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心的生存與詩心的認同南洋番客對華文的堅守與超越評菲華莊杰森《杰開詩幕小詩三百首》

赤子心的生存與詩心的認同南洋番客對華文的堅守與超越評菲華莊杰森《杰開詩幕小詩三百首》

福建惠安以石雕聞名。著名的南安客戶資源彭杰森以他的小詩為基礎，在菲華文壇展出。請看《漢字之一:》——甲骨文方字方陣表意的精髓傳遞祖先的情感方塊夢想擺脫意識形態(tài)的魔法這首短小的詩歌,觸及的卻是當代華文文學的重大母題:文化尋根。其根,是古老的甲骨文,是精髓的表意文字,是堅固的方字方陣,是對中華傳統(tǒng)的堅守;但是,堅守中更有超越:在那惠安石雕一般的堅固之上,卻有詩的夢想——“方塊夢”。夢在方塊上軟著陸了,無形的夢想要起飛。它想擺脫什么樣的“意識形態(tài)”呢?詩人沒說,也無須說,其實已經說得夠直白了,那是一種“魔法”,請讀者自己琢磨吧。從這些精心排成六行的漢字,我們可以讀出詩的張力:方字方陣是方的,硬的,堅定的;而情感與夢是無形的,柔軟的,無拘無束……盡管這位菲華后裔用起漢字還不夠老道,畢竟?jié)h字只是異域華裔的外語,但他努力著,堅持搬動這些石塊般的漢字。終于,我們欣慰地聽到,那古老的漢字被他搬動出年輕的聲響。這聲響足以感動中國,感動筆者?？梢钥闯鲈娙耸窃谟眯慕洜I小詩的。其小詩三百首,也許是有意效仿唐詩三百首的數量吧。相傳名篇《望終南余雪》乃應試詩,唐人祖詠不管十二句的規(guī)定,只寫四句就果斷地交了卷,因其“意盡”。意盡了就絕不畫蛇添足?？梢哉f追求短小凝練,是很高的詩的審美境界,因為接觸到詩的本質了。莊杰森堅持寫短詩,是很值得贊賞的。他并不求當下“時髦”,以為把詩寫得越長就越氣派。其實,在讀者眼里,長而缺乏詩味,比短而乏味更令人生厭。難怪艾青要說:“我們這個時代,大家都很忙,只能利用上下班的前后一點時間讀書,因此我冒險提一個意見,多寫短詩……盡可能地緊密與簡縮——像炸彈用無比堅硬的外殼包住暴躁的炸藥……不要故意鋪張,——像那些沒有道德的商人,在一磅牛奶里沖進一磅開水?！?及至如今,艾青的提議并不過時,尤其對置身現代社會繁忙中的海外華文寫作來說。南洋番客莊杰森在異域堅持以華語寫短詩,是一種很有意義的人生追求。盡管其詩意尚不成熟,有待成長。但值得注意的是,其短詩所發(fā)出的重要信息與文化追問。一、從文獻記載到情感體驗華文文學研究的先行者劉登翰先生指出:20世紀中國的海外移民,就其身份認同而言,大致經歷了華僑——華人——華裔三個互相交錯的發(fā)展階段,它們相應地界定了不同歷史時期海外華文文學的性質、特征和文化主題的變遷2。從莊杰森的文本中,我們可以讀出其本文菲華“身份認同”的經歷。莊杰森祖籍福建惠安,生于菲律賓,長于菲律賓。他在《自傳》3第一部分“尋根”中寫道:19世紀末,曾祖父由惠安南渡到菲律賓呂宋島,落腳首都馬尼拉市經商,開啟了一段海外奮斗的艱苦旅程。20世紀初,祖父返鄉(xiāng)結婚……顯然,祖父這一代人的“尋根”行為,是回祖籍惠安娶惠安女到菲律賓一起打拼,是為自身及其后代尋求異域的生存。米蘭·昆德拉說:“眾小民族不曾體驗過從來和永遠就存在那里的幸福感覺。他們在歷史或那樣的時期,都曾從死亡的前廳走過;永遠面對強大者們的傲慢與無知;永遠看著自己的生存被威脅或被質疑;因為他們的存在是問題?！?如同他所說的“眾小民族”,閩南人的漂流史也是一部可歌可泣的血淚史,閩南人的移民經歷早已載入世界史冊。而到了莊杰森的父輩,1939年誕生于馬尼拉的父親,娶的還是祖籍惠安的菲女——一種對血緣之“根”的堅守。正如漢語里“尋根”這個詞,總是多多少少與血緣上的“追宗認祖”相聯系。他們由上一代繼承來的思鄉(xiāng),精神的還鄉(xiāng),還是單向的,還是惠安——祖輩的故鄉(xiāng)。那么,到了莊杰森這一代呢1963年出生于馬尼拉市的莊杰森,曾就讀臺北工專。兩年后受“重英輕中”風氣的影響,休學束裝回菲,升讀遠東大學化學系。又就學于亞洲管理學院企業(yè)碩士班。他在自傳中寫的“情趣”是:閑暇之余,經常在華文報刊發(fā)表文章,觸角涉及時勢、商業(yè)、生活等范疇?！彼⒉辉褡孑吥菢臃掂l(xiāng)娶親,卻以自己的方式表示對血緣之“根”的堅守,他把華文寫作視為種族記憶,作為身份認同。尋根的實質就是身份與文化認同的問題。因為漂流,才有對家園的渴望。作為異域成長的華裔一代,他們不曾有漂洋過海、顛沛流離的身體體驗,卻從父輩的傳承中,體驗到精神的還鄉(xiāng)。海德格爾在《人,詩意的棲居》中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還鄉(xiāng)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所在。莊杰森在短詩《面干米粉糊》中寫道:米粉加面線條條小路通鄉(xiāng)間阿婆巧舌如簧感化世代游子唐山的味覺糊口貼心什么最愛國愛鄉(xiāng)?胃最愛。味覺最有感覺。詩人最愛平常的土特產,閩南米粉和面線(“面線”出了閩南話到福州話里便成了“線面”,顛倒了,為什么出現這類語變?留待今后研究)。詩中巧妙的是從細細面線聯想到條條小路,而路通何方?面對未來,我們從哪里來?又要被帶到哪里去?困惑。也許還鄉(xiāng)是一種命定的出路:“條條小路通鄉(xiāng)間?！边@里接觸到了文化尋根的精神底蘊。正是這種底蘊,才使“尋根”具有宏大而深沉的召喚力——能感化世代游子的“阿婆巧舌”,也才使“尋根文學”成為一種流行的思想現象和文化現象。我們在他的短詩中,可以依稀感受到文化尋根作為身體體驗——“唐山味覺”的躍動——口糊了,心貼近。我們應該注意到這種文化再認識的意義,如喬曉光的黃河流域民間美術考察手記《沿著河走》卷首引言所說:“我們已習慣了從漢字了解中國,從古典史籍、宮殿遺址、文物珍寶、圣賢精英、帝王將相去認識中國。但我們更少從一個農民、一個村莊、一個地域的習俗生活、一首口傳的詩歌、一件民間藝術品——世界很少從民間認識中國。”5無論從歷史、文化、性格,還是心態(tài)來說,閩南人是典型的漂流者。作為移民海外的閩南人后裔,莊杰森從小接觸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生活在不只是一種歷史、一種族群中,和父輩同樣是心靈上不斷流亡的人。作為華人后裔,他血緣的故鄉(xiāng)是惠安,是中國;作為現實的生存,他國籍的故鄉(xiāng)是馬尼拉,是菲律賓。“血緣的故鄉(xiāng)”對他是遙遠的親近;“國籍的故鄉(xiāng)”對他則是現實的逼近。他是“雙鄉(xiāng)”的陌生人啊!與生俱來的生存憂患意識是異族所不易切身感受的,莊杰森的創(chuàng)作中不乏這種情結。如何在傳統(tǒng)與現代、西方化與本土化的沖突背景中,確認自己的文化價值取向,正充分體現了現代性與后現代性之間的糾結與張力。二、異文化的“超越意識”值得玩味的是短詩《泉州話》:鄉(xiāng)音聲情并茂人際藝術伸縮自如祖?zhèn)鞯拿胤娇呻S聲也可升調“雙鄉(xiāng)”的番客,對故鄉(xiāng)的情感不再是單一的思念。距離產生美:鄉(xiāng)音是“聲情并茂”;距離中開始反思:“伸縮自如”的是“人際藝術”還是“祖?zhèn)髅胤健?玩味承前啟后的詩句,我以為二者皆有之。為什么有從“鄉(xiāng)音”到“祖?zhèn)鞯拿胤健钡奶S?個中反映出現代人對文明病的焦慮:渴求從傳統(tǒng)文化獲得治療,期望在當代資本主義世俗生活的喧囂之外,傾聽到來自故鄉(xiāng)的本真“聲音”。故土依然是新一代番客所要尋求的夢境的所在。這也和當代文化思潮要求回歸“詩意棲居”狀態(tài)的呼聲相對應。接觸的依然是“尋根”的母題,不同的是出現了“超越意識”。莊杰森對鄉(xiāng)音的“隨聲”是他的“血緣的故鄉(xiāng)”的一種堅守,使用漢字甚至用漢語寫詩,本身就是一種偉大的堅守。但僅此而已,他不滿足。他置身于異域的“國籍的故鄉(xiāng)”,異文化的養(yǎng)成使之鄉(xiāng)音變調,有“隨聲”也有“升調”。有繼承,有變異,有焦慮,也有超越?？梢钥吹角f杰森們公開挑戰(zhàn)現代詩的“世界性”、“超越性”和“純粹性”,強烈要求詩歌關心現實、回歸傳統(tǒng),解構了現代詩的正典化和體制化傾向。這種“重審”和“再發(fā)現”,將變成某種取之不盡的價值資源。也許這種超越之情太急迫了,莊杰森索性直呼而出:“世界越大/煩惱越小/嶄新視野/高度、速度、向度……”(《杰開詩幕——小詩三百首》之《旅行之三》)。“三度”之抽象詞語的排列,犯了詩藝之大忌。親愛的詩人啊,寫詩切記喊口號,不管你為哪一種意識形態(tài)吶喊,不論現實有多么急迫。這種企圖對“意識形態(tài)的魔法”超越的過分執(zhí)著,是會遮蔽詩的視野和想象力的。三、“裸詩”的情感表達“雙鄉(xiāng)”的南洋番客有著獨特的生命體驗,自然他們對生存國的眼光是獨特而敏感的。每每從司空見慣的現實中,發(fā)現可以入詩的原料。如莊杰森發(fā)現“廣告看板”:天天站崗生活的好伴侶臺風天才能休假卷縮一邊待命現代人太忙了。莊杰森是個成功的商人,他的忙碌是可以想見的。他只有“臺風天”才能忙中偷閑,寫寫自己喜愛的漢語短詩。能將平常生活入詩,是一種很不平常的本事。莊杰森的短詩在這點上做出了可喜的探索。請看他寫的“裸詩”如《馬尼拉的夜色篇》:裸奔赤子心將自己的清涼攤在陽光下勇往直前能否守住最后一道防線生命浸透了歡樂,發(fā)而為詩,自然飽滿淋漓,富有感染力。我以為,詩歌無需過多的裝飾,寧愿“赤裸裸”直接表現“赤子心”,即詩心,這是當前拯救詩歌最重要的。筆者借此呼吁“裸詩”。誠如謝有順所指出的:“身體”一詞,近年有被妖魔化的趨向,好像一講到身體,指的就是性,就是欲望,就是個人的宣泄。其實沒有這么簡單。身體和肉體是不同的。肉體主要指的是身體的生理性的一面,也是最低的、最基礎的一面;除了生理性的一面,身體還有倫理、靈魂、精神和創(chuàng)造性的一面。身體的倫理性和身體的生理性應該是辨證的關系,只有這二者的統(tǒng)一才稱上是完整的身體,否則它就僅僅是個肉體——而肉體不能構成寫作的基礎。身體的倫理性(或者說身體性的靈魂)是真確存在的,我甚至認為,身體是靈魂的物質化,而靈魂需要被身體實現出來;沒有身體這個通道,靈魂就是抽象的,就成了虛無縹緲的東西?！瓘娬{身體在寫作中的意義,其實是強調作家寫作時個人的在場。“身體”是個人在場的標志之一。從文學史的角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