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舞與羽舞論夏舞與夏朝、夏族無關(guān)

夏舞與羽舞論夏舞與夏朝、夏族無關(guān)

自古以來，作為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gè)根據(jù)地，它自然被稱為“三代”?！墩撜Z》記孔子的話:“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比較可信的最早提到夏的文獻(xiàn)是《尚書》?！渡袝摹份d商湯伐夏桀的誓詞:“非臺(tái)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薄渡袝ふ僬a》提到有夏、有殷:“相古先民有夏，天迪從子保，面稽天若;今時(shí)既墜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shí)既墜厥命?！也豢刹槐O(jiān)于有夏，亦不可不監(jiān)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歷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歷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多士》《多方》《立政》等篇也不止一處提到“有夏”或“夏”。但是，湯伐桀所建立的商朝不一定就完全繼承夏朝的地盤和文化。東漢許慎編的字典《說文解字》將“夏”字解釋為“中國之人也”，中國即中原。受儒家“三代直道而行說”和許慎的影響，考古學(xué)家到中原尋找夏文化，鎖定河南省偃師市二里頭遺址。然而最近幾年測定遺址的年代在公元前1750年-前1530年之間，明顯不是最早的夏文化?，F(xiàn)在很多人迷信考古是最接近自然科學(xué)的學(xué)科，因而是最可信的，考古學(xué)家也以此沾沾自喜，其實(shí)他們很容易受古書的誤導(dǎo)。諸子百家著書立說，都按照自己的思想解說歷史，熱衷托古?？鬃釉谡也坏揭蠖Y以鳥夷文化為根基的情況下，輕率地以本來就模糊不清的夏禮作為殷禮的基石，在當(dāng)時(shí)是可以理解的?！爸钡蓝姓f”就是儒家的思想創(chuàng)造，不是歷史事實(shí)本身。如果說二里頭考古文化有可能反映夏代的物質(zhì)文明的話，那么反映夏代精神文明的，則更加模糊。如果有的話，夏舞是一個(gè)話題。一、《崇完善》是夏代舞《大武》的依據(jù)《逸周書·世俘》大概作于戰(zhàn)國，是反映西周時(shí)代的信史，辛亥，薦俘殷王鼎。武王乃翼矢圭、矢憲，告天宗、上帝。王不革服，格于廟，……籥人九終。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維告殷罪，籥人造;……壬子，王服袞衣，矢琰，格廟，籥人造;……癸丑，薦殷俘王士百人?；a人造;……甲寅，謁戎殷于牧野，王佩赤、白旗。籥人奏《武》。王入，進(jìn)《萬》，獻(xiàn)《明明》三終。乙卯，籥人奏《崇禹生開》，三終，王定?；a，又作“龠”，古人說是像笛子一樣的樂器，有的說是三孔，有的說六孔，也有說七孔的。籥人即演奏籥的人。顧頡剛先生指出，《周禮·春官》有“籥師”“籥章”諸職，可見籥在古代樂器中的地位。文中之《武》，又稱《大武》?！抖Y記·明堂位》記載魯國祭祀周公時(shí)，有《大武》和《大夏》兩種樂舞，自古以來的注疏家都認(rèn)為《大武》是周代的，《大夏》是夏代的。劉師培認(rèn)為《崇禹生開》是夏代樂舞，表現(xiàn)的是禹娶涂山之女生啟的故事。本人主張把《崇禹生開》和《大夏》作為夏代樂舞并沒有充足的依據(jù)。西周的籥人奏《崇禹生開》，根本不能證明《崇禹生開》是作于夏代而且一直流傳到西周的作品。禹，相傳是夏朝的創(chuàng)立者，他最大的功勞是治水，在春秋時(shí)代已經(jīng)盛傳。如《國語·周語下》記太子晉所述四岳輔佐伯禹治水。戰(zhàn)國時(shí)代，百家爭鳴，都把禹當(dāng)作黃金時(shí)代的模范領(lǐng)袖，都稱頌禹治水之功。周族與夏族都發(fā)祥于西部渭水流域，喜聞樂見“崇禹生開”的傳說。另外，《逸周書·世俘》所記周族滅商，殺人越貨，這是符合史實(shí)的;但畢竟作于戰(zhàn)國，不能保證事事都符合史實(shí)。成書于西漢的《禮記·內(nèi)則》規(guī)定:“二十而冠，始學(xué)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博學(xué)不教，內(nèi)而不出。”這是貴族子弟的教育內(nèi)容，對比《周禮·大司樂》:“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大咸》，《大》，《大夏》，《大濩》，《大武》?！眹邮乔浯蠓蛑拥?，因此也叫國子弟。東漢鄭玄將這些樂舞歸屬六代:《云門》《大卷》———黃帝，《大咸》———堯，《大》———舜，《大夏》———禹，《大濩》———湯，《大武》———武王。關(guān)于禹樂《大夏》，鄭玄注:“禹治水敷土，言其德能大中國也。”唐代賈公彥疏引《禮記·樂記》:“夏，大也?！闭J(rèn)為鄭玄所說的“大中國”，即是大堯舜之德也;又引《春秋元命包》:“禹能德并三圣。”賈公彥認(rèn)為德并三圣，即是大堯舜之德。清代孫詒讓的名著《周禮正義》解釋道:《白虎通義·禮樂篇》云:“禹曰《大夏》者，言禹能順二圣之道而行之，故曰《大夏》也?！薄稘h(書)·禮樂志》云:“夏，大承二帝也?！薄讹L(fēng)俗通義·聲音篇》同。《公羊·隱五年》何注云:“夏曰《大夏》，夏時(shí)民樂大其三圣相承也?！薄洞呵锓甭丁こf王篇》云:“禹之時(shí)，民樂其三圣相繼，故《夏》。夏者，大也。”亦並同鄭義。遠(yuǎn)古充滿想象和說教，上述解釋未必可信。二、周公“夏，舞、夏，各有其物?！标P(guān)于《大夏》舞的表演形式，已經(jīng)難以知曉?！抖Y記·明堂位》:成王以周公為有勛勞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車千乘，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是以魯君，……升歌《清廟》，下管《象》，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皮弁素積，裼而舞《大夏》?！肚鍙R》即《詩經(jīng)·周頌·清廟》，《象》即《詩經(jīng)·周頌·武》，“下管”即用管來演奏。朱干是赤色的盾，玉戚是帶玉飾的斧?！洞笪洹肥潜硌菸渫醴ゼq的，當(dāng)然是武舞。皮弁是天子朝服，素積是素裳，裼是套在裘服外面的衣服?！洞笙摹罚糯⑹杓艺J(rèn)為是文舞，據(jù)《禮記·祭統(tǒng)》是分作八列表演:昔者周公旦有勛勞于天下。周公既沒，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所以勛勞者，而欲尊魯，故賜之以重祭。外祭則郊、社是也，內(nèi)祭則大嘗、禘是也。夫大嘗、禘，升歌《清廟》，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樂也?？抵芄?，故以賜魯也。子孫纂之，至于今不廢，所以明周公之德，而又以重其國也。八佾是八列，每列八人，八佾則是六十四人，是天子之樂。當(dāng)魯國季氏八佾舞于庭，孔子氣憤地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這是有名的典故。《春秋·隱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宮，初獻(xiàn)六羽。”這是仲子之廟落成而舉行的祭祀儀式。仲子是宋武公之女，惠公之母。仲子神主入廟，獻(xiàn)六羽樂舞。六羽即六佾?！蹲髠鳌る[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宮，將《萬》焉。公問羽數(shù)于眾仲。對曰:“天子用八，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節(jié)八音而行八風(fēng)，故自八以下。”公從之。于是初獻(xiàn)六羽，始用六佾也。《萬》是《萬》舞?！肮珕栍饠?shù)于眾仲”，杜預(yù)解:“問執(zhí)羽人數(shù)”。羽即鳥的羽毛，舞者手拿羽毛跳舞，故又稱羽舞?！吨芏Y·地官·舞師》:“教羽舞，帥而舞四方之祭祀?！编嵭?“羽，析白羽為之，形如帗也。四方之祭祀，謂四望也?！彼耐次逶馈⑺逆?zhèn)、四瀆及海。舞蹈離不開音樂?！对娊?jīng)·邶風(fēng)·簡兮》:簡即選擇，萬舞即《左傳·隱公五年》之《萬》。翟，這里指翟羽，即雉鳥的羽毛。這種舞蹈之所以叫羽舞，就是因?yàn)椤坝沂直浴?。羽舞其?shí)也是夏舞?！洞呵铩る[公五年》:“初六獻(xiàn)羽”，《榖梁傳》:“初六獻(xiàn)羽”，初，始也。榖梁子曰:“舞夏，天子八佾，諸公六佾，諸侯四佾。初獻(xiàn)六羽，始僭樂矣?！笔釉?“舞夏自天子至諸侯，皆用八佾。初獻(xiàn)六羽，始厲樂矣?！狈秾帯都狻?“夏，大也。謂大雉。大雉，翟雉?！薄吨芏Y·春官·巾車》:“王后之五路:重翟，錫面朱緫;厭翟，勒面繢緫;安車，雕面鹥緫，皆有容蓋?！编嵭?“重翟，重翟雉之羽也。厭翟，次其羽使相迫也?！辟Z公彥疏:“凡言‘翟’者，皆謂翟鳥之羽，以為兩旁之蔽。言‘重翟’者，皆二重為之?！畢挼浴?，謂相次以厭其本，下有翟車者，又不厭其本也?！薄吨芏Y·春官·巾車》下文還有“翟車”，鄭玄注:“翟車，不重不厭，以翟飾車之側(cè)爾。”以上“重”即重復(fù)、重疊之重。因羽毛裝飾的層次、位置的不同，王后所乘坐的車子因而有不同的名稱。一如手持羽毛而舞，因而有羽舞、夏舞等不同的樂舞名稱。三、“下管象武夏序興”與夏舞有關(guān)的還有《夏籥》?！抖Y記·仲尼燕居》:兩君相見，揖讓而入門，入門而縣興，揖讓而升堂，升堂而樂闋。下管象武夏籥序興。陳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行中規(guī)，還中矩，和鸞中《采齊》，客出以《雍》，徹以《振羽》。是故，君子無物而不在禮矣。入門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下”是堂下，“序興”即依次演奏。關(guān)于“下管象武夏籥序興”的句讀，從來以“下管象武”絕句。鄭玄注:“象武，武舞也。夏籥，文舞也。”孔穎達(dá)疏:“下管象武者，謂升歌《清廟》?！幕a序興者，夏籥謂大夏文舞之樂。”孫希旦《禮記集解》特別注明要以“下管象武”絕句，黃侃手批白文十三經(jīng)也是如此。王國維指出，《禮記·仲尼燕居》后面說:“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則當(dāng)讀“下管象”為句，“武夏籥序興”為句。按，王說正確。他還指出，“武”是《大武》舞;夏籥是大夏舞。他引《呂氏春秋·古樂篇》禹命皋陶作《夏籥九成》，認(rèn)為《夏籥》即《大夏》。按《呂氏春秋·古樂》，完整段落如下:禹立，勤勞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決壅塞，鑿龍門，降通漻水以導(dǎo)河，疏三江五湖，注之東海，以利黔首。于是命皋陶作為《夏籥》九成，以昭其功。九成，等于說九個(gè)樂章。歷代注疏家都將“夏籥”之“夏”解釋為夏代，以便與禹照應(yīng)，其實(shí)是想當(dāng)然?！吨芏Y·天官·序官·夏采》:“夏采，下士四人，史一人，徒四人?！编嵭?“夏采，夏翟羽色?！队碡暋?徐州貢夏翟之羽。有虞氏以為緌，后世或無，故染鳥羽，象而用之，謂之夏采?！蓖鯂S據(jù)此認(rèn)為《夏籥》之夏就是夏翟羽，但是，像其他所有人一樣，王國維認(rèn)為《夏籥》是一種舞，即大夏舞，還有討論的余地。前面我引用了《詩經(jīng)·邶風(fēng)·簡兮》“左手執(zhí)籥，右手秉翟”，它似乎提示我們，如果著眼于樂器，那么這種樂舞可以叫籥舞;如果著眼于裝飾品羽民，那么這種樂舞可以叫翟舞，當(dāng)然可以叫夏舞，因?yàn)橄募聪牡?，夏有五色之?詳下)。是否如此，尚待研究。因此，“下管象武夏籥序興”的句讀應(yīng)該是“下管《象》，《武》、《夏籥》序興”，還有可能是“下管《象》，《武》、《夏》、《籥》序興”，但不能是“下管《象》、《武》，《夏籥》序興”?！断幕a》即夏舞，也即《大夏》舞，“夏”舞之得名是因?yàn)槲枵呤殖植噬鹈?，未必與夏國、夏代、夏朝、夏禹、夏族有關(guān)系。以《呂氏春秋·古樂》為例，皋陶儼然是一名皇家樂師，而在其他的古籍中，皋陶始終是法官的形象。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夊部》:“夏，中國之人也，從夊從頁從臼。臼，兩手。夊，兩足也?！表撌侨祟^。這一解釋幾千年來讓人費(fèi)解:難道只有中國之人有頭、兩手、兩足嗎?漢代以來將“夏”解釋為“大”，成為最流行的說法。只有清代阮元指出“夏”與“頌”字義同，“頌”即“容”，通俗點(diǎn)說，就是“樣子”，具體點(diǎn)說，就是歌者、舞者與樂器一起表演的樣子?！跋摹币?，人身之動(dòng)容也?！跋摹蔽枵?，謂歌舞以應(yīng)鏗鏘之節(jié)也。按照禮制，君子趣行、賓出入、尸出入，皆奏“夏”:《儀禮·鄉(xiāng)飲酒》:賓出，奏《陔》。《儀禮·燕禮》:賓及庭，奏《肆夏》。賓醉，奏《陔》。《儀禮·大射》:公升即席，奏《肆夏》。賓醉，奏《陔》。公入，驁?！吨芏Y·大司樂》:王出入，則令奏《王夏》。尸出入，則令奏《肆夏》。牲出入，則令奏《昭夏》?！吨芏Y·樂師》:教樂儀，行以《肆夏》，趣以采薺?！吨芏Y·鐘師》:鐘師掌金奏。凡樂事，以鐘鼓奏《九夏》?！抖Y記·禮器》:大饗之賓，其出也，《肆夏》而送之?！抖Y記·郊特牲》:賓入大門而奏《肆夏》?！抖Y記·玉藻》:古之君子，趣以采薺，行以《肆夏》?！秶Z·魯語下》:叔孫穆子聘于晉，晉悼公饗之，樂及《鹿鳴》之三，而后拜樂三。晉侯使行人問焉，曰:“……吾子舍其大而加禮于其細(xì)，敢問何禮也?”對曰:“……夫先樂金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饗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綿》，則兩君相見之樂也。皆昭令德以何合也，皆非使臣之所敢聞也?！比钤赋?，以上所謂《肆夏》《王夏》《昭夏》《九夏》之“夏”，即人容，以金奏為之節(jié)也。因此，只有懂得了夏舞的來歷，才可以理解《說文解字》對“夏”字的解釋?！跋摹弊值谋玖x就是跳舞的人，舞者搖頭晃腦，手舞足蹈，因此“夏”字從夊從頁從臼。舞者經(jīng)常用到夏翟(雉鳥羽毛)作裝飾，這種舞蹈因此得名“夏”?！爸袊恕辈荒芫窒抻谥性?，古代各民族習(xí)慣以自我為中心，將自己居住活動(dòng)的地方稱為“中國”。至于“夏”有“大”的意思，是秦晉之間的方言。相傳是西漢人揚(yáng)雄作的《方言》，記載“秦晉之間，凡物壯大謂之嘏，或曰夏”。秦、晉之地是夏族的故土，并不奇怪。我認(rèn)為“夏”字的另一意義值得重視?！吨芏Y·天官》有染人一職，“掌染絲帛。凡染:春暴練，夏纁玄，秋染夏，冬獻(xiàn)功?！编嵭?“染夏者，染五色。謂之夏者，其色以夏狄為飾。《禹貢》曰‘羽畎夏翟，是其總名。其類有六，……其毛羽五色皆備成章，染者擬以為深淺之度，是以放而取名焉。”羽畎夏翟是徐州的貢品，羽是羽山，畎是山谷，翟是長尾山雉，也可以作為雉之總名，“羽畎夏翟”即羽山所出五色雉羽。孫詒讓認(rèn)為，夏有五色之意，當(dāng)然就包括纁玄。鄭玄認(rèn)為對絲綢染色的深淺是參照雉鳥羽毛的顏色，孫詒讓據(jù)《太平御覽·服章部》引董巴《漢輿服志》:“上古衣毛而冒皮，后世圣人易之以絲麻，觀翚翟之文，榮華之色，乃染帛以效之，始作五采，成以為服?！闭J(rèn)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