有兩個層次，一是視覺表現(xiàn)，二是聽覺和膚覺表現(xiàn)，而諸種感覺集中起來實皆心態(tài)感知而已?！扒喽辍本渲?，在于將“我”之“看”藏掩于“青蛾”與“越山”的映合中，你說我在看她？哪里！我在看山。我在山嗎？那山焉有此“青蛾”美？我何嘗要看山！歷來詩人們以青蛾與山黛互擬，朱氏卻運以為飽餐秀色的技術(shù)處理。時時似在看山，實則時時在看她?！奥犌镉辍笔遣幻邥r聽覺感知，“輕衾各自寒”是通過膚覺表現(xiàn)不眠通宵的。失眠者被必寒，時間感受由此推移而出?！肮裁咭霍础眳s“各自寒”，乃可望不可及發(fā)展到可感知而不可及。白天猶得“見”，夜深唯能“聽”，用一顆火熱的心在聽。所以，當(dāng)“各自寒”之時，秋雨打篷聲其實也已聽不到，各自心中都聽到的是對方的呼喚而已。況周頤《蕙風(fēng)詞話》以為這首單調(diào)小令是金風(fēng)亭長最佳之作，是有眼力的。如此癡愛之寫，卻又不見字面直露，全在一“看”、一“聽”、一“寒”中傳出；而全部復(fù)雜難言之心緒也僅憑一“共”、一“各”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字眼，就表達(dá)得如此傳神，誠是不凡之才氣，大家之手筆。朱彝尊《賣花聲?雨花臺》朱彝尊《賣花聲?雨花臺》衰柳白門灣，潮打城還。小長干接大長干。歌板酒旗零落盡，剩有漁竿。 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壇。更無人處一憑欄。燕子斜陽來又去，如此江山.南京舊稱金陵，在清初已成為在政治上極度敏感的城池，也幾乎變?yōu)槲膶W(xué)作品中特定的意象。這里既是明太祖開國定鼎之都，又是孝陵奉安之所在，更是南明福王朱由崧弘光政權(quán)覆亡之地。再往前推，六朝興亡，在這塊土地上演出過多少歷史活劇，而陳后主敗亡之際，“隔江猶唱《后庭花》“的情景在朱由崧小朝廷如出一轍地再演過，荒淫無道、腐朽無能則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借六朝陵替的往事，以抒眼前家國興亡之感，正是極妥貼的外殼。此外，秦淮歌酒場、風(fēng)流窩不僅是金陵盛衰的歷史見證地，而且其本身的榮枯就是政治風(fēng)云的標(biāo)志。何況由明入清的文人名士們大都在這槳聲燈影的水閣歌榭間有過一段難以忘懷的情史。所以，凡此一切的煙云變幻，莫不可勾起無限傷感和不盡的興亡話題。朱彝尊這首《賣花聲》也屬于上述系列的詠嘆，只是它鮮明地帶有“浙派”宗師藝術(shù)個性的印痕，這就是“一半是空中傳恨”式的不落言詮的清空搖曳風(fēng)神。詞題是詠雨花臺，詞情實與此臺很少關(guān)聯(lián)，詞人只是借以登臨，展開思維活動而已，唯一點染處乃“花雨空壇”一句，藉其表現(xiàn)時空變遷。朱彝尊運筆過程是從空間上由大及小，自遠(yuǎn)及近，視線焦點落在大小長干的街巷，那是社會景觀包括人文演化的集聚處。寫自然景原是為襯現(xiàn)社會情。上片以“歌板酒旗”與“漁竿”的反差意象作為收束，就是收束在時世變易上。是怎樣的變易，不明寫，去意會。下片承續(xù)“剩有漁竿”而再拓開，展示一種歷史命題上的吟嘆。全詞唯“零落盡”三字較著痕跡，其余字面上大抵無感情色彩（指政治性傾向色彩）。然而其所構(gòu)成的境界卻能讓知人論世的讀者們感受到此自中有“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深深感嘆在。此即浙西詞派的清空審美情趣，和朱彝尊“空中傳恨”式的藝術(shù)手法，在詞的創(chuàng)作中的具體體現(xiàn)。王士禛王士禛（1634?1711）字子真，又字貽上，號阮亭，晚號漁陽山人。歿后避清世宗（雍正）諱，改名為士正，高宗（乾?。┟臅康?。新城（今山東桓臺）人。順治十五年（1658）進(jìn)士，翌年出任揚州府推官。康熙三年（1664）入為禮部主事。十五年（1676）由戶部郎中改任翰林院侍講，入值南書房。后官至刑部尚書?？滴跛氖辏?704）罷官歸里。乾隆間補謚文簡。王士禛幼年即有神童之目，初入家塾，即善屬對，能五七言詩，出語驚人。早歲在濟南、揚州、南京時所作《秋柳》、《冶春絕句》、《秦淮雜詩》等，或和者數(shù)萬，已名揚四方。又受知于當(dāng)時文壇領(lǐng)袖錢謙益。以后學(xué)殖日厚，聲望日高，宇內(nèi)尊為詩壇圭臬，總持風(fēng)雅數(shù)十年。論詩，繼承了司空圖“味在酸咸之外”和嚴(yán)羽“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理論，以“神韻”為宗“，清遠(yuǎn)”為尚。其詩歌創(chuàng)作與朱彝尊齊名，稱“南朱北王”。同時和其后的不少詩人，大多對之極為推崇。趙執(zhí)信雖與之詩論不合，但也承認(rèn)其“可為大家”；袁枚評其詩雖頗有微詞，也認(rèn)為王氏“為一代正宗”。王士禛也能詞，其《衍波詞》中不乏佳作。清雋處絕類其詩，側(cè)艷之作則追摹“花間”。著有《阮亭詩鈔》一七卷、《帶經(jīng)堂全集》九二卷、《漁洋山人精華錄》一O卷，以及《漁洋詩話》、《池北偶談》、《居易錄》、《香祖筆記》等。生平事跡見《清史列傳》、《清史稿》大臣本傳、宋犖《資政大夫刑部尚書王公士禛暨配張宜人墓志銘》、孫星衍《刑部尚書王公傳》、《漁洋山人自撰年譜》等。浣溪沙紅橋同籜庵、茶村、伯璣、其年、秋厓賦之一。北郭青溪一帶流，紅橋風(fēng)物眼中秋。綠楊城郭是揚州。 西望雷塘何處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澹煙芳草舊迷樓?！熬G楊城郭”成為文化古城揚州的符號標(biāo)志，當(dāng)功歸漁洋。寫出水寫城郭，貴在抓住特點，揭出神魂。所謂特點和神魂，其實就是個性、獨異性，不可移易性。揚州有不少佳麗風(fēng)光，可以有種種描述，但“綠楊城郭”四字最能顯現(xiàn)其清麗、平遠(yuǎn)、如夢似霧的城池人文特征，即自然的與社會的景觀。古城都有一部可供后人心閱的歷史，盛衰興替，悲觀哀樂，任人咀嚼。王士禎《浣溪沙》何況前不久此地曾經(jīng)受震驚九州的屠戮殘酷的屠城。王士禎眼中見的是秋之“風(fēng)物”，心里想的是歷史的“風(fēng)流”，景色依然，風(fēng)流早逝，毋論是該褒或是該貶，一樣“零落”。他的聰明是不落言詮。略點“雷塘”、“迷樓”即不失雅韻、感慨，又無礙時事。讓人們各自去辨味“綠楊城郭”所滲出的淡淡的愁思即可。顧貞觀顧貞觀（1637?1714），初名華文，字華峰，號梁汾，江南無錫（今屬江蘇）人，晚明東林黨領(lǐng)袖顧憲成曾孫。康熙元年（1662）入京，以“落葉滿天聲似雨，關(guān)卿何事不成眠”之句而受知于大學(xué)士魏裔介、尚書龔鼎孶，得其薦引而任內(nèi)閣中書舍人。五年（1666），中順天府鄉(xiāng)試第二，稱順天南元，選秘書院典籍。為人美風(fēng)儀，才調(diào)清麗，性豪爽，重友誼?？滴跏辏?671）落職歸里。十五年（1676）復(fù)入京，館大學(xué)士明珠家，與其子納蘭性德為摯友。性德卒，還里，構(gòu)“積書巖”，坐擁萬卷，吟誦不倦。顧貞觀文兼眾體，能詩，尤工詞。少與吳兆騫齊名。所作《彈指詞》，與陳維崧、朱彝尊稱詞家三絕。杜詔稱其詞“出入南北宋，而奄有眾長”（《彈指詞序》）。其詞傳至朝鮮，一時轟動（見諸洛《彈指詞序》）有《纑塘集》、《積書巖集》、《彈指詞》三卷、《補遺》一卷，又與納蘭性德合輯《今詞初集》二卷。顧貞觀：金縷曲（季子平安否）寄吳漢槎寧古塔，以詞代書，丙辰冬寓京師千佛寺冰雪中作。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yīng)見慣，總輸他覆雨翻云手。冰與雪，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shù)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顧貞觀《金縷曲》這是清詞中素稱感人肺腑的絕唱之作。如果追溯其所以成為絕唱，作一分解的話，那么，一，吳兆騫以“江左三鳳凰”之一的高才，竟被誣陷為科場舞弊人，成為清廷威劫江南漢族士人的典型犧牲者，在絕塞苦寒中葬送掉一生才華，可說其事慘絕。二，顧貞觀“廿載包胥承一諾”，定要“烏頭馬角終相救”，不惜以身事人，屈心求援。他那種以義無反顧地為良友生還奔波，誠可謂是其義高絕。三，此詞“以詞代書”，“濃摯交情，艱難身世，蒼茫離思，愈轉(zhuǎn)愈深，一字一淚”（《賭棋山莊詞話》評語），則是其情絕真。事慘，義高，情真，為絕唱所不能或缺其一者。所以，顧貞觀在二詞之后的附語，必須作為整體一部分來讀，是絕唱藝術(shù)撼動力的佐證，也是讀此詞時不可或缺的文字：二詞容若（按即納蘭性德）見之，為泣下數(shù)行，曰：“河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當(dāng)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囑也?！庇嘣唬骸叭藟蹘缀?？請以五載為期?！睉┲担ò醇疵髦椋?，亦蒙見許，而漢槎果以辛酉入關(guān)矣！附書志感，兼志痛云。這是一段追記，“兼志痛云”，是其時吳兆騫、納蘭性德先后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二十四年（1685）病逝，上距“辛酉入關(guān)”僅三四年時間?！耙栽~代書”是創(chuàng)格，后來頗盛行，但正如謝章鋌所說：“后來效此體者極多，然平鋪直敘，率覺嚼蠟，由無深情真氣為之干，而漫云‘以詞代書'也”?！吧钋檎鏆狻?，是詞心的基干，絕調(diào)千古全賴此撐柱，說得精辟。《白雨齋詞話》對此二詞也有段很透徹的評論：“只如家常說話，而痛快淋漓，宛轉(zhuǎn)反復(fù)，兩人心跡，一一如見。”“二詞純以性情結(jié)撰而成。悲之深，慰之至，丁寧告誡，無一字不從肺腑流出，可以泣鬼神矣”。值得注意的是“告誡”，告誡什么？“詞賦從今須少作”也，顧貞觀確是寓深意于篇末，作為好友，他們之間是能默契的。納蘭性德納蘭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以避皇太子諱而改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人。大學(xué)士明珠長子?？滴跏辏?673）舉人，十五年（1676）進(jìn)士，官至一等侍衛(wèi)。自幼習(xí)騎射，稍長工文翰。其扈蹕時，琱弓書卷，錯雜左右，日則校獵，夜必讀書。性聰明，過目不忘。從姜宸英游，鄉(xiāng)試從徐乾學(xué)之門，遂受業(yè)?！吧茷樵?，在童子已句出驚人，久之益工，得開元、大歷間豐格”（徐乾學(xué)《通議大夫一等侍衛(wèi)進(jìn)士納蘭性德君墓志銘》）韓菼（tan）則謂“有開、天豐格”（《通議大夫一等侍衛(wèi)進(jìn)士納蘭君神道碑銘》）。其論詩主張，以為“詩乃心聲，性情中事也。發(fā)乎情，止乎禮義，故謂之性。亦須有才，乃能揮拓；有學(xué)，乃不虛薄杜撰”。“詩之學(xué)古，如孩提不能無乳姆也；必自立而后成詩，猶之能自立而后成人也。明之學(xué)老杜、學(xué)盛唐者，皆一生在乳姆胸前過日”（《淥水亭雜識》）。尤喜為詞，自唐、五代以來諸名家詞，皆有選本。好觀北宋之作，不喜南宋諸家，而“清新秀雋，自然超逸”（徐乾學(xué)語）。與嚴(yán)繩孫、顧貞觀、陳維崧友善，時相唱和。性德輕功名權(quán)勢，書史外無他嗜好。年未三十，即有“海鷗無事，閑飛閑宿”的出世之想，其詞常多寫哀愁之思。顧貞觀曰：“容若天資超逸，翛然塵外。所為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