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的抹香鯨里斯本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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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常磊一想到自己將去里斯本那個童話般的建筑物里讀研,就覺得心臟像六月的足球場一樣沸騰。最重要的是,他從讀高三就暗戀的曾樂樂,也要到葡萄牙埃武拉大學攻讀研究生了。他們的學校相距100公里,好過跨越國度。每逢節(jié)假日,他可以和她坐心愛的黃色電車在逐漸褪色的老街上穿梭。太陽落下來,像咸鴨蛋黃一樣,流著蜜。

常磊無限憧憬地閉上眼睛。

從高三到研一,這四年多的時間里他都沒有追到曾樂樂,憑什么就堅信到了里斯本會有質的飛躍呢?常磊早就想過了,目生的地方,目生的語言,第一次離開父母,嗯,一個女孩在無助的時候總是會對熟人多一層感情。那是最好的進擊機遇。所以,他才在聽說曾樂樂報考了埃武拉大學時,馬上要父母送他去葡萄牙自費留學。

年輕的熱愛,就是不顧一切。

常磊沒有把這個喜悅的機要報告曾樂樂。甚至他們在國內道別的時候他還沒有說。曾樂樂在機場跟幾個女孩子擁抱再擁抱,完全對常磊同學熟視無睹。常磊鼓足士氣走過去,女孩子們就在一邊起哄:“常磊,你要送樂樂什么禮物?”常磊看到她拿著好多禮物,他吭哧出一句:“我要送給你一個驚喜,半個月后你就知道了……”哄堂大笑。曾樂樂沒有笑。她是一個寡淡的女孩,高潔得像一株清早的水仙花。他加倍依戀她。

飛機在頭頂上發(fā)出和暖的轟鳴。常磊悄悄地說,愛戴,你要等我來。

半個月后,常磊飛來里斯本。這個城市有童話氣息,在太陽落到北岸小山上時,宮殿、教堂和跨越七座小山的老街,像海底世界浮現(xiàn)水面。學校有好多性感而奔放的牙買加女孩,她們的緊身小T恤裹著曼妙的身材,永遠掛著耳機,靠近就可以聽到里面聒噪的音樂。她們見到人就笑,和他的樂樂是多么的不同。

他一安置好就去埃武拉。埃武拉大學有一個巨大的游泳池,免費。在茫茫人海中,用蹩腳的英語加葡萄牙語問一個人是多么艱苦,就在常磊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他在游泳池里看到一個熟諳的小腦瓜。

樂樂!他像瘋子一樣叫起來。他們分別了十五天,曾樂樂會相信她看到的是他而不是幻覺嗎?

曾樂樂公然愣住了。她爬到池邊,瞪著圓眼睛看著他,然后像個果凍布丁一樣晃晃身子,笑了。

埃武拉大學的自助餐廳是學生會的,低廉且美味。曾樂樂帶他去吃海瓜子,烤蟹腿,然后兩個人坐在橡樹和紫薇下的咖啡座休息。有一個黑皮膚的小女孩來賣布偶,曾樂樂買了一只抹香鯨:喏,送給你。她說,感謝你給我的驚喜。

這就是一場戀情的開頭吧。常磊把抹香鯨攬在懷里,軟軟的,暖暖的。那一瞬間他真覺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這么迷醉的時刻,他伸出手去,想拉拉曾樂樂的小手。但曾樂樂卻躲開了。她躲得那么自然,一點也不像刻意的。常磊有點欣喜,由于這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他熱愛的女孩就是這樣,是一個清高的公主。

常磊每天都要抱著她送的抹香鯨睡覺。他像憑借枕頭一樣憑借它。

逐漸地他察覺,里斯本有好多好多賣抹香鯨布偶的小女孩,3歐元一個,顏色多得像一大群“嘰嘰”奔來的長江七號。于是每次看到這樣的小姑娘,他都會覺得親切起來。

周末,他就會坐大巴車,搖到古城埃武拉。這兩個小時是他最璀璨的旅程。可能是由于醞釀了太多感情,想說的話多得說不完――班里有個牙買加女孩叫迪娜,她自告奮勇做他的英語老師;他去了古老的“詩人學會”,在咖啡屋喝過苦澀的濃縮咖啡;在酒吧里,他邊喝葡萄酒,邊聽喜悅而惆悵的“法多”悲歌,有時真的會莫名落淚;無論做什么,他心里想的都是,她她她。

可是,曾樂樂卻并沒有他想象中那樣對他的話題感興趣。她的回復往往都是語氣助詞?！芭?嗯,啊?！倍鄾]勁,常磊很畏縮,他四處調查。她的同學說,曾樂樂沒有男摯友呀。他心里的石頭這才放下。

他想,追女孩子需要細心,追矜持的女孩更是要有堅韌不拔的宏偉精神。

這天他在曾樂樂這里貼了冷屁股,一個人怏怏地回里斯本。他撞見牙買加美女迪娜和班里的一個男生在圖書館親吻。男生的手伸進了她的衣服里。迪娜看到他,大大方方地笑了。他長嘆了一口氣。為什么別人就可以這樣幸福?

晚上,常磊坐在橡樹下發(fā)愣,看到了去買冰激凌的迪娜。她坐在他邊上,問,你熱愛她什么?

他留心地想了想,報告她:她是個好女孩,她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她分外分外純凈,和你不一樣。她還留存著自己的初吻。她是一個值得珍惜的姑娘。

他說完這些,迪娜的冰激凌也全部溶解了。她驚詫的眼神就像她的冰激凌一樣,沒有手段復原。她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個從來都不舍得付出的女孩,就是值得珍惜的?

常磊也馬上反省了一下,他察覺她唯一的付出就是送了一只抹香鯨給他。他千萬英里追隨她而來,她卻在他伸出手時,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分外大的感情命題。那就是,他以前一向以為矜持等于自尊和自愛,所以他才熱愛矜持的姑娘。而他疏忽了,矜持的姑娘必定有著矜持的人生。她們其實是自私的,她們也不懂得為一個真正對她好的男孩子付出自己的熱心。這自私形成了她們高潔的假象。

那么他對她的假象執(zhí)著地依戀,是否還有意義?

在他自省的一個月里,曾樂樂主動打來電話。

冬天來了,里斯本下起了大雪,但這個城市很少結冰。它還不夠冷,就像曾樂樂的心一樣,熱愛給別人留那么一丁點夢想。

常磊來到曾樂樂面前時,頭發(fā)上都是大片的雪花。曾樂樂倒了一杯牛奶給他,他伸手一摸,竟然是冰的。她真是個太不會照管人的小姑娘。

他們出去吃東西,曾樂樂問他為什么不打電話來,細細的聲音里卻有理直氣壯的味道。

他反問她,你為什么不談戀愛呢?

她很古怪地回復:“我為什么要談戀愛?我生活得很好,我不需要男摯友呀?！彼吹剿难鄣咨钐?她講話的時候那么專心。她還補充了一句:“有好多男孩子追我的。”

原來,她沒有和任何人談過戀愛是由于她從來都不舍得去愛。她享受被男孩子追求的過程。他有一點點心酸,她的寡情傷害了他脆弱的心。

曾樂樂想吃油炸的小海魚,常磊讓她等在路邊,自己穿過落著茫茫大雪的長街去給她買。有一輛小小的汽車猛然駛過來,在常磊沒有回響過來時撞倒了他。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拋起來,然后落到了曾樂樂身邊。他聽到凄厲的驚叫,有溫熱的液體從頭發(fā)里流下來。他逐漸想從地上坐起來,力不從心。他的意識逐步模糊,在模糊中,他看到一臉恐慌的曾樂樂。他向這個他摯愛的女孩伸出手去,手上全是自己的鮮血。那一刻,他看到曾樂樂臉上的表情。那不是心疼,那是懼怕。

他在她心目中只是一個平常的人,一個平常的人在她面前血流成河,她只有畏縮。她知道他夢想她過去,拉住他伸過來的手,扶他坐起來,或者抱他在懷里。但是她畏縮他會死在自己的擁抱之下,是的,每一個孩子都會對尸體有著莫名的懼怕,假設那不是她的親人。她就這樣遲疑著,遲疑著,而后尖叫著跑開。雪大得像一大團一大團的棉花,常磊很快就只看到了蒼茫的顏色。

救治車吼叫而至。常磊醒來的時候,知道自己斷了一根肋骨?？赡苡捎谑軅钠鹨?常磊覺得胸口很痛。床前站著憂心忡忡的迪娜和她同樣熱心奔放的黑人男摯友。這個傻丫頭還抱著一個布偶。常磊留心一看,竟然是曾樂樂送他的抹香